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幅画并列放置着,第一幅是一条小巷子,蜿蜒曲折,光影斑驳。第二幅画的是一条小河,一个小男孩光着脚丫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像是在捞些什么。温柔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看不清脸。整幅画的色调很暖,但莫名的让人觉得悲伤。
“小表叔,这位先生一定要买下这两幅画。”韩佳盈拉着秦子觉走过来,对那位老人说,“我把作者给您找来了。”
老人打量了秦子觉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弯下了腰:“请务必把这两幅买给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这幅画的是杨儿头吧。我年轻的时候住在那里,和我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见秦子觉不做表示,老人感叹道。他希望这话能说动秦子觉,“这幅画里画的这个小男孩,很像我的孩子。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是我对不起他……秦先生,就当成全我对那个孩子的怀念吧,请,将画卖给我!”
“这幅不买。”秦子觉指了指第一幅画。
接着他又指了指第二幅:“这幅随便。”反正不是他画的。
老人见他态度坚决,虽然只有一副,但看着这么像记忆中的儿子的画,他也知足了。
“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姓杨。”老人留下一张名片,心满意足地走了。
“哇靠,原来他就是拥有好几家赌场的那个杨乾啊……小表叔,你牛逼了这下。”
秦子觉没搭理她。
他看见不远处的那个人,眉头皱得死紧。
“哟,画得不错嘛。”徐闲舟见他走来,打招呼。
“你手上拿的什么?”秦子觉不记得他们的介绍册有做得那么花哨。
“银他妈。”徐闲舟笑眯眯地回答。
那是什么东西?
徐闲舟一脸见到鬼了的表情:“你不会连漫画都不看的吧喂。”
……
秦子觉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他不想搭理的人越来越多了。
“现在呢?还不信吗?”徐闲舟靠过来。别告诉他,秦子觉会认为那只是一个奇怪的梦。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
“那你手指上的伤呢?”徐闲舟不死心。
“画纸割伤的。”像是练习好了一样快速回答。
秦子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快步走向休息室。
“上面还有我的牙印啊喂!!!”徐闲舟大喊。
第六章:祸长舌(上)
“今晨八时许,本市著名企业家杨乾被发现死于新城区瑶泉山庄的家中。新城区警方接到报案后,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对案件展开调查……目前,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在今日凌晨三点左右。死者尸体呈干瘪状,警方在死者身旁发现大量‘怪虫’,据悉,此为一种极好吸血的寄生虫……”
秦家大厅里,一群贵太太炸开了锅。
“哎哟喂,就在我们这儿,这下有得闹了。”吴茜第一个嚷了起来,她原是电台脱口秀的主持,语速特别快。
“可不是嘛,就在我们家后面一栋,怪吓人的。你说那什么虫子,不知道弄干净没有,爬到别人家可怎么办。”张兰英立马接过话茬,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问,“你们说……这跟柳8栋的那个小娘们儿有关系没?”
“哎哎,小心点,那女人可邪乎着呢,当心被报复。”潘琼心有余悸道。前几天她和邻居刘太太嘀咕了那女人几句,转个身就瞧见那人正冷冷地瞪着她,当天晚上她就闹了个上吐下泻。
韩佳盈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女人都是好命的,嫁了个有钱老公,吃穿不愁,辞了工作专心做贵妇,闲得发慌,每天除了做美容就是说人是非。
今天正是几个女人约了她家舅奶奶上山拜佛的日子,羊儿头巷里发生的事几乎吓去她半条命,于是也趁着这个机会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韩佳盈正想着等下要多烧几柱香,她家舅奶奶已经下楼来了。
舅奶奶名叫虞圣雅,是秦子觉的母亲。韩佳盈的奶奶有八个兄弟姐妹,秦政是最小的一个,和老大相差了整整二十岁。而虞圣雅又比丈夫小了整整十岁,所以虽然辈分上韩佳盈要叫秦子觉表叔,但实际上她比秦子觉还要年长三岁。为了逗弄秦子觉,她常常开玩笑地叫他“小表叔”。
虞圣雅前几天刚过完四十三岁生日,和大厅里那些倚靠丈夫的女人不同,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标准的富家千金。穿戴体面,举止优雅的她常常给人一种高贵不可攀的印象,是以那些女人全都以她马首是瞻。
她朝那群女人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问韩佳盈:“子觉还没到吗?”
“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还要十来分钟。”
虞圣雅示意太太们自便,招手将韩佳盈叫到一边,细细问起秦子觉的近况来。无疑她是爱儿子的,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爱。她十九岁便生了秦子觉,那时候她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加上小姐习性,天天忙于交际应酬,很少有时间陪儿子。等到她懂得要去关心儿子的时候,才发现儿子已经过了要跟妈妈谈心的年纪,不再需要她的关爱了。
好在韩佳盈八面玲珑,既不怕她的冷淡,也不怕秦子觉的冷漠,正好可以充当这对母子间的桥梁。
聊了不一会儿,秦子觉便到了。他今天的任务是开车送太太们上山。去的人不多,加上他也才七个,正好他和韩佳盈各开一辆车。
这次随行的还有新加入的郑晓琴,她是上星期才搬进瑶泉的,缩在角落里怯怯地不敢说话。
车平稳地行驶在山路上,少了韩佳盈调节气氛的车厢内很安静。虞圣雅几次想开口跟儿子说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到达目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虞圣雅怕秦子觉开夜车不安全,要他留宿一晚。秦子觉没什么表示,跟着太太们往里走。
没走几步就碰上一个黑衣黑裙的女人,女人见了他们,往旁边让了让。
张兰英“呸”了一声:“真晦气。”
这女人就是她们先前议论过的女人了,她叫安婉婉,据说是被某富商包了养在山庄里的。
她之所以这么不招人待见,是因为她不止跟过一个男人,而从前包过他的男人,无一例外地都死了。
安婉婉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一群人远去,表情怪异。
“真是的,上个香都能碰见她,倒霉死了。”潘琼小声抱怨。
“可不是,真是阴魂不散。”吴茜接着说。
她拉过一旁的郑晓琴,说:“那女人啊,不是正经人,专做情妇的。你以后别搭理她。”
“哼,看长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我就撞见过好几次她和不同男人出去。”张英兰冷哼。
秦子觉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径自拐去寺庙里供香客休息的寮房。
这座寺庙不大,但香客很多,且大多非富即贵。是以寮房建得很宽敞。东边那座供男香客们留宿,西边的供女香们客留宿,两边相隔不远,只隔了一条种满梅树的小路。这条路虽然窄但很长,一直延伸到后山,后山种着些高大的乔木,都有十来米高,很多香客喜欢在饭后去那里乘凉。
秦子觉沿着梅花小道走进东边的院落,看见庭院里趴在石桌上看漫画的人,无语。
怎么又是他。
徐闲舟抬起头看他:“哟。”
事实上他和秦子觉是前后脚到的,寺院的住持不破和尚在他那里订了一株美人蕉,等他送到的时候天色已晚,不破便也开口留他一晚。
如果非要用一个表情来形容秦子觉现在的心情,那就是-_-
他从来没有在短短几天内这么频繁地遇见过同一个人。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秦子觉直接拿着木牌按房号进屋休息去了。
山里的夜晚很宁静,偶尔有风拂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子觉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他莫名的觉得烦躁,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很快的,渐渐骚动起来的寺庙印证了他的感觉——出事了。
秦子觉匆匆套上鞋子往外走,在庭院外再次遇上徐闲舟。
“听说后山有人死了。”徐闲舟靠在拱形洞门上说。
秦子觉向西边的寮房奔去……
虞圣雅捧着茶杯呆坐在椅子上,韩佳盈站在一旁轻拍她的手,潘琼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当秦子觉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是她!一定是那个女人!是她害死了吴茜,一定是!”张兰英焦躁来回走动,疯狂的表情下藏着深深地恐惧。也许,下一个就是她了。
她害怕极了,于是更加大声地咒骂起来:“安婉婉,这个恶心的贱女人!老鼠……对,她比老鼠还要恶心!”
秦子觉和赶到的徐闲舟对望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虞圣雅没事。
虞圣雅拿着杯子的手不住地抖动,见了儿子,她艰难地开口:“子觉,吴茜她,死了。”
就死在后山,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那棵树足有十几米高,树下没有垫脚的东西,吴茜一个弱女子,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她……她是被……被自己的舌头勒死的。”虞圣雅接着说,快要哭出来的口气。
她们几个人在前殿见过了住持方丈,便各自回房了。郑晓琴有些晕车,早早地睡下了。剩下的几个女人本来约好吃过晚饭就聚到虞圣雅的房间里来说说话,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吴茜。
张英兰忽然想起刚刚看到吴茜往后山去了,而那个安婉婉就跟在她身后。起初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论吵架吴茜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可是这都已经这么晚了,大家怕吴茜出什么事,于是一起去后山找她。
谁知道到了后山,却见吴茜高高地吊在树上。而勒着她的脖子的,居然是从她嘴里伸出来的,她自己的舌头!
几个女人顿时吓得魂不守舍。韩佳盈连忙跑去喊来了几个和尚。千辛万苦地将吴茜弄了下来,发现她早已没了气,而她的舌头,足足拉了有半米长……
第七章:祸长舌(下)
夜风轻拂,高耸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光照在茂密的树丛中,将树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只只巨大的手,匍匐在地面上。
她走在青砖小路上,高跟鞋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回荡在空气里,传去老远。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被线提着的木偶般。
“潘琼……潘琼……”有人叫她。
她顺着声音往前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她来到一棵树下,这棵树的躯干挺拔,几乎和地面垂直。她忽然想看一看,它的枝桠是什么样子的。她抬起头,看见唯一一根树枝上,吴茜的身体随着风来回摇晃。她的舌头那么长,从嘴里伸出来,牢牢地扣住她的脖子。
风止了,吴茜停止了晃动,她张开眼,朝她看过来。
她转身想跑,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黑衣黑裙,冷冷地看着她……
潘琼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原来这是个梦。她长吁一口气。但这个梦太过真实,她甚至还记得那树干的触感。
她看了看手表,咬了咬牙,走出了房门。
张兰英的房间在西寮房的最尾端,刚来时吴茜还开着玩笑说尾间阴气最重,要她小心,被张英兰一句阿弥陀佛打发了。潘琼想起几个小时前还生气勃勃的吴茜,鼻头有些发酸。她轻轻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想必张兰英累极睡死了。想要回自己房间却又实在害怕,潘琼犹豫了一会儿,加重了力气。
吱——
房间的门没有锁。门板往里开出一条小缝,里面黑漆漆的。
“兰英?”潘琼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推开门走进去,摸索着往床边走去——就算要被张兰英咒骂她也认了。她实在太害怕,需要一个人和她说说话。
“兰英?”潘琼伸手推了推棉被。出乎她的意料,棉被冷冰冰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了呢?
潘琼忽然想起刚才做的梦。会不会,张兰英也做了同样的梦呢?
张兰英性子泼辣,胆子也比她大多了。如果她也做了那个梦,保不定会起来去后山探个究竟。如果是这样,那那个安婉婉也一定……
张兰英危险了!
潘琼越想越心惊,转身向门口冲去,她必须将这件事告诉虞圣雅!
然而,门,打不开了。
潘琼顾不得夜深人静,死命地拍打着门板,她期望有人能听见她的呼救,哪怕只有一点声音能传达出去也好。
忽然,她停止了所有动作。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潘琼绝望了,她垂下肩膀,慢慢地转过了身。
阴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她看见,张兰英直挺挺地坐在木桌旁,瞪大眼睛看着她。她的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珠。
“啊啊啊啊啊!!”潘琼已经陷入了疯狂。让她死了吧,让她死了吧,现在就让她死吧!只要不要再让她看到张兰英的脸……
或者说,那已经不是“张兰英的”脸了。
那张脸长满了灰黑色的短毛,密密麻麻,只露出一双眼睛,皮质光亮,竟像是老鼠的皮毛。下巴已经没有了,长长的舌头直接从咽喉中掉出来,垂在胸前,依然是布满了鼠毛,就像一条粗长的老鼠尾巴。
潘琼背靠着门滑倒在地上,她已经无力挣扎。就这样死了吧,她想。
但她又是不甘心的,吴茜死了,张兰英也死了,现在轮到她了。
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在背后对别人说三道四的人,俗称长舌妇。”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既然你们这么爱说,就帮你们把舌头拉长,到下面去说个够。”
潘琼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
“果然是你。”徐闲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门由外自内打开,“郑晓琴。”
天渐渐亮了起来,潘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
她们只是一群寂寞的主妇,丈夫鲜少回家,日子总是过得安静而绵长。于是这群寂寞极了的女人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聊到某些特别的人,特别的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就真的这么罪该万死?
“安婉婉是我的初中老师。”郑晓琴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潘琼,“我们村很穷,请不起老师,连一间像样点的教室都没有。三年前,一群大学毕业生来到我们村,说是国家派来支援我们的。”
“村里人没有文化,但大家都知道只有读好书才能有出息。那群人得到了最好的招待。村长腾出了自己的瓦房,那是我们村最好的屋子。大家咬着牙,省出最好的菜给他们送去,我和几个小孩在旁边看着,馋得直流口水,可那群城里人却嫌弃得连看都不愿意看。只有一个人,她把盘子递到我们几个面前,笑着对我们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她就是安老师。”
郑晓琴沉浸在回忆里,神色哀伤:“那群人来了没几天,托关系的托关系,打报告的打报告,全走光了。只有安老师愿意留下来,她说我们都是好苗子,不厌其烦地教导我们这群从来没有上过学的孩子。是她教会了我们,什么叫‘偏信则暗’,什么叫‘君子讷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