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梨夜

「我什么时候急躁了？」

「你要不要算一算你过去在我这里打破了多少酒杯，还有从学生时代开始跟多少人一言不合打过架啊？」

「……你怎么说的话都跟雷一样，我没有特别隐藏什么啦。」

「嗯，有时候隐藏这种动作是不知不觉的，就像女孩子和心仪的对象初次约会，整个人和平常就是不太一样，想要表现美好的那

一面。这倒不是说刻意假装或者做作什么的，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店长，我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琏困窘的说。

店长哈哈大笑，「也差不多了啦！」

「不过，绯对红又抱着什么想法呢？」店长认真的问。

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也不太清楚。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很明白绯的想法、绯的情绪。但是自从察觉了红的事之后，

我就不太明白绯对红的感觉了。」

「但你总是有所观察的吧？」

「是。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观察，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从绯心脏病发，他们之间的气氛就越来越尴尬。虽然表面上仍旧亲密融

洽，但我想，实际上一定有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吧！」

「以我对绯的了解，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事，不管绯到底对你隐瞒了什么，其实你都不用担心。」

「我都不用担心？」琏惊讶的复诵。

「是啊，」店长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因为绯是那种经过挣扎之后，一定会选择正确、正义的人，他的决定一定是良善的

，他不会选择牺牲别人来成就他的自私。这就是绯最大的优点。」

琏有些忧郁的笑了笑，「他的确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很担心。」

「你还担心什么？」店长问。

「如果绯遇到了很想牺牲别人，又不能那么做的情况，会不会选择一种方式，一种……过于偏激的方式？」

「你指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种不好的直觉。」

17

绯抱着轻薄的笔记型电脑，将自己深埋在米白色的沙发里。

琏和红都还没回家，今天晚上是属于绯自己的。

绯的双手几乎不停顿的在键盘上飞舞着，在思考的时候又仅仅是虚放着。他很忙碌，一边剪接音乐，同时看网上连载的小说，还

要应付网友的线上交谈。

这是一种令人寂寞的小游戏。

绯没有跟谁说过，从医院回来后，他和很多网友聊过天，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朋友，一些和Rosso无关、和琏无关、和红无关的朋

友，来缓解他的寂寞。t但他和那些人总是讲些言不及义的话。他无法和没见过面的人掏心掏肺，如果对方说要见面，他又立刻

拒绝。

「HIHI^ ^。」对方传来了讯息

「哈罗。」绯回应。

「现在有空聊天吗？>/////////<我看你状态显示『有点忙』。」

既然看到了还吵我？

绯翻了翻白眼，但还是敲下：「还好啦，还算有空。怎么了？」

「今天怎么样啊？^.^」

「很好啊。」

「你总是说『很好』欸0.0。」

「这是因为我很知足啊，所以每天都很好罗。」

「说的也对，你这样很好(笑)。」

「嗯嗯。」

「对了，你有在看F写的小说吧，在『寂寞空间』连载的那个？」

「有啊，我正在看最新上传的一篇。」

「喔，你不觉得有句话很有趣吗？@.@」

「你指的是什么？」

「那句『英文的LOVE来自梵语里一个很丑陋的字眼——贪婪』。」

见到对方敲出的字句，绯着实愣了一下。虽然只是抄来的，原来这家伙偶尔也会吐出一些象牙。

「我还没看到那里，不过我觉得这句话满真实的。」绯回应。

对方没有立刻回话，绯等了将近一分钟，就在他想要关掉视窗的时候，对方又发送了讯息。

「我在想啊，聊天聊那么久了，要不要约出来见面？」

「我不跟网友见面的。」

「可是我连你的照片都没看过欸，不然至少秀张照片吧？」

「不要。」

绯又一次敲下了拒绝的话语，绯关掉视窗，将对方列为拒绝往来的网友，拿起桌上的红色咖啡杯，低头啜了口杯中带着微酸的热

咖啡。

「还是专心工作好了！」绯对自己说。

＊＊＊＊＊＊

流动的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由体外渗入体内。

雾气迷蒙，让人看不清方向。

这样的雾气在空旷的墓园里，也有些下雨的味道，把感伤渲染开来。微风中混杂着逝去者亲人、朋友的哭泣声、低语声、慰问声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绯听来那些声音传进耳里却逐渐没了温度，失去了真切的情感意义，让人感到空洞与……虚假。

绯缓缓呼出一口气。

「走吧。」绯和曦踏出脚步，在石头小路上前进。

石板路的喀躂声很是清脆，曦不时的左顾右盼，绯却是直直的看着前方，彷佛有谁正在替他指引着路。两人手中各拿着一束花，

绯的是白玫瑰，曦的是白百合，都被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

终于，他们在一座干净整齐的墓碑前停下脚步。

杰与璃?克莱顿夫妇。

Willing to look at the stars forever.

愿长仰望于星空之下。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绯的指尖划过墓碑上的文字，将花束放下，「你们好吗？」

绯在心中对他们说道：「我一直没有来看你们，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你们是我的父母，却又不太像。和许许多多跟你们曾

经富裕成度相同的人一样，比起孩子，你们更在乎事业和享乐。所以你们是我的父母，却又不太像。但是我今天还是来了，因为

我突然想来看看，把我生下来的两个人。」

曦也跟着放下了那束百合，「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来看你爸妈啊？你应该从丧礼之后就没来过了吧。」

丧礼……

绯回忆那场父母清冷的丧礼。极其朴素、极其简单，实在不像一对曾经在商场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夫妇。

那天风非常大，大到他几乎快站不稳的地步。绯的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女管家，和几位真正感念父亲的提携栽培的人，全部加起

来不超过十个人。和克莱顿家曾经举办过的，无数场近千人派对完全不同。

「我只是突然觉得，虽然我和他们的关系称不上很好，记忆中没有什么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但血液里一定还是有连结的吧。生

命的延续这种事，不是很奇妙吗？」

「你最近好像常常在胡思乱想。我不是说你说的有什么不对，但是你平常怎么会去思考这些？」

「我哪有胡思乱想啊！」

「你跟红怎么了？」曦突然问道。

「没有……怎么样啊。」

「没有你还会停顿这么久吗？青生日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们这样假装没事，其实心里有疙瘩？」

绯尴尬的笑了笑，「这个真的有点复杂欸，很难解释。就像一个守法曲折的凶杀案，即使是世界第一名侦探，也无法在一页之内

讲完破解的方法。」

「绯，你把我当朋友吧？」

「嗯。」绯点头。

「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嗯。」绯再点头。

「我们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对吧？」

「嗯。」绯第三次点头。

「那还不快讲？」曦大吼。

绯被吼的缩了缩，然后嗫嚅的开口：「曦，就算是同一对夫妻，在有生之年一直生小孩、一直生小孩，也不可能有两个孩子的基

因序列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些人的外貌相似，或者气质相似，但总会有所不同，所以大家还

是会很安心的生活，不用怕有一天，你的存在变成一件『普遍的事情』。」

「嗯。」

「但是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他也许和你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但却跟你非常、非常的像，你说的话由他来说也一样，你笑的

时候由他来发出笑声听起来也一样，你的温情和他的温柔浓度相同，你所接受的爱，由他来接受，对付出的人来说根本毫无分别

。这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当你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消失了，人们来不及为你感伤流泪，他就已经填满了你不在所造成的缺口

。」

「这的确令人害怕……」曦轻声说，「可是这跟那两个人像不像没有直接的关系吧？活着的人总是会淡却伤痛，为了继续生活，

会把悲伤留在心底。」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就是觉得有关系。」

「绯，你应该知道，大家有多喜欢你吧？知道吧？」曦担忧的问。

绯看着他，只是保持沉默。

18

『Le ciel obscure  la solitude qui nous rends trop de poline

天黑了　孤独又慢慢割着

Le ceour qui brise　a cause qu’il y a veul seul

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

琏的房子里有一个房间，里面收藏了琏从小累积的，近百年内各种风格的乐团所发行的唱片。那些唱片几乎都是绝版且价格不斐

的，因此房门非常小心的上了先进的电子锁，严格的程度和重要研究所不相上下。

当初购进这款门锁的时候，琏只设定自己、雷、青和曦的资讯进去，绯来了之后，又费了许多工夫才加上了他的资料。

房间布置的相当舒适，柔软的沙发、昂贵的音响和定温空调，所以没事的时候一群人都爱往里头钻。

绯起床梳洗之后，通常第一个会去的地方也是那里。绯先是往客厅瞥了一眼，发现琏昨夜才收拾整齐的客厅空荡荡的，就直觉的

认为所有的人都聚在那里了吧。

他嘴里哼着琏新写的曲子，轻快的旋律配着他轻盈的脚步。

『L’amour est partie　il ya longtemps que je t’ai vu

爱很远了　很久没再见了

C’est incroyable que je peut vivre comme ca

就这样竟然也能活着』

因为绯雨而受的伤复原之后，绯离开医院，却无处可去，常常是一整天都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看着周围人来人往。

嘴里哼着歌，不知名的歌。

那种怡然自得的样子，清亮又不失温柔的嗓音，让路过的人都不禁停下脚步，为了那彷佛唱进人心的，孤独的声音。

绯站在房间白色的门前，等着红外线藉由扫描他的瞳孔获得资讯，开门让他进去。

但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坏掉了吗？

绯将耳朵贴近门板，脸颊和掌心传来木材平滑的触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最令人感到温暖的材质，竟也传递一丝冷冷的气息。

琏选的门虽然贵气又漂亮，却也大大降低了隔音的效果。里头隐约传来很多年前风靡一时的乐团的成名曲，和铃铛似的笑声。

「叩、叩。」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却没人回应，不由得傻住了，一时也不到如何是好，站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你的声音很好听，请你加入我们的乐团吧？」

绯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眼前的男人为了能够平视的他的眼睛，单膝着地蹲下，如果手上再拿着鲜花和钻戒，真的很像向女友求

婚的，恋爱中的男人。

绯因为自己脑海中的奇怪想法而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

「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说起来的确是有点唐突，」男人困扰的皱了皱眉，「但是还是请你答应吧。我想一直聆听你的歌声，所以我一定会永远保护你

、照顾你，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

绯就盯着门板，呆呆的站在那，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绯？」

绯回过头，是青和曦手上拿着歌迷送的巧克力礼盒，脸上满是疑惑。

「你就是琏一直在说的，那个长得可爱唱歌又好听的人啊？」雷盯着绯的脸猛瞧惊叹道。

「喂，你真没礼貌。」琏推了雷一把，拉开他和绯的距离。

「曦，有这样的主唱，我们应该可以准备出道了吧？」雷问。

「真的是很可爱啊，琏的眼光真好。」青笑道。

「我是欣赏他的歌声才请绯加入我们的。」

「是喔。」雷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长得好又唱得好才有机会发光发热啊！为了让这个主唱能跟你们长期合作，乐团名字就用他的名字命名吧。」曦笑着说。

「最有效的方式应该是叫琏把他好好绑在身边吧？」雷也笑道。

「对了对了，」青把琏推向门口，「要开欢迎派对，快去买东西啊。」

「啊，是你们啊。」

「你怎么站在这里，也不进去？」青揉了揉他的头发，问道。

「门好像坏掉了。」绯无辜的说。

「是吗？」曦闻言站到感应器的下方，门应声开启，「没坏啊？」

绯讪讪的跟了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搞不清楚刚刚的乌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看到房间里的琏和红正坐在沙发上，亲

密的说着话的时候，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红先进去了。

红的基因资料跟他的完全一样，所以尽管琏根本没有输入红的资料，因为有绯的，红还是可以进去。

而且红一进去，他就会被系统挡在门外，因为同样的资料的人是不会在还没出来之前又进去的。系统不允许这种违反常理的情况

。

「我一定会永远保护你、照顾你，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

绯感觉到胸口有些发疼，原本虚握的拳握得越来越紧，指甲刺入掌心。

「绯，怎么这么安静？」青将手中的巧克力往他怀里塞，「这是歌迷送的，你和红分着吃吧。」

绯望着手中的巧克力，脑中回想着青的那句「你和红分着吃吧」。

绯喜欢巧克力，所有人都知道，也总是拿巧克力来讨他高兴。但红也很喜欢，所以大家都是要他们分着吃。

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应该的，可是以前全部的巧克力都是给他的。

19

绯回想起他和红第一次见面的事。

是五岁还是六岁的生日呢，那一天，一向忙碌的父亲竟然出现在绯面前。不过不是为了他的生日。

「一定要让绯见到那个吗？我以为只要出钱养着就好了。」男人对着手腕上的立体影像说话，线条冷硬的脸上有些愠色。

「没有让您事先了解我很抱歉，但是为了确定编号AX1574-28的复制体，和原生体的生体机能、成长速率，甚至会受外来因素影

响的身体表现，如肤色、发质等是否相符，这样的对照是必须的，所以还是得麻烦您。」对方慢条斯里的说明原因。

「我知道了。」男人考虑了一下，牵起绯的手，「我和绯已经在你们研究室门口了，你派人来引路吧。」

「好的，我请刘立刻过去。」

绯和父亲等了约一分钟，就见到一个身穿白袍，脸上带着细框眼镜，看起来很稳重的男人迎面走来，他的步伐沉稳，脚上的一双

皮鞋是绯的父亲也喜欢的牌子VEGA，擦了鞋油的鞋子在灯光下发亮。

「克莱顿先生你好，我是刘，也是AX1574-28的控管人。」

「你好。」克莱顿和刘客气的握了手，之后刘便领着他们往复制体所在的控管室。

绯兴奋的四处张望，他是第一次来这个研究室，觉得处处新奇有趣。

「到了。」刘停住脚步。

他们停在一面玻璃门前刘将访客专用的感应器交给克莱顿和绯，系统确认无误后，门自动开启，三人走了进去。

房间内有五个尺寸如棺木一般大的玻璃槽，槽中装满了蓝色的药水。

绯被其中一个玻璃槽吸引住了目光。

槽中有个身穿白色紧身衣的小孩子，头发非常非常长，应该是从出生就没剪过。仔细看他的脸，会发现那张脸和绯长得一模一样

。

绯觉得自己就像在照镜子，只是镜中的自己正沉睡着。

「他是谁？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样啊？」绯天真的问，但他身旁的两个男人都没回答，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