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小时,张俊就到了,没问什么,搀起他的胳膊把他扶上了车。刘东坐在驾驶席上,看着脸色苍白的蔡忠没有说话,跟张俊相视一眼,俩人把车开回张俊的公寓。
把蔡忠安顿好之后,张俊的电话就响了。本来抱着头的蔡忠猛地抬起头,问他谁的电话,目光怪异。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古年的。”
“挂了。”蔡忠说。
“挂了更容易让他怀疑,我知道分寸。”看蔡忠还要说话,他摆摆手,让他放心,就出了卧室接电话。
刘东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知从何开口。
“刘东,抽我一巴掌。”蔡忠说。
“啊!”
“就这一次,抽!”
刘东抬手,问了句,“真抽啊!”
“抽!使劲儿抽!”
清脆的巴掌声,五道红印立刻呈现在蔡忠的脸颊上,被抽得偏了头的蔡忠擦了下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成了,没事了。我走了。”下了床,穿好鞋。
看到在阳台上接电话的张俊,他跟刘东说,让他们别操心。
刘东看着他的脸色,觉得不对劲儿,但是又感觉现在的蔡忠像是决定了什么事儿,他即便是拦也拦不住。
张俊接着电话,看着蔡忠离开的背影,眼神沉了沉,“嗯,有他的消息,我会通知你。”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刘东问。
“面对现实该有的过程,我去工作了,你也回去约会吧。”没等刘东说话,他也离开了公寓。
这两下咣当声把刘东弄得傻愣了半天,他都跟那女人说了,有事,还怎么接着约会啊。今儿这都什么事儿啊。
蔡忠问自己,上辈子如果遇见这种人你恶心吗?他准得说,恶心,十分恶心,恶心到连胃酸都能吐出来。他成了他上辈子觉得恶心的那种人。
老皮老脸的,他能扛,他觉得自己扛得住,问题出在哪儿呢,出在哪儿呢?蔡忠捶了捶脑袋。他不该去跟个女人相亲,是啊,他都成这样了,他哪有那个老脸跟女人相亲!他一辈子就该给那个小狼崽干,他活该,活该心软,活该答应,他自己选路,有什么好后悔的。他也想告诉自己没选错!他也想说服自己,不就是在大街上让别人知道了,自己被一个比他小的男人给干了么!不就是,不就是他真没想到古年能说出那种话么!不就是,他娘的,被那句话在心窝上捅了一刀么!
妈的,这咸乎乎的东西怎么一直流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啊。
秋天,落叶打着旋飘落,坐在树下的蔡忠被飘散的落叶给埋葬了。小娃娃从他身边走过,对着他指指点点,说老师说不准践踏草坪,然后被大人拉走了。
公园里,有人放风筝,有人野餐,有人笑闹着追逐着。有人看书,有人散步。在这个最平常的午后,太阳暖暖的光照着。大人牵着孩子的手,妻子挽着丈夫的手。蔡忠就这样静静的观察着别人,把脑袋给放空。直到太阳下山,星辰升起,他才站起来,伸展了下快要麻木的双腿。抄着裤兜走出小公园。
有人说,习惯把手放在兜里的人没有安全感,因为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拥抱着自己,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没有人能伤害到自己。他们的内心堡垒很结实,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攻破的。没有别人进入,就不会有伤害。那就安全了,很安全。
蔡忠本来打算把这辈子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自己的亲人朋友。他没想过去爱上一个人。他这是又白捡了那么长得寿命,他该比别人更加感恩戴德的去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他,折腾不起,也玩不起。
用公共电话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是谁!”
“我。”
“你在哪儿!”
“明天收拾你的行李,滚出我家。”
“你在哪儿!”
“不想多说了,今天我是去相亲,只是去拒绝。解释就那么多。还有,你的卡我扔了,你再去办一张吧。”
“你,你回家吧……”
蔡忠红了眼眶,“不,回了。等你搬走了给我个信儿,我就回去。”
“你,回家吧。”
还在心软,蔡忠,你心软够了,怎么对大家都好,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你要是不搬,我再另找地方。最近还是别联系了。你我都该过正常的生活了。”
他真该跟张俊学学,怎样才能练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刚不坏之身。不仅心疼,肉还疼。
他们曾经很甜蜜,就在不久之前还很甜蜜,但是面对现实,在街上争吵的时候被当做猴子看的时候,他正经的感受到了大众对他这一种人异样的眼光。他是个普通人,想依附于大多数的人群,成为一个正常人。他到底还是对这段恋情没有什么信心,现在被逼迫着面对现实,他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现实,不是非逼到脚跟上,谁愿意面对现实。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只能抱着一个虚假的美好生活着,然后真正遇到坎儿了,过不去了,才开始真正看清现实,督促自己努力克服,向上爬。蔡忠比别人多了两倍的时间过他的三十岁。他急过,怒过,但是到头来还是得一分一秒的算着重复的日子,过了那么多的岁月。
古年,该是时候了。你也成长了,你的人生也该为你自己了。就像多年之前说过的。为你自己吧,不要再为我。虽然这话说来矫情,但是却是我最想告诉你的。
你年轻,走错路了完全可以换一条路,但是我不行,心一旦疲惫了,就会每况愈下,再也不能强而有力的跳动。我爬不到上面,只能缓慢的走着,做那种最不上进的人。我一条路选错了,只会出现一个死胡同的结果,跟你拼不起年轻。
你是不是忘记了,这里头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咱们,过不下去了。
第四十八章:—你该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蔡忠离开了,他站在那里,仍没从蔡忠的那一巴掌里头醒过来。
秘书小韩喊着他,说客户全部都看到了,已经取消的洽谈。
客户?什么客户?蔡忠呢!叔叔呢?
等醒过来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了,古年拿出手机打着蔡忠的电话。里面只有关机的提示音。
他说错了,他真是无意的,他只是很生气,生气蔡忠骗他,他可以听他解释。立刻打车回了家,家里静静的,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屋里的每一扇门,都没有人在。不在家,他没有回家。
张俊在电话里问他出了什么事儿,他只说有了点误会。
古年踏出出租车,重重的关上车门,把司机的抱怨抛到身后。他冷静的回到了公司,处理事务,生意丢了就是丢了,单子可以另外再找公司,没关系。他相信蔡忠会回来的,就像一开始那样,他们分不开,即使相别数年,他们又一次命运般的相遇,他相信,他们会重新和好,这只是他们的一次小小的争吵。
“老板,有,有同事来交,辞职信。”秘书小韩眼神闪烁的看着他。
“让他们进来。”古年合上文件夹。
一共是九个人,九份辞职报告,古年接过,草草的看了一遍,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有,但是他们都选择在同一时间离开。打电话让会计结算好了薪金发给他们。
在离开的时候,终于有人问出口,“老板,你是不是真的跟男人在搞?”
“与你们无关!”古年吐出这几个字。
“怎么无关,我们也算在这个公司干过一段时间,要是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们压根就不会来。”
古年看着其他人,“你们是不是也都这么想?我的爱人是男是女,跟你们无关,我和他是正经相爱的,比那些三心两意出轨劈腿的人认真多了。我可以站在这里大声告诉你们。你们又凭什么在这里说屁话!”
“草,干男人跟多光荣似的,你以为是老板就了不起啊,算什么能耐,变态一个!”那小伙计激烈性子,被古年那么一说,被个同性恋这么说,他丢老大面子。
“你再敢说声试试看!”古年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变态?好,变态。
“我就说了,怎么着,我这些哥们都觉得你变态,还有那个老货!听说,那个男人还比你年纪大,怎么,干得人劈腿了,心里不顺啊!这公司还不知道是不是那老男人给你的钱让你发家呢!”
显然流言一直是偏移真相的产物。
古年跟那人动起手来,“你说谁是老货呢!你他妈再说一遍!揍不死你我不姓古!”
“你姘头就是老货,还是个老男人!”
“我杀了你!”从喉咙深处憋出来的吼声,眼睛因为盛怒而发红。
两个人的战争,一群人的混战,小韩守在办公室门口,她闯祸了,她不该说的。想打电话报警,却有人被电话给按了,说别闹大。
古年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疲惫的跌坐在地上,办公室里一片狼藉。该走的人都走了。擦了下嘴角的血,他站起身,对办公室门外战战兢兢的员工说,“今天早点下班。明天正常工作。都回去吧。”
小韩眼睛里带着泪花,跟他说对不起。
“你也早点回去吧。”疲惫的摆摆手。
“老板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会辞职。”
“走和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要是想辞职也可以离开,不过现在会计下班了,你得等到明天。”
“我,我留下来。”
“我是个同性恋,爱着男人。”自嘲的一笑,扯动的嘴角有点疼,“你不觉得恶心?”
“不,不是。大家只是不了解。”
是啊,他们从来不了解这种人,大众也不了解,他们认为这种人是那种绝症的病原体,他们觉得他们这种人就是肮脏恶心的代名词。但是他比其他人更加认真的对待这份感情,他并没有错!
“老板,你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脸上的伤……”
所有人都离开了,古年才真真正正让自己放松下来,身上脸上的伤不疼。整理好情绪,他离开了公司,回家。
那里是蔡忠可以回去的地方,因为他称那里是他们共同的家。看着时钟静静的走动,一分一秒的过去。要是平日里,他们早就坐在一起温馨的吃着饭,聊天,然后洗洗澡,相拥着入眠,即使是不做什么,单单是亲吻,拥抱,他就觉得很满足,只要那个人是蔡忠。
你回来吧,你回家吧,他说,但是他让他走,让他离开。
他怎么能离开,这里也是他的家。
他都已经那么低声下气的说,你回家吧。为什么他就不能答应。
回家,我会好好跟你道歉,好好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我们又能和好如初。我知道你在乎什么,我们这种人会被别人看不起,会被人说恶心,抱歉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愤怒,没有好好维护你。我跟你说对不起,我古年,跟你道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次怀着希望的打开家门,然后希望破灭,一个人入眠,早晨很早就醒来,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做好了早餐,摆放在餐桌上,放一张便签“我做好了早饭,回家了热热再吃。”
然后一张张便签被晚上下班的古年团了团连同凉了的饭菜一起扔到了垃圾桶。三个星期,整整三个星期,古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没有人再对他是同性恋的问题进行深究,他们保持着冷漠的态度,做好自己的工作,然后下班,不带着任何怜悯和关心。网上莫名的出现了爆料他的公司内幕的匿名帖。
公司的生意开始减少,根基开始动摇,古年开始更加忙碌的维护着公司的基本运作。他忙得来不及去到处找他的叔叔,他的忠忠。他必须支撑起公司,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资本,能够守护好他和蔡忠幸福的资本。
蔡忠离开的第四个星期,古年一身冷汗从睡眠中醒来,捂着肚子在床上压抑的翻滚着,直到疼痛过去,去浴室洗去一身的臭汗。不敢换下沾了汗水的床单,上面还有蔡忠留下的味道,虽然很淡很淡。
再次醒来,嗅到的全是医院独有的药水的味道。
“他怎么样了?还没醒?”
蔡忠?叔叔?挣扎着想醒过来,但是疲惫的感情钳住了他的眼睑,他想看一看。再多说两句话让我听一听。很想念,很想念,能不能留在这里,等我醒过来。他想着。
白色的病房里,只有低头削苹果的古英在,她小心翼翼的拿着水果刀,将苹果皮剥离果肉,显然她从来没做过这个,果皮带着大片的皮肉落到了垃圾桶中。
“蔡忠,二叔呢?”他沙哑着声音问。
古英看到他醒过来,很是惊喜,“你不要动,手上有针头。小心。”
古年想坐起来说话,但是显然古英没有理解他的用意,在他盖着的棉被上轻轻拍着。
“二叔,呢?”
“阿忠他没有来过。”古英说,把分割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
他摇了摇头,“我,听到他说话,他在哪儿?”动了动手,针头连带着点滴瓶都晃动着。
“别动,阿忠他真的不在。”古英着急的扶住点滴瓶,又看了看他的手,发现里头没有回血,还好。“小年,等出院了,跟我回家吧。我们的新家。”
“不用了,我有地方住。”古年把头别开,他,不在。他相信古英说的是真话,她不是会撒谎的人。原来,是他的幻听。
听到他的回答,古英的心情有些失落。
古年沉默了一会儿,猛然转过头,问古英,“谁送我过来的?”
古英被他吓了一跳,还是老实说,“我不认得,一个姓张的人,他联系的我。”
姓张的人,好个姓张的!古年按捺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拿起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接通了。“你怎么会有我们家的钥匙?”
“三宝给的。”
“他在你那儿?”古年激动的坐了起来。
“没在,他只说让我帮忙收拾一些衣服,就发现你晕倒在客厅里。”
“他来过医院吗?”
“没有。”
“他,没想来看看我?”古年皱眉。
“这我不清楚,但是他只说联系古女士,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收拾好衣服你怎么给他?”
“给过了。”
“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
跟张俊这个人说话不费力气,但是如果他不愿意给你答案的时候,你即便是威胁也得不到,他不是一个受威胁的人。
他住院了,他没想来看看。是不是代表,他对他一点都不心疼,还是说,他真的心寒的要断绝他们的一切来往。不行,这不行!
“你该是那个最懂他的人。”张俊说。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要忙工作了抱歉。”电话挂断了。
张俊的话让古年陷入了沉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该是那个最懂他的人。他自然是,谁都没有他了解蔡忠,他有这个自信!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不回来了?是什么让他不想回来?想来想去他发现,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还因为他的不信任还因为周围人看他们的眼光,他不想被别人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过正常的生活?我们这样不正常吗?是不是我从未给你这样的安全感?
蔡忠!是你对我们的爱情没有信心,为什么你不坚守一点!我看清了现实,所以,跟我一起面对不行吗!我不需要向现实屈服,有我在你身边,你也不要屈服!
要我放开你可能吗!不可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