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瞥了我一眼,“你慌什么?还真是你把我敲坏的?”
“我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吧。”我嘟囔着。
好半天他才从木桶中跨了出来,晃悠着向我走来。我不明其意,抬头看着他,没想到他双手一伸,直接把我抱了起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指尖传来的不止是因遭到突袭而紧缩的肌肉,还有肌肤的温热。他没有把我推开,只是露出诧异的神色,还带着些许不耐烦。
“你……”
他叹了口气,松手把我放了下来。“麻烦让让。”
“啥?”
“衣服。”他指了指我屁股底下的衣服和毛巾。
“……是是是。”莫名我就变成了一堆障碍物,只得站起来,把毛巾扔给他。
他瞥了我一眼。“怎么,我不能碰你?”
“没有没有。”虽然他号称自己仍是什么都不记得,但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擦干套上衣服,把湿漉漉的毛巾挂在我肩上,回头看了水盆一眼,什么也没说。
水并不很脏。我不想多和他罗嗦,把衣服扒了跳到澡盆子里——就算是别人洗下来的水,也总比没有好不是?
洗完澡之后,吃了点送上来的点心。这个地方灵气已经颇为充足,应该已经到了夜叉的地界。我们轮流小憩了一会儿,到了傍晚,夏木才叫人来请我们参加什么劳什子洗尘宴会。
我琢磨不透胖子的心态,说不担心是假的。摩罗受了点伤,是不是有十足把握对付他,我并不清楚。
摩罗被请到上座,我被安排在下首。胖子原本坐在另一侧,但摩罗似乎不想搭话,没说几句之后,胖子端着酒杯到我这边来套近乎了。
“你们家公子是从哪里来啊?”
“罗刹。”我给了他一个方向。
“是从天堑过来?”胖子表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
“天堑又怎么了?我们公子可不在乎这个,唰一下就过来了。”我一张笑脸,同时也跟他瞎扯呼,“倒是夏老板啊,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下国际线路,把东西卖到罗刹去?”
“国际线路不好走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哪里还有难得到夏大老板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得找得到门路。夜叉生意做到罗刹去,那可真是不容易的。”夏木长叹一口气,言语之中颇为萧瑟。
因为摩罗不说话,只顾着喝酒吃肉,所以我和胖子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瞎扯着。倒是夏木身边的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一定觉得我一个下人这么跟他们大老板说话太不恭敬。
“没有线路找我们公子啊。”我低声说,“我们公子可是罗刹的大贵族。”
“那是,那是。”胖子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轻巧地又把话题带到了其他地方,“公子有没有到我们夜叉拜访什么大人物啊?”
“那到没有。公子爱清净。”
“罗刹的大贵族我可见过不少,敢问一句,公子贵姓?”胖子仍是笑容可掬。
我不知道胖子葫芦里埋的什么药,这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于是我随意回答道:“公子姓班尼路。”
“嗯,冒充贵族也得有个样子嘛,连姓氏都编得不像样。”
“……”老实说这不能怪我——又不是我的姓氏,罗刹的姓氏又这么奇怪……再说了,王子殿下的姓氏跟我有什么关系。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集中到“这胖子要动手”这一点上。
夏木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不见,肥肉抖动起来,狰狞不堪。我立刻扭头去看摩罗。摩罗的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正对着胖子怒目而视。
“嘿嘿,醉灵草的滋味怎么样啊?”死胖子恶狠狠咬牙切齿,“那玩意儿可至少值一个金判。”
一个金判就是一千贯。我不知道是要感叹王子殿下的命值钱还是感叹死胖子有钱了。
醉灵草在迦楼罗族也是禁品。这个东西只生长在灵界,灵界的植物通常都富含灵气,绝大多数可以作为良药使用。但是醉灵草却例外,顾名思义,这个“醉灵”的意思,就是将使得绝大多数的灵气都陷入醉眠状态——实力越强,压制就越厉害。
但是醉灵草不仅价格昂贵,而且数量稀少,基本有价无市,要弄到这个东西,十分不易。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暗中叹了口气,这下真是要完蛋大吉了。
“哼,你狠啊。敢杀我的人……不打听打听我夏木胖子是什么人?!”夏木根本没理我,冷笑着。
庄稼汉飞起一脚,冲着摩罗踹了过去。我原本还奢望摩罗的冷汗和我一样是假装的,但他只是勉强抬起一只手抵挡,整个人被踢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滑行了好几米才停下来。
“夏木大人,夏木爷爷。这事和我没关系啊,我只是路过的。您要杀就杀他!”
胖子根本没理我,冷了两声说道:“本来呢,我是不打算浪费半株醉灵草的。但你们瞎了眼,胆敢惹到我头上来。嘿嘿……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夜叉砍罗刹,天经地义吗?”
我可真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你们狗咬狗,一嘴毛。
胖子谩骂着,他的夜叉护卫可没闲着,狠狠上前补了两脚,把他按在地上。“老板,怎么处理?”
“把他杀了!”
我暗中凝聚了一下灵气,发现并没什么变化……确实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一千贯。我的弯刀放在腿上,拿起来倒还方便。死胖子就站在我前面,丝毫没有防备。
把时光倒推一百年,我曾喜欢过邻家的一个姐姐。姐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眉毛细细长长。她很漂亮,但并不因为漂亮,而是因为她总是很亲切和蔼地和我说话——除了二哥之外,就没有人和我这样亲切地说话了。
后来听说她和镜湖的一家贵族定了亲,我郁闷之下就跑出去打架,打断了别人的了两条腿。架打完了我也后怕,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大哥又整天黑着脸,表情总是“再看就能把你吃掉”般的严肃。
但王子殿下最优势的地方就是闯祸了没关系。闯了祸,有人替你擦屁股。
我轻轻窜到胖子背后,一脚踢向他的脚肘。他被我冷不丁踢到,一个趔趄向前跪倒,我一脚顶在他的腰间,“嚓”的一声弯刀出鞘,半截雪亮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或许是我一直笑嘻嘻地挺狗腿,他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事实上夏木算是个会家子,他可能觉得我和他水准无几,从灵力上来看的确也差不了多少。但讲身手,他还差得远。
“别动啊。”我大吼一声。
这时候庄稼汉的匕首正差点捅进摩罗的胸口里去。
“离他远一点。”我掐紧了胖子的脖子,“牵只鸟过来。”
夜叉护卫退后了几步,看了我看我,看了看胖子。胖子抖动着脸颊上的赘肉,喘着粗气:“你竟然敢威胁我!”他一肘捅向我的腋下,妄图将我的刀子打掉。我冷笑一声,反手一刀,唰的一刀把他的胳膊砍了下来。
这下他终于害怕了,死命嚎叫起来。 “别……别杀我……有话好好说。”他抬起头,冲着那他的部下猛吼:“你们这群废物!听见没有?还不快找照做!”
我半推半提着胖子走到前面,踹了摩罗一脚。“还能站起来不?”
地上一地的血,我一身汗。我也不想这么生猛,可现在骑虎难下了。被我刀子架在脖子上还敢乱动,这群人真是不见血不老实……
逻辑是这样的,夜叉鸦飞行速度很快,只要拉开距离,熬过醉灵草药效的时间,摩罗就没事。只要摩罗没事,我就没事。
胖子喘着粗气,我也喘着,直到慢慢退出帐篷外。一只夜叉鸦被牵了过来。我让摩罗先上去。他虽然灵气被压抑地几乎感觉不到了,但动作还算没有受太大影响。
“放心,老夏,我对你的命没兴趣,只要我们安全了,我就会放你下来。”
我正要拖着夏木上鸦背,身后一阵细微的风声。我大呼不妙,刚想要闪开,背后猛然一阵剧痛,显然是被谁放出的灵刃暗算了。
夜叉鸦似乎被惊到,嘎嘎怪叫了一声之后,猛然间腾空而起。
我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天色已黑,被惊到的飞禽速度极快,转眼间就飞得看不见了。
我痛的眼前发黑,几欲晕去。夜叉护卫见我倒地,立即扑上前来。庄稼汉一脚挑飞我手中的长刀,把夏木从我身边拖了出去。“打!给老子狠狠地打!”死胖子的吼声震耳欲聋,但很快我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第十七章
除了偶然出去打架之外,我还常常闯别的祸。比如我砍掉过院子里含苞欲放的梅花树,用削水果的刀子捅过来教我学问的老师,我还放火烧过家里的书房。
这时候二哥就会长叹一口气,说:“你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呢。”然后“布拉布拉布拉”地对我进行长达两小时以上的洗脑。
但大哥则什么都不会说,他会拿下挂在墙上的鞭子,这条鞭子是黑色的,上有着无数细小的刺毛倒钩——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这是摆设。后来我知道它可以用来抽人,也可以用来玩一些需要脱了衣服玩的游戏。当然这也分专业和不专业,专业的会使人呻吟,而不专业的就会让人惨叫。
然后二哥就会停止嘴里的“布拉布拉布拉”,什么都不说,看着我挨鞭子。
挨鞭子不是件好事,首先你会变得血肉模糊,无论你曾经是怎样的美男子——比如林克,他被吊在台子上的时候,就是那一坨活着的烂肉。其次它很痛,痛到你控制不了括约肌,于是你屎尿齐流,臭不可闻。
我每一次忍受这种疼痛的时候,思维都会走向同一个方向:上一次,我究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我看着大哥大踏步走来,他好像看不到我的恐惧,用力一鞭又一鞭,并且好像一点儿也不打算停下来的样子。我嘴唇哆嗦着,但发不出声音,也没办法叫停。我就算叫了他也不会理我……我又想起弟弟。他好像从来没有挨过鞭子。——因为他从来也不闯祸。
然后我看见他了。他走过来看大哥抽我,脸上笑盈盈,嘴里还说着些什么,但我听不见,我痛得厉害。他和大哥说了一会儿话,大哥终于停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但紧接着弟弟抽出了刀来。刀古朴而厚重,拔出来的时候一股森然之气铺面。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还看清了刀身上刻写的四个大字“大爱无情”。他笑嘻嘻地走过来,略带卷曲的短发垂在额前。他的眼睛是透着光亮的湖蓝色,瞪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威势,只能让人觉得漂亮干净。
他走过来,挥起刀来,“喀嚓”一声,把我的手砍了下来。
眼前一片漆黑。
后来我醒了,知道打我的不是大哥——大哥早就死了,砍我的也不是弟弟——他现在不知在哪里快活。将这些疼痛怪罪在他们头上是不人道的。
眨巴着眼睛想要哭一声,我却怎么都挤不出眼泪。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坏掉的,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是一个空壳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被夏木单独关在一个小囚车里,还没有被砍掉脑袋。没有绳索,但一只手被胖子砍掉了……浑身黏黏糊糊,除了血就是汗。……出来混可真不容易……
我昏睡着,常常被颠簸或是疼痛弄醒。马车行进的速度很快,持续时间也很长,往往要到天黑才会停下。庆幸的是,没有人来管我的死活……如果有,那肯定是只管死不管活。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给我喂水。我困的很,睁不开眼睛,只觉得那双手粗燥不堪。但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把我抱了起来,一下触到了伤口,痛得我立即清醒过来。
“……”
“是我,别出声。”听声音是摩罗的。
“痛。”
“忍一下,我带你出去。”
“嗯。”我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感觉到身边微风拂过。
虽然他尽力不颠到我,但总难免上下起伏,时不时触动伤口。我又流了一身的汗,昏厥过去好几次。也不知他跑了多久,再我第三次醒来的时候,他总算停了下来。
“罗清,打点热水来。”我听见他叫人的名字。
我被放到一张床上,这里似乎是个简陋的小房间,看起来有些破败。
“你还好吧?”看见我醒着,摩罗有些意外。
我有气无力地眨了两下眼睛,没力气跟他说话。
不多片刻一阵一个年轻女人端着一大盆水进来,我瞥了一眼,竟然是那位在船上跟来的迦楼罗小姐。“我来吧。”
“不用。”这倒是典型的摩罗式回答,顿了顿他又说,“你去稍微弄点吃的。”
她点点头,走了出去。
摩罗拿了搭在水盆边的布浸湿,开始帮我擦拭起身体来。虽然我穿得不多,那两件衣服都让血给染红,内衣粘在血肉上。摩罗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哗啦一声,一用力就把衣服裤子全都扒拉下来,痛得我直想骂娘。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小心谨慎,轻轻地用湿布重新帮我擦洗伤口。
“罗夏……抱歉。”他停下手,“都是我的错。”
我不想说着和你没关系,这当然都是你这个混蛋的错。不是你我也不会浑身是伤,还搭上一只手。疼痛就是疼痛,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和我道歉。抱歉这个词和王子殿下应当是绝缘的,而他说得那么真挚,简直像是拿着一根针往我心头扎进去。
毫无疑问摩罗是很俊朗的,英气十足的剑眉上扬,嘴唇微微上翘,很有年轻领导的风范。但他的手却是粗燥的,摩挲在皮肤上能够带起一阵疼痛。
他慢慢地擦拭下去,大腿上被踹了好几脚,虽然骨头可能没断,但上面一定青肿一片。他的手按到上面我就痛得不行。“别动,没关系。这里没伤口,是上面流下来的血迹。”柔软细腻的棉布在大腿根上轻轻擦动,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股暖流好似从下腹涌起。
我感到摩罗的手顿了那么一顿,微微触碰了一下开始不听话的小罗夏。(喂!)
“这里,没伤到吧?”
“没……没有。”
“那就好。”
他这样微微一触碰,我就更加硬挺起来。他索性一手握住了那东西,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
“不用憋着。”
尽管我百般不愿,也不能大叫“救命”,就这么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上下摆弄起来。
我强自抑制,一阵又一阵快感却侵袭而来,他的手法并不专业,但这种酥麻感却势不可挡。他离得很紧,呼吸几乎喷到我的脸上——陌生的气息令我失去理智。肌肉抖动的时候当然会牵动伤口,但那种疼痛却又好像加深了这种快感。
他注视着我,表情不似平时的冰冷,反而带着点笑意。“你在难过什么?嗯?”他低声说。
我闭上眼睛,咬住嘴唇,不多片刻就一泄如注。
他不将人拒之千里的时候,不仅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威势,竟然有一种温柔的平和。即便那双看起来深邃的瞳孔,都显得不那么瞩目。在他的瞳孔里,我是那样伤痕累累而显得丑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