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那时猛然清醒,却也是后悔的,奈何张坚不仅带走了散仙,还将他打成重伤,最后更是将他的魂魄弃于无间渊,驱除生死簿,永不入轮回。
另一边,张坚虽救回了散仙,却没撑过几日,散仙便香消玉陨。而他更是在临终许下重愿,魂魄尽散天地,以谢天下。
若非张坚始终不忍,以其朝露加之自身根基为散仙聚魂,恐怕这世上早已没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么说,那个散仙还是活了下来?”沧海听得兴趣昂然。
庚炎点头道:“活是活了下来,不过却已忘记前尘往事,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小仙君。说来他与我的侄儿清乾仙君有些相似,皆是天地所化,只是那个小仙君的出世有人为作怪,全仗着张坚的功劳。”想了想,加了一句,“我记得,他现在似乎叫做谷清。”
“那你的扣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沧海想起最初的问题。
庚炎倏尔抬眸看向沧海,嘴角虽挂着邪肆的笑,吐出的话却忽而泛起了冷意:“千年前,你随着佛祖初入此世,云螭碧环有所感应,我离开混沌寻你,曾见过张坚讨伐妖王,其间出手相助过,由此,于混乱中,我衣袍上的翠玉扣子遗落人间。后来妖王大败,死后尧山妖众为他建造陵墓,拾到了那枚扣子,或许是见玉质极好,因此将其做了妖王的陪葬品之一。”
沧海的脸色变了变,垂下眼帘似是避开了庚炎的目光,他低声喃呢道:“原来如此……”
原来,又是因为他那个所谓的前世?
这么说,现在他们挥霍的银两,也都是那枚翠玉扣子换来的?
一时间,两人都莫名沉默了下来。
似是那段曾经的禁忌再度被提起,使得气氛或多或少又变得凝滞了。
过了半晌,庚炎收回注视着沧海的深沉目光,忽而对他说道:“其实,那个妖王你也认得。”邪肆的笑容褪去冷意,此刻甚至笑得极为温柔,沧海抬头看向他时,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方才吩咐的热茶,小二哥已经提了进来,沧海谢过之后,一边翻开两只茶杯,一边收起心情略微好奇地问:“我也认得?”
庚炎笑着点头,深沉的声音缓慢吐出一句话:“他很依赖你,在优罗钵界时,你曾救过他,不过小家伙的个性稍微内敛怯弱了些。”见到沧海的脸色如预料中变得难看起来,庚炎刹那间心情极好,于是似笑非笑着问,“想起来了?”
沧海掺茶的手打了一个哆嗦,他顿住手中的动作,沉默了下来。
片刻,他抬眸凝视庚炎,温柔的声音显得有些生硬:“是……白河?”
他想不到其他被自己所救,且又性格怯弱的人……除了白河,还有谁……
略微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沧海低声呢喃:“真希望这只是你说的玩笑。”
庚炎闻言,淡淡移开目光:“我像说笑的样子?”
沧海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他只是莫名觉得,当年在优罗钵界的人,似乎都被所谓的宿命紧紧纠缠着,无论是好是坏,每一个人都是不平凡的。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庚炎原本只是想着逗弄一下沧海,却不想小心眼的情人又开始钻牛角尖了,默了一会儿,沉声接着说:“妖王本是赤练大妖,本名叫华夷,张坚打伤他,将他魂魄划出生死簿,弃入无间渊时,若非他是不化之身,并用尽数千年的妖力,制了一具肉体皮囊出来,恐怕迟早会被魔界的魔鬼吞噬。我曾经说过,小赤练虽更为狡猾,但论慧根,白河更胜一筹,因他本有千年不化之身的前例,即使现今化为乌有,得道却也比小赤练容易得多。更何况,小赤练本不简单,又少有修道的心境。”
沧海细细咀嚼着庚炎的话,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但是这些解释,却又似乎很合理,他若有所思起来,喃喃自语:“难怪白河天生带有残缺,想必是前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划出生死簿无法轮回,千年妖力造出的躯壳多少会带有瑕疵。”却又皱起眉头,“可是,白河既然本是妖王,他的性格反差是否太大了?”以白河现在的性子,真是一点妖王的影子都寻不出来。
庚炎接过沧海递来的热茶,吹了吹水雾,道:“性格差异,一来现在的他还不是曾经的妖王华夷,二来想要于无间渊底的魔界生存,弱者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他造出那具躯壳已是极限,想必在魔界吃了不少苦头。”啜了一口茶,又道,“其实,你应该怀疑过他和小赤练当年是如何逃出无间渊吧。”
沧海不语,如庚炎所言,他确实怀疑过,只是他从未细究。
“这事要牵扯到赤目子。”
沧海心中刺痛起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目……她的身份也不简单?”
庚炎抬眸看了看沧海微白的脸色,笑得有些古怪:“她可是真正的红颜祸水,乱世妖姬。”
沧海握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水雾氤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庚炎也不再逼他,只缓慢地静静说道:“赤目子本是魔界中人,是最早的大摩罗之一。早在很久以前,孔雀大明王还未被打入无间渊,她暗自引诱其余的大摩罗为她打开了堑魔阀。不过这个小家伙心肠真是硬呢,那些为她打开堑魔阀的大摩罗都被天谴打得魂飞魄散,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初入凡尘,就迷惑当时的帝君,搅得凡界天翻地覆。后来更是离谱,与神界的黑帝五子阖桑不清不楚,差点害得他被断去神骨,打入凡界。总之,所做的事一件比一件精彩,和小白河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最后,是太古三皇之一的青帝伏羲,亲自将其打回原形,弃于无间渊。”
沧海握着茶杯的手徒然收紧,他从未想过,自己所救的这两个孩子,竟会有这么复杂的背景,甚至一个比一个更令他惊讶。
“难怪……她当时那般自信地夺走魔刻……”他喃呢着,想到多年前一直想不通的事,赤目子一个小小的蛇妖,为何野心如此之大。此刻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竟是因为她本就是大摩罗,甚至是孔雀还未重整魔界,最早的大摩罗之一。
“两个小家伙罪孽深重,却都被你收服,真不知,是幸也,不幸?”庚炎忽而模棱两可地说道。
沧海心里明白,庚炎说的是小目的事……这个男人,依旧在意着多年前那段令沧海不愿提及的事……
龙渊……小目即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宁……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神情淡然的庚炎,低声问他:“那小目带着白河逃出魔界,又是因为谁帮了他们?”
庚炎放下茶杯,有些事他虽然还在意着,可是也不想过于为难眼前的人,毕竟,两人好不容易才有现下的时光,他不想自己亲手打碎。
因此,没有任何迟疑,他对沧海回道:“黑帝五子,阖桑。”
“是他?”沧海听后倒是有些诧异,“他一个神界中的公子,怎会有能力打开佛祖设下的阵法?”
说完,却又忽而想起堑魔阀的罡天锁扣,正是阖桑斩断的。
一时间,脑海里疑雾重重。
“这个小公子可是了不得,来历颇为复杂,”庚炎顿了顿,站起身来,似是没有再说的打算,“说了这么久,出去转转吧。”
沧海抬首看向他,既然庚炎不打算再说,他也不准备再问了,何况此刻心情有些闷闷的,难受得紧,于是点头答应,起身与庚炎一起出了客栈。
第一百二十四回
宵烛节,雁城特有的节日。
宵烛便是萤火虫,在夜晚,每个人身上装饰着一株秞阑草,提着一盏青灯行在街上,便会引来为秞阑草着迷的萤火虫。
虽是灯火阑珊的街市,萤火虫却仍旧敌不过众多秞阑草特有的气息,纷纷聚集而来,使得这一夜的雁城上空,就好似坠入了千点星子的银汉,美得如梦如幻。
因此特别的气氛,常有大胆的女儿家向情郎表白爱意,或者男儿郎追求心仪的姑娘,成就了不少佳话,宵烛节便也成了雁城特有的兰夜节。
这几日沧海与庚炎逗留在雁城游山玩水,久久不肯离去,为的便是这一年一度的宵烛节。
“好多人。”沧海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笑颜逐开,头上或是别着一朵秞阑小花,或者编成配饰挂在腰间,又或是手中执着一整株秞阑草,沧海和庚炎也入乡随俗,都在腰间别了一株秞阑草,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芳草清香。
相较平日,今夜的商贩也多了许多,还有好些一般时候见不着的小玩意,沧海在摊贩前走来走去,一时间瞧见好多自己不认识的东西,顿时感到惊奇不已。
“庚炎,快来看这些面具,有你的脸么?”沧海顿在一个挂着无数稀奇古怪的面具摊前,兴致勃勃地抬手翻看每一张,嘴里念念有词,“怎么,都这么丑……”
面具的造型多是神灵、鬼怪和动物,造型夸张,色彩多呈鲜艳,有些绘制精巧,有些却也简单得一目了然。沧海看了半晌,除了些动物的能勉强分辨,大多数都不知道是什么。
庚炎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意取下一张简单白净的面具,递给沧海:“你是这个。”
沧海愣了一下,接过那张白色的面具,看起来跟阿释拏迦脸上所覆的有些相似,只不过阿释拏迦的那张太过邪佞诡异,这一张却多给人温和简单的感觉。
他在脸上比划了两下,摊主已过来向两人吹嘘起各种面具的来历,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摊主所荐的多是中间的六等。加之,许多人都被庚炎惊为天人的长相吸引了过来,大胆的姑娘和一些男子都挤到了摊前,摊主一时间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沧海还被身旁的人推了几下,若非庚炎搂住他的肩头,恐怕早被挤出摊外。
看着眼前略微失控的景象,沧海抬首看向镇定自若的庚炎,见他一双深沉的眸子斜睨着一群推搡他的姑娘,那眼神冷得好似吃人似的,心底隐隐笑了笑,忽而抬手将面具遮在了庚炎面上:“果然需要一张面具的不是我,是你。”他佯装认真地点头道,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面具的庚炎,似是很满意,又随手捡了一张鬼脸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付了摊主银两,带着鬼脸面具的沧海又看向其他地方,手拉着身形高大的庚炎转身离去,身后立刻传来一片惋惜的声音。
之前的三年里,为了各种灾情,走了些地方,后来定居郓都,都不曾真正的去感受过凡间任何习俗,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是两人似乎都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渴望。
原本以为只要在郓都行医就诊,授棋教人,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哪知却还是躲不掉上界的纠缠,以至于沧海动了游山玩水的念头,自然心境也豁然开朗,对于凡间的一切更为好奇起来。
街上贩卖最多的应是各种秞阑草所编织的饰物,有些手巧的人家,竟将其编成了蛐蛐儿或者其他小动物,沧海拿着,简直爱不释手。
这时,两人来到一个聚了好多人的摊贩前,沧海看着摊上的各式天灯,目光忽而变得柔和起来,他回首对庚炎说:“我们也放一盏吧?“
庚炎握了握他的手,难得温和地笑道:“随你。”
沧海立刻靠近摊子,目光流连在各式天灯上,灯罩上吉祥的话都是写好了的,也没有写的空白天灯。孩提多喜欢俏皮的鲤鱼灯,像年轻的女子和男子都比较喜欢花篮灯、珍古灯。沧海挑了一盏最为素白简单的,两面都分别只提了四个字,可那几个字却无疑最为吸引沧海的目光。
“朝朝暮暮……”他忍不住低声念出上面的字,目光温柔却又涣散,思绪随着这几个简单的字,就好似融进了烛光着,摇曳着一抹无言的深情。
“岁岁年年。”
他忽而听到耳边有人念出了另一边的字,抬头便见庚炎站在身旁,一手扶着他挑的这只天灯。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不知为何,就好似有一股暖水流过,莫名使沧海有些战栗。
夜幕重重下,他看着庚炎那完美无缺的容颜,映照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中,忽而之间,觉得这一眼便是沧海桑田,望尽了两人一生的缠绵。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静止了,所有的声音也都静谧下来,沧海温润的眸子中,只倒映着面前的男人,这个他不知何时深爱上的男人……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长安长乐,与君,相顾同眠。
“就这盏吧。”男人深沉的声音拉回沧海神游的思绪,他定了定心神,笑着对庚炎点了点头。
给了银子后,两人身上没有火石,只得再次劳烦摊主。
湖边石桥下,看着那橘色的天灯缓慢升腾而起,在夜幕里,与众多天灯融为一体,沧海无声靠向了庚炎的怀里。
他低声喃喃:“会实现么?”
庚炎紧紧环住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也一瞬不瞬地追逐着天幕上他和沧海的那盏天灯,他低沉融远的声音,没有多少的情绪,只淡淡地吐出了连个字:“会的。”就好似沉淀了千古的水井,深不可测,却莫名令人信服。
沧海闭上双目,柔和地勾起嘴角,那似水轻软的声音,好似春风拂过的宁静,鼻尖嗅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他着魔似的低语:“会的……一定会的……”
两人依偎着站在桥下,不去管身边那些诧异的目光,不去听世间纷扰的喧嚣声,只这么静静地站立着,那些原本追随着两人而来的小姐公子们,由起初的诧异之后,莫名冷静了下来,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也渐渐隐去,所有的人在这一刻,竟觉得,石桥下的这两人,就好似一副天作而成的画,是那么的美好,那么令人羡慕。
“在看什么?”命格星君笪爻摇了摇身旁的青衫男子,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你认识他们?”那石桥下站着两个人,两相依偎着,看起来很温馨,因都是背影,他只能看见一高一矮,身形都是十分俊俏的,其中一个人的头发很长,即使用着一根细长的金簪束着,却还是垂到了腰下,第一眼他以为是个女子,可再看的时候,便认出那应该是一个身形较为消瘦的男子。
笪爻有些惊讶,如此目无旁人地相拥在一起,毫不在意岸上的人指指点点,真不知那两人是太过招摇,还是太过忘情。
只是,莫名的,他竟觉得,这两个人似乎就应该如此,若是分开,便会使人有些失望。
“我好像,认识那个人。”身旁的男子忽而开口道。
笪爻回过神来,看着青衫男子一脸的迷茫,有些奇怪地问他:“是哪个?略高的?”
青衫男子摇了摇头,抬起消瘦的手指,点了点前方:“是那个长发的男子,他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说着,迷茫的眸子定在那人身上,兀自出神。
这时,石桥下的两人已经转过身来,互相扶持着往岸上走来,笪爻和青衫男子看清两人的面貌时,双双都愣住了,那个扶着长发男子的男人,实在是长得……太过英俊,两人在肚里搜罗了许多词语,都不足以去形容男人的半分俊美,竟是连天底下所有的颜色,尽数比了下去。而那身上浑然天成的一股尊贵之气,想必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能拥有的。
笪爻回神时,便忍不住喃了一句:“这人……似不简单。”
等目光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却稍稍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配得上那个俊美男人的人,一定也有什么过人非凡之处,可是一眼望去,竟是一个相貌普通的清丽男子,街灯下,隐约能看见他眉间有一颗小痣,加之一头如瀑的青丝,与本是温润的气质,倒也增添了几分颜色,可是与身旁的男人相比,却要逊色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