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圣旨,传话来的公公交给我令旗和官印,说:“明日的时间给驸马爷收拾行囊,后天进京出征。皇上有话,边关战事凶险,
又逢冬日雨雪天气,大人您请万事当心。”说着,行了礼退身下去。
客堂里万分安静,梁煜和魏兴左右看看,低头沉默。
身边的少年脸色苍白地看我,话未出口便先红了眼眶:“什……什么时候的事?”
我轻叹,说:“几天前。”
少年怔怔地点头,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外走。
我拉他搂进怀里,一向乖巧的人猛甩开我的手,强忍着哭意的样子让我蹙起了眉头。
少年狠狠瞪我一眼,扭头跑出了门。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梁煜说:“你知他一颗心总是悬在你身上的,一点点的事情,他都担心得要死,更何况去打仗?偏偏你还
瞒着他,小兔子这次是真的恼了。”
我垂下眼淡淡一笑,起身出门:“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第二十四章:大雪(二)
晚间的风雪大了些,我靠窗坐着,看外面朦胧的光线,不时有凛冽的风吹过,带起雪花凌乱飞舞,交织出银白的网。
直至风雪停住,天色透出淡淡的青白,已然是要天亮了。视线里人影一晃,有人突兀地出现在庭院,悄声无息。
我起身,迎了出去。
老板温文笑着说:“等了一夜?”
我嗯了声,抱过他怀里一身酒气的人:“多谢。”
老板摇摇头,轻声说:“你既然让琉京暗里跟着他,不如自己去找他回来。”
我淡淡笑:“小兔子气得很,也难得他这样耍性子,就让他去了。”
老板轻声笑起来,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来:“什么时候出行?”
我说:“明日。”
老板哦了声,微笑了:“主子,带上我如何?”
我微微一愣,笑着不语。
老板转身,走了。
喝醉酒的少年软在我身上,脸上泪痕交错,带着不自然的红,往我身上蹭了蹭,睁开红肿的眼:“你……是……恩?”
我将他放床上:“喝了多少?”
少年眯着眼使劲看我,突然呜咽着哭起来,伸手将我往一边推:“你讨厌……你……你什么都不……不跟我讲,你去……去打仗
,你不要我……我不喜欢你了……你走……”
我蹙了眉,没来得及说话,又被拽了袖子猛一拉,少年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你不许走!我只有你,不要你走……”
我笑笑,柔声说:“我不会离开你。”
少年泪眼朦胧地看我:“真的?”
“真的。”
少年于是傻呵呵笑起来,凑上来吻我的唇。吻一下,蜷缩着身子往我怀里钻了钻,看我。
我微微一笑,说:“怎么,喝太多酒,不认识了?”
少年偏偏头,打个酒嗝,捂着嘴哎呀一声,醉呼呼地嘟囔:“不……呃……酒……不好喝……”伸手指住我,在我脸上戳了戳:
“都……都是你。”
我捉住他调皮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咬:“我怎么了呢?”
少年鼓起脸,努力撑着眼:“你让我生……生气。不然……不然……”
我等了等,看他像是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接道:“不然,也不会喝酒后一夜不回,是么?”
“……”
我抬起他的下巴,与他眼对眼:“晚间好大的雪,我看了一宿。”
少年这时倒像清醒了,忙伸手来摸我的脸:“那么大的雪,好冷的……”
我挑眉:“恩,很冷。”
少年便慌张起来,红着眼又要哭:“是我不好……”
我无奈叹气,进了被子将他圈在怀里,轻轻拍他后背:“是我的错,应该提前告诉你。段也听话,不要哭了。”
少年吸吸鼻子,说了声好,很快便睡着。
晚间醒来,少年窝在被子里一声不吭,任我抱他起来穿衣束发。半响,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我,怯声说:“对不起。”
我漫不经心“嗯?”了声,低头看他。
少年的头越垂越低,怯怯说:“我……嗯……以后不会喝酒,不乱跑,不跟你发脾气,我会听话。”
我笑笑,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在我这里,想怎么样都可以,这是你的特权。”
少年猛伸手抱住我,声音染上了哭腔:“我一点都不想你去打仗啊,那种地方……我……我好害怕。”
我静了静,淡淡开口:“你当你夫君是什么人?我说过很快就会平息乱事,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便是。”
少年微微红了脸,呜咽着点点头,抱紧我。
吃过晚饭,朝廷的人便来了,安排在客房住下,隔日与我一起启程进京。
魏兴在房里转了转:“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好收拾的。”
魏兴便追着问:“弓和箭都带了?换洗的衣服带了多少?我给你的药和丹丸呢?对了,皇上有没说可以带自己人去?暗卫使可以
跟着去吗?要不带上我吧?军队里的庸医怎么和我比。还有啊……”
梁煜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啰嗦起来还蛮吓人。别瞎担心了,皇上自会安排妥当,而且,你也不想想主子是什么人。”
魏兴白他一眼,抬手点住我的额头:“听好啊!活着回来!头发丝都不准少一点点!”
我失笑,拿开他的手:“是,我知道了。”
梁煜也笑:“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就要面对另一番景象了。”看我许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叹,带着魏兴走了。
少年直直地坐在床沿上,见到我进到里间来,紧盯住我,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取了发簪和发带,随手梳了梳散下的头发,低头看他:“这样看我,我怎么了吗?”
“诶?”少年愣了愣,慌乱起来:“啊……那个……没……我……”
我抬手刮一下他的鼻子,低声笑:“结巴得挺厉害的。”
少年红着脸伸手,轻轻拉住我的衣袖,将头抵在我胸前蹭了蹭,细声说了句什么。
我抬起他的脸,似笑非笑:“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少年一哽,憋着不说话,被我看得羞恼了,转身往床上一扑,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我轻笑出声,上了床铺,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
少年挣扎着,突然一声轻呼:“你……你……不……手……”
我一手扒开了被子,笑眯眯:“恩?”
少年的脸色绯红一片,泫然欲泣地看我许久,见我只是笑,便委屈地扁扁嘴,说:“我说……我……我想给你。”说完了,羞窘
地紧紧闭上眼。
我看着他,嘴角衔了抹笑意,低头吻上了那诱人的唇。
天色刚刚泛亮,又下起了大雪,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白。
梁煜眯着眼看看远方,说:“早去早回,万事小心。”
魏兴没好气地开口:“记得来信儿!别一去了就跟消失似的。”
我笑着应了,说:“他还在睡,等醒了,给我好好养着。”
魏兴直翻白眼:“你这一走,他的魂十成十跟着飞了,大概随便一点的风吹草动都得哭上好久的。我只管给你养得白白净净的,
你若是一直不回,我就把他给卖了!”说着挑挑下巴:“老板,你不管你家琉京啦?”
身边的男子笑起来,摇头说:“他啊,生怕他主子不肯带上他,早就偷偷去京城了。呵,走的时候偷偷摸摸,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
梁煜一笑,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公公上前来说:“大人,该出发了。”
我看了眼梁煜和魏兴,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和众人奔向遥远的白色边际。
第二十五章:冬至
天色暗沉,刮着很大的风,身下是温热的液体,吸了口气,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
我缓缓起身,辽阔的视野里,堆积如山的残肢骸骨,整个空间没有一丝活气,如炼狱般血淋淋让人窒息。
我茫然地立在血色的天地间,猛一回头,仿佛是天边的尽头,一个朦胧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心里猛一紧,我飞奔而去。
脚下踩过的尸体,被溅起的血液,我不在意,也不想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知奔跑了多久,终是靠近了些,眼里模糊地印出那人的身形和五官,逼出我眼里的水汽。
那人看着我跑向他,一动不动,突然他笑了,眉目舒展,嘴角微扬,便似瞬间融化了这血腥和寒冷。
只这一下,我来不及扬起我的嘴角,那个人,闭上双眸,仰身向后倒下,消失在我的视野。
心里瞬间掀起的尖锐疼痛让我嘶声狂喊:“不要!!!”
“小兔子!”同样充满惊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睁开眼,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来,心里生生的疼。
身上落着温暖的阳光,有微风,安宁的氛围。
一只手探过来抚我的额头,柔声说:“做噩梦了?别怕,没事的。”
我怔怔扭头,明明是那样熟悉的脸,我却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努力憋着眼泪,我问:“回来了没有?”
梁总管温和笑笑,整好我身上的薄毯,说:“太阳晒得热不热?要不要回屋去?”
我摇摇头,拉住他的衣袖,乞求地望着他:“他……你……回来了没有?”
梁总管看看我,沉沉叹了口气:“你每日都这样问我,叫我如何答你?”顿了顿,抬手擦去我额上的冷汗:“我知道你是惦念着
他,我们又何尝不是?但是你不能总这样,心念易成魔,你难道愿等他回来之时,看到那样的你么?”
我极力忍着哭,只是心里的难过让眼泪不听话,一直往下掉。我蜷缩起身子,将头抵在膝盖上。
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我在门后面看他。明明是要去那样一个充满血腥和混乱的地方,那人依旧是不动声色气定神闲的模样,仿
佛只是去散散步就回来。只临走时回头那一眼,一向淡然的眸子染上了深沉的眷意。
稍纵即逝,透过门的缝隙落在我身上。
他担心我,心疼我,舍不下我。
他转身,策马离开。
我蹲下身子,缩在门后面一动不动。
离开有多久了?98天吧。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被父母丢弃,性格怯弱胆小,过着艰难的日子。被年长的乞丐欺负,被有钱人拳打脚踢,缩在角落吃着野
猫野狗也不稀罕的东西,裹着枯草避寒……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为什么我以这样的姿态行走于世?
难受的时候,是想立马就死去的,却又总是矛盾地想着,不管怎么样,能够活着就可以。
想要吃个干净的馒头,想要一件可以敝体的衣裳,想要谁来牵住我的手带我走。
发疯的想。
到后来慢慢变得麻木,命运谁都无力扭转,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遇见他,大概是老天的赏赐。
像临死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救命的东西一样,我也想抓住。但是我不敢。
我怕梦醒后的空白。
我乖乖呆在他给我的地方,看他淡然平和的微笑,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宠溺,看他一步一步铺成好所有的道路,强势又温柔地带
着大家前行。包括将我推向众人之前,无声却凌厉地抵过那些质疑与轻诲,只为宣称我的归属,以及,教会我成长。
原来不是梦呐,我无数次这样偷偷的笑。不是窃喜,也没有不安,真正开心幸福的笑起来,是这样简单又容易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现在笑不出来?
是了,他不在我身边,要怎么笑出来?
“梁煜!琉京来了消息!”魏大夫从远处叫嚷着跑来,我猛地从软榻上弹起,跌跌撞撞跑出去。
我想问问消息如何,却开不了口,只屏息紧紧盯着魏大夫。
“不要急啊小兔子。”魏大夫扶住我,另一手拿出个细小的竹筒,拆开来里面倒出一卷纸。梁总管看了,吁口气,笑说:“安好
,勿念。真是的……还是这句话,多说一个字会要他的命吗?”
我大大松了口气,拿过那张纸细细的看。
我不识字,却独独认得他的字。
一笔一画,凌角,字体,我都认得。
我抚平那张纸,夹进一本他常看的书里。
书的底页一闪而过什么字,我重新翻开,两排,十四个字。
这书是他走前看过的,放在枕边,我一直用来放他的字条,怎么之前没有注意过书底有字?
我看了半响,怯怯问梁总管:“这……这个,写的是什么?”
梁总管看过来,一愣,意味不明地看我。许久,轻声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还没反应过来,有人飞奔进来,是孙大人。
梁总管奇怪问:“原衣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情了?”
孙大人脸色很难看,扁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昨晚本是最后一战,岂料副将叛变,虽然没被敌方突过防守,但是士兵死伤大半
,伤亡惨重!看是,战事暂不会停歇了。”
梁总管厉声问:“主子呢?”
孙大人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们,抖着嗓子开口。
他说:“师哥不见了。”
翻遍了边关所有的地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我身子一软,眼前一片黑。
尾声
102天,阳春三月。
京城传来消息,边关战事终于平息,最后一仗直接将敌方军队全盘抹杀,奇迹又让人惊叹。
琉京和老板不久后也将回到青城。
身边的人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琉京和老板要回来啦?”
我淡淡一笑,吻吻他的额头:“是。”
少年羞怯地往我怀里钻了钻,细声说:“安全回来就好。”
话落,梁煜摇着算盘进来:“你这样为他们担心也算是减轻了主子的罪孽了。居然扔掉手下自己就跑回来。当初还害我们被吓的
够惨。”
魏兴从他身后钻出来,一脸鄙视:“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没被天打雷劈还真是奇迹啊。”
我笑笑,看他们一眼。
魏兴立马矮了一节,笑眯眯:“要不是主子的计策,最后一仗也不会这么迅猛的解决。主子是无敌的!主子一切都是对的!”
梁煜嗤笑,斜眼看我:“他明明就是卑鄙好不好!利用那一仗让自己好开溜。你别说你不知道那个副将会叛变啊,你也别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