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冷笑,“莫家祖传下来的东西,你自己不要也就罢了,难道还不让我孙子要?”
爸爸脸色很难看,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情绪,却依旧坚持道:“您应该明白,我是不会让他接这个东西,否则当年我也不会从这里走出去。”
祖母大怒:“你们都不要,难道要它陪我这个老东西一块去见你的父亲么!”
气氛尴尬极了,我却一句插话的本事都没有。
沉默了很久,爸爸沉声说:“丁果,你出去,我和你祖母有话要说。”
我看了看两人,小心翼翼退出去。当我刚踏上走廊,房间里便传来辟啪乱响摔东西的声音,仿佛碟子花瓶都被人狠狠给摔碎了,声音尖锐的刺耳。
我蹲在花园里看蚂蚁,约过了半个小时,祖母约是最终占了上风,心满意足的唤我重回房间,走路昂首挺胸的模样像个得意的小孩。
爸爸则是站在一旁抽烟,一句话也不说,任由浓重的白烟在自己脸前盘了一圈又一圈。
祖母将桌子上的红绸布打开,里面是一个斑驳的黑漆木盒,锁头两侧周围长满了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且极慢,这个让他们争吵许久的神秘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我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最高点。
盒子终于被打开了,祖母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捧到手心里,那是一个雕刻有繁琐花纹的深紫双耳器皿,圆腹矮巧,有点类似于普通香炉,做工却又精巧细致出许多。
“喜欢么?”她问我。
我茫然的看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说实话我并不懂得欣赏古玩,虽然这个东西很漂亮,但是我好像从爸爸的眼神中读到了某种抗拒的东西。
触手温润,捧起来也比看着要厚重许多,我几乎在接住它的刹那就喜欢上了。
它安静的坐在我的手掌中,仿佛在做一个古老而沉重的梦,温润的暗紫色显得厚重而古朴。
“祖母年纪大了,你帮我保管着好不好?”
我下意识的点头后,恍惚间不知道听到谁的一声叹息,爸爸将烟头重重的捻灭在烟灰缸里。
离开青宛是在早上,天空飘浮薄薄的白雾气,太阳像个鸡蛋黄一样挂在树梢。
我和爸爸拖着行李离开莫府,祖母送了又送,直到我们上了渡船还站在岸边冲我挥手。
想起这些天她的好,我眼角突然就湿润了,“爸爸。”
“嗯?”他的侧脸让我想起那个那个清冷的少年。
“明年……还回来吗?”
他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路上,我小心翼翼护着行礼,生怕伤到了祖母送给我的礼物,爸爸看着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一入江城,便感觉到喧嚣沸腾的忙碌气息扑面而来,的士飞快的行驶,愣将我在青宛残留的那点悠闲冲击的半点不剩。
刚到家门口,肖纯便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奈何教授一声不吭的绕开她进了屋,她只好将热情全加到我身上,搂着我抱了又抱,倘若不是我别扭着,几乎都要亲上来。
肖纯在我们家是个奇怪的存在,她曾经是我爸爸最喜欢的得意门生,不过是曾经。
五岁那年,我独自一人在家玩积木,忽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隔着防盗门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孩子。这人一手拿棒棒糖一手持变型金刚,并用人贩子有独特的语气哄我,“小朋友,替姐姐将门打开好不好?”
当时我还天真年少,不懂世事险恶,置教授平素叮嘱于不顾,单冲着此人手中的礼物就把门开的大大的,于是肖纯就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闯了进来。
最后……她十二年如一日的住下来,竟也再未提起过离开之事。教授开始还不冷不热的劝,结果她倒越来越粘。好在家还算大,教授就直接将她无视。平常无事闲话也甚少说,只拿她当路人。
庆幸的是肖纯年轻,活力四射从不沮丧,这么多年竟也不曾向我抱怨过教授一句,只会冲我星星的眼的炫耀那谁谁好帅好有个性……
她会织漂亮的围巾和毛衣,又烧得一手好菜,每天早起都会将爸爸的衣服熨的整整齐齐,除了喜欢打麻将之外再无缺点,如果不是有心理阴影,只要教授同意我觉得管她叫一声妈妈也未尝不可。
“唉呀,怎么回趟老家反而瘦了?”她捏着我的下巴,满脸心疼,“先坐下,我煲的汤马上就好,我去厨房看看。”
我丢了行李歪在沙发上,不经意发现一旁垃圾桶里丢着几张泡面包装纸,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她竟然是靠吃这个度日的?
教授换了衣服,见我歪在那里懒散的不成样子,蹙了蹙眉刚要训话,肖纯端着汤小跑出来,“唉呀,快,趁热喝了它。”
“以后不用这样惯着他!”教授似受不了她对我太好。
肖纯偏了偏头,装没听见,偷偷冲我做了个鬼脸。
电话铃声便响了,肖纯去接,不多时便转了回来,“我的天!这半个月我接电话都要忙死了,你的那个同学真能坚持,每天都在问你回来的时间。”
说着将手机也递了过来,“你看看吧。”
一大堆未接电话和短信提示,我一边喝汤一边翻看,手机此刻又响了起来,我按了免提键,尚阳活力四射的声音响了起来,“唉呀,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可把哥哥给想死了。”
“去死。”我含着汤匙吱唔道。
“丁果,你小子有点人性好不好?莫名其妙的失踪,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也算了,你竟然还不带手机!”
“走的急,忘了,有事么?”其实是教授不让带,回趟老家还搞的神秘神秘兮兮。
“你个没良心的,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么?出来出来!我去接你!”
“不去,我累了,要休息。”
“哎,莫丁果,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被教授听到了,黑着脸瞟了我一眼,他对尚阳一直有严重歧视。我连忙关掉免提走向阳台,“嚷什么呢,找死。我真累,路上都没睡好,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电话那边静了会儿,又蓦然拨高了一个音,“你小子就装吧你!”
我笑着靠在阳台上,用五指去分开灿烂的阳光,听他在电话那边暴燥的发着牢骚。虽然说青宛有青宛的好,可是还是熟悉的江城让人感觉安心有归宿感啊。
“喂!怎么没声音,睡着了吗?”他咬牙切齿的问我。
“还没……。”
“莫丁果你……。”
“别骂,我听到尚平的声音了,她还好吧……。”尚平是尚阳的双胞胎妹妹,全家人都拿她当宝贝放手里宠着。
“好个屁,天天跟老子打架,还跟尾巴似的缠着我,烦死了。你问她什么?”他声音突然警惕起来。
我忍不住翘起嘴角,“叫她来接电话么,哥哥我想她了。”
“莫丁果!”他果然发起飙来,“你找死不是?王八蛋*&……%¥#@……。”
我笑着挂机,然后取出电池。楼上好像在装修,电钻的声音嘎吱嘎吱吵的人头皮生疼,不过没关系,前两天火车上我都能睡得着,躺回自己的床我一定能睡的更香。
七月,我如愿考入燕大。把我摆到眼皮底下约束着,教授也算松了口气。
给我惊喜的还有尚阳,他居然抛弃了念念不望的附大。在我得到录取消息的第一时间,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话还未说就得意的笑起来。
我默了几秒道:“你不会是……?”
手机里传来他无耻的炫耀,“不就是燕大么,哥哥有钱也能上,出来玩,我请客。”
我一边感慨现实腐败一边对着手机里呲牙咧嘴的大头照笑。
第5章:青春
尚阳是我的发小哥们,最铁的那种。耍帅、有钱、玩世不恭似乎是他的特色标签,换女友如同衣服一样,保质期短的几乎可以全数忽略,却不怎么招人烦。
客观说这小子道德指数基本上是负的,有时真搞不懂那些喜欢他的女生是抱着怎样的心理前赴后继。
“这是男人的魅力。”他故做潇洒的冲我吐了个烟圈。
男人的魅力?我将他散发的孔雀气息自动屏蔽,说起这几个字我怕只会想到一个人,我老爸。
四十男人一枝花,洁身自好有车有房有固定高薪职业,美中不足有个儿子但是没有老婆可以弥补一些缺点。虽然脸经常板着没什么表情,不过正符合现代小女生追求的酷帅冷峻风格。就像肖纯,对着教授了十几年,被他不经意多瞟一眼还是会半天脸红羞涩。
于是将眼前这人和教授做了下对比:尚阳除了花心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缺点,教授唯一的劣势就是年纪太大,如果……将那人和尚阳比……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尚阳,将他看的发毛吐烟圈的嘴角隐隐抽搐。OK,定力不足再加上思想行为弱智,莫旭明显极品一筹。
“喂,你小子那是什么眼神?”他终于开始不满的抱怨。
“鄙视。”
他愣了片刻,愤怒的冲我扬扬拳头,“真受不了你这性格分裂症,人前木讷的跟个呆子一人,实则一肚子坏水比我奸诈多了。”
“六点,我要回家了。”
“喂,你都一成年人了,不要搞的像小学生一样好不好?好歹有点夜生活吧,晚上去泡吧?”
“没兴趣。”
“吃饭?”
“不饿。”
“打牌?”
“不会。”
“……真他妈难侍候。”他一脸愤愤不平。
“你自己玩么,反正有的是人陪。”我冲他点点下巴,一个窈窕可爱的女生正款款走来。
“尚阳,你也在这里啊,好巧。”
尚阳看看她,勾起嘴角笑:“嗯,好巧。”
“我方便坐会儿么?”她微笑着向我进行多此一问的征询。
我起身:“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尚阳说:“等等,我送你。”
“不用。”
“我把你带出来的,自然要把你送回去。”他固执的坚持。
女生善解人意的笑,“那尚阳就先送果果回去吧,我们晚上再联系。”
“方冰你刚刚叫他什么?”尚阳颇带玩味的挑起眉毛,手指戳着我的太阳穴。
女生故做可爱:“果果啊,好可爱的名字!丁果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爸一直这么叫我。”我笑笑说,不顾她的尴尬伸手搭上尚阳肩膀,“走了。
5、青春
”
尚阳伏在我的耳边说:“果果……莫丁果你一个男的被女人这么叫,恶不恶心?”
“还好,总比叫做阳阳感觉要好得多。”
他瞪了我足足有一分钟,张口在我脖子上狠咬了下,引来周围人的注目。我忍了又忍,最终没叫出声来,这家伙是属狗的么,疼死我了!
两年后
“莫丁果,今天不是暑假最后一天,只上半天课么,你怎么还不回家?”教授布下的眼线定时查岗。
“马上,马上,往家走呢,堵车……。”
“自行车也堵?”
我愣上两秒,“喂,喂?听得到吗?能听到吗?喂……喂……。”
尚阳看惯我的装模装样,吹着我耳朵感慨:“啧啧,你这演技越来越如火纯清了。”
我瞪他一眼刚要反驳,手机再次响起来,准备再次挂机却冷不丁瞄到上面的名字。
我立刻站直身体,深呼吸一口按下接通键,尽量将语气放到委婉,“小叔叔……。”
尚阳将头挤过来,耳朵和我一起贴在手上偷听,好看的双眼皮微弯出些弧度,幸灾乐祸的用嘴型说道:“克星莫旭。”
电话那边是极清冷的声音:“你爸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
莫旭比我大两岁,我爸的弟弟,亲的,所以在亲戚朋友甚至同学面前我都得尊称他一声……小叔叔。
之所以对他如此客气,不是仅仅因为辈份的缘故,而是我莫名其外的惧他,此外,他于我还有救命之恩。
一年前,肖纯出了车祸,昏迷了半个月才算救活过来,却因此落下了健忘的后遗症。事情记得颠三倒四不说,除了爸爸之外,有时她竟然连我也认不出。
教授沉默着辞了工作,陪她去国外治疗,而我则是被托付给了同在江城的莫旭。
我本来对这个生命中突如其来的小叔叔是极不赞同的,坚持固执的一人独处,最终因高烧不退晕迷在家中。后在医院中醒来,只有莫旭一语不发的守在旁边。
这个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叔叔,已然和印象中的大不相同,比起两年前愈发成熟且不近人情。那时他话语虽然极少,却还是与我能说上几句的,如今的莫旭,竟是酷到了极点,人前通常只说五个字:
“嗯。”
“谢谢。”
“不行。”
拒绝搭理人都不带抬眼的,跟他走一起数回头率我都觉得自己低了个档次。自尊如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招惹他。不过或许那时发烧给迷糊了,竟然回味起两人的血缘关系,算起来他也是我的长辈,如今我一人身在江城,身边有个亲戚照顾未尝不算一件好事。不就是叫一声小叔叔么,又不会吃亏掉块肉。
于是我低头了,再加上爸爸电话里命令的语气,自出院以后屡次麻烦莫旭几乎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顺便说一句,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尊称他小叔叔时莫旭的表情。
虽然说一直看不惯他傲的二百八万的拽样,不过凭心而论他待我却是非常不错的,至少金钱方面是有求必应。
教授行的勿忙,临行前居然没有给我留下一毛钱零花,到了国外后又极少同我联络,料想肖纯的治疗花费也是极高,我更加无法开口向他要钱。
好在我不是一个人,开始一直跟着尚阳蹭吃蹭喝。后来有了莫旭,对金钱极度的依赖导致了我对莫旭莫名的亲近感。他大四,长我两届,一边上学一边创业,据说有自己的公司,燕大创校史上的风云人物。我花这点钱,不算什么,谁让他是我长辈呢,我时常这么厚脸皮着安慰自己。
晚上回到家刚刚好六点,吃完了顺便带回来的快餐,我又开始坐在沙发上发呆,思考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夜晚。
并非失眠,自从从老家回来起我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也或许是因为脖子里那块奇怪戒指的缘故。期间曾找过很多人看,均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爸爸倒是看的极开,“给你你就收着么,他是你亲叔叔,又不会害你。”
虽然莫旭人有点怪异,不过倒是感觉不出恶意,我也就欣欣然安心了。
自从肖纯出事后,家里一直很安静,常常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房子很大,大的让我有点害怕,但是我却固执的守着这个空家,任爸爸劝了多次要我搬去和莫旭同住也不肯答应。
我总有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我离开了这个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除却看书和上网又没有别的娱乐,用尚阳的话说生物钟又准的可怕,所以大段时间都是坐着发呆、站着发呆、躺着发呆。
手机这时却响了起来,我拿起来看是个陌生的电话,接通却没有人说话,只有轻轻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