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路 一阵风 一叶随心——猪美美

“喂，别装了，喂，起来。”程越勇扒拉着罗晓峰。但罗晓峰的脸却更白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这回程越勇真的慌了，抱起人撒腿往医务室跑。

翻看着罗晓峰的眼皮，医务室老师道：“看样子是贫血，要注意加强营养啊。”

“你丫的还贫血。”程越勇这会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很生气，看着罗晓峰的脸，真恨不得再给他一拳，“还有比你更没用的男人吗？”

罗晓峰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脸上敷着凉帕子，这会儿缓上来点儿，咬牙道：“谁抢了我的早饭，还害我到现在没吃上午饭？”

“才两顿饭你就晕呐？”程越勇吼道。

“你欺负人还有理了。”罗晓峰一直积攒的火气，也冒了出来。

“不管是谁对谁错，脚上的伤要先处理一下。”医务室老师，取出把剪刀要剪罗晓峰那只还没脱下来的布鞋。

罗晓峰连忙拦住，“老师，别剪，这鞋子我还要呢。”

“这种鞋子能值几个钱？”程越勇嚷嚷道。

罗晓峰眼睛一瞪，“你给我闭嘴。”

程越勇立刻噤声了。罗晓峰这家伙平常不吭声，但一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

“不剪不行，你现在脚上的血水都已经干了，不剪开硬脱下来的话，会加重伤势，比你那只脚还要严重，可能几天都走不了路了。”

罗晓峰迟疑了一下，才终于点头。

鞋子剪开，伤口清洗上药，然后包扎好，拿了些消炎药，借了医务室的拖鞋，罗晓峰一瘸一拐的走回锅炉房，此时已经快到下午开课的时间了，取出饭盒，正要吃，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咕噜噜响。

回头一看，程越勇正捂着肚子站在那里，对上罗晓峰的视线，脸红了红，“我也没吃午饭。”

罗晓峰把手里的饭盒推了过去，“我自己做的，说不上好吃，要是不嫌弃就吃点吧。”

程越勇走过去，接过饭盒，从罗晓峰手里拿过一只筷子，“一起吃。”

于是，两个人头抵着头，每人一根筷子，风卷残云的，一会儿就解决了罗晓峰带得本就不算多的这顿午饭。

“放学我背你回家。”程越勇说道。

罗晓峰刷着饭盒，“不用，放学后我要先去菜市场买菜。”

“你脚都这样了，还去买什么菜？”程越勇皱着眉，问道。

“等到下学回到家，天就要黑了，我姥姥眼睛不好，天黑看不见了。”罗晓峰平常都不会和他解释这么多，但刚刚那一顿饭，似乎拉进了什么。

没想到程越勇听完，道一声：“真麻烦。”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哼，大少爷。”罗晓峰叹了口气，觉得跟他这种人搅合到一块，真是太不明智了。

下午第二节课开课的时候，程越勇才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把一个鞋盒子撂在罗晓峰桌子上，“给你的。”

打开鞋盒子，里面是一双崭新的耐克牌旅游鞋，罗晓峰把鞋盒子盖上，退回给程越勇，“我穿不起。”

程越勇叹了口气，辛辛苦苦的跑了好远给他买了这双鞋子，因为拿不准号码，还反复的研究了半晌，对方就这态度，这个时候本应该发火的他，却莫明的很没有脾气，“那算作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生日？”

程越勇敲了敲手腕上的表，表盘上显示的是9月7号，“明天。”

拒绝的手收了回来，小心的将鞋子放进了书包里。

等罗晓峰的脚好了以后，两个人差不多每天都一起打球，只是罗晓峰却一直没舍得穿那双鞋子，程越勇问他，他就说7块钱一双的胶底球鞋也很舒服。那年的春节，罗晓峰把鞋子拿出来，但可惜已经小了，穿不了了，可他看着却很开心，打了一年的球，他的身高长了，身体也强壮了，而他似乎也有了一个朋友。

就这样，两人形影不离又时温时火的友谊，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这些回忆是如此的珍贵，几乎是罗晓峰对于青少年时代的全部回忆，在回家的路上，回想着这些，罗晓峰轻扬的唇角，从未曾放下过。

第四章

到了家门前，取钥匙开了门，丢下行李，脱掉衣服、鞋子，对着他家西面那堵用海绵、橡胶特制的练手墙，就是一番踢、打、摔、拿。练了半个多小时后，一记漂亮的旋身后踢，正中橡胶墙的中心，结束了整个动作。

这身干净漂亮的散打身手的得来，当然也跟程越勇分不开干系。高中毕业后，罗晓峰考入了中国石油大学，程越勇被特招入了公安大学。那年的暑假罗晓峰特别忙，上大学要去外地，除住宿费和伙食费之外，他还要攒路费，以便节假时能回来看外婆。

本以为两人各奔东西后，从此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程越勇却意外的又找上了罗晓峰。

“我现在练散打，需要个陪练，你要不要干？每天两小时，每月五百块。”程越勇叼着根香烟，对罗晓峰说道。刚毕业没几天他居然就学会抽烟了。

五百块在那时不少了，自己和外婆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过四百块，每天两小时也不算多，还可以有时间打别的工，罗晓峰想罢，点头道：“行。”

程越勇吐出一个烟圈，神气的对罗晓峰挑挑眉，“明天就开始，下午两点去我家。”说着拿出个本子把地址抄给罗晓峰。

一上手，罗晓峰就发现，程越勇的散打级别已经相当高段了，就算是要找陪练，也不该是找他这种毫无根基的菜鸟。而作程越勇的陪练，却更像是程越勇给他做特别训练。那时的罗晓峰还不明白程越勇的心意，而程越勇也模模糊糊的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只是觉得从此之后，自己就不能罩着他了，而越长越漂亮好看的罗晓峰，说不定会比上中学时更容易遭人欺负，所以要训练出他的自保能力。

结果，那个暑假完全出乎罗晓峰的预期，除了程越勇那份工，他就再没能打其他的工了。因为他每天鼻青脸肿的被揍个半死回家，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拜于程越勇那个夏天的魔鬼式蹂躏，罗晓峰竟然练出了结实的体魄和不错的搏击身手，整个大学时期，都没被人欺负过。

去浴室冲了个凉，用毛巾擦着头发，来到厨房。在飞机上午饭没吃饱，准备自己再弄点吃的。却闻到厨房里有一股子烟味，罗晓峰皱了皱眉，一翻垃圾桶，里边一堆烟头。

程越勇还是很注意健康的，虽然抽烟，但抽的不凶，一天顶多两根，但这垃圾桶里的，看着少说得有半包。而且程越勇虽然有这里的钥匙，但罗晓峰不在的时候，他很少来这儿。什么事让他跑这里，狂抽烟？

此时，在办公室里看天发呆的程越勇，又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烦躁的情绪，似乎只有在烟雾缭绕中才能稍稍缓解。

“嘟嘟。”手机发出收到短息的提醒铃声，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着一行字：我妈说，订婚戒指上的钻石不够大，看着不够体面，你下班后来接我吧，咱们去换一个。

“程头的女朋友追得真紧呐，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一个同事探头过来，嬉笑着问道。

“快了，快了。”程越勇随口应着，丢下手机，狠狠的又吸了两口烟，用力将烟头捻熄在烟灰缸里。

然后，打开抽屉，将一个大的牛皮纸袋子，和一个信封取出来，放进公文包里，“就在今天摊牌吧。”

罗晓峰皱着眉头，打开厨房的窗子通通风，然后拿了豆浆机煮上一壶米糊。转回来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归置好。箱子最底下是他这个月的工资。罗晓峰所在的这家公司是一家合资公司，工资发的是美元，现在美元贬值的厉害，这等于是变相的减了工资，几次和公司领导交涉却一直都没有结果，于是他近来投了几份简历，准备跳槽。

把工资放进抽屉里，罗晓峰打开电脑，点开邮箱看了看，还真有两封回信，其中一封是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国外大石油公司，虽未提到工资待遇，但这种公司的福利一般都是很棒的，再细看看，又觉得不太适合，因为它是要求常驻上海分公司的。若是去了这公司，那就不能常常回家了，罗晓峰这人恋家情节还是挺重的。

豆浆机那里发出了嘟嘟的响声，迷糊煮好了。过去把电源关闭，用碗盛出来，微闭着眼睛，呼吸着弥漫在空气中浓郁的米糊香气，罗晓峰微笑了起来。小时候他脾胃不好，外婆便每日给他煮米糊喝，那时还没有豆浆机这样方便的东西，她都是用一个小石磨将米磨成粉的。

想起了外婆，就想起了两人真正开始的时候。那年罗晓峰上大二，外婆病了，但她怕耽误了罗晓峰的学业，就一直忍着，到最后忍不下去了才通知他，人已经不行了。罗晓峰是个倔强的性子，那时的他已经跟生父母多年不联络了，据说那两人也已经各自成了家。对于她们，罗晓峰心中甚至是有恨意的，这事也不愿意去求助他们。紧急又无措之下，只得去找了程越勇。

程越勇很仗义，二话没说就帮忙给罗晓峰的外婆联系了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并垫付了医药费，但可惜，他外婆并没有挺过来。埋葬了亲人的那一晚，他流着泪睡在了程越勇的怀里。

罗晓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一直贪恋米糊浓稠香糯的口味，百喝不厌，也许更多的还是贪恋那一去不复还的亲情的味道。

喝完米糊，洗过碗，将厨房收拾停当了，罗晓峰换了身休闲的衣服，拿了钱包和一个环保袋，准备去买菜。可走到菜市场时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乘车去离这里稍远的一家大超市。程越勇喜欢吃牛排，那需要上等黄油来煎，必须在那里才有得买。

在超市挑选了一些蔬菜、水果和肉类，最后又拿了瓶红酒，结账的时候，看见架子上有一个玫瑰花朵形状的香薰蜡烛，罗晓峰笑了笑，也放进了购物车里。

拎着两大袋子东西步出超市，抬头看见马路对面就是一家规模很大的商场，“这么多年了，一直是他送我礼物，我还从来没送过他什么，咱现在也算是一高薪白领了，是不是不该太抠门呢？”

掂了掂手上分量十足的袋子，掏出电话来看了看时间，五点了，“应该是下班了吧。”罗晓峰拨通了程越勇的电话号码。他有车，让他来接一趟，这些东西可以先放他车里，然后一起去转转。

“嘟，嘟，嘟嘟嘟嘟。”两声长音之后就是嘟嘟的占线声音。以前偶尔也有这种情况，一般是他正在执行任务或者是开会，不方便接，只是近来这种情形越来越频繁了。

“市局的副局长了，大人物了咩。”罗晓峰收起电话，决定还是自己负重购物算了。

今天不是周末，商场里很冷清，罗晓峰随便看了看，一时也不知道买什么好，程越勇那个人似乎什么都没缺过。

“要不买块表好了。”罗晓峰看了看光秃秃的手腕，“买两块一样的，叫程越勇把他那块劳力士摘了。”

罗晓峰来到卖手表的专柜前，他身后不远处是卖钻石饰品的柜台，那边突然传来一串女子“唧唧嘎嘎”的笑声。余光一瞥，似乎是有两个情侣正在那里挑着什么，

看了一会儿，罗晓峰最后挑中了一款天梭运动型手表，样子漂亮但不张扬，价钱也不算贵。“就这个吧，我要两块。”

“好的，表带要不要帮您截一下子呢？”售货员小姐，热情的说道。

“那好吧。”罗晓峰比划了一下，程越勇手腕比他的要粗一些，还是问问他比较好，过去这么半天了，也许这次有空接了。罗晓峰再次拿出电话，按下了重播键。

“嘟……嘟……”电话铃的声音从罗晓峰身后传来，他猛然回头，看见趴在珠宝柜台上抽烟的那个男人，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下了红色按键。

第五章

罗晓峰愣在原地足有三分钟，直到售货员小姐一再的催促，他才回过神来，“对不起，我想再考虑一下。”

转身走到那男子身旁，“真巧呀，在这里遇到了。”

程越勇闻声一震，缓缓抬头看向罗晓峰。

“这是谁呀？”程越勇身边的少女，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道。

程越勇看着罗晓峰，答道：“我中学同学。”

“你同学长得真帅气呀。”那女子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

“先生，您的东西。”刚刚那个售货员小姐，将罗晓峰忘在那里的袋子拎了过来。

“谢谢。”罗晓峰接过东西，转头对程越勇道：“就不打扰你了，同学。”

大步离开那里，罗晓峰没有回头，只是觉得心中堵堵的，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找了个垃圾桶，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塞进去，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才好些。“今年二十七岁生日，程越勇真是送了我个好礼物。”

一个身影停在罗晓峰背后，“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的到了地下停车场，找到了程越勇的车。

程越勇的这辆捷豹XJ就像他的人一样，有种霸气十足、富贵逼人的感觉。但开启车门的那一刻，程越勇迟疑了一下，十三年的感情，他何尝又舍得？

罗晓峰拿过程越勇手里的钥匙，打开了车门，然后有那么片刻，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辆不到一个月之前两人还曾云雨过，但现在已完全变了样的车。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粉色的桃心，上面帖着程越勇和刚才那个女孩的大头贴，方向盘旁边放着亲嘴娃娃的香水座，座位上摆着粉红的桃心靠垫。

打量着车里的一切，罗晓峰攥紧了拳头，程越勇低垂着头，这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催促的喇叭声。

程越勇叹了口气，钻进车里，将贴着大头贴的粉色桃心摘下来，丢到后面的座位上，罗晓峰抓起粉红色的桃心靠垫，也丢到后座上，坐了进去。

发动了车子，程越勇说道：“那女的是我爸一个战友的女儿，现在那战友下海经商了，做得挺成功的，那女的我说不上喜欢，但我爸妈喜欢，想早点儿抱孙子。”

罗晓峰看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路灯，天暗了，路灯和霓虹照出一片光影斑驳。

见罗晓峰沉默，程越勇继续说道：“你我现在都不小了，人总得为以后着想。我现在看着虽是风光，但我这种副职在局里一抓一大把，我爸现在也快退休了……”

程越勇断断续续的一直在说着，后边他具体说了些什么，罗晓峰都没注意听，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不是没想过有一天程越勇会想要娶妻生子，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面对着罗晓峰的沉默，程越勇真正想说的那句话，一直到家门口，也没能说出口。

罗晓峰打开单元门走进去，程越勇在罗晓峰身后也跟进来，罗晓峰默不作声的奔厨房里开始煮米糊，程越勇跟着到了厨房，倚在餐桌一头又点上一根烟。

豆浆机咔嚓嚓的研磨声里，香烟的雾气缭绕中，罗晓峰眼眶中有什么东西在弥漫，他深呼吸两下，平定了一下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现在的科技可以做试管婴儿，我其实也很喜欢孩子，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这次换做程越勇沉默了。

“你只有二十七岁，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相当不错了，如果你还想更上进的话，娶了那个女人也不见得是最好的方法。”罗晓峰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很没有底气，觉得此时这样近乎哀求的自己也许比当年更像是个丑小鸭，连最后的尊严都不剩了。

挥挥手，拂开眼前的烟雾，再次沉默了下来。

程越勇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拿出一份单据，和一个信封，“这房子的贷款，我已经帮你还清了，还有，我托人帮你在国企石油公司找了份工作，现在你这个专业挺紧俏的，那边待遇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