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大眼睛,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是有八级地震还是十级飓风来袭?怎么才过了几小时,他家宽敞气派的客厅就变成废纸回收场了?
呼,百分百又是那家伙的杰作!
他跨过重重杂志山,穿过层层报纸丘,好不容易在某个隐密的沟壑间发现趴在地上蠕动的罪魁祸首。于是,不由分说,一把拎起 他 的后衣领,苦笑不得地看着他。
「小东西,我是忘了喂你,还是没定期帮你洗澡?就算你要拆了我家,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童心茫然地望着徒然出现在眼前的俊脸,想到什么似的,霍地回神。
「啊,你—你明明不是同性恋,怎么可以、可以对我做那种……那种事情?」
「那种事是哪种事?」
剑小羊涨红了脸,说话支支吾吾,十之八九又是指他[念念不忘]的[一夜情]。齐非凡忍不住好笑地斗他。
「就,就是……上、上、上……」童心飞蛾扑火地跳入大野狼设的局,老老实实地越说越心虚,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你躲在这垃圾山里,就是缅怀我们的[初夜],顺便研究我的[性趣]吗?」齐非凡习惯性地拨了一下浏海,然后故意对童心眨眨 眼 「没想到你对我这么着迷!老实说,我一点都不介意用身体回报你唷!」
呸,谁稀罕你的色情回报!
「我只是在做功课。」童心板起脸,振振有辞,「既然我是你的助理,就有义务了解你的人,否则着迷配做称职的助理。我才不想因为我而让季前辈丢脸呢!」
齐非凡扫视了一眼散落各处的报章杂志,果然都是跟他有关的报导。他微笑道,「那么你做了这么久的功课,现在一定对我非常了 解了吧!」
「当然。」童心得意洋洋地拿起一迭刚出炉的笔记,滔滔不绝地念着搜括来的战果,「你喜欢吃的水果是葡萄,喜欢的电影类型是 动作片,喜欢的跑车是……」 听到童心只差没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逐一托出来[鞭尸],齐非凡觉得心底深处隐隐有股暖流。
童心是个凡事都认真投入的人,无论是否喜欢,他都会尽力去做,而且做到别人认为蠢却绝对模仿不来的地方。就像与自己有关 的数据,他明明可以去季遇调阅,可是却选择这种士法炼钢的方式。
该说童心是笨,还是单纯呢?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不由得既疼又怜。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初次相遇时,他就不由自主被吸引了。
「……讨厌的青菜是青椒,红萝卜,菠菜……和……茄子。」童心瞥了始终面带笑容的齐非凡一眼,刻意加重语气。
齐非凡暗自苦笑,看来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餐桌上除了青椒、红萝卜和菠菜之外,又会再加上茄子了。
「小家伙,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可爱!」齐非凡深深地凝视童心,语带深意。
童心愣了一下,随即凶巴巴地应道,「哼,我才不会因为你的奉承就不煮茄子,你死心吧!」
「……」虽然他喜欢童心的单纯,但是能够偶尔开窍就更好了。
「啊……」童心突然大叫,「糟了,[Super Star]的回放开始了!」
「Super Star?好像在哪儿听过!」齐非凡挑眉。
「笨蛋![Super Star]是台湾最火红、收视率最高的音乐Live show,只有知名度够高、人气够旺的艺人才会受邀上节目。季前辈说你拒绝了对方的邀约很多次,几天才主动说要去。真是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一时兴起!」
童心一边叨叨絮絮一边打开电视,「明天就要上通告了,幸好我记得今天有回放。你现在就给我坐下来看,至少了解这个节目的内容,明天才不会出糗!」
童心一转到播出的频道,立刻跳出一段欢快的音乐,接着是主持人高亢的声音。
「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Super Star!在情人节前夕,我们特别制作了上下两集的情人节特辑,节目一开始,就为大家公开全国女性的梦中情人排行榜。」
「请看,以下这份榜单就是集合十万份有效问卷及网络票选得到的结果。第三名是……」
「最后,冠军果然是由咱们的天王巨星lvan拔得头等。在这里先做个预告,明天lvan将会莅临Super Star,喜爱他的粉丝们,千万别错过了!接下来……」
「总经理该不会是想不开,砸钱贿赂Super Star的制片人吧?否则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大色狼,怎么可能是什么梦中情人?台湾的女孩子不会是眼光都有问题吧……」
童心不满地碎念,眼角余光射向身旁,却发现空空如也,「咦?啊,你要去哪里?节目才刚开始耶!」
「去把剩下一半的剧本背完。」正要打开工作大门的齐非凡,回头说道。
「你没兴趣的话,为什么要答应Super Star的通告啊?」
「这个嘛……就当我是一时兴起好了!」
「喂……」
「喔,对了,有件事情要澄清一下!」齐非凡笑吟吟地说,「我的确不是同性恋,我是双性恋。」
齐非凡在人前始终很冷淡,仿佛天生如此。
坐在Super Star制作单位安排的个人专属休息室,他梳化,换装晚了后,周身犹如笼罩一层冷气,令人难以亲近。数度有其它艺人找借口想跟他打招呼,甚至还有穿着清凉火辣的女艺人在他身旁打转,就像伺机要扑火的飞蛾一样。但他都视若无睹,冷然以对。
童心只得尴尬地陪笑。
虽然他已经开始习惯齐非凡的冷淡,但不表示这套在演艺圈吃得开,就算他贵为天王,也不能忽略人际关系的经营——好吧,确实是很多人吃他那套,可总有碰壁的一天吧!
演艺圈只有[落井下石],可没有[雪中送炭]这回事。万一有一天他被人抓到小辫子,就别想再继续混下去了。
当然,在齐非凡面前,这样的话他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
用冷漠的眼神下逐客令,将不请自入的莺莺燕燕逼退后,齐非凡说道「小家伙,咖啡,珍珠蓝山。」
童心立刻从万用包中取出咖啡豆,跑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
基本上,他随时会将[家当]背在身上,以应付齐非凡各种任性的需要。比起外景,他特别喜欢摄影棚的室内通告,毕竟需要准备的东西少得多,周遭可用的资源也比较充裕。 万一齐非凡大少爷突发奇想,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也比较容易做到。
然而,才走到茶水间门口,里头传出来隐约笑语声,却令童心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认得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想忘也忘不了。
这些日子,他的心思全用在齐非凡身上,无暇想那个人的点点滴滴,没想到会在无预警的情况下遇到。他呆呆地聆听那个人与另一个女人的嬉笑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任何反应,就连有人来到他的背后,他也没发现。
齐非凡深思般的凝视了出神的童心好一会,然后嘴角扬起,低头附在童心耳畔低语「舍不得我吗?」
温热的气息吹在童心的耳际,令他不禁浑身微微发颤。
在他还搞不清状况时,齐非凡已越过他,径自走入茶水间。
童心吓了一跳,随即跟进去。
原本几乎黏在一起的男女,看到齐非凡,立即迅速弹开。
打扮青春时髦的男人,就像看到久未谋面的世仇,脸色阴郁;穿着小洋装的女人刚好相反,就像蝴蝶看到之谜饱满的花朵,眼睛放射出无数桃心。
「两位真是好兴致!」齐非凡露出足以颠倒全国女性的魅惑笑容,神经轻松走到饮水机前倒水。
「啊……lvan,你误会了,我跟他不熟!刚才我只是在教这个新人演艺圈的规矩而已,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浓妆艳抹的女人猛挥手,拼命想澄清暧昧。
听到女人急于撇清关系,朴尚捷原本神采飞扬的脸孔顿时黯淡下来。
齐非凡恍若未闻,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开水,然后斜眼觑了朴尚捷一眼,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在朴尚捷眼中,那笑意简直是一根万年不化的冰刺。刺入胸口,直指心脏。
他抿了一下唇,不快地掉头就走。谁知刚转身,却看到意想不到的人。
他先是微愣,接着嘴唇一抿,沉着声音冰冷地说,「你又来做什么?就算你一直缠着我。我也不会回去。我现在的身价已经不同以往,你死了这条心吧!星颖给不了我的,别人会给。拜托你,离我远点,我可不想明天出现在八卦杂志上!」
朴尚捷的字字句句犹如千万支针,如雨般扎在童心刻意忽视的疮疤上。
他凝视着朴尚捷决然的表情,脑海中浮现两人昔日的欢声笑语。
他的一瞥一笑忽然离自己好远。
他觉得很痛。心痛。回忆更痛。
脚像被人用钉子顶住似的,童心木然地看着朴尚捷翕动的嘴唇,身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他的世界被寂静侵占,什么也不剩,什么也不留。连往日甜蜜的情景都被割成碎片,一片一片融化成莫名的画面。一片一片,他再也无法分辨。
齐非凡宛如无意行经的路人,垂眼慢慢啜饮茶水,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女人见朴尚捷面色不善,语带讥讽,忍不住好奇地问,「他是谁啊?」
朴尚捷眉头微蹙,童心的呆鄂表情让他原本硬起的心肠有些动摇,可一看到齐非凡默然的脸庞和女人探索的视线,不禁狠下心别开脸,冷漠地说,「以前我在星颖的助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听到朴尚捷这么说,女人嫌恶地上下打量童心,拔尖的音调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哦——原来是想攀亲带故!」
「我、我不是……没有……我……没有」童心茫然地摇头,呢喃自语。
朴尚捷和女人轻蔑的眼神令他晕眩,酸液在胃中翻搅,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缩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离去。走没两步,好像被什么绊倒脚,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到在地。他机械般的爬起来,彷如没有知觉的机器人,一步一步,僵硬地往前走。
他希望自己能碎成千万个碎片,随风逝去。
可是,他没有。所以,他只能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到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为止。
就在这时,朴尚捷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啪的玻璃碎裂声。他霍地回头,赫然看见一地的玻璃碎片,而齐非凡左手的玻璃杯只剩龟裂不全的半截。
在让人怵目惊心的是,鲜红的血液从掌心中汩汩渗出,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流下,沾满手臂,滴到瓷砖地板时,甚至溅起小小的血花。
女人惊呼,朴尚捷则是满脸错愕。
齐非凡面无表情地放开残余的玻璃杯,冷淡地看着横流的鲜血,轻描淡写说,「只有我,能让他生气让他烦恼。只有我能让他专心让分心。只有我——只有我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现在如此,以后也是。」
他的语调很轻很轻,朴尚捷不懂,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冷酷。
「你是什么意思?」朴尚捷警戒地看着彷如自言的齐非凡。
「中国人有句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齐非凡抬起头,冷冷得看着朴尚捷。
这是自他踏进茶水间以来,第一次正面迎视朴尚捷。
朴尚捷被他冷得沁骨的视线看得心惊。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敌视齐非凡,从未正眼瞧过他。因此,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齐非凡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心魄的冷冽气势。
不过,他没被吓到。只是有点惊讶,有点不知所措。
「我的狗,只有我能左右。」齐非凡扯下领巾,在流血的手掌上绕了三圈,雪白的丝绸顿时染上惊心动魄的艳红,但他仍旧面部改色,「即使他只是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小助理。」
「我现在才发现,你哭起来比笑起来还丑耶!」齐非凡蹲在屈膝坐着的童心面前,歪着头,戏谑地说,「你不知道我讨厌难看的人吗?」
徒然看到齐非凡像在看戏的表情,再加上听到他那一如往常嘲讽的话,童心原本苦涩的心情顿时被无名火取代。他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泪痕,不快的应道,「少臭美,谁要讨你喜欢了!」说着,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真可惜,我还以为可以看到[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经典画面重现!」齐非凡故作遗憾地摇摇头。
神经病!童心白了齐非凡一眼,打算去确认待会儿节目的流程和内容。不料,这一眼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你、你——」童心眼睛圆睁,冲上前抓住齐非凡的左手,瞪着沾满新旧血渍的领巾,紧张得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快,快跟我去医院,感染就不好了!」
童心拉着齐非凡的手就要往外走,可是拉了半天,就像在托大鲸鱼,后面的人还是纹风不动。他莫名其妙回头,发现齐非凡正微笑地望着自己。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关心我。」齐非凡笑着说。
「笨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无聊的话!」童心骂骂咧咧地说,「如果你受伤,会耽误接下来的工作,造成季前辈的困扰。如果你不想得破伤风死掉,现在就跟我去医院!」
「你是怕影响工作,不是担心我吗?」齐非凡双眼一眯,沉声说,「我不去!我不去医院,也不看医生!反正我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死了,也省得你心烦!」
为什么选在这种时候闹脾气,你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啊?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童心勉强耐着性子,温言相劝,「齐大少爷,拜托你跟我一起去看医生,如果你真的得破伤风死掉,我会很伤心很难过,所以拜托你,拜托你跟我去医院治疗!」
「你真的关心我?」
「是,真的!」
「不是口是心非?」
「绝对不是,我保证!」
「好吧,我相信你!不过,虽然你这么我这么爱我,我还是不能跟你去医院。」齐非凡满意地笑说,「刚才我在走廊遇到制作单位的人,他说表演内容和顺序临时有所更动,十分钟后,我就要上场了。」
笨蛋,这种事应该在进门的时候就先说呀!
童心看看时钟,又看看齐非凡包着领巾的手,不自觉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工作很重要,但他的伤势又不能不管……见童心认真地左右为难的摸样,齐非凡笑了笑,问道,「你有宽绷带吗?」
「有,多到把你包成木乃伊还有剩!」眼看事情迫在眉睫,齐非凡仍是一副优哉游哉,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的样子,童心没好气地回答。
「能包木乃伊就没问题了!你把绷带剪两段出来,一段一尺,另一段十尺。」齐非凡瞄了时钟一眼,「九分钟,绰绰有余了!」
「你想做什么?」
齐非凡一边解开外套的纽扣,一边不疾不徐地说,「有人踩了我的脚,我当然得好好回敬他,是不是?」
啊?什么意思呀?
齐非凡拍了拍一头雾水的童心,接着脱下外套,摊开在桌上,捏住缝在外套上,长及膝盖的黑色透明薄纱,将薄纱从外套上撕下来。
见状,童心吓了一跳。
「哇,你在做什么呀?那是[兰迪斯]赞助的套装,市价要上百万元耶!」
童心抱着头,错愕地碎念,「就算你受了伤,也不能拿衣服出气吧!天啊天啊,我一定会被赞助商大卸八块,装进黑色垃圾袋,然后弃尸到太平洋!不然就是被关到暗无天日的废弃屋里,每天被毒打,然后饿死在荒郊野外!」
听着童心滔滔不绝讲述那些从社会新闻学来的犯罪手法,齐非凡忍不住觉得好笑。
「抱歉,小家伙,打断你的兴致!可以请你先把短的那截绷带给我,然后再继续补完你的被害妄想吗?距离录像时间只剩八分钟!」
吓!只剩八分钟?童心连忙将剪下来的绷带递给齐非凡。
齐非凡拆下包着手掌的领巾,露出玻璃片割得血肉模糊的掌心。明明是足以让人痛得昏厥的伤口,他却始终没事似的挂着无谓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