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小周吧?」展贰仁把胶带贴上,边用手掌重压边道:「他总说家里还有妻小要养,没办法冒险跟我们一样摔来踢去。喔,不过他很喜欢看比赛就是了,每次都会全程录像还剪辑烧录分送给大家……哎,对了。你别再这样讲了,听了耳朵很痒。」
对方话锋转得太快,雷震字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狐疑地啊了一声。
「一直『你们局里』、『你们局里』的,你明明也在『我们局里』啊。」
由于展贰仁的表情太过认真,雷震宇不禁转头偷笑。
长这么大只却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太有趣了。
怕再伤害到对方如小女孩般的脆弱内心,他板起面孔才回头说话。
「这个意思是说,你认同我是你们的一员啰?」
「你被派到我们局里,就是我们局里的一员啦。」展贰仁撇了撇嘴,「所以,以后别再『你们局里』啦!」
「是,这是『我们局里』的规矩。」
「知道就好。」
展贰仁擦了擦手,后退几步看海报有没有贴好。
「好像有点——歪耶。」
「歪一点点没关系吧?」雷震宇也走到他身边检查,「呃……这歪得还不是普通的厉害。」
「只能重贴了,我不太会弄这种东西啦,每次做文书或剪东西都被笑。」展贰仁把海报拆下,交给雷震宇,「喏,这次让你贴。」
他边重贴边笑道:「你的专长不在这里嘛。」
「你怎么知道?」
看这副四肢发达的身躯,也知道展贰仁对处理小东西或细节不太在行。
「我猜的啦。」
「喔。」
「你去后面看看有没有歪。」
展贰仁走到后方检查,点了点头,「这次没歪了!」
「OK,那走吧,今天不是还有好几个地方要贴?」
「是啊,换这个还蛮累的。对了——」展贰仁顿了几秒才开口,「你柔道真的很强啊?」
雷震宇再度忍俊不住。搞什么啊,这家伙还真的什么话都写在脸上。
看展贰仁一副非常在意的表情,他便戏谑地道:「倒也没有很强啦,只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只输给两个人。」
「哪两个人?」
「我妈跟我外公。」
雷震宇到分局上班后不到半个月,外面没发生什么大事,倒是局里即将举办柔道、跆拳道大赛,欲参赛的警员各个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一有空就呼朋引伴到训练场练习。
这天雷震宇正要准备下班时,被眼尖的同事看到,硬拉着他到训练场当练习对象。
展贰仁拿着数据从训练场旁边经过,听见里头地板碰撞及男人的低吼声,探头就看到他们正在抓着对方的衣襟对峙。
两人都不断使力想把对方摔倒在地,但因势均力敌双方都稳若泰山。跃动的双脚偶趁机会朝前一勾,但也都被对方化解。
正当展贰仁看得入迷时,背后忽然一道声音。
「阿仁!」
展贰仁一时心惊,手上的资料全散了一地。
「厚,原来是毓华啊……别吓我啊。」
卢毓华蹲下来帮忙捡数据,故意地道:「如果没做亏心事,怎么吓成这样呢?喏,资料夹。」
「谢谢。」展贰仁边整理资料边说:「我没做亏心事啊,你不知道人吓人就会吓死人喔。」
「喔——不然你刚刚在看什么?」卢毓华垫起脚尖,抬头一望,「果然是在搜集『敌军情报』啊!」
「什么敌军情报……只是看他们练习啦!」
「听小周说,黑马新人是你这次夺冠的最大阻碍,所以你刻意来看他练习不是吗?」
「别听他乱说,我真的只是刚好经过。」展贰仁皱起眉,「不过……他真的看起来很强耶!」
「雷震宇啊……我之前看过他跟副队长练习,他被摔了两、三次呢。」
「我也看过他被队长过肩摔……可是,总觉得他还有所保留。」
卢毓华略有同感地笑道:「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啊,副队长后来就念了他一下,要他连练习也要全力以赴。」
看着雷震宇游刃有余地与同事练习,展贰仁不以为然地说:「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保留实力,以防像你这种敌军刺探啊。」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就跟副队长说的一样,就算是练习也该全力以赴才对。」
「那是你跟副队长啊。我倒觉得这种程度的『战术运用』还不算违反运动家精神,而且,队长也说柔道也是要用脑的。」卢毓华指了指展贰仁的头。
「唔,比赛的时候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卢毓华一针见血地说:「这就是你一直赢不过队长的原因吧?」
「呃……大概吧。」
「哎,不过这也是阿仁你的优点,不用太在意啦。」
「对啊,就算我想改也改不了。」展贰仁抬眼再看向训练场,两人已暂时先退到一旁,「不过,雷震宇他……」
「他怎么?」
「呃、没事。」
除了在训练场上保留实力外,展贰仁总觉得雷震宇对任何人也都有所「保留」。乍看之下,他跟分局里的同仁都相处得很好,已完全融入这个环境似的,但展贰仁却隐约觉得他的周围隔着一层像是保鲜膜的东西,看不见这个人的真心真意。
虽然大家有时候都会顾虑到对方,或是为保护自己而略有保留地与他人交流,即使是粗线条的他也是。
但雷震宇不同,他一直包着保鲜膜,拒绝撕开。
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对这个人有意见的原因了——他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方式对待。
本周六假日T县中山第二分局训练场举行柔道、跆拳道大赛。
虽然只有分局的人员参与,但场面却分外热闹,参赛选手的家属、朋友、前辈后辈全都到现场加油,把训练场挤得水泄不通,简直比T县的大夜市还热闹。
「借过、借过——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小周拿着摄影机翻山越岭,穿越重重人墙,好不容易才走到选手准备席。
「小周!才想说今天怎么都没看到你呢。呼——」
穿着白色柔道服的展贰仁刚打完一场比赛,全身是汗,嘴边也还喘着气。
「我刚刚在那边录像啊,那边拍比较清楚。恭喜你啦,接下来就是决赛了吧?」
他拉了拉衣领,重重地回道:「嗯!」
「决赛的对手——」小周朝准备席的另一角望去,「果然是他吧?」
「嗯,是雷震宇没错。」
雷震宇方才跟他一样,在男子无差别级的比赛里一路过关斩将到最终决赛。唯一不同的是,雷震宇每一场比赛都在一分钟内解决,每场都把对手摔倒在地。
——他果然在赛前保留实力。他,果然很强。
「所以我就说嘛——这一定是队长故意安排你们两个在决赛的时候才会碰头。」小周用手肘顶了顶对方结实的胸肌。
「别乱说了,这明明就是赛前抽签决定的好不好?」
「阿仁,你太天真了。」小周摇着手指道:「抽签也可以作弊啊。」
「怎么可能——」队长哪会这么无聊。
「难说喔——因为,把最精采的剧目留在最后,对选手都好、大家也都高兴啊。」
展贰仁不想理他,挥了挥手,「好啦,我要准备上场了。」
「阿仁!我跟后援会都替你加油喔!」
「什么后援会?」
小周拉着他走到旁边,指着人群中拿着小旗子挥舞,绑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小女孩也恰巧发现他们正往这边看,热情地大叫着。
「阿仁哥哥——加油!」
展贰仁欣慰地挥挥手,笑道:「原来是晶晶啊。」
「我女儿是你的头号粉丝喔,还说『我长大要嫁给阿仁哥哥』,气死我了!」小周一面学着小女孩的声调,一面气愤地道。
展贰仁听了却大笑,爽朗地道:「好啊,我一定会娶她。」
「娶你个头啦,我才不准咧。」
「那我们就私奔啊。」
「私——私你个大头!」
「哈哈——」展贰仁见雷震宇已在场上准备,不得不说:「好啦,我要上场了啦。」
「上吧!给他好看啊——阿仁!用你最拿手的寝技!」
展贰仁没再多理会小周的叫嚣,笔直地走集比赛场地中。
雷震字把腰带系紧后,朝他挑衅地说:「原来你最拿手的是寝技啊。」
「还好啦。」小周这家伙……刚刚也叫得太大声了吧。
「这么巧,刚好我最拿手的也是寝技。」
「……」这意思是……就连刚刚的比赛,他也还在「保留实力」?
「选手就定位准备。」
身任裁判的队长走进比赛场地,要求双方再各后退一步。各方敬礼后,略顿几秒,裁判即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宣布开始比赛。
比赛开始后,两人以碎步移动,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抓住对方的衣襟。
展贰仁先行出招进攻,右脚前拐,配合着两手使力,想让对方失去重心用投技顺势压倒。而雷震宇虽然左脚被拐一下,仍稳住全身,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不下,继续抓着对方的衣服试图用各种招式摔倒对方,他们一路从场内移动到场外,裁判大声叫停之后,两人才放开手重新就定位。
比赛重新开始前,全神贯注的展贰仁直盯着雷震宇,不管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的他,眼里耳里都没有其它人事物,只剩眼前的对手。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比赛方式。
雷震宇一向轻松应战,以他的个性来说,太过紧绷反而发挥不出实力。而方才的僵持让他绷紧全身,连手脚都变得不灵活。
他转一转头、耸了耸肩,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放松心情后继续应战。不过,雷震宇这些动作却让展贰仁一时分神,比赛开始后被对方占了上风。
雷震宇率先抓住衣领与袖子,咬紧牙根,用力侧摔。失去重心的展贰仁在最后一刻用左脚撑住,膝盖重重跪下,以防背部着地。
虽然侧摔失败未达一胜,但雷震宇仍占上风。他先用一脚固定对方的手,再进一步把上半身夹在股间,之后再用手折起对方的右脚,全身都固定之后,使劲地绞紧制住对方。
被压制住的展贰仁虽然非常痛苦,但他也不放弃挣扎,努力动着还能动的地方,试图翻过身去,在时间内挣脱对方。
两人扭成一团,看戏的观众们也雾里看花,根本不知道在这团扭动的「人球」里到底是谁占上风。
十五秒过后,展贰仁总算伸开一只脚,用那只脚挺起身子把对方的肩膀压在底下,趁这个时机扭脱上半身,并抓住对方的脚,使出关节固定术。
眼看展贰仁就要逆转时,裁判却走近大声喊停,原来,两人早跑出了界外。
他们松开对方站起,身上的柔道服已不成样,展贰仁的道服还被拉开了一半,露出大半胸膛。
双方因战况激烈而胀红着脸,肩膀上下起伏,边喘着气边整理道服。而此时,正在值班的卢毓华匆匆从入口处跑进,走到副队长身边说了什么,副队长脸色大变,立即走到比赛场上向队长报告。
「什么?」
「队长,怎么办?比赛……」
队长沉思几秒,即果断地宣布有紧急状况,今日比赛暂停。
在观众们的哀号声下,队长集合侦查队队员,告知状况。
「刚刚有人报案,在三合路的汽车旅馆里发现一具尸体。」
第三章
T县中山第二分局的辖区里「不寻常」地发生了大案子,队长暂停比赛后,从现场挑了几名队员,一同前住现场。
年轻力壮又有经验的展贰仁当然是成员之一,但不知为何,新来的雷震宇也被挑上了。
方才比赛场上热闹的气氛瞬间降温,四个大男人神情凝重的坐在警车里。坐在助手席上的雷震宇受不了这种紧绷沉默的空气,便率先开口。
「我们辖区里很少发生这种案子吧?」
「从上次酒店枪击案以来,已经两年多快三年没通报说发现尸体。」展贰仁跟着前方的警车转了个弯后再道:「那件T县酒店枪击案你知道吗?」
「嗯,大概知道。」
虽然案子发生的时候,雷震宇也曾看到新闻。那是一件大案子,一共有三人被射杀,其中一名是个事业有成的贸易商,后来警方追查后才发现是贸易商与黑道合作走私,但利益分配不均被挟恨报复,一案牵着另一案。
雷震宇这才知道,原来那案子就在这里发生。
坐在后面的老油条老刘也搭腔道:「我们这里真的很奇怪,要嘛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要嘛就来个大案子满城风雨,搞不好这次——」
「还没看到现场还不知道,说不定只是意外啊。」展贰仁嘴上虽这么反驳,但他心里其实也有「这不是件简单的案件」的预感。
三台警车在汽车旅馆前停下,只见旅馆经理刷白着一张脸,匆匆跑出来迎接。
「警、警先生,就、就就在这、这、这边。」被吓坏了的经理全身颤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好。
「发现尸体之后,还有人离开汽车旅馆吗?」队长问。
「没、没、没有,客人还不知道,」经理吞了口口水再道:「也没、没有人离开。」
「很好。那麻烦你先不要让任何人离开旅馆,我们可能要向他们问话。」
「好、好……那、那我先回门口告诉他们。」
经理叫另一个脸色也同样惨白的服务生带领着众人走到那间发现尸体的房间。
这间汽车旅馆内一幢幢二层楼小木屋林立,一楼是车库,二楼是房间。由于每一幢都与其它幢保持距离,把车库大门拉下后,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隐蔽性极高,是夫妻情侣与某些族群的最爱。
服务生在小木屋的稍远处停下,似乎不敢再向前一步。
「就、就是这一幢。」
在进入小木屋前,警员们听从队长的指示,穿好脚套,戴好头套跟手套,以防破坏现场。队长请服务生在外面稍等一会,便带着大家进入查看。
一楼停放着一台普通的TOYOTA房车,雷震宇经过车旁时,轻轻地摸了引擎盖,确认这台车方才没有发动过。
走到二楼后,房门大开,从门口就可以看到尸体的模样。
一个全裸的男子躺在粉红色的大床上,断气多时,附近没有血迹,男子脸色发青,舌头外吐,颈上有勒痕,对照一旁地板上的皮带与皮鞭,很有可能是被勒毙的。
队长领着大家朝死者拜了一拜后,便指示鉴识组开始采证,自己又领着其它队员走出小木屋。
他走到服务生身边问道:「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吗?」
「是……因、因为他们从昨天晚上进来,到现在都还没退房,经理叫我打电话,但没人接,就叫我过来看看……」
队长见小木屋下方的铁卷门大开,再问道:「是你打开下面的铁门吗?」
「对……我打开铁门,上楼敲门也没人回,所以我就打开门看看,然后就看到……」
见年轻的服务生一脸惊恐的表情,虽然队长不忍心,但还是得再问道:「发现死者后,你有碰任何东西吗?」
「没、没有,我赶紧跑回去叫经理过来,经理过来之后,摸了摸他的脖子,确定他已经死了之后就赶快报警了……」
「这间房间只有死者一个人入住吗?」
「好、好像还有另一个人,我不太确定。他们进来的时候也是我接待的,但车窗只拉下来一点点……汽车旅馆的客人都这样……警、警察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
队长抱歉地道:「不好意思,还得请你做更详细的笔录,阿祥,带他去问经理,看有没有办公室什么可以帮他做笔录的地方。」
之后,队长再指派人调查汽车旅馆的监视录像带、入住记录,还有死者的身份、那台TOYOTA的车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