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娟儿也从床上跳下来,指着民强说,“妈,三儿最老实,晚上就是民强自己掉下去的。”
朱玲也就给事情定了性,当小孩儿玩闹,搂着民强把他带厨房里去了,吃完饭还得送他去学校呢。
蔡忠知道蔡娟儿那是看民强的怂样幸灾乐祸呢,说那句话也没帮他的意思,但是蔡忠觉得,蔡娟儿说不定会跟他站在一起,虽然,蔡娟儿认为他是怪物。
蔡忠耸耸肩,背着手踱步出去了,早晨还没怎么醒就被蔡民强闹醒了,俩眼皮上还挂着眼糊糊呢,洗脸去喽。
蔡娟盯着他的背影,想了一会儿,然后快手快脚的把自己的被子和弟弟的被子叠好,然后也去洗脸。
在三儿后面洗了脸,看到他的衣服扣子没扣上,蔡娟儿低头给他扣好,扣完才发现蔡忠正看着她,带了点,馋猫的德行,她认为。
“老姐姐,你想上学吗?”蔡忠勾唇笑得狡黠,一看就知道有图谋的。
蔡娟犹豫着,然后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想。”
“三儿能让老姐姐上学,不过,你得听我的。”蔡忠让蔡娟儿坐好,这十来岁小姑娘就是比男娃子长的高,太有压力了。
“你?”蔡娟儿怀疑的看着他,今儿蔡三宝怎么不一样了?感觉,有点像爸爸、伯伯他们,不是外表像,而是那种表情,她也闹不明白。
“是啊,你听我的,我让你上学,还能让民强挨揍,或者吃闷亏,就像今儿早那样!”蔡忠抬着下巴,一副得意的模样。
蔡娟儿看蔡忠这幅表情觉得好玩,真跟个小人似的,又想起蔡民强在地上打滚儿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成,我听你的,你让我上学,咱们让蔡民强吃大亏!”
蔡娟儿可能是平时压抑柔顺惯了,被人称作是懂事,但是到底还是孩子,有些小孩子心性,会笑,会闹,带了点任性劲儿。
蔡三宝明明还是孩子,还是她弟弟,但是她就是确信,蔡三宝什么都能做到,就冲他能看懂语文书上的字,还会九九乘法表,还能欺负蔡民强,她决定相信。她能上学了,可能之后不久就能上学了,自从蔡民强知道她抄课本上的课文之后,他就再也不让蔡娟儿碰他的书了,碰了还告状,说蔡娟儿欺负他。蔡民强保持着小皇帝的高高在上的风范。
一个星期之后,蔡国富终于打算好离家了。跟村里其他几个有差不多意思的人结伴,去城市,去打工。他们是村子里第一批打工的人,算是先驱者,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靠天吃饭的铁律被他们打破了,他们想要更加富足稳定的生活,所以他们离开了,带着对于未来的忐忑不安和期盼,他们离开了。
那个时候,村口好多人都抹了泪,婆子媳妇孩子都在村口为他们送别,告诉他们,早点回家,不管怎样,都要记得回家。他们也点头应了,几个大老爷们被这样的场景弄得也红了眼睛,最后一拍手,豪情万丈的背着行囊离开了。褂子里头缝着媳妇儿给的生活费,贴着心窝的,感觉特别热。
蔡国富离家了,朱玲成为家里的劳动主力,虽然地里的收成不好,但是也是好好好种的,这是他们最后的资本了,得守着,不能丢。
蔡爷偶尔帮忙喂喂鸡,两只母鸡,每天下两个蛋,朱玲每次都是收好一个,另一个用水煮了,给民强吃。
蔡爷爷也没说什么,民强在上学,是得补补脑子,要是真能学出息了,也算是条出路。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上学啊!”蔡娟儿摘完菜之后,跟坐在一边晒太阳的蔡忠说。
“哦,快了,你是不是要去接蔡民强,咱俩一块去,我告诉爷一声。”蔡忠站起来拍拍屁股。
说实话,村里的小学蔡忠还真没什么印象,现在看起来,还真跟需要希望工程资助似的,破窗户,桌子板凳上的木头感觉就是糟的,要是个头大的人坐,指不定就直接给坐散架了。黑板是那种黑漆的,有粉笔,但是没粉笔擦,教课的老师手上拿了一块抹布,那就是粉笔擦。
蔡娟儿和蔡忠就这么站在最后一排的窗户边上,看那老师讲课。
蔡忠点着脚看,一会儿就站累了。蔡娟儿认真的听着那老师讲课,入了神,也没再理会身边的蔡忠。
一放学,教室里的孩子就跟蜂鸟出笼似的,窜了出去,蔡民强跑在头一个,后边还跟了四五个,看来是平日子玩的好的。
“蔡民强,赶紧回家!”蔡娟儿掐着腰喊!
蔡民强一瞅,也不知从哪儿学的,啐了一口,然后用鞋狠狠的碾上去。“丫头片子,你自个儿回家吧,我们去村后头摸鱼呢。”
敢叫她丫头片子,她可不是好打发的,“你赶紧跟我回家,妈不让你下河。”
蔡民强显然不听他的,跟他几个小伙伴一招手,走人。蔡娟儿气得跺脚,但是也没办法。
蔡忠拉着她,“气他干什么,跟我见走。”
蔡忠问了人,摸到了学校老师的办公室,也算是个办公室吧,里头算是老师的住的地方,从中间拉了条布帘子,一隔,另一边放了张桌子,算是办公桌了。
“你把我拉这儿干啥,这里头是老师,你怎么……”蔡娟儿转身想走。
“哎,姐,别急啊,等会,这是在办让你上学的事儿。”蔡忠拉着她的胳膊,跟那屋里的老师一喊,“老师,我们是蔡家村的。”
那老师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就先让俩人进来了。
“老师,我姐姐想上学。”蔡忠把她拉到面前来。
蔡娟儿平时还算是乖巧,这么一站,老师看得出来,她能是个好学生。
“你们谁家的?让大人来说上学的事儿。”老师和气,看着俩人都没成年,这上学的事儿谁也定不了。
“老师,你就让我姐在教室里听课吧,我们从家自己带板凳,不影响别人的,听几年级的课都成,我姐老想上学,天天夜里哭,但是爸妈都说不成,因为家里没那么多钱。”蔡忠说着说着头越来越低,跟要落泪似的。
这老师一看把孩子为难哭了,也不忍。“可是,这……”
“老师,我们家有只母鸡,每天都能下一个蛋,我姐每天上课都用鸡蛋换,成吗?”蔡忠继续说。
老师想跟他说明,不是鸡蛋不鸡蛋的问题,但是看着面前这俩小人,都没他一半高,但是一张脸透着渴望上学的表情,他有些感触了。
“你姐上学了,你呢?”老师摸着蔡忠的头说。
蔡忠笑得甜蜜蜜的,“没事,等再过两年,我就长大了,就能上学了。”
最后老师终于答应了让蔡娟在他班上上课,不过,不让她带鸡蛋了。蔡忠坚持,因为他知道,要是他姐没交学费就上学,旁人肯定说的,但是拿了鸡蛋就不一样,至少有付出,证明有交换的东西,这样就显得光明正大了。
蔡娟儿乐得高兴,走路都一跳一跳的。“三儿,我以后可以上学了,你呢?你那么聪明,要是上学了肯定出息。”
蔡忠用手别着裤腰,“我啊,也能上学,你等着。”
知识是一种财富,蔡忠比谁都知道,一二十年后,那些知识,文凭会变得无比重要,成为衡量一个人能力的标准。虽然这是个不起眼的小学校,但是他却是个通往知识康庄大道的阶梯,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一个由知识分子组成的社会中。
第五章:蔡民强?到!
蔡忠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那么老实过,老实的坐在两个人的长条板凳上,两只小胳膊架在桌子上,桌子上划着三八线,还有不少用小刀刻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辨别不出。桌兜里是瓜子壳、花生壳、枣胡,看来蔡民强在学校的日子不错。从布包里掏出铁壳子的文具盒跟被撕了好几页的课本,摆在桌子上。
蔡忠记得,这个铁盒子的文具盒还是蔡民强给爸要的,拿去跟人显摆了好几次,说什么是铁壳子的,上下两层的,但是现在,边边角角的被磕得都凹了进去,本来两层的文具盒,中间的那个隔板不知道给扔哪去了,他蔡民强就是遭败东西,蔡忠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
两天前,蔡忠正诱骗黄小胖把家里的好口粮都偷出来,给自己解解馋的时候,就被蔡民强和他的一群毛头兄弟给堵了。
蔡民强把他弟按在墙上,呲着牙说,“我后天跟人说好了打仗,你帮我上课去。不许跟妈打小报告,否则我枪毙你!”蔡民强拿出一个用硬纸板和胶布粘起来的手枪还是那种带扳机的,放在蔡忠头上,口中喊了一声,“噼钩儿——”
结果就是蔡忠,乐意的,心甘情愿的代他去了上课,蔡娟儿知道了之后,竖起大拇指,说她弟跟那个诸葛亮似的,聪明着呢。
“蔡民强!”
“到——”脆生生的,理直气壮的,蔡忠喊了一声。同桌的丫头片子捂着嘴趴在桌子上笑得开怀。
二十几号的溜溜小眼睛就盯着他看。“老师,他不是蔡民强!”有人举手说。
老师看了看,谁知道他是不是蔡民强,这一班二十几号人,小孩和大人不一样,不怎么容易辨别容貌特征,“你坐下,蔡民强?你是蔡民强么!”
被指着,蔡忠只好站了起来,“报告老师,我是蔡民强!蔡国富是我爸!”
老师点了点头,宣布上课。下面的一箩筐小萝卜头就开始传纸条,问这人是谁啊!
蔡家蔡三宝,替他哥哥来上学的。
哦。
蔡民强今儿又去跟人打架。
蔡三宝看起来比他哥老实。
整整一节课,小纸条从蔡忠的背后传到前头,在从前头传到左边,围着他打转,但是一次都没传到他手上。
他把胳膊并着,比其他人坐的都直,看黑板的时候比谁都聚精会神,听课的时候比谁都认真。这是蔡忠第一次坐在教室里,起先是新鲜,再来是躁动,再来就是平静。他汲取着浅显的知识,这是蔡忠第一次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说来可笑,长到三十岁的他,那个时候从没有一天接受学校教育的,学来的那些字,也都是这三十几年的积累,在那个时候,他就是一个没文凭没学历,只有一家小超市的个体户。没人看得起,也没人看得上。
但是他又一次重新来过,这里,他跟别人一样坐在教室里,看着别人掰着手指算算术,看着别人一笔一划的写字,他莫名的感动,他觉得他这样的选择没有错,一点都没错。
下课了,蔡忠在一边看着一帮萝卜头玩游戏,丫头跳皮筋儿,扔沙包。小子一个个把胳膊高高扬起,一把甩过一张牌,看自家的牌能把别人的掀翻不,掀翻了,就是自个儿的。蔡忠看着他们玩着游戏,怎么都融入不进去,他没玩过这些么?他自然是玩过的。上一辈子,他可是跟蔡民强同一个等级的顽劣,以前都是他跟着蔡民强屁股后面跑,蔡民强去跟别人打架,下河摸鱼,他也跟着去。一个猛子扎下去,结果他下去了,还是被蔡民强提溜出水的。
你能说蔡民强对他没恩情么,就是这么算是救命的恩情让他不得不在蔡民强半瘫之后负责他一家的生活。他埋怨过,但是那次蔡民强把他从水底捞上来的时候,他是真跟揪着一块浮木一样,瞬间安全了。
所以说,兄弟之间,或许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有时候,也是亲兄弟明算账,但是有时候却怎么算也算不清。
蔡忠替蔡民强上课的两三个月里,蔡娟儿也同样在上课。姐弟俩上完课,一块去地里割草,然后去捡那个浑身臭烘烘的蔡民强,蔡忠把红领巾还给蔡民强,三个人一起回家。
朱玲见着了,还奇怪的问,三人怎么一块回了?
蔡民强自然是撅着屁股瞎说一通,蔡娟儿也随着编了故事。总归是朱玲以为姐弟三个和睦相处了,自然高兴,抹了把脸上的汗,就开始做饭。
“妈,我帮你。”蔡娟儿卷了袖子就去帮忙。蔡民强从井里压了一盆子水洗澡。
蔡忠把课本从蔡民强的布包里掏出来,然后老实的做着作业。
蔡爷爷拄着拐杖看着三儿蹲在小板凳旁边做作业。“三儿饿了不,爷给你拿块煮好的红薯去。”
蔡忠摇头说不饿,“爷,我不饿,你别动了,坐好,等妈做好饭咱就吃饭。”蔡忠把爷扶到床边坐好,又给他后边垫了个枕头,让他靠着。
“三儿,最近跑哪儿玩儿去了?”把拐杖立在一边,
“爷,你不是啥都知道么。”蔡忠撇嘴,把铅笔一叼,咬在嘴里。蔡爷爷虽说年纪大了,眼睛也不是特别好使,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三人整天一块出去,一块回来的,而且气氛和睦了不少,肯定是有事。
“爷总觉得三变了,跟从前啊,不一样了。”摸了摸蔡忠的头,老人眼睛小小的,这么一笑,皱纹更深了。
“爷什么都知道。”蔡忠把铅笔抽出来,又低下头认真写作业了。
他没把自己是重生的事儿说出来,即便是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人信,说这个白嫩小身子里是个三十几的痞货大叔,说他是听人壁角,不小心给人踹下河淹死了又回来了?谁会信?就这么耗着吧,总能一点点地改变些东西。
“三儿,姐有事跟你说。”蔡娟吃晚饭把蔡忠喊出了屋,深秋了,夜里跟冰渣似的凉的刺骨,蔡忠打了个大喷嚏,搓着胳膊。
“姐,什么事儿你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7岁的姐姐。
蔡娟儿皱着眉,揪着自己的辫子,“我放学的时候,老师把我喊了,说,让我参加中考。”
蔡忠一听这话,刚想道声恭喜呢,但是又想到别的,生生忍住了,“咱家,估计供不起。”
蔡娟儿早猜到了,但是真听着她弟告诉她,她就忍不住哭了,她想上学,在蔡民强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她就开始想,想去学校,想跟蔡民强一样去学校,学知识。她不想别的农村丫头,想着帮家里干活,一辈子窝在这里,她想走出去,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老师告诉她的,考上大学,然后出去,外头有新的生活。
“三儿,姐想接着上学……”蔡娟用衣服抹干净脸上的泪。
蔡忠双手抄在裤兜里,低着头,不敢看她姐对他期盼的眼神,他有些懦弱了,虽然他里头是个成年人,比他爸小不了几岁的男人,但是受这个身子的局限,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等,等这个身子慢慢长大,时间是最无法逾越的,是最为公正和理智的。
“三儿,你都能说动老师让我去班上上课了,你跟妈说说,我……”蔡娟儿扯着他的衣服,还想说,她想跟她弟说,你肯定有办法,你那么聪明。
蔡忠拿下了她的手,“姐,你别急,等过年,看爸回来怎么说,说不定爸在外头挣了钱,就能,就能让你上学了。”蔡忠说着违心的话,他比谁都知道的清楚,那一群出去寻找出路的人,最后一个个都回了家,垂头丧气,因为他们出不去了,他们处处碰壁,被别人所看不起,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但是最后他们还是被人给骗了,出去了快一年,他们什么也没挣到,然后回家了,继续在村里这一小片地界,继续自己过了好几十年的生活。
“成,等过年,爸肯定能挣到钱,到时候我就能上学了。”蔡娟开心了,回屋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弟,要是那样,你以后也能上学了。”
蔡忠点了点头。是啊,他是打算好的,一步一步来,他也得上学,接受教育,但是那个时候,哪儿有什么九年义务教育啊,小菜苗上学的时候还能混着国家政策呢,但是现在,至少也得等个十年才会出台,这不是什么都完了么。他得好好想想了。
晚上,蔡忠没跟蔡民强挤一块,去了他爷那屋,他记得他之前那个小时候,每回挨了打挨了骂,总是跟他爷挤一个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