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 下部）中——拏依伽

过了片刻，他覆在树干上的手掌，从指间里忽而散发出淡淡的荧光，错落的树枝间也冒出许多零碎的光点。

钵多罗轻微抬手，一只萤火精魅就好似贪恋他手上的气息似的，犹如水底摇晃的水草，从树干里浮了出来。

片刻，整个树林里，浮现出无数萤火精魅，全部缓慢地移动到钵多罗的身边，一时间，漆黑一片的树林，被忽然出现的萤火精魅照得一片透亮，连路面散落的树叶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真糊涂，忘记这些小精怪最贪恋你身上的气息，若是你拜托它们领路，肯定蜂拥而至。”乾达婆王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走到休憩已久的马车边，对众人道，“上来吧，我们即刻启程。”

钵多罗点了点头，招了招一边的白河和雪蟾精，正想往马车走去，却发现刚聚拢不久的萤火精魅忽而散开了。

钵多罗顿住脚步，不解地望着这群荧光闪烁的小精怪，见它们一会儿如潮水一般涌向树林的一个方向，一会儿又折反回来，盘旋在他的周围，似乎在无声地告诉他什么。

“咦？”乾达婆王奇怪地低吟一声，他走到钵多罗身边，望着眼前来来回回的萤火精魅，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钵多罗也不太清楚，只隐隐觉得萤火精魅在告诉他什么。

“它们好像在叫我们跟上去。”白河拉着钵多罗的一只手，低低的声音如此说道。

乾达婆王一听，仔细看去，似乎是有点这个意思，于是他对钵多罗说：“好像是在带路，不如前去看看？”

钵多罗看着不肯前行始终指着一个方向的萤火精魅，清亮的眸子若有所思，而后点点头，一行人便朝着萤火精魅指引的方向走去，果然见精魅们往前移动了起来。

萤绿的光芒穿梭在漆黑的树林之中，远处望去，犹如一条星星点点的银河坠落凡间，在树林之中缓慢游走。

当所有精魅全然聚集在前方时，钵多罗看到溪边站着一个白袍人影，那如萤火虫一般的精魅飘荡在他的周身，在他的白袍上印上一点点迷离的光芒。钵多罗的目光落到那人负于背后的袖袍上，奇异的图腾在夜晚下，微微闪烁着紫金的星光，连萤火精魅幽静的光芒，都似乎不能与之媲美。

溪水边，四处都是飘荡的萤火精魅。

众人顿住脚步，乾达婆王不由诧异地低吟了一声：“这是……”没有人想到，萤火精魅带他们来的地方，会见到失踪多时的仲古天尊。

钵多罗望着庚炎高大的身影，清亮的眸子在萤火的照耀下，好似一颗遗落银河的鲛珠，含着秋水一般的柔光，却又深沉难测。

“天尊，你为何会在这里？”钵多罗沉声问道，方才见萤火精魅似有若无地指引他们来到这里，他几乎就已猜到些许。

毕竟，一直以来，萤火精魅喜欢附着的人，并非独独他一人。钵多罗一直记得，在挲迦耶城的荒院时，眼前这个孤傲的至上神尊，也是令萤火精魅流连忘返的所在。

俊美非凡的男人缓缓转过身来，那如星汉璀璨而幽沉的眼眸直直望向钵多罗，他冲着钵多罗缓缓伸出一只手，融远惑人的声音低沉道：“钵多罗，过来。”

钵多罗微微愣住，他看了看身边的人，都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白河似乎更加搂紧了他的腰。

沉默了一下，钵多罗轻拍了拍白河的手，示意他放心，待白河满怀担忧地放开时，他迈开步子朝着庚炎走去。

面对面的与男人四目相接，钵多罗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独一无二的神尊，柔声问：“天尊有何事？”

庚炎用方才伸出的那只手，握住钵多罗的一只手，将一只檀木盒子放进了他的掌中：“我送你一样东西。”他如是说道，嘴角是淡淡的笑意，钵多罗竟有一种初识仲古天尊的错觉，好似初春融雪，一笑便是万物复苏，绿意铺天。

“什么东西？”他低低问道，目光落到手中的檀木盒子上，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庚炎并未答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钵多罗迟疑了一下，缓缓揭开了檀木盒子。

刹那间，一缕刺眼的金光从开启的缝隙间迸发出来，整个树林犹如被烫成金色，黑暗瞬息被全然驱赶。

金色的光芒照在钵多罗清俊的脸颊上，也染上了庚炎俊美的容颜。

只听到一阵悦耳的鸟鸣声，他见到一只浑身犹如金阳灿烂的三足神鸟，从檀木盒子中跃然而出，优美的身姿扬动着艳丽的翎羽，洒下点点金色的碎光，振动宽大的翅膀直冲天际。

一瞬间，大地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下，漆黑的夜幕犹如被金色的潮水一寸一寸侵蚀掩盖，万物从黑暗中脱颖而出，复苏盎然生机。

那三足神鸟在天际仰头鸣叫一声，盘旋一圈，便化作了一轮金色的太阳。

“……太阳……”钵多罗瞪大双目，几乎无法呼吸，他惊讶万分地看向面前的神尊，如何也想不到，不见的太阳，竟是被仲古天尊盗走，而金乌神鸟却是在自己手上被放逐天际。

“盒子里面的，才是我送给你的东西。”庚炎沉声说道，目光指引一般地落到檀木盒内。

钵多罗呆愣地垂头，才发现有一根金光闪闪的细针，静静地躺在盒中。

“这根以金乌之火打造的金针，可以打开混沌之门，我将它送给你。”

钵多罗不可思议地望着庚炎，久久不能言语。

他从未想过，庚炎不顾人间秩序，盗取金乌之火，只是为了给他打造一把进出混沌的钥匙。在方才的震惊之后，他的心情一下跌至了谷底。

第六十一回

神界有三皇五帝，伏羲氏太昊为东郊青帝，神农氏祝融为南郊炎帝，华夏始祖之一的轩辕是中郊黄帝，黄帝之子少昊是西郊白帝，而高阳氏颛顼是北郊黑帝，其中以捏土造人的女娲氏、伏羲氏、神农氏为神界三皇。

自女娲以身补天之漏后，三皇之中，女娲氏逐渐衰败，神农氏与伏羲氏鼎足而立，虽表面交好，实则明争暗斗不在少数。正所谓天地无双日，乾坤只一人，赤青二帝为争三皇之首，暗中少不了做些笼络人心之事。除去收服凡间愚人，各自拉拢其他几帝，就连势不如前的女娲氏也不曾放过。

炎帝祝融有个孙女名叫清欢，是炎帝最小的儿子与凡人女子所出，专司神鸟金乌，掌管天地日晖。神女清欢本与神界战神李靖素有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本可成就一段神界佳话。哪知，黑帝的第五个儿子阖桑不知从哪里得知清欢是神农氏最美的女神，对其暗生情愫，朝思暮想。黑帝颛顼最为疼爱五子阖桑，见爱子为相思所困，于是不顾清欢已有婚约，执意向炎帝提亲。

炎帝早有心拉拢北郊黑帝，颛顼忽来提亲本是他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奈何清欢的亲奶奶死活不同意断送清欢的幸福，祝融无计可施，只得将颛顼这门亲事无限押后。

清欢的奶奶名为无藏，是祝融在凡界欠下的情债。因其是凡人之身，不得如愿踏入神界。也正因为如此，当无藏为祝融诞下半人半神的小儿子钟离时，祝融对其备加疼爱。不知钟离是否也遗传了祝融喜爱凡人的性子，钟离一生只钟情一个女子，偏生如他母亲一般，也是凡人，这便是清欢的生母朱碧。

清欢出生之时，正是钟离带着朱碧逃离凡界追捕的时候，那时祝融并不承认清欢的神族血统，是直到钟离与朱碧双双身故，他因对无藏的歉疚，才破例将清欢纳入了神籍。

名义上清欢是炎帝孙女，实则她因身世的原因，并不受神界待见。祝融未免她受人白目，于是将她谴去蓬莱之东，岱舆山上，于扶桑树下司管金乌，封为大明神女。

原本清欢在岱舆山上过得很是清净，克忠职守，司掌天地日晖，只偶尔为阖桑之事烦恼。

哪知，这日不知哪里冒出的一只胆大包天的小灰鼠，趁她下山取水时，偷走笼中金乌，以致天地晦暗，清欢从未遇见过这种事，当下吓得六神无主。

随后，她寻着小灰鼠的气息一路追寻，才至半路，不想那金乌却又不知被何人放飞了天际。虽迟了四五个时辰放飞金乌，导致人间秩序大乱，但看着太阳重现天际，清欢仍旧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清欢自知滋事甚大，必须找到当日盗取金乌的小灰鼠，才能多少免除一些罪责。

因此，她寻回金乌之后，便拜托仁慈贤良的西王母代为司掌金乌，自己独自前去寻找小灰鼠，望他日能将功补过。

清欢一路不知疲惫的追踪着小灰鼠的气息而去，不久便发现自己进入了佛界境地。

“前面的马车停住。”清欢御风追上前去，手指一挥，一棵大树便突然垂下树枝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乾达婆王急急勒住马缰，往后看去，见到一个极美的女子停在马车后：“姑娘，如此唐突挡他人道路，似乎有失你神族血统的尊贵吧？”他勾了勾嘴角，略微调笑道。

清欢顿了顿脚步，自知理亏，开口的声音便低了几分：“你们是不是见过一只小灰鼠？”

乾达婆王闻言，微微有些惊讶，却并未立刻直言：“小灰鼠？敢问神女是怎样的小灰鼠？”他倒是没想到，那个调皮捣蛋的小东西，竟会招来神族的人。

那日事出突然，因此清欢并未清楚看见小灰鼠的模样，只隐约记得他的气息，也正是因为这气息，她才能一路找到此地。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我能感到他的气息残留在你们的马车上，所以，你们一定见过他。”清欢据实说道，顿了顿，接着说，“请你一定要告诉我，那小灰鼠盗取金乌，罪犯滔天，就算我不来找他，迟早也会有神将捉拿他上神界受罚。”

乾达婆王更是诧异，原来金乌是小灰鼠盗给仲古天尊的。估计财迷心窍，才受了仲古天尊的唆使，简直连命都不要了。

“我确实见过一只小灰鼠，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只。他是想拦路抢劫，不过我们没如他意，临走时还咒了我们几句。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至于他现在在哪里，我就真的不知道了。”这番话也算是真话，乾达婆王确实只在那日虚耗打劫的时候见过他，即使仲古天尊送金针给钵多罗，他们也没见过虚耗的一丝踪影，更何况他们是现在才知道金乌原是被虚耗所盗。

“出什么事了？”

马车内忽而传来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清欢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面容清丽的男子探出头来，那极黑的发丝垂了几缕在胸前，更加衬得男子温润如水。

“前几日的太阳失踪一事，现下麻烦找上门了。”乾达婆王对钵多罗道，立刻趁机吃豆腐，一边拦住钵多罗的腰肢，一边埋进他的脖间，深吸那肌肤上的气息，他现下已经饿得有些头晕眼花了。

清欢第一次见两个男人间如此亲密，顿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姣好的面容在下一刻红霞满天，她的目光略微闪躲的落到钵多罗身上：“我是来寻一只小灰鼠，他前几日盗取金乌，造成天地秩序大乱，而我乃是大明神女清欢，专司金乌，因此有责任前来捉他。”

钵多罗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沉了沉脸色，半晌才对清欢道：“我们确实在不久前见过虚耗，但那时金乌还未被盗，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听钵多罗如此说，与方才乾达婆王的话一般无二，清欢不由有些失望。

“那我便不妨碍各位赶路了，告辞。”清欢略略点点头，便御风而去。

望了眼清欢离去的身影，乾达婆王侧头看着脸色不佳的钵多罗，目光一沉，问：“你打算做什么？”他心知肚明，此事因钵多罗而起，神界的人都找上门来了，钵多罗便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那日，他们亲眼见仲古天尊讨好一般的赠予了钵多罗一根神针，而那神针正是由失踪的金乌之火打造。

随后，仲古天尊也不问钵多罗和雪蟾精的意愿，便自作主张为雪蟾精清除了体内所有的浊气，没给众人半分反应的时间，又不见踪影。

怕是众人都未想到过，金乌竟是为虚耗所盗，他仲古天尊想讨好人，却是假借他人之手，如今害得那贪得无厌的小家伙受神界追捕，钵多罗若还能视而不见下去，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果然，乾达婆王正如此想着，钵多罗就跳下马车，略微蹙着眉头取出神针，看了好一会儿，对着半空抬手一划。

顿时，头顶上裂开一条漆黑的缝隙，钵多罗望进去，见里面犹如银河璀璨，一望无际。

迟疑了片刻，他转头对乾达婆王道：“我先离开几日，你们继续前去须弥山，不必等我，”顿了顿，想起什么，“你告诉雪蟾精，他也不必再跟着我们了，再往前去就是佛界清净之地，他实是不适合进去，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此作别吧。”

乾达婆王点点头：“一路小心。”话音刚落，钵多罗便纵身跃进了头顶的黑带之中。

第六十二回

钵多罗由金针划开的缝隙进入混沌之地，起初是落到一处千仞绝壁上，石壁上刻有无数活动的浮雕，而后有一点墨汁滴落上面，化作大门，钵多罗便由门进去了里面。

与往日一般无二，混沌之中皆是水墨而成，钵多罗凭着记忆往莲花池寻去，未走多时，却感到一股热流扑面而来，好似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炉鼎，热气灼人，未走片刻便已大汗淋漓。

钵多罗心中觉得蹊跷，便加快了脚步，一路上满地墨污，似乎前方那热气将所有水墨做的生灵全部烤化了，地面隐隐龟裂，钵多罗甚至觉得越往荷花池去，脚下的土地就越发的灼热，几乎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那奇高的热度。

走了一会儿，荷花池隐约就在前方，钵多罗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加快了脚步，白皙的脸庞几乎被烤得微微泛红。

哪知，当他走到荷花池边时，眼前的景象令他诧异得简直不亚于放飞金乌之时。

那原本生机盎然的水墨荷花池，如一锅烧开的沸水，不停翻滚着水泡，不论是荷叶还是每一片花瓣，都化得仅剩一团隐约只能看出形状的水墨，仲古天尊浑身赤衤果的浸在水池中央，双目紧闭，犹如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知。

而荷花池的上方，笼罩着如一团巨型乌云一般的浊气，滚动流转间，似乎在慢慢被荷花池所吸收。

钵多罗脸色铁青，倒不是因为突然见到如此多的浊气，而是这浊气上沾着他无比熟悉的气息，就是在此刻，他的身体里还蛰伏那些无法剔除的浊气。

荷花池上空，如乌云滚滚般的浊气，分明就是仲古天尊临走时，为雪蟾精全然吸走的浊气！

他一时间失了方寸，直接忍着灼烧的剧痛，御风朝着水池中央飞去。

“天尊！”钵多罗伸手去碰庚炎，不想指尖刚触到他的肩头，忽而一阵白光闪过眼前，一股怪力顿时将他抛了出去。

重重落到地上，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钵多罗抬手翻出一道灵力，连忙推入了胸腔之中，片刻才脱力地放下了手，脸上早已一片惨白。

那怪力，竟催动出了他体内压制的浊气，差一点就令他受浊气反噬，不然，小则根基俱毁，大则元神溃散。

钵多罗安静盘坐于池边，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好转过来。

待望向池中不知生死的仲古天尊，钵多罗只觉心底一片复杂。

这时，忽而有一只即将被烤化的蜻蜓闯入他的视线，那残破得仅剩一只的翅膀时慢时快地振动着，偶尔滴落几滴墨汁，有时似乎会因为体力不振而落向滚烫的池面，然而每次即使都碰到水面了，都仍旧奋力飞起来，在钵多罗的眼前打转。

钵多罗忽而想起当日萤火精魅带路的那一幕，于是立刻站起身来，果真见蜻蜓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他回头看了眼池中的仲古天尊，便急急追上前方的水墨蜻蜓。

钵多罗跟在水墨蜻蜓身后，见它拖着残破的身子一直往前飞行，方才在荷花池，几乎已经烤得失去原形，此刻只好似一团长着翅膀的墨污飞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