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就没指望过何鸿飞帮忙,所以并不感到失望。
至于读书,他知道能够受益无穷,自然不会像魏战武这种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推三阻四、消极抵抗。
实践证明,他对魏战武的趣味教育,是有效的,也得到了魏云天的认可。
他只需继续努力,逐步增强魏战武对自己的依赖心理,令这孩子离不开自己,他就离成功不远了。
武至忠睡醒时,听到外面传来朗朗读书声,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他一边暗骂自己贪睡,一边快速穿好衣物走出门去。
发现太阳已经歪到了西边的天空,他这才知道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下午,更是自责不已。
他径直走向杜恒茂的书房,从敞开的房门望见小主子正坐在桌案前握着毛笔写字,忙停住脚步。
杜恒茂刻意敞着门,就是为了方便听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武至忠的脚步声在附近嘎然而止,知道仆人这是怕打扰自己。
“进来吧。”
他头也没抬地吩咐,手中的毛笔没有停顿。
武至忠迟疑了一下,抬脚跨进屋里,轻轻关闭房门。
接着,他走到杜恒茂身旁,跪倒在地。
杜恒茂写完一个字,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转头看向武至忠,吩咐道:“起来说话。”
“奴才该死,不但扰了主子睡觉,还一觉睡到下午才醒,请主子责罚!”武至忠叩首不起。
“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你得赶紧多睡、多吃,把身体养好。”杜恒茂温言道,“我给你一个月调养时间,你要是变不回原来健康、壮实的模样,我可真要责罚你了。”
“奴才……”
武至忠感动得哽咽难言,只能将脑袋磕得砰砰响。
杜恒茂赶忙起身拉住武至忠,笑骂道:“本来就不算聪明,再磕傻了,难道要我伺候你一辈子?”
武至忠泪流满面,抽噎着说道:“奴才……伺候……主子……一辈子……”
“想伺候我,你得先养好身体。”杜恒茂笑道,“快去洗把脸,过来吃饭。我给你留的饭菜,应该都凉了,你得用热水温一温。”
武至忠站起身,用衣袖草草擦了下眼泪,出门洗脸去了。
何鸿飞一宣布放学,早已如坐针毡的魏战武便如一只小猎豹似的一跃而起,背着书袋跑出门去。
他飞奔进杜恒茂的书房,欢叫道:“小师父,讲故事时间到啦!快点讲!快点讲!”
杜恒茂故意板起脸,严肃地问道:“今天,师父在课上都讲什么了?留什么作业了?你要是复述不出来、不做完作业,可没有故事听。”
“啊?”魏战武大失所望,不满道,“以前都是直接讲故事,现在怎么变了?”
以前那是放诱饵,让他食髓知味。
现在,该开始钓鱼了。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认真听讲。”杜恒茂警告道,“我给你重新上一次课,如果你还是记不住,那今天就别想听故事了。”
魏战武一听这话,赶忙从书袋里掏出书本,翻到今天刚讲的那一页,一脸谄媚地捧到杜恒茂面前。
因为水准不同,杜恒茂不和寨子里的孩子们一起上课,而是单独接受何鸿飞的指导。
不过,他已经从孩子们的读书声里知道了今天的授课内容,并琢磨出有趣的讲解方法。
魏战武高高兴兴地听完课,又在杜恒茂的帮助下做完作业,笑眯眯地恭维道:“还是小师父好!”
“我只帮你这一次,如果明天你还这样,就别想听故事了。”杜恒茂警告道。
“师父他讲得不好嘛,根本听不懂!”魏战武开始耍赖。
“你根本没认真听,当然听不懂!”杜恒茂训斥道,“耍赖在我这儿是行不通的。我说话算话。你明天要是表现不好,我绝对不讲故事!”
魏战武小大人似的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你该讲故事了!”
日薄西山,彩霞漫天。
魏战武听完有趣的故事,欢乐地跟杜恒茂挥手告别,跑回自家院子吃晚饭。
当晚,他把小师父新立的规矩告诉了魏云天,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魏云天暗暗叫好,对杜恒茂越发地欣赏。
“只要你表现好,哄得小师父开开心心,你可以乘机让他多讲一个故事作为奖励嘛。”
魏战武眼睛一亮,觉得自己赚到了。
他汇报完毕,转头便回房去翻书,开始预习明天的功课。
一想到明天可以多听一个好玩的故事,他的学习热情顿时高涨起来。
魏云天使出轻功,悄无声息地走到魏战武那亮着蜡烛的窗前。
见打小便视书本为仇敌的宝贝儿子竟然主动看书,他高兴地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屋顶。
他沐浴着月光飞檐走壁,激动之情,仿佛奔流不息的江水。
远远望见半山腰的屋子里亮着灯,魏云天突然想去看看杜恒茂正在做什么,便如大鹏展翅一般飞了过去。
22 横祸
“……他小时候的天赋不高。有一天,他在家读书,把一篇文章读了很多遍,还在朗读。因为,他还没有背下来。这时候,他家来了一个贼,潜伏在他的屋檐下。这个贼呢,是希望他睡觉之后进屋偷东西。可是,贼等啊等,就是不见他睡觉,只听到他翻来复去地读那篇文章。贼大怒,跳出来说:‘就你这种水平,还读什么书?’然后,贼将那篇文章背诵了一遍,扬长而去!
“你瞧瞧,这个贼多聪明,听过几遍的文章,就能背下来。而且,贼还很勇敢,见别人不睡觉,居然敢跳出来教训人家。
“但是,结果呢?这个贼的名字,没人知道。而这个黄先生,却成了大学问家,写下了很多着作。为什么会如此不同?关键就在‘勤奋’二字。
“你说你不聪明,没关系,只要你像黄先生一样勤奋,同样可以把书读好。老天啊,就喜欢勤奋的人。
“你以前不会做饭,现在不就做得很好吗?你的厨艺,之所以能比云天寨里那些厨子的厨艺还高明,就是因为,你比他们更努力、更勤奋。
“记住,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天道酬勤!”
魏云天虽然没有听到开头,却明白了杜恒茂这是在鼓励自己的仆人读书。
他觉得,这个小孩子实在是心胸宽广、宅心仁厚,对待一个地位低下的仆人,都能如此和颜悦色、循循善诱。
听杜恒茂提及厨艺,他对这个仆人来了兴致。
他其实不是特别在意吃喝,觉得只要过得去就行,所以,他对云天寨里的厨子,要求并不严格。
不过,如今有了现成的好厨子,他自然也是乐意重用的。
第二天,杜恒茂接到何鸿飞传话,得知魏云天有意考察一下武至忠的厨艺。
如果武至忠顺利通过考核的话,将可调到专为当家们做饭的小厨房任职,月例200文钱。
杜恒茂不知道魏云天昨晚在屋外偷听了他与武至忠的谈话,只觉得这个专横、霸道的寨主一会儿一个主意,很让人讨厌。
他以武至忠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过去。
“寨主好意重用你的仆人,你这么推辞,很不妥当!”何鸿飞告诫道。
这都他妈的什么强盗逻辑!
魏云天看中了他,他就得乖乖地留在云天寨里。
魏云天看中了他的仆人,他的仆人就得感恩戴德地去小厨房伺候着。
果然是,拳头硬,才是硬道理啊!
古今中外,全他妈的通用!
杜恒茂愤气填膺,却不能吐露。
他强忍着气,尽量以平静的声音说道:“他每晚被噩梦折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哪里还有力气端锅。不是我不识抬举,而是他的身体情况真的很不好。”
何鸿飞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像寨主禀明情况。”
杜恒茂嘴上言谢,心里却在骂道:“你他妈的就是个狗腿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云天听了何鸿飞的回报,对杜恒茂的仆人极为鄙夷。
他早已不记得武至忠的模样,只依稀记得是个壮实的大个子。
他认为,会被杀人吓得夜夜做噩梦的男人,就该切了老二去当太监,免得污了其他爷们儿的名号。
他之所以打算重用武至忠,主要是为了笼络杜恒茂。
现在,发现杜恒茂谆谆教诲的仆人竟然是一个窝囊废,他又对杜恒茂不满起来。
长得像个娘们儿,心也软得像个娘们儿,就算学问再好,又能做成什么大事?
魏云天一声令下,将武至忠调到云天寨掌控的货船上做苦役,不允许这个窝囊废再留在杜恒茂身边。
他还命令杜恒茂跟着魏战武一起练武,日日接受专业而严苛的训练。
杜恒茂对蛮横无理、出尔反尔的魏云天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他刚刚对自己承诺过,要给武至忠最好的生活。
然而,在强权面前,他的承诺,却连放屁都不如。
他太过弱小,不能犯傻地以卵击石,只能化悲愤为动力、化怨恨为力量,闻鸡起舞、秉烛夜读,努力以功夫、知识全面武装自己。
他迫切地需要长大,需要力量。
他要救出受苦受难的武至忠,实践他曾经在心中许下的诺言。
云天寨里的汉子们,个个虎背熊腰、身强力壮,使的都是刚烈勇猛的外家功夫。
杜恒茂却不是力量型的体格,而是轻巧灵活型的,完全不适合练云天寨的功夫。
因为体格、气力相去甚远,同样的武功,由魏战武使出,便能开山裂石,而到了杜恒茂这里,却只能弄断树枝。
魏战武为此大肆嘲笑杜恒茂,却很快在当天的学习上被小师父报复回来。
换了其他机灵一些的人,吃了苦头之后,怎么着也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嘲笑小师父了。
偏偏魏战武记吃不记打,练武时绝不放过任何一次嘲笑杜恒茂的机会,然后再咎由自取地被对方在讲课、辅导时狠狠报复。
杜恒茂何其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扬长避短的道理。
他在每日例行的练武之余,还花尽心思钻研内功、轻功。
前世的他,可谓熟读古龙、倒背金庸、遍览黄易。
他知道小说里的神奇武功源自于艺术夸张,不过,他还是受到了很多启发。
他在和魏战武日复一日的对打中,慢慢琢磨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功夫来。
正所谓,柔能克刚、水能穿石,经过长达6年的失败,杜恒茂终于能跟魏战武打成平手。
而此时的魏战武,已经打败全寨无敌手,仅屈居于老爹魏云天之下。
“你竟然跟我打成平手?”
魏战武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修竹一般纤细、俊雅的少年。
“就凭你这竹竿身材?”
“不服气?”杜恒茂抖了抖手中六尺来长的自制蛇皮软鞭,挑衅道,“接着打啊!”
23 激将
魏战武摆了摆手,气闷地说道:“跟你打架太憋屈,有劲使不出,再大的力气,都跟打在棉花上似的。累得慌!”
“你就是只知一味用强,不懂刚柔并济,才会一直打不赢你爹。”杜恒茂训斥完毕,厉声警告道,“我再给你1年时间,如果你明年还是不能出山,我就跟你绝交!”
魏战武烦躁地挠了挠头,嘀咕道:“老头子的快刀,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的。哪能那么容易打败?”
“他练的是魏家刀法,你练的也是,为什么你就不能打败他?”杜恒茂冷哼一声,嘲讽道,“连个快五十岁的老头都打不过,你丢不丢脸?”
这些年,魏战武与杜恒茂朝夕相对、感情深厚。
就算杜恒茂私下里对魏云天毫无敬意,魏战武也不以为意。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打败老头子?”魏战武一脸烦恼地说道,“我也想早点出山啊,你以为我愿意整天闷在寨子里?”
“自己悟去!木鱼脑袋!”
杜恒茂手腕一抖、一收,长长的蛇鞭登时服服帖帖地一圈圈缠绕于腰间。
他以足尖轻点山体,像只灵巧的燕子一般,飞翔于融金披彩的山林之间,很快便消失在了被初夏夕阳的烈焰烧得通红的天边。
想到杜恒茂13岁才开始习武,如今竟能与自己打成平手,而轻功早已进步到自己望尘莫及的地步,魏战武又是佩服、又是痛恨。
他这颗脑袋,怎么就这么不灵光?
该不会是整天被小师父敲打,真的变成木鱼了吧?
魏战武以左手与右手互搏,又倒立着以左腿与右腿互踢,苦苦思索打败老头子的方法。
待到他回过神来,天色已经黑透。
魏战武赶忙使出轻功,风驰电掣地赶回自家院子。
冯金花正守着一桌子饭菜等得心焦,见魏战武回来,连忙起身招呼。
“跑哪儿野去了?晚饭都不回来吃?全凉了!”
“琢磨怎么打败我爹呢!您命人热饭吧,我去冲个凉。”
魏战武闪进由杜恒茂改良的淋浴浴室,拔掉导引山泉水的竹管的塞子,痛快淋漓地冲了个凉水澡。
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后,魏战武披散着滴水的长发,走进灯火通明的饭厅。
冯金花忙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干布巾,吩咐道:“你吃饭,娘给你擦头发。”
经过杜恒茂的悉心调教,魏战武早已不是当年的粗野小子。
即便再饿、再急,他也绝不会狼吞虎咽,而是快速却不乏优雅。
冯金花并不明白魏战武转变的根本原因,只觉得宝贝儿子虽然也同样高大、彪悍,却比云天寨里的所有男人都……有气质。
对,气质,这是儿子教给他的词汇。
她以前一直觉得,只要武功高强、读不读书没啥大不了,还抄棍子和强逼儿子读书的夫君对打过。
不过,自从杜恒茂来了之后,儿子开始喜欢读书了,夫君也大为高兴,她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现在看来,读书确实有用。
儿子教过她,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对,就是这个!
魏战武每天从杜恒茂那里学了新知识,就爱跑到家人面前显摆。
不知不觉间,他教会了母亲、姐姐们不少知识。
魏云天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对在儿子的影响下逐渐朝知书达理方向发展的妻子疼爱有加,去年又添了一个女儿。
如今,他已有6个女儿、1个儿子,嫁出去4个女儿,身边还有二女一子。
见魏战武吃完晚饭,冯金花放下半湿的布巾,说道:“你五姐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人了。”
魏战武从不关心这个,被母亲一提醒,这才想起五姐已经快18岁了。
“对哦,大姐她们在这个年龄,早就嫁出去了。五姐怎么还不嫁?没男人要吗?”
冯金花轻轻拍了下魏战武的脑袋,娇嗔道:“谁说没人要?你五姐长得多好啊,是你的五个姐姐中最漂亮的。”
“那就是她眼界太高了?”魏战武无所谓地说道,“她既然看不上,那就再等两年呗。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
“再等就老了,女儿家都是娇花,经不起等。”冯金花叹息道。
“那就赶紧给她找一个过得去的,嫁了呗。”
魏战武说着就要起身,被冯金花一把摁住了。
“娘有话跟你说,你别急着走。”
“那你快点说,我还要琢磨练功呢。”魏战武催促道。
冯金花见儿子着急了,也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你爹想把你五姐嫁给杜恒茂,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魏战武不假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