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之相思灰——沐镜扶摇

作者:沐镜扶摇  录入:07-09

叶静珽来到洛州的第四年年末,皇上终于有了要立太子的想法。

这日,他将八位皇子都召集到重阳宫,宣布了他的想法。

大梁朝立太子向来以贤为重,所以他要求皇子们都竭尽所能,表现才得。

一时间,前殿内站着的几位皇子都变了神色,有人情绪激昂,有人眼露精光,也有人嘴角浮起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好了,没什么事便都退下吧,容寂,你留一下。”

见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容劲风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可是,他单独留下容寂的言语,却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重阳宫中一片静默,容寂与容劲风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两人目中都闪过沉思,千般复杂,难以描述。

大皇子用微妙的神色瞥了容寂一眼,转身带头走了出去。

见大哥先行离开,剩下的皇子们也都各怀心事地转过了身,容怜走时更是有些挑衅地看了容寂一眼。

容寂面上却毫无表情,他看到了容怜挑衅的目光,却没有作出半分回应。

这样的反应反倒让容怜觉得无趣,他冷哼了一声,暗暗瞪了容寂一眼。

殿门很快被公公关了起来,重阳宫中的气氛比刚才更加沉重,容寂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并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

容劲风端坐在椅子上,锐利的目光直直盯视着容寂,那目光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憎恶,那是他这么多年来深藏在心底却还是无法忘记的介怀。

自从云妃死后,他就对这个儿子百般看不顺眼,甚至曾经一度将他扔出宫去,还想过他也许会就此死在宫外。

可他没有想到,他这个命硬的儿子不但活着回来了,居然还成长得如此出色,一点都不比他别的儿子差。

论人品,论学识,论武功,论治国之才,眼前的这个,才是皇储的最佳人选,可是,他却终究放不下心中曾有的怨恨。

因为太恨云妃当年的背叛,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喜欢容寂。

“容寂,朕虽说你们兄弟八人可以公平竞争,但是朕想你心中也该明白,这皇位怎么着都不会落到你头上。不过,你平日淡泊名利惯了,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朕想你恐怕也对皇位没什么兴趣才是。”

容寂十四岁回宫以来,容劲风便从未与他亲近过,别的皇子都是叫的昵称,就只有他,容劲风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

容寂自己也知道他与别人不同,所以他总是安静恬淡,更是从不与兄弟争宠,许是因此,他在民间的人气也算很高,百姓对他很是尊崇。

但是此刻,容劲风如此直接说出的话,却叫他心底一阵阵泛寒。

屋外腊月飞雪,北风呼呼,可那严寒兴许还及不上他这一刻嘴角勾起的冷笑。

“父皇到现在还觉得母妃当年犯了错吗?”冷冷的,他再一次提起了容劲风此生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当年云妃被人举报和宫中侍卫私通,人证物证俱全,容劲风气得失去了理智,再加上云妃并不辩驳,他气急败坏之下,亲手杀了云妃。

可那并不是杀了云妃便能接触的恨意,他觉得耻辱,更觉得愤慨,所以他将知道此事的人着急起来,严令不许对外宣扬此事。

云妃被当成是病逝召告天下,可容寂那时已经记事,他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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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劲风闻言神色一冷,已然怒起,看着他讽刺地说:“受不了深宫寂寞就偷人,难道还不是犯错吗?”

“那些人证物证都是虚的,我早已证明过这一点。”

“那又如何,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云妃当年没有偷人。”

是的,容寂没有证据,他母妃和当年那侍卫早就不在人世,死无对证,就算他早已证明当初指向他母妃偷人的证据根本站不住脚,他也无法做到更进一步为母妃洗清冤屈。

但是,这样的冤屈,本就不应通过这种方式来洗清。

那么深爱着父皇的母妃,终究没得到他半分的信任。

“好了,朕要和你说的就是刚才那句话,你退下吧。”见容寂不再说话,容劲风有些不耐地朝他挥了挥手。

虽然他知道不应该迁怒无辜的容寂,但是,当年他也曾爱过云妃,所以他愈加无法忍受那样的背叛,没有将容寂贬出宫去,已是他最大的宽容。

谁叫容寂越长越像云妃,每每看到那张脸,他心里就像被人拿东西在挠般难受,什么叫面目可憎,大抵便是如此。

容寂面上的神色还是很淡漠,换了别人听到这样的要求怕是要跳起来,可他仍是不动声色地朝容劲风躬了躬身,随后转身往外走。

却在走到殿门前又停下了步子,他半侧过头,目光没有去看容劲风,淡淡说道:“父皇,我要的东西,从来不需要旁人来给。”

很轻的一句话,他说的时候似乎没用力气,可那话却如炸雷般在容劲风耳边响起,便似容寂是贴着他耳朵吼出的一般。

那一刹那,他看到容寂转过的半张脸上勾起了一抹笑容,那笑容无比艳丽,却硬生生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等他眨了下眼睛,想再看看清楚时,容寂已经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一阵冷风从殿门外直扑进来,吹到容劲风的身上,让他打了个寒战。

这孩子,也许当年真的不该将他留下。

“公子,再过几日要过年了,今年来给你拜年的官员怕是不会比去年少,我让人上街去买些饰物回来把府中装点一下吧。”

自叶静珽升任兵部侍郎并搬到现在住的这叶府以来,叶府的人气也算是节节攀升,去年过年的时候门庭若市,可把彩蝶和叶静珽烦得不轻。

可既然人在官场,这些应酬总是难免,叶静珽也只好打起精神应付大家。

如今听彩蝶提起此事,他想起去年府中“盛况”,顿觉有些头疼。

“过年,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过年了。”重重叹了口气,叶静珽连连摇头。

彩蝶知道他心思,轻声笑了起来,“这可没办法,等你日后当了兵部尚书,我们大概要每年换一道门槛了。”

“彩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别挂在嘴边胡说。”

“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冯大人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已经露过口风了。”

冯德年事已高,已经准备辞官回乡养老,从他口中得知,皇上有意要让叶静珽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旁人听了这等消息,怕是要激动得手舞足蹈,可叶静珽却淡定得很,这消息对他来说竟是半点影响也没有,他依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了,总之不要多提便是,你去忙吧。”

彩蝶走后,叶静珽又看了会书,便起身赶去一品居赴宴。

今日仍是四皇子做东,不过之前听沈谦说,三皇子也会到场。

晚上遇到不少熟人,三皇子一露面,他的一些心腹自然也都到了,叶静珽在人群中看到了游谨言。

这类的宴会叶静珽这三年间参加了不少,朝中的人也都以为他是支持四皇子的,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决定到底要支持谁。

只是四皇子每次设宴都会叫上他,他也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再者沈谦之前说过,四皇子并未为了登基而刻意讨好百姓,这一点,他这几年观察下来,沈谦倒也没有说谎。

只不过,如今皇上已经明说要立太子,四皇子之后的表现如何,叶静珽觉得还是有必要留意。

晚上回到家,家里的下人大多已经都睡了,只有彩蝶的屋里还亮着灯。

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彩蝶的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不一会儿,彩蝶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公子,你看谁来了。”

跟在彩蝶身后缓步走出的人,不是红衣,又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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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静珽目中泛起欣喜,快步走到红衣面前,“仲默,你来了。”

这三年间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红衣似乎比之前忙碌了许多,偶尔才露一次面,但是于叶静珽而言,能偶尔相见,已是足矣。

“公子,我准备了点心,就在院子里坐一会吧。”

如今的叶府比之前的小屋大了许多,叶静珽搬来后还让人稍作了改造,把以前小屋的那棵大树给移了过来。

现在三个人坐在这大树下,便仿似回到了以前的时光。

叶静珽每次见到红衣,并不见得有多少话要说,大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这人,他便觉得满足得很。

而红衣本就寡言,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拿目光回应叶静珽。

但是这样的四目相对,已和过去的不同,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目光中只有对方,那是一种宁静恬淡却温馨的相守。

今夜,话题依旧是由彩蝶挑起,“公子,下午上街的时候,听闻皇上有要立太子的意思了?”

坊间留言一向传得很快,说来也是奇怪,宫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民间都会有流言传出。

叶静珽点了点头,在这两个人面前,他向来没什么忌讳,“嗯,听冯大人说皇上确有此意,应该也已经和诸位皇子说了此事。”

“那,公子决定要支持哪位皇子了吗?”彩蝶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身在官场,又在那样的高位,叶静珽想要全身而退谁都不支持,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真要说他已经下了决定,似乎也不尽然。

他没有立刻答话,院子里便安静了下来,红衣也正直直看着他,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有兴趣。

灯烛的烛心微微跳动着,染开的光晕也跟着微微晃动,那光晃进红衣的眼中,在他眼中起舞,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变得很是复杂。

但是叶静珽此刻并未注意到红衣改变了的神色,只在沉思了片刻之后答话道:“若无意外,应该是支持四皇子吧。”

彩蝶闻言微微一怔,很快又接话道:“是因为这几年四皇子一直设宴,所以公子才作此决定?”

“倒也并非如此,就我这几年的观察下来,四皇子的能力确实不错,若他能登上皇位,即便不是一代明君,至少也是个好皇帝。再者他与三皇子、八皇子关系不错,三人应该不至于斗得你死我活,这样无论日后谁登基,跟着他们的臣子总不至于遭殃才是。”

对于叶静珽来说,要考量的问题除了要追随的人是否适合当皇帝这一点之外,他还在考量日后的退路。

夺储之争向来惨烈,若跟错了人,日后说不定卷入腥风血雨,他自己的命也许不是那么重要,可他还要考虑彩蝶,考虑这叶府上上下下的其他人。

彩蝶这一次没能再很快接话,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叶静珽,又看了红衣一眼,许久后问:“我听说二皇子人品贵重,公子没想过要支持他吗?”

“二皇子似乎对夺储并没什么意愿,再者我与他没有交集,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样。”

就他了解,二皇子容寂在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势力,他也不像三皇子、四皇子那样会设宴款待拉拢朝臣,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对皇位没有兴趣。

可是,他始终忘不了,那次意外之下见到容寂,那人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射出的冰冷寒光,可以在霎那间将人彻底冻结。

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只如他那温和表象那般简单,容寂心机之深,恐怕是其他几位皇子都无法企及的。

所以对叶静珽来说,也许支持谁都不会去支持容寂,这个人实在太过可怕,若跟着他行事,也许哪日死了,都死得不明不白。

思及此,他心中感慨,禁不住摇了摇头,结果一抬眼,却正对上红衣的目光,红衣直直看着他的眼神,竟也如鹰一般锐利。

那一霎那,他心中漏跳一拍,不知怎么的,竟觉得红衣的眼睛和容寂有几分相像。

他连忙眨了眨眼睛,待要再仔细看看时,红衣的眸光已经恢复成往日平静的样子,再没有半点波澜。

片刻之后,红衣淡淡开口:“静珽,储位之争也许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但是无论怎样,我会保护你的。”

“仲默,你放心吧,天子脚下,便是我真碍着了谁,他们也不能堂而皇之把我杀了,再者四皇子也会护我周全。”

红衣点了点头,眉眼间浮起淡淡笑意,似乎是放了心。

又聊了半个时辰,红衣见时辰不早便告了辞,如今搬了大的府邸,府中有下人,红衣来往便都是走的围墙,从不从大门进出。

这就省了叶静珽送他出门的功夫,两人站在墙根下聊了会,红衣就走了。

他出了叶府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小巷中等了片刻,没一会儿,彩蝶便从墙头跃了出来。

两人结伴往前走了些路,彩蝶才轻叹着开口:“恩公这几年来和公子见面太多,以至于二皇子无法和公子结交,对于这件事,恩公可曾后悔?”

若不是怕被叶静珽认出,容寂也可以像容怜他们那样招揽叶静珽,可现今的状态,当真有些骑虎难下。

“没什么可后悔的,红衣与容寂本就是两个人,红衣与静珽结交,是出自真心,可容寂却只有虚伪,还是不要让静珽接触到容寂的好。”

“可是,恩公总有一天要在公子面前揭下面纱,总有一日,恩公要让公子只能面对容寂,到那一日,恩公又打算如何自处?何况公子若是帮了四皇子,会不会有朝一日,逼得恩公只能下手杀了他呢?”

彩蝶字字句句,说得惊心动魄,她心中对叶静珽的未来担心得很。

储位之争,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容寂虽然有把握能登上皇位,但是他本就是为复仇而来,这一条路走下去,必定留下无数鲜血和尸体,会不会有一日,叶静珽也成为那些牺牲者的一员呢?

他说红衣和容寂本就是两个人,可事实上,他们是同一个人,便是两种态度,也改变不了他们是一体的本质。

“恩公,公子爱你极深,若有那么一日,他会肝肠寸断。”见红衣不说话,彩蝶又补了一句。

她本不应该管这件事,可这几年下来,眼看着叶静珽一步步走向红衣,她无法阻止,却希望叶静珽能有所得尝,不要落到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两年多前在洛河河畔,她本有意让叶静珽与容寂接触,特地安排那场会面,可是谁料,突然出现的沈谦竟会改变一切。

这是否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上天刻意不让他们有机会看清对方,而要给予的,却是刻骨的伤痛。

夜色之下,红衣面沈如水,眼如寒玉,他望着远方皇宫的方向,终是没有答话。

许久之后,他迈开步子往前走,声音淡淡传来:“若真有那一日,我也只能杀了他而已。”

一句话叫彩蝶浑身一震,看着他的眼眸中已水汽迷蒙,她轻咬朱唇,哽咽道:“恩公,皇位于你而言,是否重过一切?”

这句话没能停下红衣的脚步,他越走越快,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彩蝶还停在原地,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她一直注视着红衣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既然如此,公子由彩蝶来保护。”

35

新年的时候,有一次叶静珽从别的官员府中出来,回家路上遇到了三皇子和八皇子。

说来也是奇怪,八皇子容烨明明是和四皇子容怜为一母所生,可却和三皇子容贤更为亲近,虽然他和容怜关系也好,可和容贤却几乎形影不离。

在街上遇到,便去附近的茶楼喝了一杯,叶静珽和容烨是在两年前就认识了,两人年纪相仿,相谈之下更是发现彼此志趣相投,便大有一见如故,相见很晚的感觉。

这两年容烨也常到叶静珽府上玩,有时还会带上他的妻子婜儿。

“过了新年,老八你也该参朝了,静珽虽然和你同年,却已经参朝三年,经验丰富,你可要好好向他学学。”

席间容贤调侃容烨,容烨温和地笑笑,朝叶静珽抱拳道:“静珽,看来以后我来府上可不能光玩,还要多向你讨教了。”

“三皇子未免太抬举我了,八皇子虽然没有参朝,可跟在三皇子身边,想必对朝中诸事都是一清二楚,这参朝的事对他来说,必定游刃有余。”

推书 20234-07-09 :柴扉轻响+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