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噜的,在安静的房子里听得相当清楚。赵慎奇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去,总会去厨房转一圈儿,多半能听到这种声音,到
了晚饭就会有好吃的东西端上来;只是从没想过现在能在自己的厨房听到这种声音,他的厨房一直是纯摆设。
古行正坐在厨房门口的餐桌边,埋头看着一本东西,身上已经换了一件新的深蓝睡衣,没再穿着褪色旧T恤,看上去就齐整了好
多。
赵慎奇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说:“穿上新衣服了?”
古行抬头一笑,拿过便笺写:“余冰来过了,把我家的旧书搬来了,还带了好多新衣服给我。”这件事本来就是赵慎奇答应帮他
办的,余冰倒没忘记。
低头看桌上的那本东西,是一本硬皮笔记本,连纸张都发黄了,却仍然很完整没有磨损,上面满满的清秀笔迹,略扫一眼,写的
尽是生姜料酒之类的东西。赵慎奇知道这绝不是自己家里的东西,不禁奇怪,问:“这是什么?”
古行写:“这是我妈留下来的烹饪笔记,从前偶然在家找到的,这次余冰又连着旧书一起带来了。”
赵慎奇自然知道他父母双亡,此时看他神情,却并不伤感,只是抚摸着纸页的动作充满怀念珍爱之意,便问:“原来你对做菜很
有兴趣?”
古行写:“应该是我妈对做菜很感兴趣,她留下很多烹饪书。”
赵慎奇心中微动,不免想到自己连母亲的长相都不知道,古行其实比自己幸运。细看古行那张小脸,白皙细致,垂下的双眼上长
长的睫毛,比古律还要漂亮几分,过去在家时大概受尽了父母还有哥哥的宠爱吧;那翻着纸页的手指比赵慎奇平常接触的那些女
孩子还纤细,想不到竟然是会做家务的。赵慎奇问:“这么说你是看着书学做菜,做出来到底好不好吃呀?”
古行嘴角微微上扬,写:“那你待会儿吃吃看吧。我现在就去煮饭了。”接着就合上笔记本,去厨房了。
赵慎奇开了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听到厨房里切菜洗米的声音,有条不紊的。过不多久端上桌,都是非常非常的家常的菜,
像土豆炖排骨、粉丝汤之类。偏偏赵慎奇单独住了之后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家常菜,尝一尝竟然味道很好。J城的菜色大多既咸
又辣,这些菜未免清淡些,不太合赵慎奇的习惯,可是料理得很花心思,既鲜美又不盖过食材本身的口感,吃起来就别是一番风
味了。赵慎奇连声称赞:“很好吃,非常好吃,太好吃了。”
古行脸微微红了,还有些不敢相信,写:“真的吗?哥哥总说我煮的东西太淡了。”
赵慎奇连连点头:“真的,没哄你。”
古行粲然一笑,写:“如果真的好吃,那你明天晚上再回来吃饭好不好?”
第22章
不过几天下来,赵慎奇就发现古行虽然不肯说话,可是情绪很明显。古律是在外面讨生活惯了的,在他身边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笑
脸相迎;可古行却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所有的情绪都不自觉地挂在脸上。赵慎奇出门时总会发现他有些寥落,晚上回来跟他一
块吃饭时他的笑容就多些,想来他虽然常年独自一人,可是毕竟还是怕寂寞的;这也是在情理之中,不论是谁,不论花上多长时
间,还是不能习惯寂寞;古行年纪又小,根本还不懂得隐藏这些情绪。
赵慎奇对着古行,也总是不自觉地就容易心软,即便是这样细微的情绪,一旦察觉到了,就不太舍得让他难过,于是呆在家里的
时间就多了起来。而小孩子最是敏感,古行直觉地知道赵慎奇对自己的一点点宠爱,从一开始就没怕过他,时间长了更是开始依
赖他。
赵慎奇发现古行在家里也不是一味地发呆,要么做饭,要么打扫,实在闲下来就读书,其实也相当能自得其乐;可是他自己就真
是穷极无聊了。每次坐下来打开电视找个影片看看,没一次能支持过半小时不睡着的。心思一转,就找来一台电玩,古行小孩子
心性,不可能不爱这种东西,有时候玩得连饭也不想吃了,对于赵慎奇而言,也算勉强消磨了时光。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连杜海也听说赵慎奇老实了许多,很是欣慰。不过他放了个小孩在家里,自然多出了一些不方便。他从十七
八岁时开始就不大喜欢独睡,自己在外面住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可以随便带人回住处。现在家里有了古行,就不可能再随心所
欲。时不时地外宿,不论是艳丽的女孩子,还是漂亮的男孩子,总有些兴味索然;明明怀里搂着个人,脑子里却常常浮现出古律
的影子——那时妩媚的眼神、纤细的身体仍然历历在目,细细琢磨,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回想起来却刺激着他的神经,可
惜他再也得不到满足。难道死去的人留下的回忆真的就比眼前活生生的人美好吗?
照理说古行应该是不明白他外宿时在做什么的,可接连失踪几天回家,总能看出古行脸上有些许幽怨,每当这时赵慎奇都会隐隐
地心虚。再看古行的脸,竟然会觉得,这孩子岂不是比他哥哥还要顺眼得多吗?只是这想法实在太过荒唐,即使无所顾忌如赵慎
奇,也只能赶忙把这想法驱逐出去。古律把弟弟交给他可不是让他拿来暖床的;而古行虽说已经过了十五岁,看起来仍然稚气得
厉害,赵慎奇认为自己还不至于是这样的禽兽。
不知不觉之间许多日子就这样过去,赵慎奇再提起兴致逛去“舞莎”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接近年尾,里面张灯结彩布
置得花里胡哨,还临时招来了不少新人,也之所以赵慎奇会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进去刚坐下不到一刻钟,看场的经理就让进来了
两个不速之客,竟然是石炎和田厚。
第23章
跟杜海一样,石炎和田厚也是西角帮的老脚色了,不过各自立场有所不同。赵宪城在时,石炎就跟杜海有些不对;田厚却是个左
右逢源的人物,见人就摆笑脸,总不至于会有谁跟这样的人交恶,即便心里再看不顺眼,面子上也得绷住了。
赵慎奇对田厚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一个变着法子讨他欢心、给他找乐子的人,赵慎奇没有排斥的理由。事实上赵慎奇在外面的那
间房子就田厚给安排的,从地点、装饰到摆设,没一样不合赵慎奇的口味。于是赵慎奇有了这个住处之后,就跟田厚走得更近了
些。
田厚一把年纪,正室老婆只生了一个女儿,赵慎奇见过好几次,是个乖巧娴静的女孩子。不论是在公开的场合还是私底下,他都
没有碰那女孩子一下的欲望,也不曾针对她发表什么意见。基本上他也从不对任何玩乐之外的事情发表意见,更何况杜海未必会
反对这件事。
赵慎奇经常在“舞莎”碰到田厚,这次令他意外的,是石炎。石炎手下干将不少,势力也不可小觑。赵慎奇却不大跟他说话,宁
愿对他敬而远之,更不可能跟他一块儿寻欢作乐。而石炎似乎也并没有把赵慎奇太放在眼里。
看到石炎走进来,赵慎奇下意识地挑了下眉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慎奇身边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女孩子,石炎也不打招呼就爽快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田厚就坐在侧面的沙发上。
石炎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喝一口,说:“听说大少爷被海哥禁足了,老长时间没见出来玩,今天才难得来了。我们弄不明白怎
么回事,倒有些担心。不过海哥做的事情,我们都不大敢劝呢。”
赵慎奇身边两个女孩子听了这话,都抿着嘴笑。
赵慎奇没想到他竟能扯出什么“禁足”来,明明是没影儿的事,好笑之余,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转念再一想,也没什么值得在意
的。当下扯扯嘴角,懒得说话。
田厚在旁边呵呵地笑,说:“炎哥这话也不尽然,咱们都以为大少爷像没笼头的马,可是说不定大少爷也有懒得出门的时候。上
个月我安排着去给大少爷打扫屋子的人回来说,以后都不叫去了,说是家里有了打理家务的人,用不着再另外找别人。我留意打
听一下,才知道大少爷藏了什么人在家里了。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让大少爷这么放不下。”
旁边站着的看场经理也笑着凑趣说:“能让大少爷看上眼的,自然是不简单的。”
赵慎奇想起最近在家里跟古行玩得跟小孩子一样,也不禁微笑,心底隐隐有些甜味。
田厚就讲那经理:“你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呢?还不去找几个伶俐孩子来。”
那经理点头哈腰地出去,不过几分钟又推门走进来,这次凑到石炎耳边,神神叨叨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石炎却一脸不以为然,说:“这又有什么大不了,他要来就让他来,还怕他了?”
第24章
赵慎奇不是那么有好奇心的人,眼前这两人神神叨叨的一番耳语,他却开始无趣起来;虽然扫了兴致只想改天再来,奈何没搞清
楚石炎田厚的意图也不愿意急着离开——事到临头他也绝不胆小怯懦。
等到这第三个人物粉墨登场时,赵慎奇却真的有些错愕了,这根本是个不认识的人。
这人很讲究做派,一件细呢长大衣,颈上搭一条米色格子羊毛围巾,脚上锃亮的皮鞋,手上还拿着一双刚褪下的皮手套,发胶上
得硬挺,那一头头发倒活像被十二月的寒风冻住了似的;一边进来,那看场经理一边手忙脚乱地接手套收大衣;相比起来赵慎奇
真是个邋遢鬼了。再看那张脸,年纪应该不过三十,玉雕一般精致,更妙的是他刚从外边进到暖和屋子里颊边晕起一抹微红,偏
偏配上一双浓密剑眉一只挺直鼻子真是英气逼人,一双眼珠子像黑晶石般精光闪亮,一对丰润嘴唇让人不禁觉得此人必然能言善
辩;好吧,赵慎奇本来也没有为自己的长相自豪过。
赵慎奇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西角帮要是有这么一个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人对着石炎田厚漫不经心地点下头,直接走到赵慎奇面前,还没开口,先潇洒一笑。
赵慎奇只耷拉着眼皮儿瞟他一眼。一直挂在他肩膀上的两个女孩子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让开了位置。赵慎奇只好挥挥手让她们
出去了。
这人一点儿不拘束,弯身儿就挨着赵慎奇坐下了,开腔:“这次是我冒昧了。我很多年没回J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想着不
能不来拜会一下大少爷。不巧大少爷最近一直没出来露面。今天知道大少爷在这儿,我就不请自来了。”这人一副好嗓子,讲话
不紧不慢字正腔圆;这一比,赵慎奇真是个破锣嗓子了。
他一只手殷勤地伸到赵慎奇面前,笑吟吟地说:“初次见面,敝姓何。”
赵慎奇不理他那只手,只看着他。
他也不尴尬,呵呵一笑,说:“说出名字大少爷应该也听过,我叫何少培,排行第二,过去在J城,长辈们只叫我何老二。”
赵慎奇听到这名字,就好像冷不防吞了只苍蝇。独独没有想到这么个人竟然生得人模狗样的。
原来赵宪城当年在J城最看不入眼的,就是做毒品生意的何家。西角帮在J城一直是独大一方,哪知道跟何家撕破脸皮之后竟然弄
了个两败俱伤,最后好歹干掉了何家老大何少圻,何家的人连同何老二都从此销声匿迹。
当下赵慎奇撇开眼不想看这个人,石炎搭腔问:“不知道何二少有什么贵干?”
何少培不慌不忙地说:“当年我大哥在时跟贵帮曾经有些不愉快。不过我跟我哥哥想法不同。大家都是辛辛苦苦讨碗饭吃,哪里
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更况我哥哥跟贵帮也只是误会而已。”
赵慎奇懒洋洋地说:“我跟令兄长可没有什么误会。”
第25章
何少培也不急,说:“既然没有误会就更好了。咱们将来想必会有更轻松的合作空间。”
赵慎奇真想翻白眼,心想谁跟你是“咱们”呀。
何少培却明白,赵慎奇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没有当场走人,可见得是想听听自己能讲出个什么来。接着说:“我家里从前是大哥
做主,我在家并没有太管事,后来又离开J城这么些年,环境更是生疏,这是明摆的事实。不过越是旁人恐怕越是看得清楚,大
少爷这些年在J城难道就真是万事顺心吗?”
赵慎奇不是笨蛋,可也不知道他这绕来绕去的是在绕什么圈子。反过来看看自己,从小到大,读书读不下去,做事做不起来,出
去玩乐还有一堆人唯恐自己玩得无聊闷着了,这么样的一个人,要是还说自己有什么事情不顺心真是活该被雷劈了。
何少培看到赵慎奇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对上坎儿了,说:“我跟大少爷年龄其实没相差多少,到如今家里的
长辈一个都没剩下,就留了我独个儿,平常有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过难得的是活得自在,不论大事小事,只要自己决定
了,就可以放手去做。大少爷自然家大业大,可我也耳闻大少爷事事被人掣肘,恐怕过得并不太爽快吧。”
这话就讲得极明白了,赵慎奇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杜海,头一次有些迷惑了。且不说旁人眼里看到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总之是无
关紧要;只说杜海眼里看到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仔细回想,不论私底下杜海对自己有多么顾惜,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在
杜海面前作过任何的清楚的表示,会不会连杜海都以为自己把他当成累赘呢?
当下赵慎奇哧地一声笑出来,说:“我心里爽不爽快你都知道?那你的本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些。”
“我自然没多少本事,不过如果能跟大少爷结成同盟的话就大不相同。”
“跟你结盟?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赵叔和海叔对我何家做的生意不以为然,不过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想法,咱们不必再去较真。只说咱们现在结盟,不论如
何,至少赚到手的钱还是最实在的。”
何少培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只有半张扑克牌大小的金属盒子,类似纯钢的质地,打磨得精光锃亮。像抽火柴盒一般,抽出一
个小托盒,是装得整整齐齐的细小药丸。
“这是我们新得到的配方,自行调配出来的。效力很足,但是感觉很温和,用得适量的话不容易成瘾。最最重要的是,原料都不
算贵,提炼的工艺也不复杂,成本能控制得很低。如果做得好,丰厚的利润是指日可待。”
何少培说的自然是屁话,药不容易成瘾,卖药的人还赚什么钱呢?不过看到了这些药丸,赵慎奇才陡然醒悟,为什么何少培会大
摇大摆地来找自己。
第26章
大概就在两三年前吧,赵慎奇突然觉得这世上凡有的东西都脱不开那么一回事,穷极无聊,百无聊赖。恰好在这时候,偶然遇见
了余冰的一些狐朋狗友,接触了不少药,染上了一些瘾头。
杜海本来就跟赵宪城一样看不惯贩独的何家,赵宪城死后,更是恨其入骨,不曾想听到赵慎奇嗑药的传闻,暗中观察竟然确有其
事,震怒之余更是灰心,放出话去永远不许赵慎奇再踏上西滩岛。赵慎奇在外面听到了,自然愧疚,修身养性,老实了好几个月
之后回去杜海面前赔罪,才算了结。
再说J城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市,但位置在江上冲要之地,也之所以西角帮能靠着码头上的生意壮大起势力。何家就算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