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外衣 上——我颓了

“算了算了，咱今天就是出来玩的啊，干什么找不高兴呢，根本这事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是么，来唱歌唱歌。”隆凯诒把话筒递给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喘粗气的苏小楠，“别气了啊。”

“今天我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就算了，不过我下次来不想再看见这个人！”苏小楠忿忿地跟领班说。

“我知道我知道。”领班赶紧点头。

关上包厢的门，领班喘了一口大气，抬手松了松领结，“这该死的张鹏！”想起那个罪魁祸首，领班招呼服务生问了，知道张鹏去了地下室的员工休息室，她皱了皱眉头走了下去。

第十一章

“张鹏！”

站在男员工休息室门外的领班张姐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本来就皱着的眉心锁得更紧了，抬手又狠拍了两下简陋的木门，她再次喊道，“张鹏你小子给我出来！听见没有，你聋了啊！”。

几秒钟之后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张鹏腻腻歪歪地走出来，不耐烦地整个人靠在门口那因为常年潮湿浅绿色的油漆皮已经脱落了许多看上去斑驳不堪的墙面上，纯白色的衬衣领口大开着，一边立在他脸颊边，一边则翻倒在肩头，看了就知道这是使劲将领结扯下来的结果，张鹏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在表明他还在生气。

张姐有些厌恶地瞥了张鹏一眼，不过这似乎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虚张声势般地将双手在胸前交叠起来，她冷冷地开口道，“你这是干什么？耍脾气？”

“我怎么了？”张鹏抬眼看着领班，语气依旧很冲。

最近KTV的人手一直紧张，训练新人也费时费力，说心里话张姐并不打算照苏小楠言外之意而辞掉张鹏，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此时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吸了口气，张姐调整了一下情绪，“张鹏你也不是新人了，服务行业最关键的就是态度，解决问题的方式各种各样，但是绝对不能对客人恶语相向，这是一开始培训时就跟你们交代过很多遍的吧。”原本店里也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毕竟她手底下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在家里也都是娇生惯养的主儿，只要不是大事，她出面陪个礼道个歉也就摆平了，可偏巧张鹏今天赶上的这个是不好惹也不能惹的大户，不拿出像模像样的诚意恐怕对方会没完没了，“我希望你现在上去给苏小姐道个歉，不然这事我恐怕替你担待不了。”最后加上带有威胁意味的一句，通常都是比较管用的。

“我道歉？我道得着么！”张鹏语气里充满了不满，态度出乎领班意料的强硬。

“她不就找你要个手机号么，你至于的么？而且那人还是你朋友，就当帮朋友了，给个号不行啊？而且人也说了就是请顿饭谢谢你那个朋友啊，怎么了？”

“我朋友要愿意给，当初还她手机时就给了。而且我也没那义务，这个不是我工作分内的事，我告得着她么？我就看不惯她那样儿，家里有钱了不起啊，拿人都当三孙子，我可不伺候！”张鹏的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前倾，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不解气地配合着翻了翻白眼。

“对！人就是家里有钱有势，人就是到这里来花钱买伺候的，你不伺候你也长本事啊，没本事又不认头伺候就给我走人！”

张鹏全身都紧绷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起了拳头，他真想现在立马就告诉眼前这个贬低自己的破领班，“我他妈的根本就不是来这里伺候人的，老子也是正经八百警校毕业的刑警，要不是为了任务谁来这里点头哈腰的受洋罪，就算老子再没本事，也不是见钱眼开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哈巴狗！”但是，最后一点点理智终于还是让他紧咬住嘴唇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情绪上涨突破了最高点，张鹏反而忽然轻松起来，哼笑一声，“我是没本事，不过也还没到给别人舔脚丫子的程度，我还就不伺候了。”说完，张鹏扭头进了休息室，没过两分钟，穿了自己的牛仔裤和T恤冲了出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从KTV后门出来，张鹏不由得将手掌张开挡在额头上避开刺眼的夕阳，等稍稍适应了，才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火红的天空，觉得那是一种久违的美丽。有好几个月没有看到夕阳了呢……自己这个卧底做的，似乎连这世间最最简单的美好都享受不到了。张鹏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讲着那些典型案例，他就总在想卧底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算是个好卧底？真的要什么都搭上么？朋友、家人、人生甚至灵魂……灵魂都交出去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的必要么？这样想着，张鹏跨上自行车骑了出去。

等发觉的时候，张鹏居然已经骑到了李桐摆摊的夜市，因为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所以人还并不算太多。远远看见李桐的身影时，他正趴在铺了白底碎花的塑料布上整理着各种小商品。橘红色的夕阳光映着他的侧脸，一贯挂着淡淡表情的脸居然变得柔和起来。张鹏只觉得自己纷乱浮躁的心绪就这样莫名地平静下来。想了想，他从路口的羊肉串摊子买了二十串羊肉串和十串羊腰子，又买了两瓶冰镇雪花啤酒。把啤酒放进车筐，一手举着羊肉串和羊腰子，一手支起车踢起车踢，推起来朝李桐走去。

感受到落在眼前的阴影，李桐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到张鹏笑呵呵的脸他愣了一下，随后便笑着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从张鹏手里接过自行车抬进摊子里面，支在身后不碍事的地方，从车筐里拿了啤酒出来，转过身开口问，“怎么今天这么闲？”

“我闲点儿不好啊。”张鹏举着羊肉串和羊腰子，也跟着迈进摊子里面。李桐弯腰放下啤酒，就手儿抽了个装货的空尼龙袋子叠了几折垫在地上，张鹏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李桐从旁边拉过自己带来的小马扎儿坐在张鹏旁边，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择出起子，起开啤酒递给张鹏，同时接过张鹏从手里分过来的一把羊肉串和几串羊腰子。

“刚烤的，趁热吃啊。”

“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李桐觉得在目光相交的一瞬间，张鹏有意把视线移开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啊？我……我能有什么事啊，把那瓶起开喝啊，一会不凉了。”

“……”李桐看了看张鹏没再说话。

“怎么样啊生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桐这边的沉默，张鹏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还那样。对了，我上了几条高仿的里维斯牛仔裤，还说给你送一条去呢，一会儿吃完试试。”

张鹏嘿嘿地得意笑了两声，又故意用流里流气的声音说：“知识产权啊，你小心被综合执法的抓。”

李桐脸上挂了不以为然的笑，“卖真的综合执法也抓好吧，我上的这几款卖得还不错。”

张鹏扯了一块羊肉大嚼特嚼，又喝了几口冰镇啤酒，发出暴爽的声音之后说：“你上的货哪有卖得错的。”

李桐笑笑，随意地喝着手里的啤酒，等张鹏吃光了他自己手里的羊肉窜和羊腰子便把自己手里的那些递了过去，“哎？你吃啊，甭给我。”

“我吃过晚饭了，你还没吃呢吧，都吃了。”

“……哎……”张鹏撇着嘴接过羊肉串和羊腰子，“以后谁嫁你当老婆可真幸福……”

李桐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但是被买东西的人打断了。随着夜幕的降临，开始忙碌起来的李桐突然听到身后张鹏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你以后要是结婚了不会疏远哥们我吧……”

李桐扭过头，发现张鹏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啤酒还是路灯的缘故有些泛红，但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不想酒劲上来的样子，“你今天怎么了？八竿子打不到的事也拿来说，我结婚早了，又不像你，有你妈给你存老婆本儿，而且我得先给奶奶存点儿钱出来，让她晚年过得舒心些。”

“啊……对了，李奶奶没退休金和医保。”张鹏才想起来，恍然大悟地直点头。

李桐看着他那傻样子不禁咧嘴笑。

“你说，那些有钱人，他们身边的所有人对他们的好，是不是都冲着他们口袋里的钱啊，那么一旦哪天没钱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么？他们肯定交不到像咱俩这样铁的哥们。”

李桐定定地看了张鹏几秒钟，问道，“你跳跃思维啊，怎么又突然蹦这儿上来了？”

“啊？没什么，可能在KTV看得多了。”张鹏故作掩饰地眨了眨眼睛，躲开李桐怀疑的视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裤子呢？我试试去。”

李桐仍然一脸狐疑地看了张鹏一眼，弯下身从脚边的一个彩条尼龙袋里挑了一条牛仔裤出来递给张鹏，张鹏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抹油手才接过去，跑去了后面的公共厕所。没过一会儿，他换好出来，把自己原先的那条裤子随意地往左肩膀子上一搭，俩手插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低头边打量着两条腿边满意地说：“比定做的还合适啊。”

李桐也低下视线看过去，的确，里维斯最经典的直筒裤型，正面大腿的地方是大片的水洗泛白，这样的设计让张鹏的两条腿看上去非常修长，“恩，跟我想得效果差不多。”

“那我就穿着了，嘿嘿。”

之后俩人又忙着卖了一阵货，不过十点一过，李桐便开始收拾东西。

“怎么收这么早啊，还那么多人了。”张鹏有些奇怪，平时李桐总是要摆到十一点才会收。

“你那个KTV任务完成了？”李桐嘴上问着，但仍然低头收拾，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没啊……”突然提起基本上算泡汤了的任务，张鹏愉快的心情瞬间被乌云笼罩了，整个人也没了精神。

“今天休息？”

“恩……对。”

“那你明天不是还要白天去局里上班，晚上去KTV么，所以咱今天早回去睡觉。”

听李桐这么说，张鹏不免有些沮丧，自然完全没了继续摆摊的心情，就由着李桐收了摊。

俩人并排骑到胡同口，李桐突然捏闸减速停了下来，他看着前面也跟着慌张停下来不明就里扭头往后看的张鹏，说道，“最后的机会了，你还是不打算说？”

“啊？说什么啊？”张鹏有些心虚地赶紧把头扭了回去。

李桐推车走到张鹏身边，“总觉得你上班以后，有心事都不会再跟我说了……”

“哪有啊……”张鹏忙反驳说。

“不过你工作就是这个性质吧……”仿佛没听到张鹏的解释，李桐淡淡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

“……”张鹏紧咬住了下嘴唇。

“算了，走吧，不早了……”说完，李桐就推了车继续往胡同里面走去。

“喂！喂！”张鹏连着喂了两次，李桐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胡同更深的黑暗里走。

“我说还不行么……从小我的事就瞒不过你……”张鹏看着远处停下脚步的李桐，无奈地松了一口气，推着车赶了过去。

第十二章

胡同口那个已经有些倾斜的老式路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线从背后投射过来，拉长了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李桐的脸却不在光线的范围之内，张鹏怎么也看不清。他开始后悔，后悔不该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即使李桐说了那样的话。更关键的是，就算是要说的话，也用不着和盘托出，张鹏不由得开始自我厌恶起来……本来就是不想把李桐牵扯进来他才那样做的，而且就算和李桐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反而徒增一个人担心，况且眼前这个人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李桐接下来的反应，果然……黑暗中，他听到李桐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李桐的语速很慢，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就好像再平常不过的一句疑问句一般。但是张鹏知道，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李桐抱的是什么样的想法，现在怀着的又是怎样的心情。心情开始变得沉重，他越发觉得与其说出来还不如被李桐威胁来得好受些……

“咳，你又来了，从小就是，回回一出点儿什么事就爱往自己身上揽。这事怎么能怪你啊，手机的事你又不是没跟我说，是我自己没上心，再说谁知道她们是一伙的啊，要知道我不就去还手机了么。我刚参加工作，根本就是经验不足，犯错误在所难免啊，吃一堑长一智呗，不过这个也不算什么大错啊，既没打草惊蛇，又没暴露身份，你别多想，没事。”张鹏一口气说完，见李桐完全没有回应，有点着急，几步走过去一把拉起李桐的胳膊，“你别这样啊，你这样我以后什么都不跟你说了啊。”

李桐的身体因为拉扯而微微向前倾了些，这时张鹏总算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他的脸。只见李桐紧紧抿着嘴，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任谁都看得出那有多勉强。

“你总是这样……小时候我一打架，你就觉得是因为你，可是真没事啊，就算局里把我撤下来，换个人盯不一样么，局里人多着呢，你也不用担心我没活干，这年头坏人多着了啊，到处都需要我去惩奸除恶。”总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传达不到李桐的心里，害怕说服不了这个总是执意自责表面上还要在乎别人感受的人，张鹏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许多，恨不得张开嘴能把所有的话一起说出来一般一句连着一句。

“你啊……”李桐叹了口气，露出了既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你这么大声音回来把邻居都吵起来又要被骂了。”

“我着急啊我。”看到李桐笑了，张鹏总算松了口气，但又怕出什么别的岔儿头，赶紧趁热打铁降低了音量继续说：“你别多想啊，真的，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本来没什么事，结果你一这样我反而郁闷了啊。”

“我知道了……”李桐抿了抿嘴笑笑，转过身子推车往胡同里走，“走了，快回去睡觉吧，结果今天说早也没早……”

“真没事啊，你别多想啊。”张鹏也推了车紧走两步追上，侧过头观察着李桐的表情，仍然不太放心地嘱咐。

“恩，明天单位怎么说回来告诉我，别瞒着。”李桐扭头看了张鹏一眼。

“知道……”张鹏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暂时不把这件事向上头汇报，看看情况再说。

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正如张鹏说的那样，自己这样反而会给他多加了一份心理负担，不如等晚上回来问清楚结果再说，所以第二天李桐尽量让自己跟平时一样。晚上下班回来，他去了一趟张鹏家里，可是张鹏还没回来，原想在家里等，但察觉到奶奶疑惑的表情，同时觉得自己呆着也只是胡思乱想，李桐干脆就推了自行车，驮上货出了门。

时值7月中下旬，正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就算太阳已经下山很久了，但是留在地面上的余温也足以让人感叹到它的威力之巨大。不过今天持续的高温天气仿佛有所收敛，傍晚开始有丝丝微风吹过，虽然还不足以解暑，但已经是夏日里难得的恩赐。像这样的夜晚，人们通常更愿意离开空调制造出来的闷闭空间，而到外面来乘凉，逛逛夜市、吃吃刨冰，三五成群闲话家常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