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汐这才缓过一口气:
“谢谢二叔!”
二叔继续喝他的酒,没理顾汐。
又是一周的开始,顾汐非常头痛,他不喜欢实验课。那些乱七八糟的物理实验,他本来就不感兴趣,偏偏还紧跟在周末之后。
这个周末,他几乎没合眼。广东那边来了一帮客人,开始在会议室里谈了一下午,顾汐就跟其他人一起,站在门外守着。后来似乎正事儿做完,开始娱乐活动了,他更不得闲,又跟着客人下楼。这次出乎意料,经理居然叫他们都进去,并嘱咐做好分内事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帮客人有点来头,而且做事谨慎。
一整个晚上,顾汐听了点苗头,这帮人靠走私牟取暴利,但是走私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站了一整夜,身体再好也有吃不消的时候。做实验之前,导师的分析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轮到自己动手,每个步骤都比别人慢半拍,等大家三三两两都走光的时候,他还没做完。
“遇到困难了?”
顾汐抬头,居然是香山。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光凭想象就能描摹出自己现在多狼狈。
“导师已经走了,他让我留下来收拾实验室。”香山特意解释这里没有别人,想让他放松。
他不知道,能让顾汐紧张的,恰恰是他自己。
顾汐一般是不大在意旁人看法的,但是却对香山特别留心。
其实如果当初留在商学院,一定比现在好很多,顾汐自己一有空就过去旁听,上课卯足了劲,不像机械这边,没一样他感兴趣的。但是如果呆在那边,也许就很难见到香山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顾汐都十分庆幸自己被调去机械学院,因为香山在那里。
“这个实验,我……做起来不太顺手。”顾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憋出这一句。
香山轻轻拉开他搭在桌边的手,重新调好仪器,然后在一边给他指导:
“这个电学实验是验证戴维宁定理的,你按照书上的图把线路连接好,试试看。”
两个人走出实验大楼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再去食堂,一样菜都不剩。
顾汐很不好意思:
“耽误你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到我家吃饭,就在学校附近。”
香山望着他,眼睛又黑又亮,顾汐不说话了,他等对方的答复。
“那就……麻烦你了。”
顾汐带着香山在街道小巷中穿梭,有自行车老远打着铃从小巷深处绕出来,顾汐下意识抓住香山的手,带他往后退一步。半天过后才松开手,转过身继续走。然后突然开口解释:
“白天还好,有时候晚上,这些车突然冲出来,挺吓人的。”
到了顾汐家,二叔也刚回来,见了香山还挺惊讶:
“呦,这不是那天在摊上跟你说话的小伙子吗,你们怎么又遇上的?”
顾汐就简单说了这是自己的同学,今天因为帮忙做实验,一直忙到食堂关门,就回来吃饭了。
香山真没想到顾汐会做菜,而且还相当有模有样。二叔卷起裤腿,赤脚坐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等着顾汐上菜。
“小李,我跟你说,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我老爷子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一辈子就记住这么一句话。”
香山接过顾汐递过来的碗,把菜放到二叔面前,然后笑:
“一辈子要是能这样过下去,确实很快活。”
顾汐插话:
“别听我叔乱扯,平时他吃饱了才感叹,今天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二叔一筷子把他抽出了主屋,又坐下来。
他看一眼在对面厨房忙碌的顾汐,然后叹一口气:
“我没有儿子,但是给这小子操的心,不比儿子少。你别看这孩子不说话,闷闷的,其实野心比谁都大,可又没什么朋友,有什么想法从来不对别人讲。小李,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特别靠谱的孩子,多跟我们家顾汐处处,有什么事提点提点他,这傻小子就一根筋,只知道往前冲,不撞南墙不回头。”
香山没想到二叔突然对他说这番话,实际上他跟顾汐没什么来往,同学中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香山听到的教诲多半来自母亲,但是这两年母亲也不怎么管他了,她身体不好,常常精神恍惚,香山也从来没让她操过心。香山羡慕顾汐,二叔像任何一位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总是密切关注。他知道顾汐独来独往,难得有朋友进家门,出于父辈的忧患心态,毫不犹豫地向香山开口,请他帮忙照应。
“提点谈不上,二叔您放心,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忙应该的。”
顾汐出厨房门的时候,两个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这件事。
国庆之后,天气渐渐凉了,人心也不那么浮躁,工作生活都进入正轨。香山课余时间继续呆在实验室打杂,偶尔给学生配试剂,或者调机器,这种工作接触到的专业知识比别人多得多。有时候导师一两句话就点醒他,想了好几天的问题迎刃而解,香山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状态。
顾汐除了周末去娱乐城之外,又找了一份家教来做。他不敢再摆小摊了,赚不到什么钱,还要拉上二叔一起,万一他胃病再犯,实在是得不偿失。
顾汐带的孩子才上初一,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干部。
他的数学跟英语是强项,上了几节课之后,孩子家长很满意,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他,又留他吃晚饭,被顾汐婉拒了。
回到学校,顾汐找遍图书馆和自习教室,都没有香山的人影。
最后还是在实验室发现他的。
“我以为你今天没实验了。”
香山把实验器具清洗完了之后,小心翼翼放进盒子里。
“下午导师才通知我,临时安排两个班做实验,他明天要出差。”
顾汐站在他背后,看香山专心致志的模样,头微微低着,白皙莹润的后颈露出来。他把脑袋扭向另一边,喉咙有些发紧:
“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吧。”
食堂人很少,两个人各自买了饭,面对面坐下。
顾汐埋头咽了几口饭,看到打汤的窗口开了,立刻丢下碗筷:
“我去端两碗汤,你先吃。”
香山回头看他走远了,才把自己菜里的肉都挑出来,扔到顾汐碗里。
没多久,顾汐回来了。
“今天是小青菜,口味应该不错。”
碗里飘飘荡荡两根青菜叶,香山喝一口,果然一如既往地咸。
顾汐扒两口饭,觉出不对劲来,心居然跳得很快:
“这菜……不是我的。”
香山按住他的筷子:
“你每天都打一样的菜,肯定吃腻了,换着吃挺好的,我也来尝尝你的。”
顾汐平时在学校只打素菜,回家跟二叔一块吃饭才想着把伙食改善一点。他没想到有个人愿意把碗里的肉分给他。
他所不知道的是,香山其实把肉全给了他。
顾汐自从周末过后,就一直有心事,上课也不在状态。香山问他了几次,他就是不说。
晚上两个人约好一块儿自习,晚饭过后就去了教室。香山最近活儿很多,累得不行,就跟顾汐说好了,自己先趴着睡一会儿,7点就叫醒他。
自习教室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顾汐起身把门锁好,窗户开着。晚风吹进来,拂得人懒洋洋的,更有了倦意。
香山面朝外,睡得很熟。顾汐坐在他身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描了他的唇,然后是细长的脖颈,最后是头发,抚了一遍又一遍。
只有香山在身边,才能让他静下心,仔细思考。
广东的客人上周又来了,顾汐现在终于知道,他们走私手机。
这东西在当时绝对是奢侈品,板砖那么大的块头,价格又贵,但是有钱人偏偏趋之若鹜。
顾汐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商机。
前两天在地下停车场,广东这几位因为跟别的客人发生冲突,双方差点动手,顾汐过来调解的。他身手很好,脑子动得快,立刻把事情解决了。
对方很豪气,要直接数钱给他,数目不小。顾汐不要,他说要买他们手上十台机器。
这帮人也没见过顾汐这样的,看他年纪轻轻胆量不小,就开了底价。
其实这十台机器就算全卖出去,也未必能赚多少,更何况他一个学生,哪来的门路。
倒不如直接拿钱走人省事安心。
但是顾汐心里清楚,这就是最关键的契机,如果把握好了,相当于给他开启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
他太需要这批机器做注了,但是二叔那边不能惊动,这件事风险很大,连他自己都没底,二叔更不会同意。
顾汐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22.第一桶金
学校每年国庆前后都会办一场规模宏大的金秋运动会,今年声势尤其浩大。
前两周就有同学自作主张给香山报了1000米以及跳高,一起上了好几节体育课,大家对他的实力很清楚。
香山不好推辞,每天除了实验室的工作,还早起晨跑,很久没有运动,身体灵敏度和柔韧性都不及以前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经意跟顾汐说到这件事,对方觉得他应该多休息。
“我跑3000米,跑完了就过去找你。”顾汐闷头吃饭,突然来了这一句。香山才知道他也报了项目,顾汐向来是不怎么参与这类集体活动的。
运动会这天,因为赛事调动,一千米最先开始,紧接着就是跳高,香山的准备活动还不充分。勉强撑着完成了这两项比赛,下场之后,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似乎肌肉拉伤了,脸色有些发白。
本来该轮到顾汐的三千米的,他从准备区冲过来,扶着香山坐到休息室里。
“我送你回寝室。”
香山喝一口同学端过来的糖水,气色好多了,活动活动腿脚,痛得不轻。
“不要,你去比赛。”
顾汐不肯,坚持要先送香山回寝室。
“我没问题的,你去吧,我想坐在这里看你比赛。”
顾汐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他一眼,然后迅速离开。
顾汐最终获得三千米冠军,但他来不及跟别人庆祝,就又回头找香山。
香山一边轻轻捶打自己的腿脚,一边望着操场的方向。
顾汐绕到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低声说:
“我送你回去。”
寝室里静悄悄的,即使没有人说明,顾汐一眼就看出哪张床是香山的,干净整齐,也许睡上去会有异样的芬芳。
不知道为什么,顾汐现在特别想钻到他的床上,从床头嗅到床尾,然后抱住香山的枕头不放,就像抱住他的人一样。
“他们都去看比赛了?”顾汐要让自己停止冥想,他随意挑了个话题。
“不是,周末连着运动会放假,机会难得,他们不愿意在学校呆着。”
顾汐看看香山,又转过脸,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不……你先住我家吧,寝室没人,你需要照顾。”
顾汐没想到香山居然爽快答应了,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到回去要把凉席用热水擦几遍,又要买菜做饭,或者把屋里收拾干净,简直不知道先做哪一样好。
回到家,二叔刚去娱乐城值夜班,天微微暗下来,每家每户混杂的菜香从门口一直飘到里屋。
“你先坐,喝点水,饭马上好。”
顾汐特地把小匣子打开,里面传来这个时段的广播节目,整点报完之后是一个接一个的相声段子,香山听得很出神。
菜色简单,不过因为是家里做出来的,总觉得亲切舒坦,
晚上睡觉之前,顾汐说是为了消毒,把凉席用热水烫一遍,又擦干净。结束之后拿着红花油要给香山涂抹患处,他早上有几处擦伤了,顾汐一直记着呢。
“不用了,连淤青都算不上。”
顾汐把他按住,脱了鞋袜就往床上带:
“听话,涂药油会好的快。”
他让香山平躺着,涂完药油之后又给他轻轻按摩,一切恰到好处。
香山本来就累,这样一折腾,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张床比学校的单人床只宽了半个枕头,但是两个人睡也差不多了。
顾汐抱起香山,温热的触感让他放不下手。他把人轻轻往床里侧送了送,让他靠着墙睡,自己就势脱了鞋,爬上床,躺在香山身边。
他已经想好说辞了,要是香山突然醒过来,不习惯两个人紧紧贴着睡一张床,他就告诉香山,二叔随时会回来,他上夜班特别辛苦。没办法,他们俩只能挤在一块儿,
事实上香山一夜都没醒,只不过有时候转过身,面对着顾汐的时候,会蹭到他。
他面朝里靠墙睡的时候,头枕在手臂上,白皙的脖颈又露出来,从宽阔的肩膀后背到细窄的腰身,衣服下摆微微卷起,就可以窥探一二。
后腰到臀的曲线很美,顾汐又靠近一点,将自己贴上去,贴得不留一丝缝隙,追寻着香山。
他伸出手,拨开香山耳边的头发,香山背对着他,现在呈现一种被拥入怀里的暧昧姿势,顾汐很自然地将左手搭在他腰间,右手一遍遍抚他的头发。
最后期限内,顾汐拿不出钱,实际上他所有积蓄加起来未必够买一台机器。
不过他知道自己做家教的那家男主人,单位里需要十几部手机,但是苦于货源少,这件事一直被搁置着。
虽然这批广东货是走私的,但是质量绝对没话说,顾汐拿得出手。
这天,顾汐给孩子补完课,家长非要留他吃饭,说是庆祝孩子期中考试进步明显,愣是从班上倒数变成先进分子。
好菜摆了一桌,大人孩子都很高兴。
“小顾,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开口。你把我儿子教好了,等于是帮了我们家大忙!”
顾汐不紧不慢地把手上有十台机器滞留,他一个学生,没有店面代售的窘境说了。
对方当然也问过顾汐,他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是一般学生能接触到的。
顾汐说那是他亲戚的货,因为资金周转不灵,所以现在需要把货卖了。
他不怕对方验货,只怕他不肯要。
顾汐也算时运好,这样一来连货源的出路都有了,钱跟东西只是从他手上走一遍,利润就紧紧跟过来。
这笔生意做成,顾汐手上有了资金,人也有了底气。
香山在顾汐家住下的这段时间,二叔也就是下了夜班回来补觉,中午在家吃一顿饭,其余时段都是香山跟顾汐两人独处。
毕竟是刚入大学的青年人,虽然顾汐整天脑袋里都是生意经,香山对实验乐此不疲,难得有个长假期,也该放松放松。
他们早上多半一块儿起床,有时候顾汐起得早,会故意放轻放慢动作,让香山多睡片刻。
香山睡觉的样子总是特别恬静,一呼一吸的,像婴儿那样微微蜷缩着,让人特别想咬一口,看看是不是像水蜜桃一样多汁。
顾汐总是侧躺在他身后,手撑着头,他喜欢眯着眼看香山睡觉的样子。他像一只猫,看中了什么就紧紧盯着,暗中使劲。但是明面上却老老实实一脸青涩,让人防不胜防。
他习惯一早起来把粥煮好,如果香山还在床上,就轻轻把他摇醒。这时候香山总是非常抱歉:
“我又睡晚了。”
两个人喝完粥,一块儿出门买菜。香山发现顾汐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似乎跟小贩们已经非常熟稔,从不讨价还价,人家给他的就是最低价。
下午顾汐常骑车带香山穿过大街小巷,去市图书馆。沿路有趣的风景不少,比如小摊上的杂书,民间手艺人,这时候他们会停下来驻足观望。
晚上顾汐依旧给香山擦药油,他内心满溢着一种感情,但是说不出来。
就算等香山睡着,灯灭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年代风气不够开放,大多数只是苦闷地开始和无奈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