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一部——簪叶立秋

作者:簪叶立秋  录入:05-05

文末才见真章,原是想与我国成秦晋之好,似有意为二王子求亲。我微皱眉,将国书递予南宫。

豳国与我国并不相接,位居北地,人口众多。王室姓白,豳王现年五十,好丹药。王子三位,公主两人。王室并未立储。长子有

越国血脉,私心不愿他登位;二王子母亲是桧国公主,似是文清王后六妹;三王子是个闲人,无甚野心,每日只顾流连声色场所

。豳王此次送来国书,为着二王子求亲,打的甚么主意?

南宫躬身将折子还回,面色凝重,似有话说,却期期艾艾踌躇着。父王示意之下,考虑再三才开口:“武圣心中属意哪位公主?

父王却大笑:“好个南宫闵!怎知孤已有意结亲?”

“回武圣,我国与豳国虽不相接,但贸易往来从未间断。碍着没有明确的盟约,沿途小国随意盘剥,全不把两国放在眼中,反而

生出许多事体来,如此可解心头之患。再者,”南宫深深看我一眼,口中道“武圣若想南图申国,少了北方豳国威胁,三王爷成

事的机会更大!”

心下大吓,父王有意申国,我只是隐隐有感罢了,南宫却随口说出!父王却轻松一笑:“好,那你以为派哪位公主妥当?”

“金枝玉叶,王家气派,皆可。只大公主已婚配兵部侍郎郭俊郭大人…”南宫谨慎异常,也知所言意义所在。

“湄儿自不相提。豳国的二王子今年似是二十有四,泱儿今儿个十八,沁儿十五…”

父王自顾自盘算,我却听得阵阵心寒。南宫闵虽是精细稳妥,家世显赫,然资历尚不足以出任一部。原来父王早有打算,故而连

换几任户部尚书,终是选定南宫家的世子。商队的交易,途中之国的劫掠,原以为是两国故作姿态,为造吞并小国的口实,谁曾

想却是要挟豳国的借口!再者,二王子是庶出,若想登位,王妃的势力必要够分量,而一旦继位成功,妻族势力势必渗入豳国,

则兵不血刃,北方既定!

“老三以为如何?”

我正思得入神,父王忽唤,倒被问个手足无措:“如此,似…”

“三王爷自幼与二公主交好,心中自是不舍。”南宫看出我的窘态,解围之语却如晴天霹雳!

“恕儿臣放肆,儿臣以为不妥。”强自镇定,国事先不论,远嫁泱儿非我所愿!

“哦?老三说说看。”父王抬起茶来饮得一口。

“示两国交好,未必非结亲不可;若定要结亲,定是我大卫公主嫁过去不可?”绞尽脑汁,心中万千计较,只盼想出个两全其美

之法,“据儿臣所知,豳国三位王子皆是庶出,传位何人全在豳王,嫁二妹于二王子,风险太大,一旦失势,儿臣实是不忍看卫

氏骨血飘零。”

“莫非你想求亲于豳?”崇明长公主突然开口,“莫要忘了,豳国已然先行求亲了。”

“臣谢长公主赐教!”但是,镱哥唯一的胞妹又岂能不救,“豳国长子已有正室,怎能委屈我卫国公主?二王子虽是只有几名侧

室,却与二妹三妹年岁相异,未必能成锦绣良缘。”好在我素来关注各方,暗探亦派出不少,若能救得泱儿,影、映功劳居高至

伟!

“偏巧豳国的长女今儿个十七,因着是王后嫡女,眼高于顶,至今未嫁,故而老三有意?”父王眯着眼睛,神情如何,看不真切

,我只得含糊其词。

“父王明鉴!”我离座下跪,“儿实在不愿二妹远嫁。骨肉分别,生离之痛,父王最是明了!”

“放肆!”龙案一拍,声震山响。

“武圣!”崇明长公主一声轻喝倒把我唤醒,怎的糊涂到如斯境地,难怪父王翻脸,但也非我所愿,只能拼死一试。

“儿臣知错,父王息怒!”磕头三响,“与豳国交好势在必行,定要结亲,则儿愿请婚于豳;若非定要嫁女,则请嫁宗室女!”

“孤还没死!岂容你说三道四!”青花瓷杯随声而至,我也不动,硬生生用脑门子接了。

一声脆响,并着崇明长公主的惊呼,眼前突然一黑,嘴角尝得腥咸。若是苦肉计有用,这身血流尽也甘愿!

“大王!”

“武圣!”两人双双跪下,崇明长公主更是抱住父王膝头:“武圣!锶儿之心,别人不懂,武圣当真不晓?”

我是何居心?自个儿都说不清,他人如何知晓。心下冷笑,崇明长公主,多谢你求情,可惜所求非人。

奇的是父王却只一叹:“…终是我的儿子…”竟自行至我身旁,扶我起来,“可惜你还是卫国的王子,泱儿是卫国的公主,你们

各有各的活法,顾不得那许多的。”

音颤声涩,如刺在喉,双手兢兢,强悍如斯之人竟会示弱?我震惊不已,不觉抬头,却见苍白隐忍之态。心头一颤,为得几年太

平,女儿远嫁,为人兄长者怎不自惭自怨、为人父母者怎不心痛如绞?

突地有些明了父王要我带回崇明长公主的坚持。

 

“韶华春光下藤架,蜜色罗衫束金甲。不梦江南二十载,自悔生在王侯家。”崇明长公主莲步轻移,皓腕轻扬,却是擦我额际血

渍,“锶…三王爷,来日方长。”招手唤来太医上些药。

“都起来——”父王长叹一声,“南宫这就拟旨吧。加封二公主为康宁公主,赏五千食邑,此外依祖制,文字你筹措着办吧。”

 

满室斑斓辉煌,不过是黄金枷锁;满屋玲珑香飘,却是彻骨腐臭!什么父慈子孝,什么兄友弟恭,什么皇家威仪,全是假的,假

的!虽是早已知晓,偏是让我撞个正着!镱哥,镱哥!泱儿,我是保不住了,这可怎生是好?我害了你,上苍却连个补偿的机会

都不给!莫非我是什么修罗转世、夜叉再生,非是害得身边人人受苦才能罢休?!

心中悔恨绞痛,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拟好圣旨。父王转身塞给我:“老三,这个圣旨,你即刻去宣吧。

“武圣,这…”崇明长公主一脸惊诧,就连南宫亦是茫然。

双手接过,重如千斤。站起一晃,天旋地转。父王,刘锶自知心肠不硬,偏是生在无情无义的帝王家!哑着嗓子:“父王,儿臣

有一事相求。”

“…讲。”

“二妹出嫁时,准儿臣万里送亲!”

 

 

09 心有情 借酒别

 

 

一步三晃,真是青天白日?怎的眼前昏昏暗暗。脸色想来不好,一路宫女太监见我如见鬼一般,只是碍着礼数,方才匆匆行礼罢

了。

明黄圣旨,王家威仪;微言大义,冠冕堂皇。不过是片刻之前,怎的竟然不记得所言为何?不过是一刻之事,怎的全然忆不起所

行为何?满心满眼全是泱儿!皱着眉,红着眼,捂着心口,丫环搀着,偏又颤颤巍巍三呼谢恩!倒愿你打我、骂我,哪怕是一剑

刺来,也不会躲闪,偏是反握我手、死命扯着嘴角笑给我看,但可知两人双手均是冰冷颤抖!那笑,凄凄惨惨,强颜欢喜,却又

没有半点埋怨,怎不羞死我刘锶、怎不愧死我刘锶!

泱儿自小与我亲厚。镱哥去后,文清娘娘悲痛欲绝,体弱神衰,我与泱儿朝夕问安,伺候汤药,不敢懈怠。娘娘终是伤心过度,

不到半年,竟也去了。批麻戴孝,发丧入殓,均有礼部承着。泱儿几次哭死过去,我衣不解带,守了三日,万幸救了回来。自此

,泱儿事事倚重于我,我也尽力护她周全。偏是这次,岂是一个愧字了得!

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突身后一人拉住,口呼:“三王爷!”回头看时,却是南宫闵。满眼焦急,拧着眉头:“三王爷!这是…

这是怎的?”

三王爷,呵呵,好个三王爷,不过是东征西讨的一介武夫,不过是舞文弄墨的舌滑之徒,偏又顶着王家的光环欺世盗名;三王爷

,哈哈,好个三王爷,不过是唯唯诺诺的一只蝼蚁,不过是心死情灭的行尸走肉,偏又梦着王室的权利自欺欺人!现下好了,失

了镱哥,丢了泱儿,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文清娘娘?

南宫似是情急,连连摇我。我却懒得言语。在他看来,许是目光涣散。一握吾手,冰凉彻骨,也就顾不上礼数,冲我面上就是一

掌,火辣刺骨!

一瞬失神,嘴角反是露笑,唬得南宫面上变色,慌叫太医。我却回过神来,忙拉他衣袖:“不妨事。”

“三王爷…”

“没事,没事。”故作轻松笑笑,“唤我何事?”

南宫一脸诧异:“王爷真的无妨?”

“说无事即是无事。”一顿,“南宫,唤我何事?”一眼瞅见他手上的白狐裘衣,想是方才觐见父王时落在书房的。看南宫神色

,十之八九是与父王议完余事,特来寻我。

他只一笑,余事不提,自为我披上皮裘,轻声道:“三王爷可是忘了,今晚约了连之、庭继饮酒之事?子敬已先行打点去了。”

“哈哈,妙极!这就去吧。莫要辜负美酒!”我大笑,自顾大步往宫门行,也不管甚么礼数,只知这宫里再待一刻,怕就要窒息

而亡。

 

二楼临窗,望雪闻梅。也不知饮了多久,亦不知饮的何酒。连之有心,为我要得烈酒,入口辛辣无比,几要刺出泪来。如此甚好

,今日但求一醉。

“饮酒当烈,赞杜康、心巧灵俊。自当是、无事介怀,白梅未谢。枝头化作笑颜开,可为春意入酒来。琥珀色,映天灿若霞,不

曾灭。”偏是身醉心不醉,莫如酒入愁肠化醉言,不妨再叙个下阙,“步踉跄,心中惬;再满饮,何须谢?当放歌、忘却丝竹美

人。渊明采菊望南山,太白取月碧水间。为何故、必是心有情,借酒别。”

“不曾想三爷海量,此刻还能从容吟诗做赋。”庭继被灌得不少,酒劲上脸,倒是有趣。

“不妨…联诗?”南宫也喝得不少,“按着…年纪来算,该是,呃,庭继…先来。”

“庭继无才,怎敢献丑?”想不到庭继尚能清楚对答,早知晓就再灌他一坛!“倒不如让连之贤弟先来。”

见无人应,再唤一声,却是子敬应了:“林爷早撑不住,奴才伺候着喝了解酒汤,刚在三楼雅室睡下。奴才打发酒楼小二去林爷

府上了,回说过会子主子们散了,再伺候林爷回府。”

“这个连之,偏是扫兴。”我大笑坦言。

“也不怪他,倒是三爷性儿高,喝得这许多…反是劲儿大!”南宫再灌庭继一杯才道:“今个儿这一醉,明儿早朝看爷怎么回话

?嘿嘿。”

“明日之事明日愁,莫负美酒空自流。”我只大笑。

“就怕酒帐太高,要把三爷抵在此处啦!”庭继也放开了玩笑。

“就怕酒家庙小,供不起三爷大神!”南宫满脸捉狭。

“哈哈哈哈,那就给他劈柴跳水,卖身还债!”我亦大乐,“每日入账几文,清楚明白,好过作那牢什子的王爷!”

一顿酒食,胡天胡地。直喝到南宫醉倒、庭继告饶,这才罢了。自是唤来店家煮下解酒汤,又各自温水洁面,兑了银子,付了酒

资,换过外袍。出得雅室,子敬想是伺候连之去了,庭继也由小厮搀着,只好亲自扶了南宫缓缓下楼,转角之处一时不察,撞在

来人身上。还好来人只是一晃,没有跌倒。

心中惭愧,忙行礼赔罪,偏是酒劲儿上来,动作笨拙。来人却是一笑,着身后婢女帮我扶南宫下楼。下得大堂,火光透亮,映得

来人清明,心下暗赞,好个妙人!

文雅俊秀,眉目如画。白袍蓝襟,潇洒风流。顾盼生情,衣有暗香,浑然无俗。虽是满身风尘疲倦,却也精神灵巧。若非略显单

薄,险些误认是个绝代佳人了。忙见礼称罪,心觉唐突。他却以扇掩口,含笑道:“未到贵国,就听闻‘卫锶在席,双目难移;

卫锶开口,无人想走’的童谣,今日得见,却是‘卫锶饮酒,礼数全丢’啊,呵呵。”

心中惭愧,想是他国旅人,虽不知他如何看破我身份,今日可算丢足了面子:“童谣不过是道听途说之言,兄台切末当真。不过

那句‘礼数全丢’,倒是切中要害,刘锶赔罪了。”

“本就不妨事,偏是你连连道歉,害得我家公子不能快些歇息。”身后的婢女也颇有韵致,可惜是个带刺玫瑰,“你可知道赶路

辛苦,还在这里婆婆妈妈的!”

自是一愣,一个婢女也好大架子!那人察我不语,忙道:“不妨事,三王爷自去就是。”

 

虽是喝了解酒汤,还是眼晕,自不多说闲话,别过此人,出门上车,子敬为驾。南宫、庭继各有家奴接回,连之却不见家臣来迎

,不得已,与我同乘回府。子敬打发下人告知林府,今儿个连之在我府上住下了。平日连之常与我彻夜长谈,故其府上也不惊讶

,自有小厮拿了明日早朝的官服过来,刘忠赏了几两银子,安排他住下。

见得回来,解语知忧方才放下心来,嘴里不免埋怨几句,也就由得她去。沐浴更衣,喝了药,问过连之,知他睡得正香,不免一

笑。正要睡下,刘忠却报康宁公主求见,此刻已在门外候着了!

心中一痛,皱眉不语。知忧秀眉一拧:“爷若是不想见,奴婢就回了她,说爷已经睡下了。”

“罢了。”叹口气,“叫泱儿…不,请康宁公主移驾正厅。知忧,换朝服。”

 

二更天,瘦月偏。浮香疏影似昨年,汩汩寒泉边,乱梅映娇颜。

雪数片,梅树前。偏是寒光妒春烟,从此泪难掩,不见芙蓉面。

正厅见礼,奉上香茗。脑中千虑,不知从何言;心中万思,不晓自何语。泱儿亦是默默饮茶,低眉斜目,心中如何计较,看不真

切。

起身燃把佛手,一室温香。又添得几块柴薪,暖不得心亦暖怀。见她还不开口,只得勉强先言:“康宁公主深夜造访,不知所谓

何事?”

“康宁公主?三哥也取笑泱儿…”泱儿螓首低垂,声如含沙。

心自一痛:“泱儿,三哥无能…”

泱儿却浅浅一笑:“三哥无能?那天下无有用之人矣!”

闻得此言,心如刀绞:“泱儿,若还当我是三哥,不妨…”

“不妨如何?打你?咬你?一剑刺死你?”泱儿摇摇头,“还是三哥希望泱儿学那无知女子,也演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可…”

“三哥,泱儿自知远嫁不易,豳国是敌是友亦不明,但泱儿不愿再留在国中了…”

“这却是为何?”我不免大惊,从未听过有王室女自愿远嫁外邦的。

“三哥疼我,不愿我远嫁,是怕我易俗不惯;身边又没有贴心人,日子难熬?”泱儿抬头含笑,眼中却云烟缭绕,水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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