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姬邦卉在一旁说:“风后你也别生气,我倒是觉得应龙这次来对了,就该让离朱知道应龙现在来了这儿。”
16.军中逸事(2)
“国师,应龙真的去了二世子的府邸。”
离朱静坐于书桌前,手撑下颚,听着少年的汇报。
郁垒见离朱无甚反应,继续道:“他果然还与风家的人有着联系,风后失忆之事也明显是个幌子,国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红色的瞳中看不出任何感情起伏,离朱并没怒,他的话淡漠如常:“郁垒,不要那么快下判断,应龙本来去不去找风后都无所谓,而他既然去了,那只能证明应龙和风后应该是没有联系的。”
“国师此话何解?”
“如果风后交代了应龙什么事,你说以应龙的个性会不会在还没完成任务时就一口答应我让他去军中的事?”
“也许是应龙已经完成了风后所吩咐的事。”
“你觉得就这几天,应龙在我身边能得到什么东西?还有,不要太小看风家公子,他肯定知道应龙一遇到什么事就只会想到他,他还会让应龙这么轻易地就去找他吗?”
“这个……确实有很多疏漏。”
“所以我讨厌风后。”红唇一张一合,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离朱沉下脸,“连失忆的风后都能让应龙有如此的依赖,是他让应龙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与意愿,他让应龙的世界只围绕着他一个人转,现在的应龙就跟一个傀儡一样。不过,也许这也该怪我,也是我的错……”
“国师当时已经尽力了,勿需自责,或许……是天意。”
“天意?呵呵,天意!我离朱从来不信天,我只知道如果当时我没让他喝下那碗药烫而失去记忆,我若与他一起逃走,不再回魑鬼教,这十几年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他就不会寄人篱下。他身体里流的是真龙之血,他是还未满十岁时就能让他父亲黑龙生怕的人,他怎么能够变成现在这样被人操纵,风后这种人明明只配给他斟茶倒水,都怪我没考虑周全,是我疏忽……”
声音渐起渐大,离朱的瞳似乎变成了深红,他的手止不住颤抖,紧咬下唇,他不光是在自责,也是不服,他更加无法接受天意两字。
“国师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应龙好。”
“我若料到今日,当初宁愿让他在腥风血雨中度过,也不要对别人点头哈腰。我一定要让他摆脱风后,至少让他恢复到自己的意志,不再受命于人,只想他不再有约束,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开心地生活就好。”
“在下一直不清楚,应龙就是国师一直子在找的少主,他既有真龙之血,国师为什么不干脆与他一起重振魑鬼教呢。”
“可能当年郁垒你还太小,不记得那时黑龙因为对少主的惧怕而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杀手的事,魑鬼教对于少主来说是个噩梦般的回忆,所以我才让他忘记一切,想让他摆脱过去,还为他取了箫应龙这个新名字,只是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恨,他好恨当初的抉择,好恨当时自己心里还留有对魑鬼教的一点点忠心,不过他现在最恨的是风后,他既然能抹去应龙对于魑鬼教的记忆,那他这次也能让应龙忘记风后,当然不是用药物,是让应龙真真正正地忘记。
他从第一天应龙跳上他马车时,就从他手中的剑认出了他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人,只是这个人与他印象中已经南辕北辙,他受不了应龙口中一口一个公子,受不了应龙那样的妥协,他甚至很少看到应龙笑,风后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他一定会让风后再也笑不出来。
“国师让应龙去军中又是为何?”
“这次御前比武时来杀我的刺客,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当年黑龙死后,魑鬼教近乎散沙,与我有仇的也是数不胜数,但能混到那么大场合来杀我的这么久就这次一个,他背后的恐怕不是个小人物。既然盯上了我,我担心被他们发现应龙的存在,从而将应龙卷入魑鬼教的争端中。所以现在最好的就是让他离开我身边,去了军中有你和熏池大将军的照顾,我也比较放心,而且军队那种等级制度森严,人吃人的世界里面,我希望能让应龙产生其他士兵那种向上爬的欲望,我希望他找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为了他家公子想要的而生活。”
他其实大可派人去杀了风后,但这样无法消气,说不定还会让应龙恨他一辈子,所以他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最后若能制造个机会让应龙对他家公子心生恨意那是最好,要抹去一个人的爱,用恨去取代最为迅速。
他给郁垒说这么多,或许都是多余的,郁垒虽然也是魑鬼教出生,但那时几乎是婴孩的郁垒对于应龙可以说根本没有印象,所以不会了解曾经的魑鬼教众对于这位有着真龙血液的少主的期望与崇敬,更不会明白几乎是看着应龙长大的离朱对他的感情。
魑鬼教今次仿佛是在大声地嚷嚷他们要开始重新崭露头角,离朱的心里实在想不到会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对于他来说,魑鬼教越高调越是对他不利,他曾经魑鬼教护法的身份也越容易暴露,总觉得重遇应龙后,事情多了许多,加上上个月大世子坐上太子之位后,轩辕王姬凌峰也没以前那么听他话了,不知引来这些不顺之事的源头是什么。
“郁垒,去通知三世子一声,说过几天叫他跟我一起进宫见他父王,他也不能一直这样玩下去了。”
“是。”
17.军中逸事(3)
“新来的,最边上那个床位是你的。”
这时在帐篷里说话的是个鼠眉中年,背脊已经微微弯躬,枯瘦黝黑的脸上即使在呼喝时也带着诡异的笑容。他将应龙从脚趾看到头顶,他虽然只管几人,但至少也是个官,可不能在新来的面前失了气势。
应龙被离朱分派到了熏池大将军的军队中,他今天只身来到军营里,就被带到了这位顾伍长的旗下。轩辕氏的军队一般都是五人为一“伍”,他听顾三说,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基本上都有四个时辰的训练,每个月可能还有大型的演习或实战,他倒也不是怕累,只不过从军的不是为了温饱,就是为了保家卫国的信念,他即不缺钱,又不是轩辕氏的人,他甚至没从风后那里听到半句嘱咐,到军中来到底是要干些什么,他的心里总感觉进了军队意味着无所事事。
今日刚来,最让他意想不到的就是看似安逸和平的轩辕氏,军队体系竟是如此完善,对军队的重视也超过了他的想象,回想以前在冀州南部神农氏的时候,也因为公子常与很多贵族子弟打交道,而见识过神农的军队,相较下懒散混乱不少。
“顾伍长,我们在军中主要是做什么的?”应龙问。
顾三清清嗓子,背抄着手故作资深道:“先说啊,这里的人都叫我老顾,你也跟着叫就是了。再来,我们这一师呢,主要是步兵中负责短兵器的,而具体到我们这一旅,可算是剑兵,战场上时,我们可是那冲锋陷阵的主力,重要着呐。”
这军中上万人说不定没几个是真的上过战场的,这位顾伍长就说得仿佛身经百战似的,应龙觉得他好像回答错了方向,便没作出任何回应,只是收声走到自己的床位,将行李放了下。
他的长剑从小就随他身,此刻自然是带着的,谁知顾三撇着嘴走到他面前,一把拿过他放在铺上的长剑,“我说你,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守门的那些个怎么会允许你把自己的兵器带进来。真是的,没收充公!”
顾三刚转身,却发现怎么无法前行,回头一看,应龙的手抓着长剑的另一端,力量之大,让他再加一只手也拽不动。
“放手。”顾三大喊,那边毫无反应,“你好大的胆子,我是你的上级,再不放手信不信我军法处置。”
就在这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门帐被掀了开,“老顾,你在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顾三见到进来的八尺壮汉,因与应龙比力气而狰狞的脸瞬间笑开了颜,“阿青,快过来帮我,这个刚来的小子,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壮汉只是穿着粗布衣衫,大概是过于壮硕,衣服被他的肌肉撑得几乎要裂开,四方脸上谦逊有礼的笑容与这身材还真不怎么搭调。
应龙见他走近,不屑一顾,谁知他的动作竟快得惊人,只是眨眼功夫就抢过了被他们两人抓着一前一尾的长剑,不光是速度,让应龙惊讶的还有他的力气。
“做得好,阿青。”顾三夸奖连连。
“还给我,否则休怪箫某不客气。”
壮汉闻话,对着应龙点头笑笑,嗖地拔出了拔出了夺过来的这把剑,“我的天。”他不自觉发出感慨,这也是应龙头一次看见有人在见到他这把略显暗淡无光的见而惊叹。
“小兄弟,你这剑真是把好剑。”说完,他将剑还入鞘中,礼貌地还给应龙,“拿着,平时别把这剑带出营帐就行了,我向来觉得剑也是会挑人的,小兄弟你既然被这把宝剑所选,今后肯定也前途无量。”
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应龙接过剑,却看到旁边顾三的脸又皱了起来。
“阿青,你怎么自作主张,万一被查出我们这帐内私藏武器,你能负责吗。”
阿青拍着他的肩,安抚道:“老顾你身为长官,关照关照新来的嘛。”
“切,你别一副老兵的样子,你也比他新不了几天,以后有什么状况的话,我是不会为你们收拾残局的,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安排的,让我一次性带四个新兵。”
四个新兵?应龙疑惑地瞅瞅阿青,还以为这壮汉挺资深的,没想到与他一样是刚入伍。
“你好,大家都叫我阿青,我只比你早来一天,你是第二个,剩下的那两个还没来。”
“箫应龙。”
应龙接受了他的介绍,与他握手时能感受到他手掌中厚厚的茧子,不管是习武还是种田落下的都好,这个人肯定即耐苦又努力。
也不知为何这个时段会如此热闹,又有一人在这时走进了帐篷,连眼角也没去瞄顾三和阿青,径直来到应龙跟前,“大个子,跟在下出来。”
顾三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独臂少年正是在御前比武中获胜的那位,还不忙着巴结,“敢问少侠莅临是有何要事?有没有需要老顾我效劳的?”
“没跟你说话,滚远点。”
顾三的脸骤时铁青,尴尬地凑到阿青身边,却发现阿青难得收起了他那副老好人的脸孔,瞪着少年,似乎甚为不满。
“你要箫某跟你去哪儿?”
“问那么多干嘛,跟在下走就是。”
“箫某既然入了军队,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会跟你走的,你要去哪儿,请便。”
应龙继续转到一旁整理起他的被铺,郁垒的脸上看不出是否在生气,只见他原地站了片刻,就走到应龙旁边的床上坐了下来,他双眼一眯,闭目养神。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是军营,闲杂人等请离开。”阿青终于忍受不了,冲着郁垒吼道。
郁垒闻言,不为所动。
“喂,你再赖在这里,等会伤了你可别怪我欺负小孩。”
阿青说完,就想朝郁垒冲去,幸得顾三在后拉住了他,碎碎念着,“大人物,惹不起,惹不起。”
见阿青如此生气,应龙对郁垒说:“小屁孩,你先离开这里,箫某整理完就去找你。”
却听郁垒一声冷笑,“哼,笑话,在下以后也要待在这里,凭什么让我离开。”
18.军中逸事(4)
“卒长让集合,你们几个快点。”
一个士兵跑来冲着帐内吼着,顾三还没从听到郁垒就是那第三位新兵这件事中回过神,五味交杂地捶着手掌,怎么可能呢,就不说前几天的比武了,他以前也看到过郁垒出入军中啊,经打听好像还直接面见过大将军熏池,对他来讲,该是大人物了,现在却要在他手下,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不是说集合吗,你们三个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到时候被罚可别连累了在下。”
郁垒说话照旧不客气,应龙对于他即将与自己共处的事也并不惊奇,肯定是离朱之命,只是觉得有这孩子在,以后多半还有麻烦事。
“走吧老顾,你是伍长,起好带头作用,别被新来的给看贬了。”阿青推推顾三,一壮一小的两人站在一起,身材更是鲜明对比。
“少侠,您先请。”
顾三撑起布帐,快四十的人了,还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点头哈腰的,这情景在阿青眼中极为可耻,干脆一挥手臂就把他掀到一旁,自己先走出了帐篷。
最近大概是轩辕氏招兵,新兵来了不少,而他们这个帐篷里走到练兵场,显得格外显眼,不说阿青比常人粗壮一圈,应龙冷傲英挺,光是军中来了位独臂少年就已经够能引起话题了。
他们这一卒貌似是新兵卒(一卒为100人),组长还没来,队伍也比较散乱,应龙站在郁垒旁边,听到身后的两个人在交头接耳,“看见没,居然有个残疾的。”
另一人应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军中变成伤残收容所了。”
两人说得高兴,毫不避讳地看着郁垒指指点点,应龙忍无可忍,转身一把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居高临下冷声道:“再不收声,小心我杀了你。”
手指逐渐使力,那人用双手也掰不开应龙的手臂,很快便涨红脖子,哑声求饶,“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甩开他的脖子,应龙看向另一人,旁边这个见势不妙早埋下了头,听见被掐的人还在不断咳嗽,吓得直发抖。
周围的人看见这情形,瞬间安静老实了不少,心里都在琢磨着,他们这一卒说不定来了个危险人物。
“你其实不用为了这种小事出风头,在下从不会在意小人的话。”
看着郁垒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总是无法与他说的话联系在一起,那只断臂是如何造成了,为什么一个孩子总是在做一些与年龄不符的事情,为什么要像个老头一样,不留点小孩特有的破绽给别人,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郁垒,却让应龙感觉有点自己曾经的影子,不同的是他身边曾经还有风家的多人相伴,相较下,郁垒该是孤独的吧。
应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陷入思索中的他不知不觉看着郁垒入了神,与自身的重叠,反倒有些怜悯,想着以后对这个孩子好点,谁料郁垒看他怪怪的,呛道:“在下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你那是什么眼神,再看小心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小屁孩,你不能温柔点吗。”
“不能。”
“你真的只有十六岁?”
“十五岁又两百四十五天。”
郁垒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话怎么变得这么多,不过说真的,他并不讨厌与应龙交谈,至少应龙从来没有虚伪的话语,只是闷了点。
这时,队伍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他们这一卒的卒长是个老头,具体说是个精干结实的老头,说话也是字正腔圆。他没说什么,对这支新的队伍也没啥兴趣,只是简单几句话后,就将这百人给赶到了一边领衣物,并叫各伍长带领他们去打扫不远处最大的那个帐篷。
这帐篷应该是用来设宴或接待重要宾客的地方,容纳半百人数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这一队来打扫的新兵,似乎都对让自己拿笤帚抹布抱怨多多,大家从军都是来打仗的,手是握剑杀敌的,哪儿有一来就做佣人的。
但这么多人中,还是有个例外,郁垒对着卒长老头不知耳语了些什么,竟被免除了其清扫工作,并特许他单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