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一卷 下）——清夜

第四十二章：红焱冥宫（3）

“二位贵客怎么会来这里？看来是仆人们没有招待好，回去定要好好惩罚一下！”两人没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一个颇显威仪的声音，清光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微笑着回过头去。

“咦？刚刚那个老头子？！”毅扬一不小心脱口而出，引起长老心中不快，他看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清光身上，“二位都是少主的朋友，也就是我冥宫的朋友，老朽是冥宫的大长老，老朽失礼，不知道二位尊姓大名。”

清光看着他，不动声色，毅扬倒是很爽快说道：“我叫邢毅扬，这是我表哥清光，另外两个一个是我妹妹扶姝，一个是我表哥的师父，老……老人家你就叫他羲公子好了。”

长老呵呵捻须一笑，夸道：“邢公子真是快人快语。”

清光暗暗腹谤，这个老家伙真是深藏不露，明明早就知道他们几个的名字，却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既然如此，他不肯捅破这窗户纸，也方便了他暗中行事。

“两位贵客，好奇归好奇，可是我冥宫毕竟统治着整个妖界，既然来了，许多规矩还请尽量遵守，若是有什么地方怠慢了，望多多包涵。”他揖了一揖，清光忙道：“我们记住了，长老费心。”

长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清光会意，抱拳道：“若无事，我和毅扬就先行告辞。”长老点点头，也回之一揖，清光拿手背拍了一下毅扬，示意他走人，毅扬冲长老呵呵一笑，快步跟着他往回走。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长老才收起嘴边的笑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巍峨的灵毓宫。

清光回到客房，却发现羲不在，只有扶姝坐在房中无聊地擦着剑，她见他回来，忙收起剑，道：“表哥，你可总算回来了。”

“羲呢？”清光狐疑地回头看看扶姝对面羲的房间，扶姝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道，“刚才有几个侍女来，不知道跟羲神说了什么，羲神就跟他们走了。你们去哪里了？一到这里就都不见人影。好无聊……”她抱怨一声坐在椅子上。

清光笑笑，道：“我们只是随意走走。”

宽阔的广场上，到处都是执戟巡逻的守卫，羲被两个小女妖带着，一路从西宫走到中宫，红焱冥宫虽有宫殿的气派，却没有生机，不似人间和仙界的宫殿，这里除了砖瓦堆砌成的殿堂，就是被天空印红了的地面，草木少得可怜，只有寥寥数几，孤独地立在角落里。

小妖怪们带着羲笔直来到一处宫殿前，然后掏出腰牌给守门的侍卫看了看，侍卫放下了枪戟放行，面无表情地继续守卫。

羲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金漆匾额，上面端正庄严地描了三个大字：灵毓宫。

小妖怪们带着他走上阶梯，直直来到最大的一处殿门口，门口早就有一个人形妖怪等着了，他见到羲，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然后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了进去。

“长老？”

灵毓宫等着羲的不是别人，正是长老，他背对着门口，正在看悬在壁上的一幅画，羲看了一眼那画，上面是一个窈窕美人，正团扇半遮面在赏花，看画中的情景，有点像人间，因为妖界，长不出人间的花。

长老见到羲，二话不说先长长地作了一揖，羲眉头一跳，忙拦住了他，“长老这是做什么？”

长老激动不已地抓着羲的手臂，羲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眼泪？

“纵观五界，能叫羲的又有谁呢？您器宇不凡，不是风神大人，又是谁呢？老朽真是三生有幸，能够见到风神大人！”

羲眉头拧了起来，心道怕是阿缡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的，他扶起长老，“长老无须多礼。”

谁知长老却不肯起来，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哽咽了：“风神大人有所不知，我红焱冥宫到现在，已经是危急存亡关头了，若没有您的帮助，我们冥宫，恐怕就要万劫不复了！”说着擦了擦眼泪，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纹路全缩在了一起，就像一枚果核。

羲很奇怪，红焱冥宫看上去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看出了他的疑惑，长老将有关妖尊和妖后的事情和盘托出，羲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妖后长逝的五十年，长老，真是辛苦你了。”

长老闻言，摇头拭泪：“和妖后大人一百多年来的辛苦比起来，我的有算得了什么，风神大人，您修为深厚，您一定可以让我们妖尊大人醒过来，求求您，求求您了！”他刚被羲扶起来，又噗通跪下去，羲都为他的膝盖担心，生怕就这么摔坏了。

“长老……您起来吧，先容我看看妖尊。”

长老闻言，忙不迭站起来，他迈着蹒跚的脚步，带着羲往内堂走去，羲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怀疑：刚才还精神奕奕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变得老态龙钟了。

妖尊就躺在内堂的床上，他双手叫我放在小腹，睡得一脸安详，长老忍不住又悲伤起来：“老朽怕少主人难过，所以还没有让他来见妖尊大人，少主人还真是可怜，刚刚寻回自己的父母，又要做孤儿……偌大一个妖界，他要怎么扛起来呢？”

羲没有再搭理他，他坐在床沿，看着妖尊的脸色，发现他脸色发白，双颊透着健康的嫩红色，就好像涂了胭脂的少女，他又探了探他的鼻息，鼻息也很正常，只除了呼吸有点微弱，他摸了摸他的脉象，也很正常。

长老见他蹙眉，道：“羲神可有办法？”

羲眉头一跳，将他的手放回原状，道，“看他的样子，什么都正常。面色红润脉象健康，却一直昏迷不醒，有点像体内少了些什么。”

长老惊喜地亮了亮眼睛：“羲神好厉害，一眼就看出妖尊大人的症结所在，您说的没错，要尊大人昏迷不醒的原因就是因为力量过度消耗，内丹破损，无法蓄积内力所致！”

他一说完，羲就暗暗翻了几个白眼，既然知道妖尊是什么原因昏迷，还请他来诊治做什么？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长老解释道：“要治好妖尊，必须要有修为深厚的妖或仙与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给妖尊大人的内丹，直到将它修补完毕，而要将内丹修补好，谈和容易，我们努力了六百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风神大人，您功力深厚，您一定能治好我们妖尊大人的！”

听到这里，羲算是明白了，前面说了一堆一堆，后面又一堆一堆，说白了就是要他的功力，他忽的笑了一下，这一笑让长老摸不清他的态度了。

“风神……？”

羲没有表态，却也没有拒绝，“长老莫急，妖尊自会有醒的那一天。”说罢走了出去，长老站在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羲的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看了看睡得安详的妖尊，叹口气，眼眶又湿润了。

回到西宫，清光正守在门口等他，一边等一边和守卫聊天，因为这里地处偏僻，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守卫们便放松了心情，见有人跟自己聊天，便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清光看似无意间想起什么，啊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凑近守卫悄悄问道：“我刚刚和表弟出去的时候经过一座宫殿，叫灵什么宫的，那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让进呢？门外的守卫够凶的，那长戟，差点就此刺穿我兄弟的脖子了！”说着他摸摸自己的脖子，一副后怕的模样。

清光很是满意自己的演技，将那个守卫骗的一愣一愣的，他拿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四下张望了几下，拉着身边不大说话的守卫，悄悄说道：“那是妖尊大人的住处，是个禁地，不能进，妖后大人在里面看着呢，谁要是进去了，噗嚓！长戟可不留情！”他直了直腰板，有些戏谑道，“贵客您运气真好，那里的守卫谁的面子也不卖，就听长老和妖后大人的话，您要是慢了一步，还真的要小命不保了！”

清光故作惊讶，大声啊了一声，拍拍胸口一口气呼出，羲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这副傻样子，不由笑了，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清光倏地站直了身子。

第四十三章：红焱冥宫（4）

“什么？我不同意！”清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毅扬正在院子里研究墙角一朵难得开出的花，忽听屋中传来嘭地一声，整个人一惊，他猛地回头，狐疑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想了想又回头继续研究花。

羲看着清光继位难看的脸色，反而笑了，他解释道：“清光，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他以为清光是担心自己，却不知道清光不同意一方面是担心他，然更大的原因，是不希望妖尊醒来。

他皱着眉头，急躁起来：“你怎么不明白呢！你要救他，至少要耗费你几千年的功力，几千年啊！你以为那只是几年？！我决不允许你去！”

“清光……！”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语气也严肃起来，他道，“妖尊毕竟是妖界之主，妖界群龙无首六百年，要是这件事被戳穿，会天下大乱的！我不能不救！”

清光却不依，“那为什么是你救！比你修为深厚的大有人在，若神就和你不相上下！为什么要你来？不行！”他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不行，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羲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我去跟他们理论！凭什么要拿你的千年修为去换？！”

羲猛一使劲，清光便摔入了他的怀中，羲稍稍用力，便将他箍在怀中不能动弹。他好言相劝道：“你别不讲理啊，妖尊的安危事关整个妖界，我既然能出一臂之力为什么不帮忙呢？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说着亲了亲他的脸颊，像哄小孩一样。

清光推了推他的手，想从他腿上下来，无奈羲箍得紧，他使了使劲还是扭不开，他恨恨地看着他，然那眼神多少带了几分不满，看上去不像瞪人，倒像是在撒娇。

羲呵呵笑了，忽然又凑过去亲他，清光躲了两下没躲开，便随他去了，羲含着他的嘴角，轻轻顶开他的牙齿，舌头在他口中一番搅动，惹得清光脑袋阵阵发昏。然情动之余，他还记得那桩事，眼看羲想用亲吻来蒙混过去，他气不打一处来，妖尊要是好了，他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他头向后一仰，躲开羲的追吻，手环住他的脖子，稍微动了动姿势，以免自己掉下去。因为坐在他腿上，所以他必须低头看羲，此刻他的额头因为刚才那一吻而渗着细细的汗，“你……你别想躲过去。那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的！”他想了想，又加一句，“要去就我去！”

羲哪里舍得耗费他毕生的功力，而且他一千七百年的修为，也根本不够用。

“你别闹了，我不会有事的。”说罢凑过去又要亲他，清光一闪，手蒙住他的嘴不让他亲到自己，“你是不是喜欢阿缡，所以这么无条件帮他，一会儿是帮忙找父母，现在又要耗损你几千年功力，你到底为什么呀！”他说到这儿，心里如同梗了什么，他难受地别过了头去。

羲眼神微微沉了下去，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最敏感的，无论他解释多少遍，清光都不信，总是怀疑他和阿缡之间有什么，每每都让他无力。

清光见他不说话，更加不高兴了，他推了他一把，脸色沉下去，“你说话啊！”

羲目光落在他衣襟上，轻轻叹了叹气，觉得无奈极了，“我和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帮他找父母，只是看他可怜，救妖尊，也只是为了维护妖界，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力量，看清光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清冷，清光心里一沉，看着他不说话，忽然，他花大力推开他，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羲身形晃了晃，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什么叫我怎样才肯信？！难道都是我在无理取闹吗！若是你问心无愧，我怎么会怀疑你！？”

羲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不说话，只抬头看他，那眼神叫清光心疼。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羲，我求你了，别再帮他了好吗？”他双手放在他肩上，低头切切地望着他。

羲想了想，却还是不同意：“清光，你听我说，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你和我，我知道当年积冰山一事你很讨厌妖类，我也知道你想趁此机会给妖界一个迎头痛击，可你别忘了，妖界的诞生，就是为了制衡你天宫，就算暂时成功了，神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你别忘了，若神的下场……”

清光的脸色黑了下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屈辱感爬上心头，他死死地看着羲，突然回头一把拉掉桌布，只听叮叮咚咚的几声脆响，茶具杯皿全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清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开始发红，羲看了眼满地狼藉，眉头微皱站了起来，他刚要说话，门便被推开，只见毅扬一脸白痴地站在门口，眼中闪着惊慌。

“怎么了怎么了！”他一推开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劲，清光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羲的表情也难看，他脚步一顿，随即呵呵笑了，“你们继续，我回去了！”说罢脚底抹油，飞快关上门走出去了。

屋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清光心情稍稍平复下来，羲伸出手想安慰他，却被清光躲开，他什么也没说，越过他就往外走，羲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等到房门被大力打开又大力甩上，才轻叹一口气放下……

就算清光再不愿意，也不能阻止羲要救妖尊的事实。

他和扶姝并肩走着，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羲，臭了好几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扶姝很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沉闷氛围，犹豫了一下便道：“表哥，你们这两天是怎么了？吵架了？”

清光回头瞥了她一眼，表情冷冷的，让扶姝感觉像掉进了冰窟，他良久都没有说话，就在扶姝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倒宁愿只是吵架……”

扶姝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道他这个心结，可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阿缡早就在灵毓宫等着了，看见羲进来，就像看见了救星，两眼放光跑了过来。

“恩公，谢谢您！”他拉着他就急急往里边走，“我等你很久了，我们快走。”

扶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清光，却见他的脸色难看得好比锅底，心里不由担心起来，清光死死看着阿缡拉着羲的手，忽然冷笑一下。

那冷笑叫扶姝心里一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几个人进了内室，清光和扶姝兄妹站在离床边稍远的地方，阿缡坐在床尾，身边站着长老，他殷切地看着妖尊，眼眶中默默地蓄满了泪水，清光气不打一处来，咬了咬牙。

羲扶起妖尊，让他背对自己坐在床上，阿缡抓着他的手让他能保持坐着的姿势。羲调息凝气，掌心虚空对准他的后背，慢慢地，两道蓝白色的光柱从他手心生出，没入妖尊的身体，顺着他的奇经八脉慢慢游走，祛退了盘踞妖尊体内六百年的腐气和冰毒。

清光手默默地藏在袖中，慢慢凝聚了气。只要能让救治中断，妖尊就醒不过来，运气好的话，他还会因此送命，只要拿捏的准，也不会伤害到羲。

袖口无风而动，动静虽小，却让扶姝发觉，她没有出声，全然当做没看到。清光凝聚在手心的气慢慢化成一团无色的气团，从他袖口而出，缓缓朝着羲而去。

羲只觉得有什么从他的脚心侵入，就像小虫一样顺着他的脚往上爬，沿途阻碍着他凝气。他心中一紧，这里守卫这么严密，怎么会有人打扰呢？除非，是这个房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