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父!”一嗔的黑胡子顿时笑开了一条缝,终是舒了一口气,又见自己仅剩的两个徒儿站在身后,心情更加豁然开朗。
慧清本还想再说两句,从了生或者一静嘴里知道那白猴子到底在做什么,结果被自家师父拍了一下脑袋,吓了一大跳,连忙附和着转回头来。
“走吧,师兄。”十方也拉了拉慧清的衣袖,扯着他往僧舍跑去。
慧清不甘地回望了一眼,便任由十方拉着自己离开了佛陀殿。
如此,安静的佛陀殿内,只剩下了生和一静二人。
“师父,”片刻,一静看着远去的四人没了踪影,忽而转头轻声对身边的老和尚道,“师弟应该好了。”
了生点头,轻叹一声:“只望沧海的天蚕丝能暂时缝合缺口,等到了离西方佛国最近的那摩寺,即使黑金木石崩裂,也能借用其它代替。否则,若是放出了那个人,便是真真正正的罪过了。”
第二章
安亭,城门外。
“张大哥,今日是你守城?”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向城门,朝着正仔细盘查着进城百姓的守卫说道,“李大哥呢?”
那领头闻声望过来,看到白衣人时,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他几步走到白衣男子身前,凭着高大的身子将他挡住,而后拉到城墙一角:“江兄弟,你来干什么?”
江姓男子笑笑,对他抬手施礼道:“张大哥,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哎呀!”领头一下按下他的手,“少来这些文绉绉的!不是叫你赶快走么?怎么又回来了?李俊今儿个不当值,现在南城门是我看着。”
男子依旧面带微笑,五官虽与美字扯不上关系,可双目澄澈,较为一般男子都要大些明亮一些,使人一望便觉得极为可爱。不过,男子的面相清俊,身材不高不矮,却是有些瘦得过头,一身白衣更是衬得愈发的清瘦,倒是和可爱没有一点相似的。
“就是因为张大哥当值,我江云才敢不怕死地往城里来。”他的微笑温和,极为真诚,似乎对谁都是用心之至,“要是别人,或者是李大哥,打死我也不敢再回来了。”
领头守卫张珩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好了好了,别拍马屁了!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江姓男子舒心一笑,随后脸上微微正色:“不瞒张大哥说,江云此次回安亭,是为了和师父他们去往甘州。你也知晓,我本是佛门俗家子弟,现下举国禁佛,我虽然没事,但师父他们却是危险之极。我和师父商量了一下,打算一路向西去往西天佛国,向佛国寻求援助。”
张珩的脸色变了变:“那你还回来干什么?走水路或者抄小路前去甘州便可,你难道不知安亭现下抓的野僧已不下七八十人了?何况,甘州现下禁佛也禁得十分厉害,去往西天佛国也不止那一条路,怎么你非得往那边去?”说完,紧蹙着眉头,一脸不解。
江云无奈苦笑:“张大哥难道忘了?我虽是佛门中人,却年年云游在外是为了什么?”
张珩忽而恍然大悟,一下吼道:“佛珠!对了,近几年你不都是在找佛珠么?”转念一想,“这么说,安亭现下正有一颗?”
江云点了点头,微微压低声音:“前次不是向你和李大哥说起过么?甘州刘氏富商本有两颗佛珠,我前去了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现下正打听到消息,说他几日后会来安亭做一笔布匹生意,所以我想趁机换来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那颗佛珠。至于他家中藏匿的那一颗,等我再到了甘州再说。刚好一路去往西方就要途经甘州,所以我和师父商量着,打算冒一冒险,将那两颗佛珠一起寻回。”
这寻佛珠的事已进行了好几年,江云至今也不过只找到了三颗,如今千辛万苦查到了另两颗的下落,自是不打算轻易放过。毕竟,师父说寻回十八颗佛珠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事,也是他一生的使命,因此,他江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得将佛珠全部找回。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师父成全自己。
“可是,现在全国都在禁佛捉僧,你再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不怕暴露了身份?”张珩想了想,担心地问道,又望了望江云方才来的地方,正隐约看到几个衣着谨慎的人等在大榕树下,其中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无妨,”江云摇了摇头,道,“除了你和李大哥,还有师父师兄们,这世上还没有人知晓我江云是佛门中人。以前我也曾向你们说起过,尧山妖魔众多,我师父是自愿留在山中镇压群妖的,渡缘寺根本没有几个人知晓。要不是那日慧清上山无意救了一名樵夫,也不会逼得我们出山。所以,想要再去与那些身藏佛珠的人打交道,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现下我们要进城,师父他们虽易了装,可还是得小心谨慎些。所以我想麻烦张大哥一件事,劳烦你们帮小弟在安亭城内找一处清净的地方,我好安顿一下师父和师弟们。银两方面不是问题,小弟绝不会赖账。若是张大哥怕小弟连累了你们,只要放得我们进城就好,其他事我江云自有办法,也绝对不会拖累两位。”毕竟,包庇野僧者,杖责八十的刑罚实是有些太重,他确实不想连累这位老实良善的大哥。
“这是什么话!”张珩听江云要与自己撇清关系,脸色一青,道,“你张大哥是见死不救的人么?好!晚些换班,我立马帮你找地方!不过,等下你们千万别在城中晃悠。”
江云笑笑,他就知道张珩比李俊好说话得多,李俊为人虽不坏,但却过于阴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当年,他无意与张珩李俊二人称兄道弟,是因为张珩的娘子被鬼迷了心窍,神志不清,他恰巧遇见,便出手帮了一把。因此,张珩便认他做了兄弟,对他几号,真心相待。他为人良善,又极重兄弟情义,近几年来,江云有些琐事也都是拜托此人的。
至于李俊,算是误打误撞碰到了一起,就连江云自己也搞不清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是李俊拆穿了他佛门弟子的身份,张珩拍着胸脯虽说李俊不是坏人,但是江云总觉得此人不宜深交,每次与他在一起,江云就会浑身不舒服。
“为何不能在城中晃悠?”江云思及张珩话中的异样,略微有些不解地问。
“新国初立,西方善见城会派来使者前来参拜新帝,就在这几日会途经安亭。县衙老爷派我们严加看守城门,一是不准野僧进城,二是以防前朝余党新风作浪,容不得丝毫怠慢。”张珩解释道。
“前朝余孽?”江云眉头微蹙,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是前朝余孽?这前朝可也是被‘余孽’覆了的,新帝早就应该不会留活口吧?”顿了顿,“还有,那什么使者什么来头?怎么还能让‘前朝余孽’妄动念头?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不是应该暗自修生养性,恢复元气么?怎么会这么不明智的前来送死?”
张珩大惊,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别余孽不余孽的!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明白?”
江云掰开嘴上紧捂的手,好笑地望了一眼张珩:“我很惜命的,张大哥你放心。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张珩吐出一口气,这才回道:“据说此次前来本国的是善见城的圣王,他身上有一样开光的佛宝,可助新朝国运昌盛,龙气稳固,新帝极为想要得到此样佛宝,就连未清除净的前朝余孽也蠢蠢欲动。说来那逃走的前朝血脉,据说,是一个前朝并不待见的皇子,甚至常年受到宫人太监的虐待。庆文帝自焚于紫寰宫时,他并不在内。怕是狗急跳墙吧,有人便想要冒险借着那个皇子再次破国,坐拥天下。”
“原来如此,张大哥知道的可真多啊……”江云微微眯上澄澈的双目,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悟地低声道,却见张珩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去,他无声笑笑,转而又问,“既然是佛国宝物,那个什么圣王,应该不会轻易放手吧?”
张珩回首看向他,赞同地点点头:“是啊,那个圣王据说是要用佛宝与新帝交换一样东西,相传那样东西在善见城可是至高无上之物,是佛宝不能相提并论的。只要新帝愿意交换,他便可无怨无悔地双手奉上佛宝。”
江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他:“张大哥,小弟明白了!现下我们等着进城,不知张大哥是何意思?”说了这么久,总算绕到了正题上。
了生几人身着的都是寻常百姓的衣服,头上还带有帽子,但是几人焚香之气太重,了字辈与一字辈的三人更是尤甚,江云并不想冒不必要的危险。何况几人站在榕树下久久不进城,易招人侧目,他们现下都需低调行事,自是不能这般引人注目。
张珩拍了拍他的肩,神色严肃道:“放心吧!这个忙,你张大哥帮定了!回头就跟你李大哥商量商量去!”
“张大哥!”江云忽而叫住他,“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李大哥?”他有些为难地开口。
“为什么?”张珩不解。
江云心底思忖了一下,回道:“麻烦张大哥已令小弟过意不去了,若是再劳烦李大哥,江云怕是会寝食难安了。”他总不能告诉他,是他对李俊心有顾虑,因此不想将这关系到师门的事轻易张扬。毕竟,若不是信得过张珩的人品,他也是不打算劳烦他的。
不过,让张珩知法犯法,江云于心底确实有些过意不去。万一要是连累了他们一家三口,他江云万死难辞其究。
“说的也对。”想了想,张珩回道,继而再次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不说就不说!你张大哥一个人也能把你们安置好了!兄弟你就放心吧!走,我带你们进城!”
心底落下一块大石,江云抬手对着他施礼道:“多谢大哥!”
如此,经由张珩插手此事,江云了生等人平安地进入了安亭城内。
第三章
张珩将江云等人带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大院,这房子据说是张珩家的祖屋,由于长年失修,有些破败,一家人早已搬了出去,很久不曾住过。
“张大哥,这房子……真能住人?”江云一指抹向摇摇欲坠的门板,整个指尖都被污了一层黑,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刚打开的门板又脱落了一点,江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真的……很担心屋子的牢固问题,不然夜里睡到一半被砸死了都不知道。
张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这屋子本来就有些年头了,当年我和娘子就是看在屋子经不住修缮才搬出去的。江兄弟,你先委屈一下,等到明日我再为你另寻去处。”
江云低笑:“张大哥可真放心我们,我们这一队也有好几人吧?你就不怕我们将房子踩踏了?”
“怎么可能!尽说瞎话!”张珩瞪了他一眼,“我们当时搬走,是因为你月嫂子怀上了玧儿,她身子柔弱经不住吓,才另买了房屋搬出去的,你以为随便什么房子,都能被你一脚踩塌啊?”顿了一顿,脸色略有些古怪地说,“再说,我娘……不喜欢你月嫂子,你那时也看见了,若非我娘连死了都不让月儿安生,也不会差点害得她流了产,我家玧小子怕是也就不会平安出世了。”长叹一声,他看向一旁的江云,“说来,也全得感谢你,不然我娘又怎会安心地走呢?只不过,你月嫂子对这里心存余悸,我们也不打算再回这里了。”
江云沉默地点了点头,略微有些尴尬。
当年,张珩的娘子被鬼迷了心窍,那只鬼不是别人,正是张珩的母亲!
张珩和他娘子文月走到一起极为艰辛,两人虽是情投意合,相互爱慕,可因为张珩的父亲是被文月的母亲间接害死,张母怀恨在心,从第一天知晓文月的身份,就死活不让张珩娶她,两人甚至连见上一面都十分困难。
张父本也是县衙的衙役,而文月的父亲正是县衙老爷,当初文母上山祭拜亡亲被山贼掳去,正是张父拼死所救。结果救出了文母,自己却受了山贼好几刀,逃回城后,不到三天便去世了。因此,张母一直认为是文月的母亲害死了他的相公,对于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了杀父仇人的女儿,她一直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逼。
那时候,张珩和文月可谓是历尽了一切悲喜,尝尽了酸甜苦辣,相见而不得,相视而不语,每次两人一见面就得红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直到张母因旧疾去世,张珩守孝三年,期间文月更不避世俗,与他共同披麻戴孝,以尽孝意。三年之后,张珩违背了母亲临终的遗愿,不顾一切的与文月结成了夫妇,长相厮守。
次年,文月怀上了张珩的骨肉,也就是张珩口中的“玧儿”张玧。
只不过造化弄人,自从文月怀上张玧后,文母的阴魂时常前来危害他们母子,张珩起初不知,一直以为是女子怀孕时的正常反应,只是更为悉心照料文月,直到后来差点闹出了人命,他才后知后觉到事态的严重。
碰巧的是,十岁就四处游历的江云当时正好回到了安亭,又恰巧遇到了被迷了心智的文月欲要投湖,幸得他出手所救,才未有一尸两命。
后来,他向张珩夫妇问清了来龙去脉,又召出文母的阴魂解开了心结,才使得张玧顺利出世。不仅张珩对江云极为感激,就连文月也当他是再生父母。若非那时江云出手相救,他们母子又何得安宁,这一家人又怎能解开彼此的心结,平安到现在。
“好了,不想这些了。江兄弟,快叫大师们进来吧,此处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不易张扬。若是有人无意看到这荒院又有人走动,难免不生疑虑。”理好思绪,张珩忙看向身旁同样沉默的人,打破了这压抑许久的气氛。
江云点点头:“多谢张大哥。”继而走出屋子,向着等在外面的几人走去。
“师父,”江云顿在一身青灰装扮的了生面前,恭敬地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抬首道,“张大哥已说没有问题了,我们现下先住在这里,等取到了佛珠再向西前进。”
了生的头上还戴了一顶黑纱斗篷,为的便是遮住他身上浓重的梵香和佛气,其余几人,像一静、一嗔、慧清,连小家伙十方都只是戴着一顶帽子,毕竟越多的人戴着斗篷,就愈发引人注意,他人若是问起了生来,他们也好应付说了生年龄颇大,即使是夏日也受不得风寒。
“几位大师,你们放心住在这里就是,稍后我再和我家娘子拿些必要的东西过来,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张珩说,张珩一定竭尽全力!”张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义干云天的模样。
了生对着张珩施了一礼,青灯古佛般的声音苍老而又隽永:“劳烦张施主了,如此打扰,老衲实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现下安亭正查得严苛,老和尚确实怕连累了张珩一家。
“诶!没事没事!大师是江兄弟的师父,也就是我的贵客!以前只听江兄弟提起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大师果然器宇不凡,慈悲之气环身。我张珩若有一点良心,又怎能叫现世活佛被抓进了牢去?大师们只管放心住下,剩下的我都会倾力相助的!绝不会让一个闲人知晓你们所在!”
“多谢。”千恩万谢无非一个简单的谢字,了生见张珩是真心相助,便也不再多加推辞。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稍后再来。”张珩抱拳对着几人道,又看了眼江云,见江云对他点头,便自行离开了。
十方从慧清身后支出一个脑袋来,见那个身穿衙门服饰的汉子已经离去,他回头看了看面前破落的院子,抬头看向慧清:“师兄,我们真要住在这里?”四周了无人声,静悄悄的和尧山有几分相似,十几年来第一次下山,看到如此陌生的景象,确实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