耗子出了路长歌家门,并没有去哪家餐厅买南瓜饼,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成祥打电话。
“成总,路哥的样子不太对。”
电话另一边,成祥一愣。
秦怡坐立不安地等在风云影业的会客室。找他来的人说是宁友川的助理。
打电话来的人,声音很好听,说宁导演想见见自己。
秦怡直觉这件事和路长歌有关,所以他没和路长歌说,自己就直接过来了。
应该是问问自己剧本的事吧!因为路长歌眼睛看不见,剧本都是由他来整理,所以宁导演只能通过自己来了解剧本的进度。
想到这里,《迷城》不换编剧,倒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了。这么大的项目,倒是不缺编剧的人选,为什么就认准了路长歌呢……秦怡直觉自己这位师兄不简单。
“秦怡?”一个年轻人走进会客室,棕黄色的头发,白净的脸,干净的笑容和清透的声音。
秦怡愣了一下,推了推眼睛,应了一声。
“您是?”
“我姓向。”
“向助理!”秦怡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不该握手。
向阳却已经走到他面前,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跟前的茶几上。
“宁导演临时有个会议,让我招待你。”向阳笑的很温和,“应该是想问问有关剧本的事,所以让你跑一趟,够麻烦的了。”
秦怡欠了欠身,“应该的,应该的。”
向阳又是一笑,“路编剧的进度怎么样了?”
秦怡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不该和眼前的这位向助理说。
向阳看出他的顾虑,暗暗笑了笑。
“无妨,你不用告诉我,我只是听宁导演说,不能按时交稿可能会换编剧。所以就好奇一下。”
换编剧!
秦怡心里一阵烦躁。他好不容易才等来了这样的机会!金梅奖编剧的助理,如果路长歌被换掉,他也就没有了这个资历。
向阳咳了一下,秦怡收回自己的思绪。
“向助理,不知宁导演什么时候能开完会。”秦怡想着,不如先探探宁友川的口风再说。
向阳摇摇头,“这要等等看了。”
秦怡露出一丝失望。
向阳坐了一会儿,便说有事要处理先离开了。
秦怡等了一个多小时,宁友川才迟迟出现。
“《迷城》的初稿写的怎么样了?”
宁友川一坐下便点了一根烟。
秦怡没想到宁友川会这样开门见山,不过他已经想了一个小时怎么回答,所以很快就接话道,“写了三分之一。”
“还顺利吗?”
宁友川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以路长歌目前的状态来看,不可能顺利。
秦怡想起刚刚向阳的话,如果自己此时说不顺利,那就代表着路长歌十有八九要被换掉,便死挺着不作回答。
宁友川见秦怡沉默,便不再问了。
“你师兄眼睛不好,性子也不好,回头你劝着点,写不出本子可以再缓缓,累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话,宁友川也就只能和秦怡说说。当着路长歌的面儿,他肯定又是横鼻子竖眉毛,满脸的阶级斗争。
秦怡愣了一下,听着话里的意思,不像是要换人……
秦怡想想向阳说话的那副不经意,心一横问了句,“换编剧吗……”
宁友川一愣,“你师兄说的?”
秦怡摇摇头,“这是个大项目,我听人说,写不完剧本就要换编剧。”
宁友川脸色有点沉郁,“这话你先不要和你师兄说。我们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就算换人,也是找个人来给你师哥做下手,署名问题根本不用考虑。”
秦怡就好似吃了颗定心丸,一下子安稳了许多。
“你是听谁说起换人的事的?”宁友川追问道。
秦怡只愣了半秒钟便回答自如,“忘记了,这两天说起这件事的人太多。”
宁友川便不再问了。
宁友川不问,秦怡心底下却另有计较。
向阳为什么要无中生有?他是宁友川的助理,扰乱路长歌的思绪对向阳有什么好处?想到向阳那副悠然自在漫不经心的模样……秦怡心下有点不舒服了。
向阳这个人,以后还是绕路走吧。
成祥心情愈加沉重。
一个成妈妈已经够让他心乱,再加上一个长歌的心理状况又出了问题!
成祥不禁自我反省,他这两天确实没过去陪长歌,也没有主动给长歌打电话,这在毫不知情的长歌眼里看来,便是无法忍受的寂寞了。
可是……不是亲人就是仇敌。
成祥开始不知如何面对这层关系。
暂时抛却这些想法,成祥驱车向路长歌家里驶去。
他要去看看,短短两天无人陪伴的路长歌,精神恍惚到什么程度。
065
耗子打完电话陪路长歌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所以当成祥来到路长歌的小公寓时,房间里就剩下路长歌和成祥两个人。
路长歌偏着头,不做声,目光柔和而恬淡,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成祥的动静,猜测他在做些什么。
成祥买来几个青青的橘子,很仔细地剥着,等到每个橘子瓣都干净剔透了,才递到路长歌嘴边。
路长歌轻轻张嘴,含住半片橘子,果肉被嘴唇挤压,一时间汁水横流。
成祥从床头扯过一张纸巾给路长歌擦嘴,路长歌忙伸手按住了成祥。
两个人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住,路长歌的嘴角依然染着果汁,而成祥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不是不喜欢,却不知为何,终究走不到一起。
成祥甚至连凑过去再亲亲路长歌的勇气都没有,那种对未来的失控感已经让他不知所措。成祥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最终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了路长歌。
“我要去H市,可能你要有几天见不到我了。”
路长歌心中虽然遗憾,却还是点头,“我会给你大电话的……”
路长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有时间。”
成祥心里突地悸动,不知不觉,路长歌已经小心翼翼至此了。虽然有些话早些说总比厮磨到最后再说要少些波折和折磨,可是成祥却又无法开口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成祥并未接着打电话的话题说下去。
路长歌自然不清楚成祥心里所想,便继续在心中规划着时间。
“我这两天在写剧本,大概也没办法总给你电话的……那就只好等你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再和你联系了。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子。”
路长歌的语气有掩盖不住的失落和担忧,成祥只好放下心中的忧虑,笑着安慰他。
“我很快就回来,你也不用当成是很久的分别。我去见过干爹,接手一些生意,之后就没事了。”
路长歌点点头,伸出半截舌尖儿舔净了嘴边的果汁。
成祥心中有些预感,所以走时将路长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路长歌出于混沌之中,他不会知道这是他和成祥最后一次见面,所以也就自然不会多做留意。
只是成祥走时,路长歌还悄悄惋惜了一下,感叹自己到底没人长久地陪伴。
宁友川接到成祥的电话时愣了一下。成祥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有着上位者的气派和习惯。宁友川将他的意思想了两遍,才琢磨出滋味来。
“长歌眼睛不好,现在心也很累。你不要逼他,多顺着他。他这个人有许多缺点,但归根结底就是小孩子心性罢了,一些别扭的事你就算看破了也不要说破,自然他就会感念你的好。”
宁友川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成祥这是怎么了,这番话说的竟有托孤的意味了。
可是再仔细想两边,宁友川心里开始五味杂陈。不甘心和不买账控制了他的情绪。
吃晚饭的时候,宁友川又想了两遍,这下却又想出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了,虽然不用仔细推敲,但也能听出成祥的弦外之音。
成祥不要路长歌了!
宁友川用了“不要”这个词,因为在他的心里成祥在这个时候离开,就是一种抛弃。宁友川自己都没发现,他很没风度地开始庆幸——庆幸成祥的离开。
紧接着,宁友川自然而然地关怀起路长歌来。不知失恋的他现在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于是宁友川就这么决定,第二天一早去看看路长歌。
成祥在第二天早上乘飞机去了H市。下了飞机之后他打的去了路先生的家。
H市的路家非常气派,在一处僻静的林荫道上,高墙围栏和花果园也是当地非常有名的所在。
成祥乘的车子开往路家途中,成祥用手机收到一封邮件,那时他撒下去的一张网,关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变故,它的真相到底是怎样,成祥这些年第一次想过去追究。
这张网在今日被收了起来。
成祥不动声色地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报告,结果既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能开进去吗。”司机忐忑地看着成祥,小心翼翼地问,因为路家的地点比较特殊,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一般,这样想着,司机就把成祥当成了一个不普通的人。
成祥点点头,“开进去。”
保安看见出租车先是出来拦了一下,看见车上坐着成祥便又恭敬地让路了。
司机一路将车开至路家大院里面,路家大宅门前。
成祥并未叫司机离开,而是让他等着自己出来。成祥也没问人路先生在什么地方,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
而路先生,就好像事先知道一样,在那儿静坐着,似乎就是在等他似的。
秦怡早早地就来到路长歌家里,对前一日的剧本做总结,再为路长歌口述的新情节做笔录。路长歌听着秦怡给自己念昨天写出来的情节,只觉得万般枯燥。
所以路长歌只听了一小段,便制止了秦怡。
秦怡万般无奈,毕竟写剧本的人不是他,就是有再多的建议也不敢轻易提出来。如果冒进,引起路长歌的忌讳,那就很容易引发反效果。
正当秦怡进退两难的时候,客厅传来骚动,路长歌耳朵灵,第一个听见了。
“怎么回事?”
路长歌问道。
秦怡站起身,“我去看看。”
阿姨给宁友川开了门,把他让到客厅坐下,刚要到二楼去告诉路长歌有客来访,就见秦怡从楼梯上走下来。
秦怡看见宁友川一下子愣住了。
“宁导演?”
宁友川似乎不太希望见到秦怡,毕竟他在这里就代表路长歌又在写剧本。他虽然嘴上和路长歌较劲,可是实际上还是希望他能早点转过弯儿来,主动服这个软。
宁友川点点头,起身朝二楼走去。阿姨拦了一下面露难色,秦怡却抬手表示没关系,侧身给宁友川让了一条路。
“你在下面等会儿,我去和你师兄说点话。”宁友川对秦怡说。
秦怡虽然心里有万般的好奇和猜疑,也只得坐在楼下了。
宁友川转身推开小阁楼的门,首先被里面昏暗的灯光吓到了。
定睛一看,见路长歌抱着一只笔记本电脑在打字,心里又是一惊。
路长歌闭目养神,既不看屏幕也不看键盘,一双手动的飞快,大概脑子也转的不慢。
“是怎么回事?”路长歌以为是秦怡回来了,低声问道。
未等“秦怡”回话,路长歌又想起别的事来,“你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宁友川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看见小茶几上有只茶壶,冒着热气,大约是不久前泡好的茶水。路长歌在写剧本的时候会喝咖啡,但是后来隐约记得他说自己的胃坏掉了不能喝刺激性的东西,便改喝茶了。
宁友川给路长歌倒了一杯茶,放到他嘴边。
“小心烫。”
路长歌的手抖了一下。
“宁友川?”
宁友川翻了一个白眼,突然觉得连楼下的秦怡估计都比自己待遇好。至少不会被这样充满戒备地点名道姓。
宁友川坐在秦怡坐的椅子上,把路长歌的笔记本抱了过来。
路长歌还挣扎了一下,却终究抢不过宁友川,轻而易举地被卸除了武装。
宁友川翻动着打开着的文档,看着上面乱七八糟的剧本片段,突然心里一软。
“别写了。”
路长歌警惕起来,“你干嘛。”
“我上次说着玩的。你不交初稿也没关系。我们剧本不急,你知道我一向不催促剧本的……”
“你同情我?”路长歌有点像防备的猫,身上的毛轻微地竖了起来,就等着宁友川再说些什么刺激他的话,便发起进攻,或者夹着尾巴逃走。
宁友川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保持沉默,继续翻看剧本。
路长歌的电脑上还开着另外一个文档,路长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再去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宁友川看着那上面乱七八糟的对话,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些对话很乱,却都是以路长歌的口吻在和不同的人交流,就好像是一些谈话录,各种风格、各种内容。
“你……”宁友川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就假装没看见这个文档一样,继续说剧本的事情。
“并不是同情你,只是怕你累。”
路长歌冷哼了一声,这种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事情他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宁友川见他油盐不进,心里还有事,便简单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来时准备的那些挖苦的话,是一句都没能掏出来,更别提和他说成祥的事了。
宁友川轻轻叹气,在门口连着抽了几根烟,替自己犯愁。
宁友川最后拨了向阳的电话,“帮我找个心理医生。问问写一堆自己和不同人的对话,这种行为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另一边的向阳,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宁友川去看路长歌了,回来之后要见心理医生。
向阳好看的眉头皱了皱,随即又展平了。
066
路先生从来都崇尚于上位者的培养,所以成祥不是一个思维广阔的人,也不是想法跳脱的人,他一直学习怎样做决断,却不善于提出无限可能。
在成妈妈这件事上,成祥第一次动用了自己的推理能力,他联想到一种情况,刚好吻合了当年的时间与事件。
成祥知道路先生的性子,也知道路先生对整个事件的掌控性,因此决定不要拖泥带水。成祥索性直接开口问他。
“我妈妈和您是什么关系。”
路先生看着眼前高大的成祥,他教了他二十几年,在把他领回家的那一天路先生就意识到,这孩子最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然后离开他。
“你妈妈是我好兄弟的妻子。”
“我爸爸和您是什么关系。”
“你爸爸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好的兄弟。”
成祥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路先生仅从这个表情上判断便知道这个孩子的确再也留不住了。
“我爸爸怎么死的。”
时间停滞,路先生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爸爸是判了枪决。”
成祥见路先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把一份文件送到了路先生面前。
“您从来没有刻意蛮我,您只是对一个孩子说他的父亲病逝了,而我就一直相信,因为没有怀疑过,所以到现在都不知道。”
但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就算成妈妈不醒过来,成祥也总会有一天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爸爸他走的很安详。”路先生做了最后一点努力,而成祥却很快否定了他的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