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反应让裘非离笑了一下,也让贝壳在自己肩膀上趴好,向反方向去了。
如果没有明沉碧,这样特立独行的白云愁活在人世,该有多么的寂寞?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白云愁和裘非离猜得没错,明沉碧的确是被人盯上了,才不得不先离开那个闻到血腥味于是鳄鱼群聚的河岸浅滩。
不过有一点,不止他们,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
黑暗里,明沉碧刚刚躲开一只鳄鱼的突袭,他没敢在延续南连百姓水源的地方下毒,只是凭直觉远离地下河,在天然形成四通八达的隧道中一路疾行。
毕竟,白云愁给他的毒太过刚烈。
明沉碧的胸口隐隐作痛,但,这也不过是因为被葛曲觞的内力震伤肺腑的关系——没错,葛曲觞那一刀的确刺中了他,却扎在了当日白云愁亲手替他戴上的长命锁上。
长命锁碎了,他死里逃生。
血光之灾,居然被那个骗子似的老和尚一语成谶。
明沉碧无声地勾了勾唇,有些自嘲。
大概是关心则乱,他知道葛曲觞不是安分之人,倒真的没考虑到自己才是他最后的目标。
永绝后患,那个男人倒把这个承诺实现得干脆利落。
身后,有飒飒的破空声。
明沉碧身形一动,足转莲花,避开一道暗里银光,听声辩位,震袖,再度回身继续向前疾驰时,后面有重物倒地声。
他忍不住嗤了一声,虽然早就知道侯在这里要他命的人是谁,不过……
明沉碧细数暗中潜伏的呼吸声。
人数之众,还真是,恨他入骨啊……
地下河附近果然别有洞天,明沉碧边避边顺着风向寻路,不到半个时辰,竟然让他找着了出口,从岩石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正是娑祖峰背面荒无人烟的山脚之处,遍目所极,杂草丛生,树木茂密。
一夜将尽,晨光熹微,从林木的缝隙间透过来,折射着刀剑霜冷的浅光。
理所当然的,他被包围了。
十余个黑衣的死士,拿着武器,眼神木然,杀气腾腾。
明沉碧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从容地立在包围圈中,挺拔的身躯风骨奇清,带着说不出的贵气天成,身上除了有些掉下高崖时自救被划伤的血迹外,并没有过多伤痕。
明明在隧道里被人埋伏的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少爷般的青年,那些同样从里面出来的死士却显得要狼狈不堪的多了。
“他乡遇故人,”明沉碧突然轻笑一声,如画的眉宇间看不出一分紧张,他悠悠道:“不出来相见么?”
细碎的声响。
一个身影从树木的阴影中踏步出来,女声婉转,却染着冽冽的肃杀之气:“我曾经发誓,你我再见之日,就是你明沉碧面见阎王之时……”
晨光交替了昏暗,女子的容颜渐渐暴露在视野之中。
黑纱缠身,身段妩媚,容貌端庄,眼神冰冷,成熟而妖娆。
她红唇开合:“今日,刚好。”
明沉碧望着她,目光一闪,随即眉眼一弯,“如此盛情,本座受宠若惊啊——偃笙姑娘。”
最后四个字,带着果然如此的意味。
偃笙,的确是当年那个性格温顺为人所喜的偃笙,当年那个遭受凌辱跳崖自尽的偃笙。
她容颜未改,但亦是,面目全非。
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明沉碧眯了眯双眼,道:“噢,险些忘了,本座应该唤你一声,门主夫人。”浅笑,“数月之前你的大礼,本座铭记在心呢。”
零门门主,赵襄的夫人,也是导致他如今内伤未愈的人。
偃笙眼神一利。
门主夫人这个称谓,就像是在提醒着她的不洁。
明沉碧像是感觉不到那股杀气,面上维持着一贯完美的笑容,随随意意一个站姿,端的便是闲散风流,桃花双瞳微波流转,不轻浮却多情,丹青圣手都未必勾勒的出来的颜容比霞光更美,一眼望去并不震人神魄,却令人铭刻入心,久久不散。
偃笙心底不可遏制地涌出一缕嫉妒,慢慢缠绕上眼角。
这个男人还是和当年一样,十七岁继任的运筹帷幄长袖善舞的墨魂阁明主,年少成名的人人或敬或畏的玉算盘,一等一的容貌一等一的气质一等一的武功手段,时光都特别优待于他,风刀霜剑没有在他眉宇之间刻下痕迹,留
下的只有越发贵胄优雅的韵味,就连……就连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倨傲之人,都情愿为他放下眼底的冰雪……
真是,让人妒忌得想把那张斯文的面孔完美的笑颜撕开,揉碎……
偃笙的嘴角驳裂开一抹笑痕,怨毒异常:“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虚伪都让我觉得恶心!”
“区区不才,听得最多的就是斯文败类四个字。”明沉碧笑着道,脑子里浮现出某个人跳着脚骂他的模样,眼神,刹那间柔软。
偃笙一见,岂会不知个中缘由,怒火噌的从心口烧到双目:“明沉碧你真不要脸!”
话音未落,就做了个手势,周围死士立刻动了。
刀光剑影,快,也快不过逐雨无声。
即使是内伤加身,他靠着步法,只闪不动手,显得游刃有余,一时无人奈何得了他。
明沉碧甚至有时间反驳:“本座一没强人所难二没夺人所爱,怎么担得起‘不要脸’三个字?”
“岂止是不要脸,你根本就是心狠手辣蛇蝎之心!”女子的眼睛几乎可以渗出血光来,那些经年累积的仇恨仿佛要将理智淹没:“当年我和暗主两情相悦,你从中作梗,泄漏我踪迹引仇家欺我辱我,逼我自尽!明沉碧,爱而
不得是你的报应!报应!!”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昏暗无光的隧道里,白云愁点燃火折子,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飞针断命,这样的手法他一眼就认得是明沉碧。
这些尸体他也记得——是福源钱庄灭门和曾经袭击过明沉碧的那批死士。
白云愁扫视了一番四通八达的隧道,心下焦躁。
财迷,你不能出事……
……
明沉碧的动作微微一滞,就有一道刀光划过他的衣角,他匆匆侧身滑步避开。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明沉碧真的很想大笑三声。
他的确笑了,在围攻之中也不顾忌受伤地笑出来,声音不大,却头一回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赤luoluo的讽刺:“我害你?我堂堂玉算盘耍阴谋设计害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偃笙,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
“你!”
手中银针如牛芒射穿了人眼,飘零的飞叶都可以成为杀人夺命的凶器,明沉碧侧眸睨她,朝阳落在他身上,竟是勾勒出和白云愁如出一辙的倨傲凌人,他有他骄傲的资本,“且不说你在云愁心里是何地位,但是你信不信,当年我若是告诉他我想杀了你,云愁就会亲手提着你的人头交给我?”
哪怕白云愁不爱明沉碧,但是明沉碧想要的,白云愁都会给他。
这点,他坚信不移。
偃笙脸色骤白,厉声尖叫:“不可能!不可能的!暗主喜欢我!他不会这么做的!你是在妒忌!明沉碧你在妒忌我!”
明沉碧不语。
自从他发现和他暗中做对的人很可能是未死的偃笙之后,明沉碧就一直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对他那么恨之入骨,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这个女人自作聪明,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算珠出手,再无一个死士能够完好地站立着。
青衣染了血,明沉碧仍然笔直地站在满地或死或伤的死士中,脸色苍白,眼神凌厉:“在今天之前,我的确妒忌你,”微顿,“现在,我可怜你。”
——不过是,一个被仇恨扭曲了的自欺欺人的女人。
偃笙压抑住怒火,掌中寒气逼人,攻向明沉碧:“一个将死之人,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她的身法之多变,攻势之毒辣,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四年前还全然不会武功的人。
偃笙的眼里此时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杀了他。
只要明沉碧死了,白云愁才能一心一意念着她。
只要明沉碧死了,她的爱情才会圆满。
只要明沉碧死了……
只要明沉碧死了!
掌风扫过肩侧,寒冷的内力将一串血迹凝成冰。
明沉碧嘴里却没有停:“我可怜你,身为卢家分家的大小姐却家破人亡沦落成奴,还要亲手害死自己的表妹。”
没错,她也是卢家后人,惨死的卢翡涟的表姐。
卢翡涟死前喊白云愁的“白”字不是诬陷白云愁,而是告诉他们,杀她的人和白云愁有关。
“我可怜你,爬了赵襄的床,勾结蒋青青,机关算尽,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月枉图》还是被葛曲觞渔翁得了利。
“我可怜你,体贴入微,都没坐上暗主夫人的位置。”
“我可怜你,精心策划,到现在还没杀掉我。
“我可怜你……”
“闭嘴!”女子愤怒,出手越发恨辣,但是也失了章节,被明沉碧用匕首扎中右手。
可惜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恼怒的偃笙左手一掌震开,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半天都站不起来,捂着嘴猛咳,咳出斑斑血丝。
偃笙拔出匕首,点穴止血,嫣红的色彩刺激了她内心噬血的欲望,她忍不住在明沉碧想站起来的时候再补上一脚,力气之大,甚至听见了他肋骨断裂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剧痛蔓延,明沉碧几乎想要蜷住身子,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示弱的动作,只能用力坐起来。
“站都没办法站了,你还打算和我同归于尽吗?”偃笙冷笑。
明沉碧平息了咳嗽,对她弯唇一笑,明明坐在荒地之中一身是伤,却硬是看不出一丝生命受胁的狼狈,那笑容生生带出三分端丽三分秀美,衬着那张比画中人更细致俊秀的脸,丹唇月眉,不知多少动人,“我的命我宝贝着呢,偃笙,你还不值得我同归于尽。”
如果这么做的话,某个暴力狂一定会掀了他的坟让他死不瞑目的吧。
那浅笑看得偃笙一怔,她不怒反笑,“好一条如簧的舌,”拿着匕首走到他面前,偃笙掐住了他的下巴,眼露鄙夷,“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舌灿生花,堂堂墨魂阁明主就是靠着这条舌头和这张脸来勾引男人的吧!”匕首高高举
起,女子脸现狰狞,“既然如此,我就先毁了它!!”
冷光,落下。
“——叮!”
一枚短镖冷不丁的从下往上袭向偃笙,她一惊,急速退开,无奈短镖来势太快,她只能用匕首来挡,短镖之力大,还是震得她匕首脱手而出。
这最后一击几乎消耗光了明沉碧的力气,失去支撑的身子晃了一晃,还是被他用手撑住了。
明沉碧注视着他,眼神很冷。
竟然还奈何不了一个重伤之人……偃笙咬牙切齿,不再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掌心聚起冽寒内力当头劈去:“去死吧明沉碧——”
寒气如霜,在空气中开出漫天银花,像是阴间无常勾魂索上的阴冷。
千钧一发。
一影海蓝如怒莲盛放,铺天盖地,荡开霜寒银花。
明沉碧微微睁大眼睛,一个身影猛地挡在他面前,黑色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擦过青年的脸颊。
白锦束袍,乌黑腰带,蓝绡缠手,长发张扬地四散落腰,容颜绝艳,咄咄逼人。
偃笙浑身剧震。
那抹身影却没有理她,焦急地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青衣男子,冰冷褪去,忧心如焚立刻溢于言表:“财迷,你……”
只看见那斑斑血迹,就已经心疼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沉碧靠在他身上,眯着眼睛半开玩笑:“非花说,英雄都是在最后关头出现捡便宜的。”
“抱歉,我来晚了。”白云愁懊恼万分地帮他止血,不假思索的道歉让明沉碧愣了一愣。
就在这时,偃笙颤抖着的声音响起:
“暗主……”女子凝视着白云愁,眼神近乎痴迷。
她看着他,从他的身影里回忆起初见他的情形。
那一日,继任大典,倨傲的少年一身红衣烈烈,艳绝春色,他踏入主堂,锋芒逼人,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她的眼。
之后,便是心甘情愿的沉沦。
所以在所有侍女不敢伺候新任暗主时,自告奋勇,之后,就是云上居的朝夕相处,一日之间的希望破灭……
经年未见,他倨傲依旧。
呵,我心心念念的暗主啊,我们终于重逢了……
白云愁这才想到旁边那个害明沉碧重伤的人,转过头去,凛凛杀气将偃笙整个人钉在原地:“你动的手?!”
瞬间从自责到冰冷的表情刺得偃笙心底一冷:“我、暗主,我是偃笙啊……”
可是,下一刻,白云愁那种露出的陌生的眼神让她的心口更寒。
偃笙?暗主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拉出当年那张温顺的脸和眼前这个妖娆女子做了比较,然后,扶着明沉碧站起来,杏瞳遍布飞雪,缓缓道:“原来你没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偃笙勉强一笑,“对,我还活着。”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日在街头,他明明记得她的不是吗?
明沉碧原本还有些担忧白云愁看到偃笙的反应,此时却只剩下怜悯了。
“你曾经也是墨魂阁的人,”白云愁扶他站稳,收好蓝绡,摸出一炳短剑在手里把玩,似笑非笑,眼神却杀意凝结,“难道忘了,敢动财迷的人都死在我手里了吗?”
偃笙瞳孔一缩:“他当年害我受辱跳崖,你我劳燕分飞,不得不委身于救我的赵襄,今日你居然要为他杀我?!”
白云愁挑眉,回头望着明沉碧:“财迷,你做的?”
语气里,却是单纯的询问,听不出一分责怪。
或许他今天之前还对当年枉死的女子有一丝愧疚,但她伤害了明沉碧,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明沉碧摇头,坦然:“不是我。”
白云愁回过头,墨眉斜飞:“不是他。”
偃笙用力攥紧手心:“你只信他一面之辞?”
白云愁似乎有些好笑于她的问题,“我不听他的,难不成还听你的?”
“你我当年情分……”难道还不足以让你信我?
白衣的艳丽男子微一侧头,血红的玛瑙玉冠映着一地狼藉,唤出血色的美感,他掀动薄唇,打断她的话,眼睛里都是冷漠:“你我,有何情分?”
一句话,震得黑纱女子当场愕然。
明沉碧眸色一动。
“当年你煞费苦心模仿财迷的一言一行,暗中熟悉阁内的钱财运转,用人调度,我都不曾多说什么,”只因老明主说她像他的生母刘氏,只因她模仿得如此神似,“但情分二字,偃笙,你莫要说出来笑煞我了。”
白云愁的口气是少有的尖刻,他平生在意的事情不多,最讨厌被人当作傻子似的利用,那年偃笙暗地里的小动作他都因想气气明沉碧的关系而忽视了,这个女人野心和蒋青青一样不小,却是聪明得多了,做得很隐秘,但也不代表掌管墨魂阁内阁事务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明沉碧蹙眉,这些事情,他都不清楚。
偃笙看着白云愁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妖魔:“我都是为了你才去学这些的,你明明喜欢我,你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