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窗纹丝不动。
“那是生铁造的,被焊死,打不开,不必白费力了。”那个“楚靖玄”从地上慢慢站起来,讲话语调很斯文,与先前杀人之事时
的表情判若两人,他站在房里,捧着手腕,脸上却不显露痛苦,只有一张苍白的脸,白得像是鬼魅。
仔细看就能发现,他与楚靖玄确实极为相似,但还是略有不同,他脸上有更多的小心谨慎,不见那种温和大气的雍容,面容更消
瘦一些,脸色更苍白,是那种长久不见天日所造成的异样的白。
房里一灯如豆,光影摇晃,他苍白的脸就在黑暗里,看不见什么表情的眼神像在发光,“楼下发生何事了?你们是谁?”
听的出他很少与人交谈,说话的语调有些僵硬,赫千辰要花南隐想办法开窗,他有些受不了这里,整个房间的感觉都像是停滞的
,这个皇子仿佛不活在人间。
“我们来带你出去。”赫九霄的话还是那么冷,没有什么特别,那个皇子眼底却像是燃起一团火,“出去?”
咯啦,窗口发出响动,花南隐设法弄松了已经锈住的地方,把整扇窗户从墙上卸了下来,窗外正是白日与黄昏交替之时,最后一
抹清蓝的天色被夕阳的暗红晕染,渐渐沉下,变作灰蓝,沉沉的暮色降临,落日余晖洒下金红的颜色,也落在这间房里。
眼前,别无其他,只有这一幕美景,那皇子直直的看着外面,看着他从未见过的景致,整个人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喉间剧烈起伏
,哑声说道:“不论你们是谁,不论你要什么,只要能带我出去,我就跟你们走!”
房里的人静默,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对于一个失去自由的人而言,重见天日便如同重生,花南隐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不想气氛如此沉重,甩开折扇哈哈一笑,“阁下高姓大名?没个名字我可不好称呼。”
“我叫楚靖。”那名皇子的脸好像更苍白了,然后用那张酷似楚靖玄的脸露出一点僵硬的笑,“其实我没有名字,但我知道,我
的那位兄弟叫楚靖玄,所以我叫楚靖。”
这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赫千辰想到要将他带去皇宫,不知楚靖玄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这个无人知道其存在的皇子。
楚靖点头,仿佛舍不得窗外的景象,还是站在窗前,夜色一点点落下,他半个人就在阴影里,不华贵也绝不复杂的外袍被夜风轻
轻带起,“自小我就知道了有几次,母后来看过我,也只有爱么几次,后来他就不来了。”
“我还记得她对我说的话……她说,皇儿,娘对不起你,你和你大哥若不是同时出生那该有多好。”灯火被风熄灭,楚靖完全融
入黑暗,只有他的说话声在房里回响。
当年,炎朝皇帝出目的皇后怀孕生下两子,引起皇族震动,本该继承皇位的只有一人,那一个才有帝王命格,如今有两个,两人
同命,必将引起纷争,所以皇族有人产下双生子一直都被认为是不祥之兆。
为了避免发生不好的事,双生子中有一人必须被溺死,磨砂他一切存在的痕迹,如今楚靖活着,可见是楚睦手下留情,楚靖叙述
自己所知道的过去,等说完了,他转过身,叹息说道:“这次要杀我的,想必就是宫里的人,不知是谁?”
见他说话条理分明,不像蠢笨鲁莽之人,赫千辰想让花南隐为他上药包扎腕上的伤处,然后便将太子的托付说了一番,楚靖没想
到他这位曾谋面的兄长竟会为个女人放弃一切,愿意将机会让给他,不禁又惊又喜,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赫千辰对他还不了解,不想给他知道太多相关李大娘和太子的事,便没说出李大娘其实是男人,说清楚了来意,他要楚靖准备一
下,即刻就走。
拾全庄里已经乱作了一团,他们带着楚靖下楼,等秦战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们早已出庄,与此同时,安陵王楚雷那一方
也收到了消息。
“嫣儿!你是不是将消息说给谁听了?那日我在你房门前听到有人声,你是不是让人去通报拾全庄?”一拍桌子,楚雷捏着手里
的纸卷,挟目之中满是厉色。
云卿沉默片刻,抬头回道:“是又怎么样?”她苦着脸摇头,“爹,你不能再错下去了,江湖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那拾全庄里
不管有什么,就算再重要,也不如前方战事紧急,你为什么……”
“你——”哗啦,整张桌子在楚雷的掌下碎裂,他双眉紧皱,眉下的阴影遮住里眼底的阴霾,却更显阴沉,楚雷怒喝道:“你知
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拾全庄里的人是我朝另一位皇子,他与太子乃是双胞兄弟,如今他一旦出现,朝局必将混乱!内忧外患
,你是将我炎朝陷于水火!”
“爹!”云卿闻言惊讶,随即脸上升起怒气的氤红,“你既然说他是皇子,为何还要派人去杀他?杀害皇子是死罪!难道爹真的
是准备谋反?!”
“啪!”一掌扇去,云卿倒在地上,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楚雷。
楚雷气得浑身直颤,脸色阴沉的看着她的女儿,“连你也听信外面胡言?你爹我若真要谋反根本不用更到今日!陛下病重,外有
异族入侵中原,太子又无心朝政,在这种时候那个被关在拾全庄的皇子不能现世,他是个不祥之人,我不能让他乱了炎朝!”
“爹……”云卿站起来,脸上已经红肿,楚雷拂袖转身,合起自己的外袍长叹一声,“嫣儿,皇族正统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这是我们炎朝的规矩,长幼有序,礼不可费,你爹我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炎朝。”
说罢,楚雷转身,消瘦的背影高大却已经有些佝偻,他缓缓走出门去。
炎朝疆城之外,已有外敌侵入的迹象有塞外而来王万央族。
此时,赫千辰他们一行正在将楚靖送往皇城的路上,一路上他们都非常小心,也刻意不带太多人手,以免目标太大引人怀疑,令
手下的人留心各方的的消息,等他们到了皇宫,是在几日之后。
无法轻易进去,他们只能潜入,不想给人发现,楚靖玄没有交给他们什么信物,一切都是暗中行事,就像云卿房里有密道通往外
面,太子房里也有当初中了红颜之毒,他就是从密道里从皇宫出去的。
几人护送楚靖到了楚靖玄的房里,当楚靖玄看见他这个兄弟的时候,确实惊呆了,然后却是大喜,这么一来,就算不能证明楚靖
是皇子,凭两人的相貌,他可以让楚靖代替他的身份,而他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赫千辰与赫九霄不管他打算怎么做,他们的事已经做完,在离开皇宫的时候,赫千辰心里唯一的疑惑是,按照楚靖玄所说,皇后
是不知道这个皇子存在的,楚靖却说见过他的母后。
答案只能有两种,或许楚靖见到的不是真的皇后,或者是皇后被迫装作不知。想到楚靖一出生就被视作不详,被送出皇宫,被亲
人如此对待,他们两都能感同身受。
幸好,楚靖玄对他这个兄弟看来还不错。
从皇宫出来,赫千辰发现忘生的脸色一直不对,他和赫九霄正讨论接下来是回千机阁还是去赫谷,忘生忽然走到他面前,扑通一
声跪下,“阁主!千机阁遭人暗袭!属下今日一早收到的消息,未有呈报,请阁主责罚!”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赫千辰闻言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微微扬起了眉,倒是赫九霄眸色骤冷,抢先问道:“哪里来的人?”
话音刺人,目光如箭,忘生跪地,久久都没有回话,天色已近白昼,他的脸色就和这天一样灰蒙蒙的,赦己见状也跪下了,却不
知如何回答。
“不知道?”赫九霄只说了三个字,一字比一字让人心惊,其他人见赦己和忘生下跪,又闻如此骇人的质问,全都跪了地。
赫千辰拉住他,表情一贯的镇定自若,“无论是何人来袭,他们都做不了什么,千机阁最宝贵的是人力,多数都在外面,留在阁
里的更非庸手。”
赫千辰并不追问是何人偷袭,只问了阁里的损失如何,忘生低声回答,确如赫千辰所言,没什么大事。想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才没及时禀报。
出入皇宫不是小事,还牵扯几位皇子,中途说出来,有害无益。
这一点赫千辰明白,赫九霄的脸色却始终不大好,“你手下的人怎会连是何人偷袭都不知道?就算来人蒙面、隐藏身份,难道这
两日还不够去追查?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冷声质问,这一次不是对着忘生,而是面对赫千辰,“怎么回事?为何你对他们行事不利不加处罚,也不问他们为何查不出来
?”这不是赫千辰的做法。
对赫九霄的质问,赫千辰只是一笑,若无其事的浅谈,“千机阁的事我自己清楚,无妨的,你若担心,与我一起回去看了就知道
。”转身,他的脚步悠然。
赦己却忍不住低声说道:“阁主命我们所有人手都去寻灵犀冰蝉了,这次遭到暗袭,一时间没有人力再去查……”
“赦己。”几步开外,赫千辰转过身来,那身轻淡和缓的气息沉下,眉眼之间可见到不满与严厉,赦己心惊的垂首,不再往下说
。
赫九霄不语,目光深深注视,赫千辰感觉到那形如实质的目光,叹了口气,举目望着泛出微白的天际,淡淡说道:“灵犀冰蝉总
是要找到的,除了楚青韩那里的,我不信世上只有一个,若真是找不到,他那里的,去偷去抢,总有办法得到。”
去偷去抢,这绝对不是原来的檀伊公子会说的话,此时此刻,站在皇城边上,青衣如风,伫立间沉稳若山的男人仰头负手,却说
出来这句话。
赫九霄几步走去将他抱住,敛下的眼眸里是冰冷融化之后的暖意,他紧紧抱着他,抱到赫千辰觉得时间太久会令人觉得不妥,轻
轻将他推开,“先随我回千机阁?”
赫九霄还是看着他,然后才慢慢点头,“不随你回去亲眼看看,我也无法安心。”
“那就走吧。”在他肩上轻拍,赫千辰翻身上马。招呼赦己他们起来,立即出发。
赫九霄在他身边,两人并驾前行,他们都知道江湖和朝廷,这两个对立而又平衡之处,他们正站立其间,稍有偏颇和大意就可能
引火烧身。
挥鞭策马,蹄下扬尘,一行人去往千机阁的路上,天已大亮,路上行人渐渐多了,时常还能看到身上带着兵刃的江湖人。
那些人对千机阁的檀伊公子并不陌生,巫医谷血魔医的名字更是如雷贯耳,以这两人的形貌特征,就算第一次见到,也会在顷刻
间认出。
相关于这两兄弟的传闻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其中什么说法都有。
赫千辰注视前方,没有在乎别人的眼神打量,疾驰而过之时却听到两个字“无耻”,在身后消失的两个字说的太轻太快,以至于
会令人错觉是否真是这两个字。
握住缰绳的手收紧,眸色中泛起微不可觉的波澜,赫千辰曾经听过许许多多的赞扬和奉承,也曾有过遭人非议的时候,却惟独没
有过这两个字,他可以确定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一行,他从那两个字里听到鄙夷与畏惧。
“怎么了?”赫千辰摇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白日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还是那样平和,那样淡淡的暖。
胯下白马扬蹄,黑发随风,一挥鞭,马匹往前狂奔,在这一瞬间,赫千辰心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千机阁遭人暗袭究竟是何人
所指使……还是……无人指使……自玉田山下安陵王楚雷出现,各方江湖人士见到赫千辰与他对话,千机阁在武林中的地位就有
了微妙的变化,在人心之中也生出了异样,一旦与朝廷扯上关系,任何简单的事都会变的复杂,更不用说本就不简单的事,自然
更加的牵扯不清。
“赫千辰!纳命来!”横里忽然冲出一群人,剑尖直指马上青衣人。
马匹正往前疾驰,这一剑横里刺来本来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赫千辰双腿夹着马腹,身体平平往后翻到,那一剑从他腰腹之上
虚空刺过,赫九霄的掌力同时发出,将凌空举剑之人一掌击落。
那人口吐鲜血,连人带血斜斜飞了出去,落在路边的草丛里,枯草沾上血雨,引来更多的怒喝之声,“假仁假义之辈,卑鄙无耻
!”
许多个人从远处的草丛里还有树下窜出,手中拿着各种兵刃,竟是各个门派的门人!他们一个个满脸义愤,像是与他们有什么深
仇大恨,脸上怒红,脖上的青筋暴突,口中喝骂着他们冲过去。
“住手!”赫千辰勒马,抬手大喊,赫九霄在他们身上冷冷扫过一眼,回首要冰御命人准备,顷刻间,赫谷的人已经摆开阵势,
做好了收割性命的准备。
檀伊公子的威信不是一朝一夕造就,而是长时间以来的累积,那些人慑于他的威仪,再见到赫九霄手下那些人脸上的煞气,上前
的动作略有停顿,但面色并未和缓,却显出了更深刻的愤怒,与隐约地畏惧混杂在一起,一个个面容扭曲。
路上的其他人早就绕道避开,两边的枯草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动,秋意肃杀,沉寂之间,气氛危险紧绷,一触即发。
“不知各位是从何而来,拦住在下是为何事?”马上的青衣人稳稳地握着手里的缰绳,朝他们看过去。千机阁的其他人纷纷下马
,各自警戒。
有人手握长剑,冷哼一声,“赫千辰,当初你说好会将此事保密,而今却让江湖上人人皆知,你是要我们死!既然如此,我们也
不会让你好过!”
不知他们是在说什么,赫千辰正要再问,忘生想起来了,“阁主!是他们!巡天塔下的那些人,那次天梦魔宫的人来,那个艳煞
姹女阵,还有烟梦……”
“天欲?!”赫千辰一怔,猛的恍悟。他不会忘记天欲,也记得塔下那些中了天欲的人。
那日除了自制力极好,赶得及下山的人,找了女人去解决天欲的药性之外,不少人失去常性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行了苟且之事,失
去理智的他们根本已不管男女,有人甚至用那死去的姹女来发泄欲望……那一日发生的事,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想要忘记
的噩梦。
此后,赫千辰承诺不会将山上的事说出去,他们也感激在那时千机阁与巫医谷的人拦截住了下山与上山的人,没让更多人看见他
们的丑事。
当日还感激涕零的这些人,如今在他面前举刀拿剑,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还敢说天欲?要不是你们没有守信,我们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举剑的男人是华觞派门下大弟子,深得掌门器重,一声
大吼,他怒红了眼眶,胸前剧烈起伏,那眼神就像要噬人,像是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怎么回事?”赫千辰皱眉,这段时日他和赫九霄忙于与朝廷的人周旋,无暇理会江湖的事,他没有听说什么。
“要我们死,就是这么回事。”赫九霄冷冷的注视,“有人把当天的事说出来了,他们无颜见人,迁怒于我们而已。”
敌我双方数十人,站在路前,唯有两人安坐马上,赫千辰微微蹙眉,沉思之间从容不迫,赫九霄面无表情,更没将他们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