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三少爷久负才名,书童定也不是凡品。”
此人嘴上说着赞美之词,却毫无赞美之意。
他伸手指了一下敞开的窗外一株体曲枝疏、姿态横生的白梅树,说道:“我等正欲吟咏这雪中白梅,作七言绝句。还望阁下赐教。”
晕啊!
他进屋才几分钟啊,板凳还没捂热呢,就有人要给他来个下马威!
都是一群下人,不过是在等着主子吃完午饭,然后领食盒回府。
真能有闲情逸致吟咏雪中白梅?
王正茂根本不信这番鬼话,却不得不接受这个刁难式的邀请。
如果他现在退缩,遭受耻笑的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小主子赵永明。
他与赵永明仅仅相处了几个小时,话都没说过几句,根本谈不上有感情。
但是,既然身为人家的书童,就必须自觉地维护人家的声誉,这叫职业操守。
否则,书童这份工作,他恐怕很难长期干下去。
今天上午,王正茂将赵永明书房里的书大致翻查了一遍,发现所在的这个朝代,在曾经学过的历史中不存在。
不过,这个越朝,同样奉儒学为正宗、以儒术治天下,同样有四书、六经这些儒家经典书籍。
而他前世所在的那个时空中早已亡佚的《乐经》,这里也是有的。
唐诗、宋词这类东西,这边却没有。
王正茂在脑海中快速搜索古人作的吟咏白梅的七言绝句,忽然想起父亲曾经吟咏过一首元代王冕作的《白梅》,借以表达自己自甘寂寞、不慕荣华、高洁脱俗的志趣及公而无私的精神。
他暗想,他爸才真正适合穿越过来,适合生存在这种时代。
王正茂按照父亲当年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吟咏出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好!”
一声叫好声响起,满满的都是赞赏之意。
王正茂循声望去,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个青年男子,峨冠博带、丰姿秀美。
“好一个‘不同桃李混芳尘’,小小书童,不简单啊!”
青年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正茂,清俊的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
王正茂汗颜不已。
他只是个普通人,哪有原作者这么高洁的志趣。
“正甫兄,你这书院果然藏龙卧虎,连小小书童都如此不同凡响!”
青年男子转头看向身旁那位蓄着长须、周身带着儒雅书卷气的中年男子,不吝赞美。
“贤弟过奖了。”
中年男子微笑着拱了下手,抬手冲着王正茂招了下手。
王正茂连忙走向大门口,掀开布帘,来到走廊上。
他恭恭敬敬地向并肩而立的两个人行礼。
中年男子目光和蔼地打量着眉清目秀的王正茂,语气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哪家的书童?”
“晚辈姓王,名正茂。是赵府三少爷的书童。”王正茂彬彬有礼地回答。
“哦……”中年男子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男子,解释道,“他是赵永明的书童。”
“主仆二人都如此有才学,不错!”青年男子称赞了一句,说道,“只是,如此有志趣的孩子,却只当个书童,未免埋没了!”
中年男子一向爱惜人才,对好友这番话深以为然。
见王正茂面有菜色,他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家里遭了难,才会卖身给赵府当奴才。
好好一块读书料子,就这么入了贱籍,从此与科举做官无缘,实在是太可惜了!
中年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抚王正茂的小脑袋,怜惜地说道:“我和赵府有些交情,可以帮你赎身。以后,你就留在书院吧。”
不用卖身,还能有铁饭碗,真是太好了!
王正茂喜上眉梢,连忙向中年男子长揖到底。
中年男子招来赵永明,向他表明心意,吩咐他另外物色书童。
赵永明没想到,这个昨晚跟他说只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的奴才,今天居然一鸣惊人,同时获得清溪书院院长尹炳照和嘉元二十六年状元杜唯勤的青睐,从此摆脱贱籍。不由得多看了王正茂几眼,暗道人不可貌相。
尹炳照向王正茂表示,会派人去赵府替他赎身,吩咐他先回府收拾东西。
王正茂提着赵永明吃空的食盒,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先卖身、后赎身,真是波折不断。
不过,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前途逐渐变得光明,很好!
王正茂回府吃完午饭,一直守在赵永明的小院里,等着谁来通知自己离开赵府。
结果,直到傍晚,也没人来找他。
他暗叹古人办事效率太低,只好继续干书童这份本职工作。
王正茂跟着轿夫前往清溪书院,迎接赵永明回府。
赵永明见他前来,微微有些诧异。
“你已经不是我的书童,可以不必过来接我。”
“没人通知我啊,我还是先做好工作吧。”
王正茂从赵永明手里接过书袋。
赵永明坐上轿子,暗暗揣摩这个踏实肯干、不骄不躁的王正茂,对他的身世有点好奇。
他觉得,能够做出那样一首诗的人,当书童确实可惜了。
只是,想到这人本是伺候他的奴才,今后却有可能与他平起平坐,他的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儿。
主仆二人先后吃完晚饭,王正茂又像昨晚那样,守在书房里伺候赵永明读书。
他感到,身体一阵阵发热,下腹部一阵阵发紧,口干舌燥得不同寻常。
他暗暗奇怪,开始借着烛光仔细观察赵永明。
发现此人面色嫣红、呼吸粗重,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他走上前试探着轻唤“三少爷”。
赵永明抬头看向王正茂,眼神荡漾如水、迷离若雾。
他颤抖着手抚摸自己的脖颈,粗喘着撕扯领口,一副热得恨不得扒光自己的样子。
因为有过类似体验,王正茂灵光一闪,明白他俩这是被人下药了。
他一下子便想到了昨晚那个挑衅他的书童,怀疑此人不忿他的讽刺,寻机暗算。
他曾经因为老太监秽乱宫闱而受到杖刑,差点一命呜呼。
如果他这次和赵府三少爷搞在一起,被人捉奸在床,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王正茂暗恨那个书童歹毒,赶忙冲出门去,一头扎进水缸里。
这里的冬季天寒地冻,水缸虽然在屋里,里面的水还是结了一层薄冰。
他被这寒冷彻骨的冰水一泡,当即清醒过来。
为了全面驱除身体里的燥热,他咕咚咕咚喝下一肚子冷水,冻得抖若筛糠。
王正茂提了一桶冰水回书房,发现赵永明已经将衣衫脱了大半,正在猴急地拉扯贴身的里衣。
他连忙放下水桶,一把拖过神志不清的赵永明,将其脑袋摁进冰水里。
火热的身体陡然间浸入冰冷的水中,赵永明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
王正茂人小力微,差点被比他高多半个头、壮一大圈的赵永明撞倒。
他赶紧薅住赵永明散乱的长发,以身体的重量压住对方的脖颈,迫使对方的脑袋埋入水中。
赵永明在挣扎之中呛了水,一咳嗽又呛入更多的水。
王正茂见状,这才松了手,退到一旁。
赵永明失手打翻了水桶,倒在一滩冰凉的水里,咳得撕心裂肺,好不狼狈。
经过这番折腾,他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他发现自己仅着湿漉漉的贴身里衣,并且敞胸露怀,以为这是王正茂在捣鬼,气得目眦欲裂,大骂王正茂“狗奴才”。
5 捉奸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王正茂腹诽了一句,解释道:“你被人下了春药,衣服是你自己脱的。为了让你清醒,我只能用冰水。”
赵永明惊愕地瞪着王正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药性应该还没解,不信的话,你再等等,一会儿肯定又要燥热了。”王正茂继续说道。
赵永明惊疑不定,却下意识地选择相信王正茂。
他深知,自己是府里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人下药陷害,并非完全不可能。
只是,毒药倒也罢了,竟然下春药,这实在是太龌龊了!
王正茂以为赵永明不相信自己,遂走上前、蹲下身,在其耳边低声说道:“下药害你的人,肯定还有后招。说不定,他们正等着你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然后闯进来捉奸在床。”
赵永明并非没有城府、头脑,只是不愿意去想这种龌龊事。
现在,被王正茂这么一提醒,他的脑筋顿时活泛起来。
他侧头看着王正茂滴水的头发、潮湿的上衣,问道:“你也被下药了?”
王正茂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症状,不像你这么严重,所以还能及时跑出去泡冰水。如果我俩都神志不清,今晚就完了。”
赵永明眯起眼,胸腔里升起一团怒火。
他势单力薄,这两年一直在苦苦隐忍。
没想到,敌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害他。
太可恨了!
“既然有人等着捉奸,那就让他捉。”赵永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胆敢用这种龌龊法子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哟,不错嘛,年纪小,魄力却不小。
王正茂在心里称赞了一番,笑着说道:“你等人上门捉奸,总得弄出点动静来。给他们通个风、报个信。”
“什么动静?”赵永明不解地问。
王正茂暗暗发笑,心想:“这孩子毕竟才11岁,不懂这个也正常。”
他凑到赵永明耳畔,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赵永明听得面红耳赤,只觉身体陡然间燥热起来。
四肢百骸之中刚刚被冰水浇灭的火种,一下子死灰复燃。
这下子,他确信自己是真的中了春药。
他掩饰性的轻咳一声,吩咐道:“你再去拎桶冰水进来。”
王正茂忍着笑意站起身,捡起倒地的水桶,走出门去。
他先用葫芦瓢拿了一桶冰水,然后拿干布擦干湿发,将其束起。
接着,他又换了一件干燥的棉袄,这才拎着水桶回书房。
此时,赵永明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并且将长发整齐地束在头顶。
王正茂吹灭蜡烛,走到窗边站定,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赵永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也留意着屋外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很显然,这是捉奸者派来的探子。
王正茂踮起脚尖,摸黑走到赵永明身旁。
他捧着自己的手背,吧唧吧唧地亲得很大声,还不时发出呻吟声。
见赵永明一直没动静,他伸脚轻轻踢了一下对方的小腿。
赵永明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亲吻自己的手背,却始终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王正茂暗叹赵永明没用,逐渐放大音量,发出高低起伏的媚叫声。
他其实也没经验,只是,他曾经和大学同学在宿舍里一起看过毛片,听过令人血脉喷张的叫床声。
他的模仿能力很强,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为了引诱捉奸者上钩,王正茂一边“啪啪啪”地拍打自己的手背,模仿肉体撞击声,一边发出痛苦中夹杂着欢愉的叫声,还偶尔带上点哭腔,力求活色生香。
他把注意力全放在院子里的探子身上,没注意到身边的赵永明喘得越来越厉害。
赵永明身体里的药性本就没散,又年轻、没有经验,很容易就被王正茂的叫床声勾起了欲望。
他努力想要压制那波浪一般翻滚上来的情潮,却有心无力,不禁暗暗叫苦。
感觉到下面已经起了变化,他赶忙伸手摸索椅子旁边的水桶,从冰冷的水中捞出布巾擦脸,借以保持清醒。
隐隐绰绰的火光由远及近,王正茂暗道一声“上钩了”,叫得越发销魂蚀骨,手背拍得越发用力。
火光停在紧闭的书房门口,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队手提灯笼的男子鱼贯而入,将漆黑的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王正茂住口、停手,退到书房角落等着看好戏,还偷偷藏了一把铁剪刀在身上。
赵永明则一把拽下盖在脸上的湿冷布巾,目光如电地看向来人。
见花秀兰被贴身丫鬟扶着跨进门来,身后还跟着赵永辉、赵语嫣,他心中的恨意顿时如滔天巨浪一般汹涌澎湃。
王正茂不认识其他人,只认出了昨晚在食堂挑衅他的那个书童。
注意到此人进门时一脸洋洋得意,待到看清楚屋里情形时立马呆若木鸡,他轻哼一声,冷笑不已。
花秀兰来回打量一坐一站的主仆二人,见他俩头发、衣衫都很整齐,哪有一点苟合的丑陋情态。
她初时愕然,继而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落入了赵永明设下的圈套,不由得勃然大怒。
先前,她接到儿子的书童赵语嫣汇报,得知赵永明正在书房里与新来的书童交媾,心里登时一喜。
她正为被知州逼迫着给赵永明买书童、派轿子一事而憋屈呢,赵永明就主动将把柄送到她手中了。
很好!
只要她捉奸在床,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苛待这个贱种。
她再将赵永明的丑陋行径散播出去,知州肯定大为失望,从此不再多管闲事。
如此一箭双雕的美事,岂能不做?
于是乎,她立马召集下人,举着火把、打着灯笼,大张旗鼓地前往赵永明的小院捉奸,打算好好发泄一下这阵子憋在心里的火。
她一跨进院门,就听到那时而高亢、时而压抑、跌宕起伏、千回百转的叫床声。
她一边暗骂骚蹄子、死贱人,一边暗想,原来,竟有这样勾魂摄魄的叫床声,她家老爷整天混在妓女堆里不肯回府,该不会就是被这样的床技给勾了魂吧?
她只接到赵福全派人递来的消息,得知赵永明的书童有了着落,是破庙里的难民。
她对赵福全的识相很满意,并没有打算召见那等贱民,以免污了眼。
如今,听到如此富于技巧的叫床声,她忽然想到,赵福全该不会一时失察,竟然买了一个落难的小倌进府给赵永明当书童吧?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把柄啊!
太好了!
她这次一定要狠狠教训一顿这个胆敢犯上的老奴才!
现在,真相大白。
她被一个年仅11岁的贱种给算计了,她的所有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这教她如何沉得住气?
“你们在干什么?”
花秀兰双目喷火地盯住赵永明,厉声质问。
赵永明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
他走到花秀兰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毕恭毕敬地答话。
“母亲,孩儿在听口技表演。”
“口技?”
花秀兰刚才还在庆幸自己终于抓到了赵福全的把柄,现在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两个贱种,竟敢联合起来诓骗她,罪不可恕!
花秀兰瞪向立在墙角的王正茂,怒斥道:“你个下流坯子,竟敢在赵府表演这种龌龊东西。来人!给我拖出去打死!”
“且慢!”赵永明高声说道,“母亲,您有所不知。他已被清溪书院院长赎身,如今已不是赵府的奴才。”
“岂有此理!我赵府的奴才,他尹炳照凭什么赎走?”
因为尹炳照曾经以赵永辉顽劣驽钝为由,拒绝其入读清溪书院,花秀兰倍感羞辱,深恨这个桀骜不驯的死书呆。
得知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尹炳照居然从赵府赎走了奴才,花秀兰的一腔怒火顿时转向胆敢越过她这个女主人、擅作主张的赵福全身上。
“来人!把赵管家叫来!”
花秀兰话音未落,一个潜伏在黑暗角落的身影悄然而动,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院子。
此人身怀武功,是赵福全的心腹,一直负责监视花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