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归庭问:“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感觉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杨沐说。
杜书钤没有做声,起身走到窗前,探了身子向外张望,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杨沐说:“明日我们跟族长打听一下吧。”
那带着呜咽的歌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失。他们几个就在那歌声中慢慢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族长笑着跟他们报喜:“石大夫的药果真有效果,寨子里的那几个病人今早都清醒了,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他们的家人一大早就来报信了。”
石归庭笑起来:“既是这样,那就真是疫痢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只要大家都注意饮食,一旦发病就赶紧去抓药吃,应该就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族长连连点头:“是,是。三位客人若是不急着赶路,那就在我们寨中多留几日吧,过几天是我们族里的飞歌节呢。往年这个日子热闹无比,今年大旱,又有疫病传播,恐怕不那么热闹了。”
杨沐说:“谢谢族长的招待,不过我们急着赶路,今日就要离开了,不能参加飞歌节,确实有些遗憾。”
石归庭也说:“是啊,我们赶着去昆明与朋友会面,不能久留,多谢族长美意。”
那老族长“哦”了一声:“那实在是有些遗憾了。”
杜书钤问:“族长老伯,昨晚唱歌的女子是怎么回事,那歌声好不凄惨。”
族长叹口气,摇了下头:“那是我们寨里的凤姑在唱歌。说起来也真是可怜啊,凤姑是我们寨的歌后,她的夫婿明亮是我们寨子里的歌王。半个月前明亮去县城办事,回来的时候被高峰岭的一伙强盗打劫,被砍成了重伤,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不行了。从那天起,凤姑每天晚上都要唱歌来怀念明亮。”
几个人听得沉默了。过了一会,族长又说:“对了,你们往昆明方向去,也要路过高峰岭,这个时节强盗横行,一定要多找些人结队翻山才行啊。”
杨沐皱起眉头,问:“族长,你说的高峰岭上这伙强盗,他们专门打劫路人么?”
族长眨了下眼睛,叹了口气:“是啊。其实这伙强盗也就是这两个月才聚集起来的,往年年成好的时候,强盗很少出来活动。每到饥荒年月,有些人活不下去,便铤而走险落草为寇了。”
杜书钤说:“官府难道不管吗?”
族长说:“官府也管不了,他们一来,那些强盗就四散了。这些人拿了刀子,就是强盗,放下刀子,也就跟我们一样的乡民,谁又分辨得出来呢。”
杨沐跟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问:“怎么办?”
杜书钤说:“一群乌合之众,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石归庭面色凝重:“你身手了得我们是知道的,但我和杨沐跟文弱书生又差得了多少,到时候遇上了恐怕麻烦。”
族长说:“这群强盗人数总也有十几个,你们三个过岭,恐怕不容易。”
杨沐问:“那能不能绕道?”
族长说:“我们这一带都是山,要绕道的话,恐怕得多走五六日。所以要想过岭,那得与多人结伴才行。”
一时间气氛凝重起来,到底走不走呢?走,前面有拦路虎,不走,又要多耽误许多工夫。
半晌,杨沐说:“还是走吧,说不定在路上能碰到结伴而行的人。”
石归庭也点头:“是啊,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昆明了吧。”
族长说:“要不各位再等两日,我问问寨里有没有人去县城的。”
杨沐摇摇头:“还是别去问了,这个时节,大家心里肯定都害怕呢,谁没事这个时节去冒险啊。我们一路上小心谨慎一点就好。”
族长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强留了。你们一路多保重啊!”
然后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包裹:“一些干粮,三位带着路上吃。还有昨天大夫叫抓的一些草药,给你们也拿了些,以防万一。”
三人知道这干旱年景,粮食极为珍贵,所以推辞不愿接受。
族长说:“拿着吧,这也没多少,今年虽然干旱,这雨总还是要下下来的。再说我们靠着着大山,哪里会饿死人。”
三人千恩万谢,接过东西,一路往西南去。高峰岭是这一带最高的山岭,却是往西南的必经之路,山高林茂,倒是适合野兽和贼人隐蔽。
杜书钤从听说这伙盗贼开始,眉头就一直是锁着的。出了苗寨很久,他才开口说话:“这伙强盗实在是太可恶了,抢人钱财倒还罢了,怎么能够伤人性命呢,哪里还有半点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杨沐也点点头:“说的是。这伙强盗在山上,始终都是个隐患,就算我们今天能躲过,明天别人也未必能躲过。”
石归庭抬头望望前面:“强盗可恨是没错,我们并不是官府,也不是除暴安良的侠客,所以我们拿他们无可奈何。目前最要紧的,是求老天保佑我们自己能够安全过岭。”
杜书钤问:“要是万一碰上了呢?”
石归庭说:“小杜你能对付几个人?”
杜书钤说:“十个以下身手普通的人我可以应付,你们呢?”
杨沐小时候没少被人欺负,但是对打架,他真不在行,他只好实事求是地说:“我顶多只能对付一个和我差不多体格的。”
杜书钤挑眉:“那石大夫呢?”
石归庭说:“我带了点防身的药,可以对付两三个的样子,一会儿我给点给杨沐防身。”
杜书钤说:“那好,一会儿要是真碰上了,数量在十五个以内,我们就就地解决,要是超过这个数,我们就见机行动吧。杨大哥你的钱物可都收好了?别轻易让人翻出来啊。”
杨沐点了下头:“已经收好了。”其实也不算收好,银票放在石归庭的诊箱夹层里,身上就带了点碎银子和铜钱。
“前头好像就是高峰岭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吧。也许还可以等到同路的人。”杨沐看了下天色,建议说。
“好,吃饱了好爬山。”石归庭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树下有不少青条石板,估计这一处常是人们歇脚的地方,不过如今人迹寥寥。
“也好打强盗。”杜书钤一捋袖子,也坐了下来。
杨沐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的,甚至是有点后悔的,眼前面临的危险是他未曾预想到的,或者说是他不愿意遇到的。他本是来求财的,却冒着人财两空的险,而且,那危险就在眼前。
石归庭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情低落,说:“杨沐,你别想多了,也许我们根本就遇不到那些强盗。我出门在外,也多多少少会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一次连药箱都被人骗走了,两天都没吃上饭,结果不也是熬过来了?这些事我从不跟家里人说,一说他们肯定会说既然这么危险,那就不要出门了。可是你反过来想一想,我们呆在家里,也未必是安全的,就像你母亲,在自家院子里,却也遭遇了意外。所以,这些事都是说不准的。”
杜书钤也安慰他:“不怕,若真是碰上了,我帮杨大哥打跑他们。”
杨沐原本蹙着眉,听大家这么一说,心里倒放宽松些了,慢慢地嚼着烙饼,喝着皮囊里的凉白开。自打石归庭说干旱可能会引起痢疾之后,他们一路上都改喝开水了。
三人休息了一下,准备出发,从后面过来了两个人,一个苗民打扮,一个汉人装束。那汉人问:“三位可是要过岭?”
杨沐说:“是。”
那汉人说:“我们也准备过岭,听说山上最近有强盗,我们结伴一起走吧。”
那苗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操着生硬的汉话:“我是从云盘岭苗寨过来的,也要过岭,有急事去县城,我跟大家结伴一起走吧。”
云盘岭?杨沐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他们刚刚才从云盘岭苗寨出来,昨天他们在祭场救人,寨里的人几乎都在场,不可能不认识他们。但是这个苗人却表现出从未见过他们的样子,莫不是山上强盗的同伙?
杨沐说:“好,正好我们也要过岭,就结伴走吧。”
临上山前,几个人都找了一根粗木棍,以防遇到歹人的时候赤手空拳对付人家的刀子。
一路上那苗人很是热情,主动找他们攀谈,说起今年的旱情,谈论高峰岭上的拦路强盗,问他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杨沐也没说实话,就说自己是湘州人,去栗水县城走亲戚。那苗人听不出他的口音,倒是没有怀疑,倒是那汉人多看了他们好几眼,但也没有点破。
过岭的路是从山腰处斜下去的,一行人爬到最高点的时候,太阳已经略略西斜了。那个苗人停下来说要休息一下:“我们已经过了最密的那段树林了,都没有碰上强盗,估计今天不会碰上了。”
那汉人也表示赞同。
杨沐三人只好也停下来喝口水。
就在这时,那苗人吹了一声哨笛,顷刻间有人从茂密的灌木丛后包抄了过来,看穿着打扮,苗人汉人都有,手里持着弯刀、匕首、长矛甚至是柴刀。
那同行的汉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妈呀,是强盗!”一跳身躲到了杨沐三人身后。杨沐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冷静下来,细数了一下,包括这做内应的苗人,强盗总共是十三个。
第五十四章:受伤
那个跟他们一路同行的苗人拍拍手,站起来,跟一个手里拿着弯刀的黑脸大汉说:“大哥,这几个人看起来很肥。”
那黑脸老大是个汉人,跨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我们是劫道的,你们若想保命,留了钱财就赶紧下山去,若是不识相,别怪刀枪无眼。”说罢挥了一下手里的弯刀。
杜书钤向前走了一步,将杨沐和石归庭挡在了身后,低声说:“注意你们身后。”又朗声对那黑脸老大说:“天旱年景,谁活着都不容易,要不然各位也不会沦落到山头劫道。只是你们拦盗劫财,做的终究是犯法的勾当,这万一被官府的人抓住了,落得家破人亡,岂不凄惨?”
这几句话说得其中几个人面上有些松动,不做强盗,顶多是日子难过一些,劫道虽然能够发些意外之财,但终究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总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那黑脸大汉呸了一口:“我们不劫道,就是饿死,劫了道,有可能被杀头,横竖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
这几句话又说得那群动摇的人蠢蠢欲动,对啊,劫道起码不会饿死,官府也未必就能抓到自己。
杜书钤摇了下头,叹了口气:“我看几位长得膘肥体壮,跟饿字一点儿也沾不上边。你看那么多人,不劫道也活得好好的,官府定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饿死,总还是要想办法的,就算官府忙不过来,你们难道就不会去别处谋生路?”
旁边过来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对黑脸大汉说:“大哥,跟这小子废话作甚,不给我们就抢。动手吧大哥!”
那黑脸大汉果真扬了一下手中的弯刀,周围的强盗将包围的圈子缩小了。杜书钤扔下手中的棒子,黑脸大汉以为他放弃反抗了,伸手示意了一下,那些人又都停下来了。
黑脸大汉说:“早这么识相的话,就没这么多废……”话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银光一闪,“哗”的一声,杜书钤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这把软剑他一直缠在腰间,从未亮出来过,所以杨沐和石归庭竟也未曾见过。
那黑脸大汉变了脸色:“原来是个练家子,想死,爷爷就成全你。弟兄们,上!”说罢举刀就朝杜书钤砍来。以往他们打劫的多是普通百姓,从来没碰上过厉害角色,就算是有人敢反抗,也是被打得有出气没进气,所以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以为这次又碰上了不怕死的人。
不料杜书钤身手极为矫健敏捷,一个闪身躲过攻势,软剑如银蛇一般缠上了黑脸大汉,只听“啊”的一声,那黑脸大汉已经受伤了,背上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衣服。
这群强盗平时只欺负别人,哪里轮到别人欺负他们,这时看见他们老大受了伤,第一反应不是逃命,竟是都冲上来,长枪、柴刀、弯刀一齐向几人招呼过来。杜书钤招式不停,一个快速旋转,又用剑划伤了朝他靠近来的两个强盗。
场面极其混乱,杨沐也顾不上恐慌,举了手中的棍子去招架,只听得“乒哩乓啷”一阵乱响,虎口震得发麻,手上的棍子几乎脱手而去。
石归庭躲在杨沐身后,往怀里一摸,然后伸手朝面前一扬,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径直朝那群强人飞去。有几个被迎面扑个正着,眼睛都睁不开来,马上伸手去揉眼睛。石归庭举着棒子一个个敲过去,很快便有三个强盗被敲倒在地。
杨沐想起来石大夫也给了自己几包,腾出一只手来去摸药粉,一条长枪向他捅来,杨沐下意识举着棍子去挡,但是左手力量不够,长枪压下他的棍子,径直朝他胸前戳来。
那一刻,杨沐心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反应,接下来便感觉到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杜书钤和石归庭都看见了这一幕,吓得大声惊呼:“杨大哥!”“杨沐!”
杨沐以为自己要被扎透了,然而并没有,身后有道力量将他往后一拉,他顺势倒了下去,那杆长枪脱离他的身体,被一根棍子挑开了,鲜血如泉一样涌出来。
杨沐睁开眼睛,发现救他的竟是和他们同路的那个汉人,正在和那个强盗战成一团。杜书钤和石归庭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杜书钤手下不再留情,嚯嚯挥舞几剑,就将缠住他的那几个挑翻在地,然后跳身过来帮忙。
石归庭一看杜书钤过来了,连忙撇下纠缠他的两个强盗,飞快跑到杨沐身边,伸手按住杨沐的伤口。“快,帮我拿药箱来!”
那个汉人这时已经占了上风,将伤杨沐的人敲翻在地。他看了下四周,大部分强盗都已经被制服,杜书钤正和剩下的三个打得热闹,闲着的只有自己一人,连忙自觉地跑去拿药箱。
石归庭手脚麻利地解开杨沐的衣服,一个血窟窿呈现在右胸上,血汩汩地往外冒,他将金疮药撒上去。“杨沐,杨沐?能说话吗?”石归庭焦急地问。
杨沐虚弱地睁开眼,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而呈现苍白的颜色,他动了动嘴唇:“我没事。”
石归庭说:“好了,别说话了,忍着点痛,我帮你包扎一下。”
豆大的汗珠从杨沐脸上滚落下来,面色苍白如纸。
杜书钤想着杨沐被伤,心里又气又恨,下手也很重,很快便将剩下的三个人挑翻在地。然后跑过来问:“怎么样,杨大哥伤得重不重?”
石归庭说:“还好,没有扎得很深,又是在右胸,没有伤及心肺。”
杜书钤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狠狠踢了那个伤杨沐的强盗:“他娘的,我非宰了你不可!”
那个救杨沐的汉人连忙制止他:“小兄弟,且息怒。自有人来收拾他们。”
杜书钤哼了一声,收回剑,又回头来帮着石归庭给杨沐包扎。
石归庭和杜书钤正在忙,突然又听得一声长啸,两人手上一顿,以为强盗们在呼叫增援,抬头一看,发现鸣哨的人竟然是救了杨沐的汉人。
那人见大家都看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是栗水县的捕快,听说最近高峰岭上强盗横行,知县将清剿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但是只给我们安排了五个人,因为其他人都忙着去各地排查旱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