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芙蓉浦 上——寻香踪

作者:寻香踪  录入:07-11

石大夫连忙托住杨沐:“不必多礼,医者父母心,但凡有机会,我必会向吾叔转告此事。”

杨沐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母亲的病终于有人能看了,忧的是不知何时才能看上。有了希望,杨沐就有了奋斗目标,每日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充实。

桂花落的时候,杨沐收了很多桂花,在隔壁刘婶的指导下,做了不少桂花糖,又千方百计托人给颜宁捎去一包。只因有次同颜宁在桂花树下乘凉的时候,颜宁看着满树繁密的枝叶,感慨说:“桂花开的时候,那就是满庭芬芳了,真想念小时候祖母做的桂花糖和桂花糕啊。”那陶醉的样子,似乎连口水都要淌下来了。杨沐便决定学做桂花糖。糖一熬好,第一个想法便是给颜宁捎去。

第二十六章:第一场雪

这年冬天十分寒冷,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吴氏兄弟来了一次平城。在杨沐的记忆里,自打吴严落水之后,这三兄弟就很少一起行动了,常常是吴严往自己身边凑,而另外两个则和他们本家兄弟一起玩。

“杨沐,我们来看你了!”第一个冲进账房的是吴严,厚厚的布帘子被掀开了,一股冷风从外面卷了进来。紧跟着吴严进来的还有吴宽和吴慈,他们三个都穿了狐狸毛边的披风,今年冬天格外冷些,南方也流行起了狐裘,吴家经营的范围就有这些,所有货物都是经了杨沐的手的。

杨沐放下手中的毛笔,搓了一下有些冰凉的手:“大少、二少、三少,你们来了啊?”将手放到手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去取火炉上放着的水壶,每人倒了一杯热茶。“天冷,喝杯热茶。”

“那么生分干什么?叫什么少爷,做了我家的账房先生,难道就要我们叫你杨先生?”吴严不满地白了一眼杨沐。

吴宽也附和:“就是,还是像以往一样叫名字吧,不然太生分了。”吴家虽然在外头有不少铺子,但是重心还是放在家里的水田和水塘上,吴宽是长子,偌大的家业将来还是要靠他来支撑,所以放他在基层磨练,从最基本的收租学起。吴宽这一年押送货物来过几趟县城,与杨沐倒没有先前的生分。

“呵呵,那我就不拘礼了。这次你们是送莲藕上来的?”冬天是产藕的季节,不仅卖藕粉,也卖鲜藕。

“是啊,天实在是太冷了,好多地方都结了冰,这一批鲜藕来得真不容易。”吴严答。

“杨沐,我还惦记着你的桂花糕呢。”说话的是吴慈,他今年过了童生试,秀才没考中,准备明年继续考。

吴严笑起来:“三弟吃了大哥带回去的桂花糕之后,念念不忘至今呢。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一般贪嘴吃。”

杨沐也笑起来:“桂花糕没有了,桂花糖还有一些,我去后面给你们拿。”

吴严叫住他:“等下,杨沐,我们好不容易来一回,你给我们做顿好吃的呗?”还拿眼眼巴巴地望着杨沐。

这让杨沐想起了伸着舌头等着吃肉骨头的狗来,不由得扑哧一笑:“好,一会儿我跟刘婶说声,晚上我下厨给大家做饭吧。”吴严见他答应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吴宽和吴慈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杨沐做的饭真有那么好吃吗?

晚上杨沐置了一大桌子菜,一锅猪蹄炖藕,一只荷叶蒸鸡,一碗糖醋排骨,一尾红烧鲤鱼,还有一些炒菜。桌子中央还摆着一个锃光发亮的铜火锅,红彤彤的炭块在炉子底座里烧着,乳白色的高汤在四周翻着滚,热气腾腾的,桌子上摆满了切好的菜,猪肉、牛肉、鱼、鸡肉,还有藕片、萝卜、各式青菜等,勾得人食欲旺盛。天色昏暗,大雪还在簌簌有声地飘落,外面行人稀少,街道上、院子里、屋顶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白色的清明窗纸透射出晕黄的灯光。桌上菜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白色的热气袅袅上升着,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窗外的寒意都自觉地退却了。

“杨沐,这全都是你做的?”吴宽和吴慈没有吃过杨沐做的菜,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嘿嘿,大哥三弟,你们没见识过吧?杨沐的本事多着呢,来来来,大家一起坐。”吴严率先入了座,招呼众人,非常有主人的自觉。

“那我们就沾三位少爷的光,尝尝小杨先生的手艺。”蒋管事和几位伙计都落了座。

“杨沐,婶子呢,也一起来吃饭啊。”吴严问还在不断忙碌的杨沐。

“哦,我娘已经吃了饭了,她就不来一起吃了。”

吴宽说:“那怎么行,大家一起吃饭才热闹嘛。”

“呵呵,天太冷了,我娘挨不得冻,早用了饭上床休息了。”

吴宽说:“这样啊,那你也赶紧来坐吧,别忙了。”

“好,就来。”

一群人围坐在桌前,也没有主仆之分,大家吃着热气腾腾的暖炉,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杨沐的手艺原来这么好,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全都好好吃。”吴慈大概天生也是个吃货,一碰到好吃的就语无伦次了。

大家都被他的话逗笑了,蒋管事接话说:“杨沐真是个样样都拿得出手的人,不仅账目管理得好,饭菜也做得好,还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不然,蒋叔这一年看他照顾母亲,每天都乐呵呵的,毫无怨言,实在令人感动和敬佩。来,杨沐,蒋叔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在杨沐的杯子上碰一下,自己全喝干了。

杨沐连忙端起酒杯:“承蒙蒋叔关照,太抬举小子了,我也干了。”

一时间大家都来敬杨沐的酒。吴严忙站起来:“大家慢来,我看杨沐也不太胜酒力,不如我们大家一起敬他一杯吧。我们不说别的,就为感谢他今晚为我们做了这样一顿丰盛的美味。”大家都附和说好,然后纷纷将酒杯喝干了,杨沐也只得喝了这杯酒。一时间觥筹交错,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酒足饭饱。

人散了之后,杨沐穿过走廊回自己的房间。喝了点酒,又吃了暖锅,人有点热乎乎的,头又有点昏沉沉的,被冷风一吹,到是清醒了不少。雪依旧在下着,风裹着雪花无序地飞舞,有不少被吹到了走廊上,很快又化了,风中有淡淡的梅花香,谁家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要是颜宁在,肯定会拉着自己不睡觉,陪他去踏雪寻梅吧。

“杨沐,在想什么呢,还不去睡觉?”吴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哦,这就去,闻到有淡淡的梅花香,多停了一下。”

“是吗?还真有梅花香呢,等明天雪晴了去看看。”

“好。我去休息了,你也赶紧回房吧,天冷,早点休息。”

“好的,明天见。”

大约是喝了酒的关系,一宿好眠,等杨沐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微红的太阳光打在白色窗纸上,显出融融的暖意。杨沐很久没这么晚起来了,他想起母亲早该起床了,连忙起来,到母亲房里一看,她已经在床上坐着了,看他过来,笑着问:“昨晚喝了酒,今天没有头痛吧?刘婶来过了,我已经解溲了。”

杨沐给母亲做按摩双腿:“不痛,昨晚喝得不多,睡得倒是很好。”

“外面的雪很厚了吧?”

“嗯,昨晚下了一整晚,现在放晴了。怕有齐膝深呢。”

杨母奇道:“是吗?我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两回这样大的雪呢。”

“那一会儿我推娘去门口看看,”说完又叹了口气,“要是娘的腿好了就好了,就能去雪地里站一会呢。”

杨母知道儿子孝顺,伸手拍拍儿子的手背:“你帮娘多踩一会。”

待都收拾好了,杨母将母亲推倒门口,打开门:“娘,您看,好厚的雪呢。”

杨母往外一望,嗬!果真是很厚,满目所及,只剩白茫茫的一片。房顶上的雪像一层厚厚的棉被,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房顶上,显出一层淡淡的粉色;桂花树顶了一顶厚厚的白帽子,墨绿的树叶被遮得不见几分颜色;院子中间被扫开了一条通道,其他的地方全都洁白如银,令人不忍破坏一丝一毫。

杨母看了一会,说:“这么厚的雪,咱家的猪圈会不会被压垮了啊?”

杨沐安慰母亲:“娘,不用担心,等年关了,咱们就回去,猪圈坏了也没关系,以后要用的时候再修。”尽管差不多一年没有回去了,但是母子俩还是决定回去过年,按杨母的话,杨沐的爹和祖宗们都不知道他们搬到县城了,一家人没法团圆。

“娘,给您!”杨沐从外面团了一个雪团过来,递给母亲。

杨母笑着接过来:“傻孩子,娘一把年纪,哪里还玩这个。”

“娘,下雪了,不摸一摸,怎么能算下过雪呢?”

杨母拿着雪团,冰冷沁凉,是冬天的感觉,冷在手里,却暖在心里。

过了一会,杨沐又提了火笼过来,拿走了母亲手里的雪团:“娘,摸一下就好,别冻着手了。”又将母亲身上盖着的被子掖好,然后推着母亲去吃饭。

杨沐在饭桌上遇到了吴宽和吴慈,却没见到吴严,心下奇怪,问了都说不知道去哪了。吃过饭,又将母亲送回房里,将屋里的火盆生得旺旺的,这才去账房忙碌,账房账簿繁多,为了安全,都不敢生火盆,只有一只烧水的小火炉,杨沐怕母亲着凉,便让母亲呆在后面厢房里,一有事便拉铃铛。这种大雪天,上门的顾客不会很多,但是接近年关,所有账目都需要清算,他的事情极其繁多,甚至都需要挑灯夜战。一抬头,居然发现账房的书桌上放着一枝红梅,插在一个青花小口颈瓶里,梅花欲开还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大约是雪融化后留下的,极其娇艳欲滴。杨沐心情大好,开了柜子拿出账簿,摆好算盘,开始算账。

“怎么样?惊喜吧?”吴严掀开布帘,走了进来。

“呣,不错。你去摘的?”

“是啊,我一大早就循着花香,寻到了一处极漂亮花园,园子里的红梅正好伸出墙来,红白相映,真是好看,我便去跟人讨了几枝来。漂亮吧?”吴严一脸得意。

杨沐笑了,难得他起得那么早,便好好夸了几句。吴严越发轻飘飘起来:“别算了,我们去打雪仗去,还堆个大雪人。”

杨沐看着一大堆账本,哭笑不得:“我的公子爷,你没见我还堆着这么多账簿呢。你去找你的兄弟一起玩吧,我没工夫。”

吴严看了一下那堆账簿,嘟囔一句:“难道就不能歇半天?”

杨沐说:“昨天已经歇了半个下午了,我还不抓紧时间算完,就没法回家过年了。”

第二十七章:乡试

吴严非常惊奇:“你要回杨村过年?”

“是啊,我和我娘觉得这里终归不是家,年还是要在家过的。”

“可你家的房子这么久没人住,还能住人吗?”

“怎么不能,我提前托隔壁的杨大伯帮我们晒被子、打扫房间了,回去收拾一下就能住。”

“回去过年也好,我好去你家蹭饭吃。”

“说的什么话?放着你家的山珍海味不吃,倒要去我家蹭饭。”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山珍海味再好,也做不出你家常菜的美味来。”

“多谢抬举,到时候自备菜蔬,我家菜园子里只有草,没菜。”

“成,到时候我自带材料,借你家的锅灶打平伙。”

“好了,可以走了吧,我要做事了,去玩你的吧。”说完便将吴严轰出去了。吴严摸摸鼻子,出了账房的门,这里没火盆,还真够冷的。

年末追债讨债,这已经是一个老传统了。杨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忙得有些焦头烂额,需要打发来结账的人,也需要安排人去收账,核算账目、钱数,每天银票、银锭、铜钱流水价地从手中流过,初时真觉得被晃花了眼,他哪里见过那么多钱啊,后来渐渐麻木了,就当成自己小时候玩的泥珠子,只是在数数,核对数字罢了。直忙到腊月二十六,东家才放了他的假,铺子里还未关门,但是已经不是他的事了。母子俩赶忙去买了一些必须的年货,紧锣密鼓地登船回家,一同回去的还有杨林一家三口。

杨林的儿子小杨昭已经满了周岁了,正是牙牙学语阶段,逗起来特别好玩。杨母抱着那个粉团团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喜欢,每次杨林带过来看她的时候都要抱上好一会,杨沐知道母亲想抱孙子了,内心不由得不安,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娶亲的念头。

回到家里,一年没住的房子显现出颓败与孤寂,但是到底还是自己的家,令人亲切而安心。杨大伯已经帮忙将院中的杂草全都除去了,杨大娘将屋里的卫生也打扫过了,被褥都晒过了。杨沐手脚麻利地将卧房收拾出来,安顿好母亲,然后去厨房收拾,尽管回来的时间只有几天,但也得吃饭,最重要的是得过年啊。

幸好年前的天气极好,连着好几日都是晴天,适合洒扫。杨大娘早就帮他们准备好了许多东西,柴、米、油、盐、菜等都不需要自己去张罗,年货尚不齐全,需要上集镇去买。待淡蓝色的炊烟从屋顶上飘出来,这个家才重新有了烟火气,也渐渐恢复了生气。

后院池塘边上的那株柳树经过一年的生长,已经有一人高了,且枝条繁密。杨沐看着它,虽然无人管照,一旦扎下根,有了雨露和阳光,就能顽强地生长。就好像自己对颜宁的感情,虽然从未刻意去浇灌,却在心底长成了一棵扎在骨肉里的参天大树,这一生,恐也无人能够撼动了。

吴严果然拎着蔬菜肉鱼肉来混饭吃。杨沐有点哭笑不得,他当时不过是说笑而已,吴员外在杨沐回家过年的时候包了一个大红包,几有他一年工钱的收入之多,所以吴严吃几顿饭还是吃不穷他的。更令他觉得无语的是,吴慈也常常跟在他二哥的屁股后头来蹭饭。杨沐取笑:“难道真是别人家的饭菜格外香?”

吴慈说:“之前那么多机会都没把握,实在有些亏,而今抓紧时间补上。”

杨沐:“……”这年头饕餮之徒格外多。

过完年,杨沐带着母亲又回到平城,日子依旧忙碌而充实。他从家里带了些南瓜子,在院子的一角洒下种子,到了夏天,他们便有了一个瓜棚,晚上常在瓜棚下纳凉,听蛐蛐儿唱歌,看流萤如明星一般从夜空中划过。杨沐还寻了一口大缸,像当年在私塾里种荷花一样,放进去几段藕,果然也长出一缸荷花,夏日里荷香阵阵,令人心静神宁,仿佛又回到了蓉乡。

这一年杨沐十八周岁了。吴家的长子吴宽春天完了婚,亲事是早定下的门当户对的小姐。吴严推说要专心读书,潜心举业,扬言说不考取功名就不成家,死活也不同意家里给他订亲。倒是杨母,看着儿子一天天成人,这人品才貌样样俱佳,偏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不由得心急如焚。

杨沐劝母亲:“娘不用着急,您儿子我还年轻着呢,您要安心养病,等您病好了,什么样的媳妇我娶不到?”杨母被儿子逗得笑了起来,才没那么心急。

让杨沐挂心的事有二:济安堂石大夫的小叔依旧没有回来的消息,颜宁今年秋天要参加乡试了。尽管知道颜宁是胸有成竹的,但也难免担忧,颜宁才华横溢,但性情太过跳脱,不拘小节,过于率真,并不适合为官。若是能进翰林院,也许可以避免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杨沐在心里默默地想。

八月,天气依旧酷热难当,三年一度的乡试在秋老虎的肆虐中拉开帷幕。全国各地的秀才都往各省府汇聚,吴严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去了省府菡城,这次随行的除了蒋管事,还有他家的书童弄墨。考试那九天,平城一直都没下雨,杨沐心里的火如秋茅着火一般旺盛,急得嘴角长了好几个泡。天气如此炎热,他一方面担心颜宁人在考场,每场一考就是三天,且三天不能出考场,三场下来,恐怕熬得人都要虚脱了,一方面又担心他耐不住性子,胡乱涂画几笔就草草交卷了。

推书 20234-05-09 :假面 上+特别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