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番外——大风刮过

作者:大风刮过  录入:07-07

柳桐倚的表情再顿了顿,我道:“另外还有一层意思,你是想告诉我,当年你救我之事,并不需要我承你人情。”

他说的那些事,除了行刺之外,大多我当时都猜得到,连楚寻之事都隐约有疑惑。他拼在一起,说了这许多,还是在我见了皇上之后,其中关窍我自然能领会一二。

我苦笑两声,玩笑地长叹道:“终究不管是怀王和柳相,还是赵商贾与梅老板,皆不会有我称你然思,你喊我承浚的一天。”

柳桐倚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也苦笑道:“怀王殿下果然十分厉害。”

我再进一步安他心道:“怀王景卫邑,早已是个死人,昔日之事已经过去了。我一个小小商贩,够不上为朝廷做说客。梅老板尽可放心。”

晚上停靠的码头将到,悠悠晚风从半挑着的窗扇中吹进,我看向外面江上黄昏,想起昔日柳桐倚曾赠我的两句话,“襄王已眷巫山处,梦里何须话江南。”

船缓缓靠向岸边,岸上人影密密,又是一番繁华景象。有渔船挨着这艘船驶过,看渔夫手中拎的网兜中好大一兜螃蟹。

是了,再一个来月,就到中秋了,螃蟹开始肥了。

柳桐倚站起身:“船到这里,我先去皇上房中问安,好妥当安排。”

我一时感触,没头没脑问柳桐倚道:“你为何不成家?”

柳桐倚怔了怔,继而笑一笑道:“一个人惯了。”

我劝他道:“要是心里没惦记的,就抓紧找一个。这时候不觉着,等你过了而立之年,逢年过节,连个一起吃月饼吃年饭的都没有,那时候就急了。梅老板这样的人物,想找,定然能找个才貌双全又温柔贤惠的女子。”

柳桐倚微笑道:“那好,等来日我去寻一个。”他迎着窗外漏进来的暮色看了看我,忽而叹息道,“其实我不明白,我本是来和赵老板说昔日的事情,为何最后话题会扯到了此处。”

我道:“三年前的事情,反反复复,再折腾能怎样?不如抓紧眼下。”我负手看向窗外,“看着暮色,难道你不曾想到诗?”

柳桐倚也正色道:“在下目前只想着怎么安排皇上晚上的饭食。”

船靠了岸,皇上他不打算就此转走陆上,返回京城。他道江上风光好,沿途民风淳朴,他想逛逛。

我不由得有些同情王有邓覃和那一帮护卫。

皇上钦点柳桐倚陪逛,我挨在船中,独自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隔壁万千山的大船又是灯火通明,阵阵笙歌谈笑声一波一波地漏进这边。

到了入更十分,圣驾回来,已在外面用了晚饭。柳桐倚匆匆和我打了个照面,就去安排皇上沐浴,刚喝了些茶水,歇了一会儿,皇上沐浴完毕,又传他去房中闲聊。

我踱到船首吹风,一旁万千山的大船仍然华灯高照,热闹非凡。

船旁静静泊着的几艘小船,邓覃和护卫们应该就在其中。

月明星稀,一派平和。我想起有一年的中秋,我娘已过世,王妃和我说要回家过节,我允了。到天快黑时,我在廊下看着天想,看来偌大的一个圆月亮,只有我一个在园中吃酒赏。那时候真觉得寂寞得不得了。

忽然有人传报说,云大人来了,我看那人被仆人引着走来,遥遥向我笑道:“怎么中秋节,怀王殿下一个人站着?”

可能就在那一时,我悟到,人都要有个伴。

其实我也就是想身边有那么个人,他心里只挂着我,我心里只挂着他,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一直过着就好。

饭一道吃,床一道睡,节一道过。

但,人生能到了这一步,容易也不容易。要看命。

我回到舱中,柳桐倚尚未陪驾完毕,我回房睡下,当晚做了个梦。

我梦见我老了,胡子垂到胸前,脊背也挺不直,拄着拐杖站在怀王府的院子中,茫然四望,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一个戴着金钗,穿着华服,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妇站在我面前幽怨地看着我。

“景卫邑,没想到,我居然就这样和你过了一辈子,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白头到老?”

我仔细地瞧了瞧,断定她可能是……王妃。

她凄哀地笑了一声,容貌渐渐年轻起来,变成了王妃原来的模样,她盯着我,一字字地道:“景卫邑,我的身体虽然被你霸占了一辈子,可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

我毛骨悚然,迷茫中记起,我似乎没有霸占过王妃的身体。我想要告诉她,却说不出话,王妃和眼前的景色都模糊起来,有谁在喊 “王爷,王爷”……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耳边有嘤嘤的哭声,我转过头,一个人坐在床前,擦着眼泪看我,居然还是王妃。

她身后的一干下人也在拭泪,王妃抽噎着说:“王爷,你终于醒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未了的心事……就说吧……呜呜呜呜……”

我张了张嘴,仍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沉重,胳膊腿都像不是我自己的,动也动不了。

王妃抓起我搁在被子外的手:“……王爷,有件事……臣妾必须和你说……我,我对不起你……虽然,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但我从没爱过你……我在嫁给你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对不起,我努力过,可我无法忘记他,唯有心,我真的无法给你……”

我打了个哆嗦,一个激灵爬起身,汗透睡袍,这次是真的醒了。

我灌了两口凉茶,披件外衫,走出舱外。夜风清凉,渐渐吹干我汗透的衣衫。

还好,还好,不过是梦而已。

类似情形也只能发生在梦里了,如今没谁能和我一起过到老。

我怅然地叹了口气,遥遥有人问:“夜立船首者,可是赵老板?”

我向一旁望去,只见万千山的大船船首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在灯笼下向我拱了拱手:“赵老板晚上睡不着,不如到万某船上共饮?”

我道:“我舱中也有酒,万老板可愿过来喝?”

万千山道:“也罢。”回身击掌,立刻有人备下小船。

少顷后,他站在小船上慢悠悠飘过来,上了甲板,与我同到舱内。

我拨亮烛火,他在桌边坐下,我提壶斟满他面前的杯子,他看了看,皱眉道:“这似乎是茶。”

我与他对面坐下:“茶不像酒,云大人你也不像令兄。”

第四十九章

我对面的人轻笑,自脸上摘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终于露出了云毓的脸。左脸处有些肿胀淤青,嘴角破裂,有些狼狈。

我吃惊道:“你这是……”

云毓点了一下脸上的伤:“哦,这个,我哥打的。”

“他打你怎的?”

云毓扯扯嘴角:“一者是为家务事,他虽心中对家父有怨气,却看不得我这么做。二者,我这趟追过来,他少不得又要说我是走狗鹰犬,论及骨气了。”

他将那张面具抛在桌上:“然后我和他说,反正你打也打了,总该让我搭船了吧。”

我瞧了瞧他那张面具:“我说你怎么会倒弄这种江湖玩意儿,原来是令兄之物。”

云毓笑。

我看着他脸上的伤,总看不过去,往行李中翻了翻,寻出一盒药膏:“消肿化瘀甚好使,洗脸之后涂上便可。”

云毓接过药膏,道了声谢。朦胧灯下,我瞧着他的眼,还是问道:“你……不是在承州治水么?”

为何此刻突然出现?为何半夜立于船首?为何与我说话?为何相邀共饮?

云毓双目中烛光跳跃,一时让我看不分明他的情绪。

片刻后,他方才道:“我在承州接到张屏的传书,他唯恐邓覃等人不牢靠,我便将治水之事转与玳王殿下,连夜赶过来了。”

原来如此。

我道:“皇上此刻应该已经熟睡,他傍晚与柳桐倚等人去了市集一趟,没未有什么意外。”

云毓颔首:“此事我知道,我是在傍晚时追上来的。看来皇上依然想让柳桐倚回朝。”

此是柳桐倚的私事,我不便与旁人议论,便含糊将话题岔了过去:“你半夜没睡,难道要像护卫一样通宵守着?”

云毓打个呵欠:“不错,晚上在码头,需要加倍留意,到了白天行船时就能稍微歇歇了。我正留神关注时,恰好见赵老板在船头站,想邀共饮。”

我说:“是,两个人说话熬夜,比一个人清闲些。只是你扮作令兄的模样,未免多此一举,你与令兄身材声音相差甚多,我都能一眼看出,何况皇上。”

云毓笑道:“也是。”就将那张面具收进怀中。

我与他饮茶闲话到天明,其间他说了些这几年朝中趣事,我也讲了一些四处闲走时的见闻。

天刚亮时,云毓要走,我留他道:“不然你吃了早饭再走,索性直接面见皇上。说不定他醒来后便会收到消息,你到了船上不主动见驾反倒不好。”

云毓道:“也是。”

就又留了一时。等到天大亮,我估计启赭该醒了,正要出去瞧瞧,有人轻轻叩门:“赵老板起来了没?”

是船上家仆的声音。我应了一声已经起来了。

过了一时,叩门声又响,我前去拉开门,两个小杂役抬着一个浴桶进了屋子,浴桶中装着满满的水,微微冒着热气。

我一时愕然,脸皮忍不住抽了一下。两个小杂役将木桶放在屋子中,立刻低头离去。

我喊住他二人:“一向临睡前沐浴,为何早上送水过来?”

其中一个低头道:“是大掌柜吩咐小的们预备的。”

云毓吭的一声,大笑出声。

我站在浴桶边,让他们抬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云毓笑道:“水都送来了,你让抬回去也浪费,你就再沐浴一回吧。我先去拜见了。”站起身施施然走了。

我只得再涮了一回澡,熬了一夜稍微有些困,洗洗倒精神了许多。临出门前,没留神腿在椅子脚上狠磕了一下,出去时步履有些蹒跚。

舱厅中只有柳桐倚一人坐着吃茶。我左右没见云毓,也未见启赭。柳桐倚道:“侄少爷与小万公子同到万家商船去了。”喊人开饭。

早饭粥菜颇为清淡。我讨要辣酱碟儿蘸烧卖吃,柳桐倚夹菜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道:“厨房忘了预备。”夹起一筷笋丝,放进粥碗中。

吃完饭,我的腿依然有些疼,昨天晚上把药膏给了云毓,便只有向柳桐倚道:“赵老板,不知船上有无预备治磕碰跌伤的药膏或药酒?”

柳桐倚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淡淡道:“有,我让人取来。”

少顷,下仆取了药膏,柳桐倚先接过看了看,道:“怎么拿了这个?换济世堂的灵雪膏送去赵老板房中。”

我看见那个瓶子,分明是内医院配的跌打膏,十分好用,就道:“这个便可。”

柳桐倚又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我:“此药中,有薄荷。还是另换温润些的药罢。”

我顿时醒悟,面皮又抽了一下。索性撩起袍子,一把提起裤脚:“磕了一下腿而已,有薄荷正好。”

柳桐倚再神情复杂地看看我,没说什么。仆役便把药瓶递给我。

上午炎热,我回舱房中取扇子,一眼看到一盒药膏放在桌上,盒盖上赫然刻着济世堂三个大字。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抓起那盒药膏塞进怀中,去找柳桐倚。

柳桐倚正在他房中看书,眉头紧皱,满脸凝重。我合上房门,郑重道:“梅老板,我与云大人昨夜只是喝茶闲聊而已。再说……”

低下的话,我虽不大好意思出口,也只得昂然道:“我景卫邑自开荤以来,从未居于人下。”

柳桐倚搁下手中的书,好似有些无措,我看他脸与颈处,似乎泛了些红。我头一回看见他不知该如何回话的模样,颇觉有趣。

我走到他桌旁坐下,取茶壶自斟了一杯茶:“云毓与我也从未有情字,其后大约有些愧疚。过几天我就要去爪哇了,一些牵扯,或从未有过,或已断了,不会再旁生。”

将这些话说出来,我心中依然微有些酸和痛,其实直到昨夜,我才彻底断了某些杂念。

我曾一厢情愿想过,云毓他或许对我还是有些别的情绪。

我与他昔日共饮同游,或多或少,总该有些感情。

承州城那夜,曾让我有些死了心又活回一些。直到昨天晚上才彻底明白。

其实云毓对我从未有情,那日在月华阁中时,我就应该明白。

那日云毓借酒浇愁,可当我抱着他的时候,他浑身僵硬,我能感到他的寒毛在我掌下竖起,还有那压抑不住冒出的冷战和鸡皮疙瘩。

人总是会自欺欺人,但再自欺,也始终有道自己都过不了的坎。因此就算自欺到自己都信了,还是变不了真的。

柳桐倚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态度,又捡起了那本书:“本不该提及他人私事。但,据我所知,云大人与皇上,并没有……一些人猜想之事。”

第五十章

他蓦地说出这句话,我蓦地顿了片刻,心口处忽然动了动。

我说:“哦。”

柳桐倚依然捧着那本书:“云大人奉旨在承州治水,即便得知圣驾在此,也理应是玳王殿下前来。皇上想见云大人,或是云大人有事要拜见皇上,待回京之后亦不迟……”

他说到这里,就看着那本书,不再继续了。

我道:“嗯。”

柳桐倚又还是捧着那本书。他盯着书,我盯着他,看他什么时候转过眼来瞧我。

柳桐倚很能坚持,我等了老大一会儿,他始终执着地把目光胶在书上,还翻了一页。

我与他搭讪道:“你看得是什么书?如此入迷?”探头瞧了瞧,“黄历?梅老板是有新店铺开张,要挑选良辰吉日?”

柳桐倚的神色极其迅速地变了变,只在眨眼间,可还是被我瞧见了。他神色自若地合上那本黄历:“有些别的事情,要查查日子。”

我笑道:“方才梅老板开解我的一番话颇有大理寺之风,我还以为在大理寺供职过的,都不大讲究日子。”

柳桐倚道:“不讲究的,唯有张屏。”

我转着茶盅,再向他道:“方才梅老板的话,我觉得很是,不知道梅老板还有没有别的见解,多多和我说一些。”

柳桐倚继续神色自若地道:“还有……已经到了,却不直接拜见皇上,这不是云大人的作风。”

我这样与他对视,一时五味翻涌。

柳桐倚说的事情我早就想到了。只是——

有什么在我心里一闪,我匆忙问柳桐倚道:“对了,书中常写的易容面具,你见过实物没?”

柳桐倚颔首:“见过……有几桩案子,涉及所谓江湖人士,大理寺的物库中还存有几张。”

我再问柳桐倚,那他知不知道做一张面具要多长时间。

柳桐倚思索了一下:“当日先……我曾特意求证过。做一张面具极其费工夫,就算顶尖的制作高手,也要至少六七个时辰才能完成。”

我道:“有没有可能日落时做,三更时完成?”

柳桐倚摇头:“不可能,面具先要拓形,倒模,再根据模子制作面具,有些用人皮,但多数是用一种特别的胶脂。还要再晾干修整,无论如何不可能再两三个时辰内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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