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嘛,就是天神的儿子,地上属他最大。正好又是该吃午饭的时候,所以李殷正也不需经过谁谁谁的同意,自然而然地夹起个糯米丸子放进了嘴里。
见到此情景,李肃昭和江小舟顿时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李殷正嚼了两下,突然轻轻“咦”了一声,然后边点头边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旋即指着点心问:“昭儿,这是你家厨子的手艺吗?这叫什么?竟如此可口,甜而不腻,还有种诱人的淡香。”
听见李殷正的夸赞,李肃昭大松了口气,他指着一旁的江小舟道:“回皇上,这点心正是我府里的厨子做的。至于叫什么……”
李肃昭对着江小舟使了个眼色,江小舟心领神会地走上一步道:“回皇上,这道点心叫蜜香鸽蛋。”
“噢!”李殷正又夹起一个,但这次没有整个吞下,而是咬了一小口,露出了里面的南瓜球。
当他看了一眼后,竟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个蜜香鸽蛋。乍听这名,还在想,单是因为其形大小相似的话,为何独用鸽蛋这词。咬开后才发现,原来内里竟是金黄色的,和蛋黄足有九分相似。看来做这点心之人,真是用足了心思。”
17.野味,当然是烤着好吃
李殷正吃了两个蜜香鸽蛋,还想接着尝尝拔丝荸荠。可当他筷子还没夹着荸荠的时候,江小舟猛然高声道:“等一下,那个已经不能吃了。”
江小舟的声音虽然不像内侍般刺耳,却是把李肃昭吓得身体一颤,直后悔刚才没找机会打发他出帐篷。李肃昭完全没想到竟会有人敢这样直截了当阻止皇上。要是李殷正追究起来,江小舟的惊驾之罪绝对没跑。但已经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所以李肃昭只好抿紧了双唇,听天由命等待李殷正的反应。
李殷正听江小舟如是说,还真是停下了动作,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男子。别说是坐上皇位后,就算当初他还是个皇子,也没人敢当面冲着他突如其来地吼一声。所以,在打量的同时也好奇江小舟瘦小的身躯内藏着多大的胆识。他故意沉下脸色,佯装不悦问:“为何不能吃?”
江小舟哪里懂得什么叫“惊驾”,自然不会担心自己莽撞叫了一声后,会给自己惹出什么祸事来。他只知道拔丝一旦冷了糖浆便会凝结,不但荸荠沾着一起不容易夹起,口感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出于厨师的职业道德,他断然阻止了李殷正,打算再给他做一盘新的拔丝,反正原料都还有富余。所以他也不在乎李殷正的“怒色”,安之若素地将其中的缘由说了个清楚,末了还表达了愿意重新炒一分糖浆的想法。
看着泰然自若的江小舟,李殷正不觉开始心生欣赏。他忍住笑意,挥手示意江小舟再去做一份拔丝。等到帐篷内只剩他和李肃昭后,这才点头赞许道:“昭儿,你这个厨子请得好,为了盘点心,就连寡人也不害怕,当真是尽职得很。不管是做菜的还是做官的,都要像他这样,朝廷就能太平许多。”
李肃昭忙躬身施了个君臣大礼,道:“皇上谬赞。曲合不过是一凡夫俗子,干得又是些烟熏火燎的下等活,实在不能和朝廷官员相提并论。他是小地方出身,自幼没见过大世面,更不懂得待君之道,刚才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念其无知,勿责才是。”
李肃昭说完,李殷正笑得更深,他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慢悠悠说道:“昭儿,你今天是怎么了?入朝伴驾这么些年,你是所有晚辈中最懂寡人心思之人。难道你认为寡人会为了这般琐事去为难一个下人?”
听出李殷正弦外之音,李肃昭掌心不由微微冒汗。他将头垂得更低,朗声道:“臣惶恐!”
说完,他便不再出声。李殷正面上神色不变,却也不肯多语,两人就这样对持着,直到有人进来打破了僵局。
江小舟以最快的速度炒完拔丝,端进了帐篷。当他看见李肃昭头低得像个日本人一样,不由顿住了脚步。见状,李殷正向他招招手,“过来吧,不然又该凉了。”
拿起筷子,李殷正夹起一块荸荠,十几根如发丝般的糖线随着筷子的升高不断延伸,直至荸荠进了李殷正的嘴,最后一根拔丝才断开,随即糯甜的糖浆和爽脆的荸荠占据了口舌间所有的角落,扫荡着李殷正的味蕾。
看得出,李殷正很喜欢这道点心,连吃数口后这才放下筷子,眼中满是赞叹地看着江小舟道:“除了点心,你可还会做其他菜肴?”
江小舟点头称是。于是李殷正命人拿来了好几只早上猎到的獐子和野兔,让江小舟做成熟的当午膳。
江小舟看了看地上一堆“尸体”,忍不住一阵皱眉,照旧还是大咧咧道:“回皇上,兔子我以前曾做过,红焖最香,但需要用小火炖上一小……不是,是大半个时辰才能入味。所以想要中午吃肯定不赶趟,晚上倒是可以。至于这两只……”
江小舟握住一条獐子的后退,费力将它提了起来,说,“这个叫什么?我从没见过,所以一时间还想不到该怎么烹制。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给我些时间先做些尝试,最好明天晚上再给皇上品尝。”
听完江小舟滔滔不绝的话,李肃昭认命的合上了眼,不再敢看李殷正的表情。他已然断定,这次把江小舟带来秋狩是自己这辈子中最为失策的决定。
李殷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小舟,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味来。在确定他眼里的诚恳后,李殷正释然了——江小舟是认真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
于是李殷正情不自禁地仰天大笑,嘴里不断念着,“有意思,有意思,你是寡人见过最有意思的厨子。准奏!如此兔子今天也不忙吃,全归明天的晚膳食用。”说完,李殷正起身,边笑边行出了李肃昭的帐篷。
“恭送皇上!”
等李肃昭施完礼站直身体,李殷正早就没了人影,再看江小舟,已经放下了獐子,正和它大眼瞪小眼。看来他是真不认识这东西。李肃昭捏了捏有些酸胀的内眼角,颇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那叫獐。一般都是抹层盐,烤着吃。”
江小舟暗自点头表示赞同。其实不用李肃昭说他也想到,野味嘛,当然是烤着好吃。但烤也分干烤和湿烤两种。干烤比较简单,边烤边抹些调味料,功夫都在如何调配作料上,所以每个人调出的味道都不同。湿烤就相对繁杂些,必须先将肉加料腌制,方能上火烹制。
李肃昭见江小舟低头不语,以为他仍没想到该如何烹制,于是便担心起来,“你若是不会弄,就趁早告诉我,我好去回皇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然到了明晚,可就是欺君的大罪,一切便不可收拾了。”
江小舟仰起头,眼睛晶亮地看着李肃昭,沉默了一会后轻声道:“王爷,已经大中午了,我去给你做饭吃。”
李肃昭不觉有些恼了。显然江小舟并没将自己方才的话听进去,这人难道是真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现在头等大事就是想办法在明晚让李殷正吃得满意。只要满足了皇上,别说让他不吃这顿午饭,就算饿上三天也没问题。
李肃昭的语气不由自主随着情绪的变化强硬了起来,“不必了。到明晚之前,这里所有的饭食都不用张罗,你只要做好明晚的那顿就行。”
对于李肃昭的决定,江小舟并没有什么异议,他只是做了个让李肃昭看不懂的动作,耸了耸肩,然后拖着一堆尸体离开了帐篷。
因为这次出门带的厨房人并不多,需要干的活儿却一点也不比在王府里少,所以每个人的份额都排得满满当当。江小舟两天内的活儿分摊到了周二牛和其他人身上,本是各司其职的厨房各员工突然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
李肃昭虽说没让江小舟做饭,可没说他就不吃饭。所以厨房急忙开火,凑了几道菜端了过去。江小舟没动那些猎物,单是一言不发地蹲在厨房门口,看着来往形色匆忙的各人。等到李肃昭等人的饭菜吃完撤下,他就收拾一番,准备再度去打猎,这一次他顺便带走了龙沙。
一袭红色劲装衬得原本美艳的龙沙愈发精神抖擞,一对顾盼流离的大眼睛四处张望。见到像土狗一样蹲在角落的江小舟,他得意地一笑,然后一甩手里的马鞭,顷刻间制造出滚滚尘土,飞得足有一人高,掩住了他和李肃昭逐渐远离的身影。
江小舟朝地上吐了好几口口水,才将嘴里的沙土吐干净。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晃悠悠回到厨房,给自己随便做了些炒饭,慢吞吞吃着。等他刷完碗筷,已近申时。
从柜子里拿出这次带来的调味料,江小舟开始着手准备明天晚上要用到的“五味香粉”。这种粉是他师父的最爱,每次两人出门吃烤串,他师父都会自带着去。往往一顿大排档吃完,半斤多的粉就会用得一干二净。倒不是他们师徒俩能吃,而是每次吃宵夜的时候,总会与一些邻居“邂逅”,七八个人一分,粉料也就没得剩了。
说是五味,其实原料不止这个数。孜然、花椒、肉桂、八角、小茴香、熟芝麻,这些都必须要碾成粉末状。带来的盐颗粒比较粗,做菜还行,但要直接撒在肉上就略显粗糙。江小舟找出捣杵和厨房专用的石磨,开始加工粉料。因为要碾的东西多,又不好意思找人帮忙,江小舟足足做了三个时辰,才将做完一斤的五味香粉。他甩了甩酸痛不已的右胳膊,不期然发现厨房只剩下了自己。
将五味香粉收放妥帖,江小舟胡乱啃了点馒头后直接出了厨房。
此时各处帐篷已经没了灯火,倒是漫天闪耀的星辰给江小舟指明了道路。古代的空气没有什么污染,更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遮挡视线,夜晚的天空是种接近黑色的湛蓝,皎洁的繁星似乎触手可及。江小舟抬眼望了会儿宁静安详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醒来,昨晚用力过度的右手臂更加酸痛。江小舟打着哈欠,用左手捏了很久,才觉得好受了些。来到厨房,昨晚躺在地上的动物尸体依旧在角落里挺尸。江小舟长长地呼了口气,拿起兔子开始扒皮清理。以前曾做过这事,虽不说能驾轻就熟,但也算干得顺手。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两只兔子就赤身裸体地躺在了江小舟的脚边。
扒完皮后当然是要清理,当江小舟打开水缸盖子的时候,顿时愣在当场。刚才扒皮扒得太得意,没注意水缸里的存量。现在里面虽不至于光得见了底,但剩余的那些只够用来洗脚。
厨房的水都是那些当兵的给抬来的。每次用剩到三分之一,江小舟都会找人再送。周二牛临危受命,忙得恨不能多生出两只手来,估计也就忘了这档子事。现在再找人去抬倒也可以,只是水源离着这里有段距离,一来一去颇费功夫。江小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手的血污,再回眼望了望忙碌的同僚,弯下腰提起两只兔子的后腿,径直出了厨房。
顺着指点,江小舟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找到了水源。这是个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的湖泊,清澈地倒影出周遭所有的色彩。青绿色的湖水被秋风一吹,泛出粼粼波光。江小舟被这般瑰宝的风情迷醉,深深吸了口气,清凉的水气带来一阵舒爽的感觉。
老实说,见多了现代社会被污浊的天然水源,乍一看这一池碧泉,他还真有点不忍心用来洗血腥污秽。只是,想归想,该干的还是得干。江小舟蹲下来,将一只扒了皮的兔子放进水里,开始清洗。
就在这时,突听有人在不远处说了声:“那位小哥,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江小舟猛然抬头,发现离着他约莫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绿衣男子正在垂钓。因为刚才光顾着欣赏美景,江小舟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别人。听清了对方的话后,江小舟不觉有些脸上发烧。本就怀着些许负疚感,现在更是加深了歉意。
那人见江小舟停下手,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招招手示意江小舟过去,同时揶揄道:“你还真是面皮薄。这般害羞,如何能伺候好寿王?”
江小舟不由一愣,刚想发问,猛然惊觉,低头一看,原来早上起得迷糊,穿着的竟是寿王府发给舆宠们的制服。看来寿王爷的爱好真是名满京城,单是件衣服就能让人辩出了身份。
那人见江小舟站着不动,又伸了次手,“过来吧,难道你还怕我让你赔鱼不成?”
对方和气温软的口吻给了江小舟极大的好感。他呵呵轻笑几声,提着手里的兔子走到了那人身边。
那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三十上下,面皮白皙,眼角带着轻微的笑纹,即便不笑,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着,面相看着十分友善。
江小舟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视线落到江小舟手里提着的兔子时,那人又欢乐地笑了,“寿王爷可真能使唤人,连个正经厨子也不带,可苦了你们这些人。”
18.闻香知味
听出对方的话里带着点轻视,江小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随即口气冷淡道:“我就是个正经厨子。”
绿衣男子没料到自己的笑谈会带来这样的效果,不由一愣,然后轻微挑了挑一边的眉角,眼中擒笑,语带歉意道:“抱歉,好像引起你误会了。我方才那话没有恶意。”
虽说对方道了歉,但初见面时江小舟对他的好感还是淡去了。没办法,谁叫自己把厨房这摊子事看得比什么都重呐?他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接受对方的解释,然后自顾自退到比较远的地方,将两只兔子洗干净后,提着往回走。
望着江小舟越行越远的身影,绿衣男子将眼眯成了两弯新月,轻声呢喃道:“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回到自己的帐篷要经过树林的边缘部分,江小舟刚踏入林子就见一个人影从颗粗壮的树干后转出来。还没等他看清来人,对方倒是先打起了招呼:“曲合公子,这许多的东西,为何不找人帮你?”
清脆而熟悉的声音,恬淡而熟悉的表情,俊秀而熟悉的相貌,苏白慕一如既往地呈现出风神玉骨般的雅韵。
能在这里遇上苏白慕,有些出乎江小舟的意料。比起龙沙,他更喜欢行为举止表现得清修如鹤的苏白慕。所以他微笑点头道:“苏公子,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苏白慕看着江小舟友善的表情,不吝啬地报之淡淡的笑容,然后以不由江小舟拒绝的力度拿过了他手里的一只兔子,“走吧,正好我也散完步了,同你一起回去。”
苏白慕的鼎力相助让江小舟感到心窝子里流过一泉暖流。打从昨天中午开始,江小舟就觉得自己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周遭的一切陌生到令他有些畏惧。
所以江小舟也不再客气,任由苏白慕白如凝玉的手提着深红色的兔子,和自己并肩往回走。
苏白慕故意落后了江小舟半个身体,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往湖泊的方向望去。此时已离着湖泊有一定的距离,即便湖边有人,也只能看到一个依稀的轮廓。苏白慕微微皱眉,旋即立刻扭头,跟上了江小舟的脚步。
两人四足缓缓而行,江小舟不急,苏白慕更表现出悠闲的姿态。秋风徐来,吹得原本深绿色的树叶镶上了一层金黄边。地上已有些许落叶静静躺着,两人的脚步搅乱了一池静谧,也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气。
因为长时间的沉默,江小舟心中竟慢慢生出尴尬。于是,他随口问道:“苏公子,来了这几天,怎么没看到你去打猎?”
话刚出口,江小舟就知道自己选错了话题。因为他看见苏白慕的表情顿为一僵。虽是极短的瞬间,但已足够让江小舟懊悔不已。
苏白慕略低下头,只留给江小舟一个神情模糊不清的侧面,缓声道:“我不会打猎,也不喜杀戮。我来只是为了这片与帝都不一样的旖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