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疏华哥哥死前交代我,一定要解救南楚的战俘,我才下定了决心回到金陵去,决心去完成他的遗愿。我查探南楚战俘们的近况
,发现他们一个个的确过得很不堪。我曾和父皇商量过这件事,父皇就趁机逼着我建功立业。父皇也是一片好心,怕我在东齐无
法存身。况且这场仗我不打,父皇必定会派别人,便是父皇不打,赵元采同样会借机寻衅,是早晚都要打的。不如由我来打吧。
刚开始我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出来的,但看过了战争的惨烈,便觉得若能一统天下,才能彻底地杜绝这种几个国家攻城夺地、来回
混战的局面,百姓才能真正地安居乐业,当然更不会有战俘的出现。你说呢?”
他头一次主动在萧谏面前提起了孙疏华的名字,萧谏听在耳中,却是百感交集,勉强笑道:“啊,这道理太大了,我说不明白。
我只知道我如今是东齐人,为国尽忠是应该的。别的不想那么多。”
高淮一笑,道:“瞎说!你比我明白的。我自小在江湖上鬼混,落个废物的名头。虽然也跟着师父读了些书,于这文韬武略什么
的,毕竟就差远了。不过也许你忙着和你妹夫戏水打猎,喝酒玩乐,也没时间读书,也有可能。文试时那首诗,是你妹夫替你做
的吧!”
萧谏一听顿时急了:“没有!那种龌龊勾当,我才不干呢!你没有真凭实据,做什么污蔑我!”待看到高淮唇角隐微的笑意,才
明白他又在逗自己。
他微一挑眉,反击道:“我和我妹夫和煦共处,你眼红了。三哥,你不是也有妹夫吗?你也可以去和他一起喝酒玩乐,他今天不
是邀请你了吗?”
高淮慢吞吞地道:“貌似他对我没什么兴趣,他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我带着小美人过去。”
萧谏差点跳脚,转身就想走人,却在一转眼间借着微弱的雪光看到高淮眉宇间隐隐的忧愁,想来他胡乱言笑,不过是在纾解烦愁
而已。萧谏心中一动,他的柔情牵牵绊绊,千丝万缕地系住了他,让他无处可逃,又回转身来,道:“三哥,你别发愁,总会有
办法的。”
高淮叹道:“就算我武功不错,我能杀出重围,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想让这八万大军折损在这里啊!”暗夜无边,天地荒凉,他
只觉心中茫茫一片,无所依凭,于是反手握住萧谏的手,家国天下荣辱生死都太远太大太渺茫,只有这手略微有些暖意,只有这
个自己曾经不待见的贰臣之后在这深夜里心甘情愿地陪着他,能让他暂且信任和依靠。
两人静默地站着,都不再说话。直到聂世焕派了人来相请,高淮方才带着萧谏进入那顶临时支起来的中军帐中,见辜永、侯老七
、聂世焕及一干副将均都静静等候在那里,见他进来,便都躬身行礼,韩凛远远地缩在帐角,不敢如往常那般找机会往高淮身边
去。高淮道:“免了。如今且说说这眼前的困境如何摆脱。”
众人均都无语,片刻后叨陪末座的粮官道:“殿下,粮草最多支撑两天,我们要尽快想办法。”
聂世焕道:“殿下,末将适才还得住两个消息,是混到敌营中的几个细作传回来的。一是赵元采把京城禁军也调过来了,正从太
原往这边进发。二是杨将军已经抽调兵马,过来接应我们了。”
高淮道:“那么我们要尽快往绛县方向突围,否则等赵元采的禁军赶到,处境就更加危急万分。小谏,你的地图丢了没有,拿出
来看看。”
萧谏拿出地图来,众人围了细看,如今所处之地,东为太岳,西为临汾。四处山峦遍布,地势复杂险要,想突围的确不容易。
众人寂然无语,聂世焕道:“明天再撑一天,晚上把兵马分成几路,无论如何要杀出去。”
第二日一整天,赵国发动了无数次的攻击,都被东齐的兵士借助地形之利给拼死挡住了,好容易撑到晚上,聂世焕打点兵马,带
人突围,没料到赵国把南边守得死紧,一番突围后铩羽而归,兵士倒折损了不少,双方再一次偃旗息鼓下来。
高淮看着兵士们疲惫不堪的面容和一地的伤兵,苦笑摇头道:“这样不行。赵元采一定知道我们想走南面和杨将军汇合,定然要
坚守南面。”
他正和聂世焕在商讨事宜,却突然隐隐听得东南侧敌军的阵营一阵混乱,两人同时一怔,聂世焕道:“我过去看看!殿下在此稍
候。”
过得片刻,聂世焕飞速回转,道:“殿下,东齐的兵马到了,杨将军真迅速!竟然让兵马抄近路穿山而至,趁着敌军没有反应过
来,我们组织兵马,赶紧突围!”
东齐兵马再一次在深夜里杀奔敌营,先锋是韩凛和萧谏,各带三千铁骑,分成两路往东南方向杀去。赵国那边没想到才安静下来
的东齐兵马会再一次发动突击,而且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方向,结果竟被大军前后夹击,撕开一道口子,然后穿包围圈而出。
高淮带着人马终于脱出桎梏,见接应的人远远迎了上来,领路打先锋的竟是伊川戎人首领姜扈和他的一干族人。高淮又惊又喜,
道:“姜叔,怎么是你们来了?”
姜扈笑道:“我们几天前就赶到了杨将军的队伍中想投军,恰巧听到了殿下被围困在这里的消息。俺们从前也偷偷来这山里逛过
,山路走起来也老练,就让杨将军给分派了人马,带着过来了。殿下你没有危险就好!”
高淮见他们人马并不多,想来杨宝桢在绛县和敌军僵持不下,也分不出多少人来,忙道:“我等兵马如今不及敌军人多势众,又
疲惫不堪,赶快撤走为上策。”姜扈答应下来,在前面带队,领着大军往东南方向快速撤退。
赵元采在临汾城中也同时收住了两个消息,京城的禁军到了,如今在城北驻营待命。东齐的兵马突围了,往东南方扬长而去。他
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了适才还在他怀中腻歪的美女,喝道:“组织人马,追!”
第五十五章:离别
东齐兵马行走一天,未到天黑,赵国的兵马跟上,前队是成秋枫,后队是赵元采亲自带着京城禁军,呈翼型逼近过来。高淮和聂
世焕听到传过来的消息,聂世焕道:“殿下,当务之急,派小股兵马去阻隔骚扰赵元采的大军,给我们留出足够的撤兵时间,不
然敌众我寡,危险重重。我们好不容易脱出重围,不能在这里全军覆灭。要快走,不然时间真来不及了。”
高淮蹙眉道:“被这样追赶,真狼狈!”看到萧谏在不远处,便道:“小谏把你的图拿来!”
萧谏再一次奉上地图,高淮仔细看了半天,道:“赵元采集中了这么多的兵马过来欺负我,他别处的防备必定疏松,我们要不要
取围魏救赵之计,把他的兵马引开?”
聂世焕立时赞道:“此计可行!若偷袭,最好就是潞州,那个地方,赵元采他丢不得!不过来得及不?召集将领,赶紧议事!”
这一会儿功夫,消息又已传到,赵国先头部队离此不过二十余里,均都是精良的骑兵,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过来,东齐这残兵败将
,必将遭受再一次荼毒。
众将领这次突围损伤了不少,余下几个无碍的聚齐,聂世焕说了他的打算,潞州地处山西东南方向上党郡,上党号称天下之脊,
“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并州,则谓晋国咽喉也”,形势险要,自古兵家争来夺去,是赵元采必救之地,能很快引开大军。如果
他不中计,那么占据了潞州,就会对赵国造成相当严重的威胁,同样对东齐有极大的好处。但此去危险重重,一是潞州必定也有
兵马镇守,是否能快速拿下是个问题。其次赵元采果然组织大军追上去,这突袭的人腹背受敌,更加危险重重。
众将领知此计或许可行,却均都沉默不语,这类乎送死的任务,让谁去都不合适。高淮道:“我和杨将军汇合后,立时组织兵马
去接应,事到如今,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不出奇兵,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韩凛本来远远地站着,此时突然抢过来跪下道:“三殿下,末将上一次犯了大错,导致大军被围困,折损严重。殿下却宽宏大量
没有惩罚末将。这一次愿意带兵去突袭潞州,若能将功补过,也算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高淮看看他,淡淡地道:“上次不怪你,是我和聂将军判断失误。这次……你还是不要去了。”韩凛听他口气冷淡疏离,便知他
不是很信任自己的能力,心中悔恨难堪无比,只得退到了一边去。但是韩凛一带头,众将士纷纷开始请缨。高淮还没有来得及说
话,正斟酌间,辜永跟在他身后,眼光一直滴溜溜地在他身边的萧谏身上转,突然插话道:“三殿下,下官听说那赵国皇帝放出
话来,若是将萧将军送给他,他便放我等一条生路。此事是否属实?”
萧谏僵住,愤怒瞬间充溢胸臆,没想到他竟然当众提起赵元采那无耻的戏言。高淮也是一呆,回头看着辜永,道:“辜大人,你
这是何意?”
辜永言辞凿凿:“大军危难之际,若能以个人换得众人平安,便是上策。萧将军若是带兵过去,赵元采听到消息,必定要发兵追
赶。”
高淮道:“辜大人,那赵元采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萧谏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赵元采要他干什么?你不可太当真了。”
辜永却跟在高淮身后,坚持道:“三殿下,就算赵元采是戏言,也说明他的确有这等心思,便是能迷惑他一时也好,我军便可伺
机而动。况且萧将军家世不甚清白,身份尴尬,若能以此机会来表明自己对东齐皇朝的衷心,想必萧将军也是情愿的,对吗?”
高淮知道辜永因为虎符的事情对萧谏心存了怨恨,成心在使坏。但若论道理,萧谏武功高,反应快,杀伐决断,当是最合适的人
选。只是此时他却的确不太舍得让萧谏去,便拂袖道:“辜大人,你是文官,于这行军未必精通,还是少说两句吧。”
萧谏终于回过神来,朗声道:“三殿下,我去吧。只要三殿下相信我作为一个贰臣之后,不会做出叛国投敌大逆不道的事情,便
让我去吧。”
高淮无语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见萧谏一脸决绝之意,他只得道:“聂将军,你说呢?”
实则在聂世焕心中,萧谏也是最合适的人选,聂世焕一生忠于东齐王朝,谋事只能从最有利于大局的角度来考虑,便是看出高淮
对待萧谏似乎与别人微有不同,此时此境,他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沉声道:“三殿下,末将以为辜大人言之有理,萧谏是最合
适的人选!”
夜色再一次来临,敌军在一步步逼近,迫在眉睫,刻不容缓。萧谏严词拒绝了林再淳要跟他一起去的建议,带着属下人马对高淮
和聂世焕单膝跪地,行东齐军礼。他身后三千兵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均都沉静肃穆。此一去,前途未卜
,生死孰料,萧谏抬头,郑重地道:“三殿下,聂将军,我们一定要拿下潞州,尽量拖延时间。我萧谏说到做到,决不食言,请
你们相信我!”
高淮走上前去,伸手托住萧谏的双肋,把他从地下扯了起来,低声道:“跟我来。”带着他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范围,道:“小谏
,这次在临汾我们吃了大亏,三哥给吓住了,也怪我自己不谨慎,怨不得别人。实则让别人去,我还真是不放心,不过你我是相
信的。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你若是有了差错,我不但没法和你萧雄哥哥交代,我……也没法和我自己交代。”
萧谏看着他温柔的眼光,眼眶忽然湿润了:“三哥,你要记得让人去接应我。”
高淮道:“你放心,等这边安排妥当了,缓过劲儿来,我亲自去接你。”他左手揽住了萧谏紧致细巧的腰身,萧谏身子僵了一下
,战栗和灼热迅速从腰上升起,瞬间冲到了头顶,脸顿时绯红一片。高淮右手抬起,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秀雅明丽的脸颊。萧谏薄
薄的嘴唇轻轻颤动了几下,唇角微微翘起,很是尴尬羞涩的模样:“三哥,那边人很多!”
高淮微微一笑,低声道:“人多怕什么?谁敢不听话过来看热闹?小谏,这次让你去,也是情非得已。我这一生失去的太多,导
致我现在一无所有。不过只要我有的东西,我会尽力给你,从前待你不好,是我不对,你不要怨恨我好吗?”
萧谏摇头,道:“我从来就没有怨恨过你。”高淮微笑,手指抚过他唇角,接着倾身,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萧谏的双唇清凉柔
软,滋味很熟悉,很美妙,让他流连忘返,沉醉不已。萧谏被他的举动感染了,带动了,跟着他一块儿激情四溢热血沸腾,半晌
方清醒过来,轻轻挣扎了一下,高淮放开了他,涩声道:“去吧。”
萧谏不敢再回头,带着三千将士儿郎上马,呼啸而去,转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这边厢东齐大军趁着夜色急退,高淮和姜扈林再淳相偕走在最前面,聂世焕断后。行走途中高淮随口和姜扈闲聊,姜扈说起族人
在山里,一到夏天便经常突发疾病的事情,高淮笑道:“这位林先生就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回头让他去你那里看看疾病如何防治
。”
林再淳立时点头答应:“等此间战事一了,我就和你去。”姜扈惊喜不已,便上赶着开始和林再淳搭讪。
高淮看着身边姜扈的族人,想起来孤军深入的萧谏,心中微微揪痛起来。一恍惚间,却总觉得身后远远地有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
自己。他不动声色,缓缓转过身去。身后皆是东齐的兵士列队而行,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高淮闯过江湖,经过风浪,对危险的觉察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这次却想来是自己因为兵败,精神紧张而多疑了。他正疑惑的当
口,却听大军的左翼纷乱之声传来,原来赵国的先头部队已经赶上来,迅速发起了进攻。左侧的兵马被骑兵冲散了队形,带队将
军大声呼喊,组织兵马迎敌。
正在这当口,却突然间东齐的兵士队伍中嗖嗖连响,几百支劲弩齐发,挟着冲天的杀气,竟是齐齐向高淮和姜扈射来。高淮正在
关注与敌军交战的事情,这一下变故仓促,他反应却是迅捷无比,刹那间从马上拔身而起,半空中长剑已经出鞘,亮丽如眉,划
出一道清亮绚丽的光华,替姜扈挡住了激射而至的羽箭。
那羽箭密集如蝗,来势凶恶,高淮右肩上一热,竟是被一根羽箭穿肩而过,他身形在空中一滞,接着落下地来,横剑挡住姜扈身
前。姜扈见变故突生,立时招呼族人应敌。还没组织起来,接着第二轮羽箭又已射到,林再淳看到高淮负伤,忙喝道:“阿金挡
住!”
五大天王答应一声,兵刃纷纷出手,荡起一片清光,将羽箭格挡开来。高淮看那羽箭来势,身形一晃,在乱纷纷的人群中形如鬼
魅般抢了过去,长剑疾刺而出,架在了一个人的颈项之上,冷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抬头恨恨地瞪着他,眼中满是怨毒仇恨的光芒,突然伸手撕去了脸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喝道:“高淮,你看看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