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心之所向,”秦水伯答道,“尊者心底的答案,即使秦某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听了此话,钵多罗一时间不想再多言半句,可是却又不得不多说。
“你们想帮无脸人如何利用我?”邪相对自己打的什么主意,钵多罗一直很好奇。
“你不需要知道。”庚炎打断两人的对话。
钵多罗转头看向庚炎,似是察觉到什么,他问庚炎:“天尊是不是知道什么?”
然而庚炎却只是转头看着他,平静地与他对视,沉默不言。
“你让雪蟾精带我去混沌,是不是早就清楚所有的事?”钵多罗追问,莫名泛起一阵心酸。
为何他和庚炎总是如此没有默契,一个人想知道却什么都不知道,而另一个人至始至终都瞒住所有。
如果他们两人之间曾经确有一些情分,可到最后终是成了陌路,钵多罗此刻不难想象其中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错只错在,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坦诚。
不过一句话一个解释罢了,两个人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以前不明白的是那个所谓的自己的前世,而现在不明白的是眼前什么都不愿说的孤傲男人。
不过是相知罢了,为何于他们二人而言总是这么难?
从前,钵多罗是,现在,庚炎亦如此。
是不是真的是两人缘分如此,纵使情谊之至,缘深如许,却偏偏差了那么一点心心相印,以致悲欢离合,沧海桑田。
就在这时,又一阵惨叫从血雾中传来。
与此同时,迷雾深处,传来一阵音色悠远通透的笛声,调子古怪耐人寻味。
天上的太阳好似与这笛声产生了共鸣,原本光滑明亮的面上,忽而犹如裂纹纵横交错,根根细腻而又井井有条。只是片刻,便见一只细长的鸟首从耀眼的光华中昂起头来。不一会儿,一双美丽的羽翅从太阳中伸展开来,缓慢地振动几下,好似破茧而出的金色蝴蝶,整个都活了起来。再去看天上时,哪还有什么太阳,只有一只优雅美丽的神鸟在空中盘旋鸣叫。
钵多罗一眼便认出自己曾见过这只神鸟,相信身旁的庚炎也并不陌生。
这神鸟,正是大明神女司管的上古神物,金乌。
如此说来,方才忽而响起的古怪笛声应是来自清欢,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可能并未出事,只是形势不容乐观。
否则,钵多罗找不到理由,在战神李靖和黑帝五子都在的同时,神女清欢怎会目无法纪,不顾一切,青天白日召出太阳的原形金乌神鸟。
要知晓,这一举动很有可能会导致天下大乱。
而就在金乌带着万千光华欲坠落人间的同时,原本安静的血雾好似沸水蒸腾起来,血色的雾气急促的翻滚着,越来越多的惨叫夹杂着阴森恐怖的鬼哭从雾气深处幽幽传出。
庚炎忽而抓住钵多罗的手臂,将他推到了雪蟾精身边,低沉幽静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紧迫:“看好他。”说完,向前走去,身子瞬时下沉,眼见着就要落入躁动不安的血雾之中。
钵多罗只感到身子一倾,后背便撞入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怀抱。等回过神来时,双肩被紧紧箍住,想要动弹已由不得自己。
这一次,雪蟾精竟像是全然听懂了庚炎的话,在钵多罗措手不及间,就已经完成了庚炎交代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钵多罗以为雪蟾精变了。
毫无预兆的,变得与这个世界渐渐相通。
可是,当他看向雪蟾精的时候,看到那张毒疮满布的脸上,仍旧只有懵懂无知,麻木不仁。
“庚炎?”慌乱间,钵多罗回头,直接朝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叫出了他的名字。
然而男人并没有回身,依旧下沉着身子,于所有人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论发生任何事,你只要待在此地便可。如果还想见到阿难陀,这一次,就不要再自作聪明。”顿了一下,那声音又说,“阿修罗王,不要放走那两个凡人。”
一旁的燕楚七脸色骤变,他即刻看向秦水伯,见他仍旧一脸镇定,才又缓缓恢复了脸色。
“庚炎,你想做什么?”男人消失于血雾中时,钵多罗只来得及喊出最后一句话,然而却并没有人回答自己。
正悠闲的靠在狮鹫背上的阿修罗王,身形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庚炎会理会自己。
他直起身子伸了伸懒腰,漂亮的双目懒散地看向正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的燕楚七,十分随意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一次你们两个不能坐收渔翁之利了。”语毕,眼神骤变,风驰电掣间,人与狮鹫全然消失在了原地。
待阿修罗王再次出现,几乎与燕楚七近在咫尺,纤细的手腕上纠缠着千条铁索,宛如多爪巨怪袭向了燕楚七两人,又如同一张铮铮巨网,于燕楚七当头罩下。
燕楚七也不多说,一边运起体内的女娲神力结起强横的结界挡住来势汹汹的铁索,一边将秦水伯推出了危险区域。
不一会儿,两人便于空中斗得难分难舍。
“白风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白柳身边的一个神将,语气略带焦急地问。
佛界的人一洗之前暧昧不明的态度,已明确插手燕楚七一事,如果此时与阿修罗王联手,很有可能将重创燕楚七。
可是,最早困在无间渊边的人还没有出来,结界破裂之后,派出去的人也不知是否找到战神。
他们现下是应该趁势拿下燕楚七两人,还是应该去无间渊边一探究竟?
毕竟,天降异象,连金乌神鸟都在白日现出真身,方才堂堂的上古神尊也变了神色,由此可见,无间渊边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若以人臣来看,他们是应该前去援助战神的,毕竟那里还有一个黑帝的公子和炎帝的孙女。
可依势而定,他们也不能白白错失天赐良机。
白柳动了动嘴唇,显然心中也十分踌躇不定,想了半晌,终是咬牙道:“擒贼先擒王,先拿下这两个逆天叛首再说!”
被燕楚七推出战局的秦水伯,像是听到了白柳的话,他侧身往前走了一步,提高声音如同质问一般问白柳:“白风正,方才你不是说大明神女和黑帝五公子都在里面。现下无间渊边似乎出了事,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
白柳戒备地望向他,原本向前探出的身子,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我不会中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你们休想引开我。”
“啊——!!!!”
可就在白柳话音刚落,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又再次响起,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雾气中骇人的景象——
无数狰狞的鬼脸从雾气中凸现出来,血色的寒气好似森森鬼气铺满了整个地面,到处都是一番阴森可怖的景象,耳边全是凄惨森冷的鬼哭声,只是望一眼,听一句,就遍体生寒。
“恶鬼……”钵多罗忍不住低喃,“不对……”可是下一刻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恶鬼,如此近的面对金乌神鸟,为何还没有魂飞魄散。
钵多罗脸色煞白,忍不住想,这难道就是燕楚七引来清欢的目的?
为了试探重塑的恐怖灵魂,是否能够经得住世间最为阳刚的光芒的照耀。
“邪魂……”他想起庚炎提到的这两个字。
不是魔族,也不是鬼魂,而是邪相所造,能够穿透世间万物,生于世间所有地方的恐怖存在。
原来,这才是魔族重临人间的真相。
将魔族改造,自然就用不着释放佛魔一体的孔雀大明王。
……
阿难他们,还活着么?
第一百零一回
钵多罗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却立刻被雪蟾精拉了回去,牢牢定在原地。
“雪蟾精……”钵多罗挣了挣桎梏着自己的双手,却纹丝不动。
他叹了一口气,对雪蟾精道:“你放开我吧,我不会去。”
雪蟾精无声地望着他,结着厚疤的双目,竟像是真正看到了眼前的男人,毒疮满布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可却令人觉得这注视比一双真正的双目来得更为直接。
过了好久,他放开了钵多罗。
“你……留下……”他极不流利地吐出这三个字,好似还没有习惯凡人的舌头,吃力,却令人不忍拒绝。
钵多罗静静点点头,又想起雪蟾精是看不见的,便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另一边,场面变得尤为混乱。
自金乌神鸟降落人间,朝着血雾而去后,那血雾就好似顽强抵抗起来,出现的无数鬼脸混杂在铺满整个地面的血雾中,犹如迎敌而上,竟从地面直直延伸到了钵多罗脚下不远,几乎近在咫尺。
神鸟金乌以自身炽热光明,本是想将其逼回原地,焚尽一切恶障,可是眼见如恶鬼狱海的血雾却因此愈演愈烈。
最后,金乌仰头响亮的鸣叫了一声,盘旋在血雾上空片刻,终是又飞向了高空之中,缓慢地蜷起身体,化作阳光普照的金色太阳。
之前那唤出金乌的古怪笛声又再次响起,夹杂着不知所措的急躁不安,可这一次,太阳再也没有化成神鸟。
所有人就此明了,金乌在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着深深的无能为力。
之后,那笛声便再也没有响起过。
燕楚七和阿修罗王交斗起来后,难分难舍,身影变幻得快如疾风,形如闪电,如不仔细瞧,很难抓住两人的身影。天际到处都布满了阿修罗王的炼狱铁索,铺天盖地般,令燕楚七无所遁形,而燕楚七赤手空拳一一接招,女娲强大的神力令燕楚七无坚不摧,一时间,阿修罗王竟完全没有办法,根本制不住燕楚七。
到现在为止,两人依旧分不出谁胜谁负,斗法变得漫长而愈加险象环生。
燕楚七无暇,秦水伯落单,风正白柳正欲趁此天赐良机,想将其最为重要的人擒下,说不定逆天叛将就此魂飞魄散,不日便能不攻自破。
可白柳万万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两个小妖怪,竟护住了秦水伯。
如此一来,神兵又是对付起妖怪,又是去擒秦水伯,到后来竟被两个小妖怪耍得团团转。
钵多罗很是惊讶,倒不是诧异秦水伯有人相护,他敢和燕楚七独身前来,众人早就想到,两人不可能无备而来。
只是他没想到,护着秦水伯的,是通晓天文地理的白泽,还有之前鲁莽点金须弥的小不点虚耗。
这两个小妖怪也不知听信了秦水伯什么话,对秦水伯和燕楚七两人极为在意,连天神佛陀都全然反了。
想来白泽还曾受过轩辕黄帝的点化,如今竟为了秦水伯明目张胆与神界作对。
钵多罗都禁不住在心底想,恐怕秦水伯一日不除,三界六道便永无宁日。
当然,钵多罗诧异的还有一个原因。
那日他到被毁的挲迦耶城,雪蟾精曾用一指灵犀告诉他,背叛佛界的帝释天与紧那罗王,带着他们的族人,就藏身在无间渊边的迷雾中,李靖和黑帝的公子还曾与他们交过手。
可钵多罗到此地已久,他根本没见到迷雾中有任何帝释天他们的足迹。
庚炎去龙渊时,他在优罗钵界边缘首先遇到了那只引来清欢的髡。他还记得自己曾在髡的身上,看到一截紧那罗一族的衣饰罗裙,当时钵多罗就在想,帝释天和紧那罗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刻燕楚七、秦水伯有难,钵多罗本以为帝释天迟早会出手,毕竟他为自己心爱的女子神魂颠倒,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不惜背叛佛界,眼下又有什么理由对秦水伯的生死坐视不理。
可直到此刻,帝释天没有出现,紧那罗王同样也没有,连两人的族人都没有出现过。
钵多罗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帝释天和紧那罗王这两族,也许情况不容乐观。
两族的人究竟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除了燕楚七、秦水伯,恐怕谁也不知晓。
“松鹰?”钵多罗突然看到腾升而起的血雾中,似有人形。
那人形眼看着是熟悉的,之前在善见城,便是这个乾达婆王的天奴松鹰,为他四处寻找逃跑的灵狐法华拏耶。
而此刻,他竟看到那无数鬼脸之中,松鹰夹在其中,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向上飘荡,他的双目诡异的连瞳仁也没有,只有一片苍白。用不着仔细看,便发现他浑身僵硬的肌肉泛着青光,嘴也如同身旁的恶鬼一般张得大大的,似是要将双目吞食进去,已然完全没了活人的模样。
略微奇怪的是,不知是因为雾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松鹰身上像是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透明薄膜,时而脱离身体几分,时而又隐入那僵尸一般的身体,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人有两个魂魄,诡异得令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疑是松鹰的人,似乎听到了钵多罗的声音,他木讷地转过头来,即使离得有些距离,那僵硬的动作,都令人产生能听见脖子咯吱咯吱作响的错觉。
只那么对视的一瞬间,钵多罗感到了强烈的窒息感,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后的雪蟾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高大的身体立刻侧身挡在了钵多罗身前。
果然,下一刻,“松鹰”突然犹如发狂般冲了过来,那瞬间张大的巨嘴,竟好似黑洞一样黑漆漆的,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叫,横冲直撞了过来。
“尊者小心!”护在不远处的几个阿修罗王的族人,见势不妙,连忙举起武器在雪蟾精出手之前,挡在了冲过来的“松鹰”跟前。
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惊恐地看到,“松鹰”就好似一道青烟一般穿过了三个阿修罗族人的身体,那三人甚至只来得及张大嘴巴,一声惊叫都没发出,全身的肌肉便顿时萎缩,泛起瘆人的青光,双目也以十分诡异的速度,迅速向上翻转成了全然的惨白。
也如同“松鹰”一般,三个人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就好似有两个魂魄附在体上,刹那间变作了异常恐怖的行尸走肉。
原本还在钵多罗身后的阿修罗族人,缓过神来后,顿时惊叫了起来,他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施法,想用业火焚烧掉“松鹰”和那三个异变的族人。
然而,在他们还没出手之前,“松鹰”和那三个异变的人,掠过钵多罗两人,瞬时蹿进了人群之中。这一刻,这四个人鬼不似的东西,比之四处乱窜的恶鬼还要恐怖,凡是碰到了它们,便如同瘟疫一般瞬间被感染,一传十十传百,几乎眨眼间,那些前一刻还活生生的阿修罗族人,下一刻全然变作了异变的尸人。
钵多罗也被吓得不轻,雪蟾精虽看不见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耳边无数的惨叫,和空气中混合的那股无比痛恨的气息,出于本能,带着钵多罗转身逃走,在还没交手之前,就放弃了与之抗衡的打算。
只因为,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
那些鬼东西身上散发的气息,不论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亿年,他都认得出,是那个间接造成自己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人身上的。
而此刻,那股气息,却比任何时候都令他感到危险。
钵多罗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瞬间的视觉上的冲击中,他看到有人用业火焚烧尸人,可业火只淹没了半刻,凶猛的尸人便毫发无损地又扑进了人群之中,如同洪水猛兽,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成功了……”原本正与阿修罗王激战的燕楚七,看到这一幕,双目瞬时异常激动地瞪大了起来,他断断续续了大笑了几声,心情像是十分愉悦,抬头便对早已因为这一幕变了脸色的阿修罗王道,“阿修罗王,看看你的族人都成了什么样子!他们现在是我无坚不摧的邪魂军队!!我看你还能奈我何!哈哈哈!”
阿修罗王紧拽着千条铁索,于空中正紧紧注视着那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族人”,紧握的五指青筋暴跳,原本美丽的五官瞬时扭曲了起来:“燕楚七……你们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嘴里叫着燕楚七的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啃食着燕楚七的鲜血骨肉,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