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宵禁时分,若要进内皇城必须要有令牌。萧钧天身为天子,自是不会带有令牌在身,此时若要凭一己之力回宫也是极难。
京城虽禁出入,但却不禁贸易往来,勾栏酒肆仍是一派繁华景象。
“此去大燕,日后你若再想回来,我自会陪你。”慕容离忽然说道。
萧钧天一怔回头,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将手慢慢放到慕容离的手背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慕容离。此时若是表现得太过欣喜,自
会引起慕容离的疑心,何况也做不出来,索性违心暧昧一些便了。
慕容离见他如此,当即一笑,不顾小厮侍立一旁,侧过头在他颊边轻轻一吻。
此人当真肆无忌惮之极!萧钧天默不作声,只得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的震怒,握住慕容离的手也不耐地收回。但瞧在慕容离眼中,
却是面对狂热炽爱略微显得青涩的表现,于是笑笑不语,思量着到了大燕,如何让他适应才是。
两人并肩而立,只站了片刻,便听到车声辚辚,一辆马车果然从大道的尽头之处缓缓驶来。那小厮垂手在门内候着,准备送两人
上车。
不料此时萧钧天忽然再次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极为严重,几乎弯下腰去。慕容离大是吃惊,登时将他拥入怀中,为他抚着背脊。
萧钧天也不抗拒地靠在他怀中,却是咳嗽不止。慕容离忧急不安,关切说道:“怎地咳得这般厉害?可曾随身带着有药么?”他
话未曾说完,只听一声刀剑出鞘的尖锐之音,反应过来,待要闪避,寒光闪过,胸口一阵剧痛,抬头看时,原来挂在身侧的长剑
剑柄已被萧钧天握在手中,剑身鲜血淋漓,正往下滴落,正是他身上的血。
原来萧钧天靠入他怀中时,便极快地拔出他腰间长剑,转而一剑刺入他胸口,毫不手软,立时拔出,第二剑又即刺来。
竟是想杀了他!
慕容离大惊闪避,但他受了重伤,躲闪不过,只得用指去接。那小厮惊声尖叫道:“公子!”将慕容离推开。剑尖落在那小厮的
膝盖骨上,那小厮登时跪倒在地。
萧钧天看到慕容离美艳绝伦的脸上渐渐露出惊讶悲伤之色,他脸上却是面无表情,转过头看时,马车距离宅邸已不足二十丈。
“暂且留你一命!”
他一剑杀不了慕容离,连那小厮也不杀了,长剑一挽,立时向人多的地方疾步行去。
看他飘然而去,转眼已不见,慕容离甚至怀疑,他方才只是佯装病重,其实早有预谋,好在在方才那一刻,趁他唯一松懈之时,
决然离开。但他咳出的血却不是假的。慕容离冷笑一声,面上现出一抹青气。萧钧天既然如此骗他,日后自然不可再信他得过。
若是要将他弄至大燕,少不得要用一些霹雳手段。
正自沉吟,接应的人却已到了。
三个侍卫跳下马车,舒坤瑾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道:“主上,可要属下等人即刻去追?”
慕容离一手按住胸口,鲜血从指缝渗出,他不耐地道:“还不快去?”
舒坤瑾微一迟疑,抬头看了他的伤势,欲选豕。慕容离沉声道:“些许伤势,死不了人。”
舒坤瑾应了一声,随即人如白鹤一般,一掠而起,盈盈落在了屋顶上,疾步而去。
舒坤瑾刚离开,慕容离方觉伤口处剧痛难止,浑身冷汗涔涔。此时车夫下了马车,微一躬身,慕容离略一颔首,便要上车,羽箭
却从四面八方纷纷射来。
戴时飞伏在屋顶檐角,低声命令身边的侍卫放箭。前一队放过羽箭,立时伏低,取箭搭弓,让后一队上前。
方才在密道中,戴时飞无意之中听到不该听之事,地窖狭窄,今上又在燕帝手中,实是不好动手,犹豫不决之下,便盗了令牌从
宫门出来,赶到宅邸外面埋伏。谁知还是来晚了一步,今上已伺机离开。戴时飞自知失职,此番想必要人头落地,若能擒住大燕
之主,或可将功赎罪。
此时马车上的侍卫横剑来挡,燕帝虽是身负重伤,一舒臂已扣住身旁小厮的咽喉,用来挡箭,很快那小厮身上插了不少箭枝,立
时毙命。
戴时飞大喝道:“诸位弟兄,不必再射箭,随我同去杀敌!”已从屋檐上掠下。
慕容离解开了马车的绳套,将手上小厮的尸体一把推开,一声长啸,人已跃上马背,不顾同行侍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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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为寒在酒肆中送别了宫中南朝皇帝的近侍汤成墨公公后,又独酌了片刻,直到酒肆关门,这才醉醺醺地准备离去。虽然傅先生
在旁劝他不可再饮,但他想到汤公公今日仍旧是只肯拿钱不肯办事,不仅又是忧心忡忡。云间国内忧外患,然而面见南朝皇帝,
商议借兵平乱之事迟迟未曾定局,他不得不借酒浇愁。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酒肆门外,车夫已备好马车,傅先生正要扶他,却见他脚步一个踉跄,撞倒了身后行人。
沈为寒酒醒了一些,连声道歉,却见那人在这春寒料峭的晚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却像是身受重伤,浑身无力
,正用长剑支着身体勉强站起来,那傅先生只是摇头,示意沈为寒不可多管闲事,沈为寒却是装作没看到,看到此人器宇不凡,
便道:“公子可是遇到追兵?”
萧钧天见此人阻住去路,十分不耐,正要将他推开,沈为寒已道:“公子似乎十分面善,不知在何处见过?”
萧钧天转过头,瞧见此人面目倒是颇为俊雅,他记心颇好,已然想起此人便是云间国的三皇子,前几日上朝时见过一面。想必自
己此时十分落魄,沈为寒居然没想起来。他心念一动,说道:“原来是云间国的三皇子,失敬失敬。”
沈为寒迟疑说道:“不知阁下是……”
萧钧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们在星峰水峡时曾见过一面,三皇子贵人多忘事,已然忘了。有贼人正在追杀我,三皇子若是不
介意的话,我们上车再说如何?”
11.
沈为寒正想点头,傅先生连忙道:“三皇子,此事极为不妥……”
沈为寒轻声道:“不必担心。傅先生武功高强,我也练过武功,足能自保。难道我们还担心一个逃亡在外又身无武功之人?”
傅苍伯早知三皇子喜爱与人结交,又待人毫无戒心,才会被差来南朝做这件苦差,知道劝说无用,不由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沈为寒与萧钧天上了马车,熟练地从桌子下面摸出了酒和两只小酒杯,在杯中倒满,一边说道:“马车上无以待客,这酒乃是云
间国所产的东阳酒,酒味略涩,还望兄台不必介意。对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萍水相逢,阁下又何必问姓名?”萧钧天大刺刺地坐下,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沈为寒此人十分厌恶权谋,自然不会在酒中下
毒。
沈为寒从未见过这般将别人视为无物的人,吃了一惊,傅苍伯撇了撇嘴,却是垂眉低目,装作没看到。
马车上十分昏暗,只靠外面街道两旁的檐角点的油灯照明。光芒从马车纸糊的窗外依稀照进,车声辚辚向前驶着,光芒忽明忽暗
,越发显得三个人的脸色阴晴不定。
沈为寒大为尴尬,说道:“是在下唐突,兄台莫怪。傅先生不爱喝酒,到前面和周大哥坐,好么?我想和这位兄台多喝几杯。”
“遵命!”傅苍伯早已不愿留在车厢中,不顾马车正在行驶,推开马车车门便跳下车去。沈为寒苦笑一声道:“傅先生向来如此
,还请兄台莫要见怪。”当下连连劝酒。
自从上了马车,此人就不知道歉了多少次。萧钧天略微有些不以为然。
方才虽然刺了慕容离一剑,那一剑创口极深,慕容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但他仍然十分不快,便只皱着眉头不说话。
自多年前那小太监死后,他便想过,若是日后会遇到对他心怀爱恋之人,自当竭尽所能,对那人好些。但事到如今,对他恋慕不
已的居然不少,他却没对多少人好过。凤笙对那假皇帝手下留情,其实并不知道那人是假冒的,算起来其实是对他留情,他却为
了律例不得不将凤笙赐死。但慕容离此人,轻薄无聊,实是不值得可怜。
“春寒料峭,兄台可是觉得冷么?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几件外裳。”沈为寒看他打了个寒噤,好意说道。
“那就多谢了。”萧钧天看到车上果然有几件衣裳,显然这位三皇子常常乘车出去饮酒作乐,但那衣裳却还是干净的。此时身上
衣裳的暗龙纹看不分明,但若是刻意去瞧,仍是依稀看得出,便老实不客气地将衣裳披在身上,胡乱系了衣带。
沈为寒不由苦笑。此人对别人的好意似乎十分理所应当,但举止雍容自若,令人自然而然地觉得本来便该如此。
他出生皇室,自幼不知见过多少尊贵人物,但在如此落魄之下还能令人心折的,却是少见。心中不由暗想,南朝京城的风土果然
大不寻常。凝视萧钧天半晌,暗忖在星峰水峡虽然也见过这般气度的人,但相貌却决然未曾见过,想必是易容之故,却是不知他
此时的相貌是否也是易容而成。
他怔怔瞧着,萧钧天见他看着自己出神,只觉此人十分无礼,当下不由哼了一声。
沈为寒登时尴尬,咳嗽一声,说道:“现在内皇城进不去了,看来今日又不能回使馆。其实我最近几日都是住在城门边的客栈,
那里还有一坛好酒,兄台是否愿意同去喝两杯?”
沈为寒只是随口说说,心中知道此人一副傲慢神态,必然不肯答应,谁知萧钧天点头道:“如此甚好。”沈为寒原本极为惊讶,
但心念一转,便即明白。此人的仇家必定紧跟在后,他是想寻求自己的庇护,当下不由苦笑一声。
此人看起来不是坏人,送佛送到西罢了。
进了客栈,傅苍伯看到萧钧天还在,脸色比之前更难看几分,拂袖进了房门。沈为寒想为萧钧天找一剑近点的客房,若是仇家追
上来,还可有个照应,但左近都没空房,想让傅苍伯和自己挤一挤,让萧钧天睡傅苍伯的房,但傅苍伯已进了房门,而且看他的
样子,也不会让出房间。傅苍伯乃是沈为寒的幕僚,为人虽然耿直古板,但也不能当下人一般使唤。
沈为寒便道:“兄台若是不嫌弃,今夜便与在下秉烛夜谈如何?”
萧钧天自是答应。两人进入房后,沈为寒找出了酒坛子,又倒了两杯。他原本就已半醉,发现萧钧天并无谈兴,便自斟自饮起来
,慢慢叹了口气。
“三皇子何故叹息?”萧钧天随口问道。
沈为寒已是醉态可掬,此时挥了挥手,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上朝时只得片刻,连南朝皇帝的面也没看清,呈上的文书也没
见皇帝提起,想必是被人扣下了。”连连苦笑摇头。
“是么?难道就不会是南朝皇帝并不想借兵,所以上朝时不提此事?”萧钧天不动声色。他虽然不会答应借兵,但奏折文书被扣
乃是大事,宫中怕是有人从中作梗,不可不察。
“你说的不错,此事终究是为难。纵是两国交好,云间国每年纳岁币,进贡万金,南朝也不会相信云间国的诚意……”沈为寒醉
醺醺的,说话已是含糊不清,一手扶在桌上,杯中的酒半倾,“除非以王侯为质……只怕人选又是我……皇兄……我已步步尽退
,你为何还要逼我……”他忽然抬起头直视萧钧天,却是醉眼朦胧,显然是认错了人。
萧钧天只觉心头一跳,沈为寒这一声皇兄,倒与萧激楚当年叫他的口气一般无二。他慢慢说道:“既然生于帝王家,自然是成者
为王败者为寇,阁下如此伤感,岂不有惺惺作态之嫌?”
沈为寒却是充耳不闻,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走了一步便撞到了桌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又走了几步,到了萧钧天面
前,像是想要质问。萧钧天像是没看到一般,仍旧坐着,慢慢饮了一杯,不由皱了皱眉。这酒名唤春碧泉,后劲极大。此人的酒
品似乎不是太好,此时酒劲上来,看他的样子,已是醉得不轻。
“皇兄!”沈为寒皱起眉头,看了萧钧天半晌,像要分辨出到底是谁,又摆了摆手,“不,你不是皇兄。你是……是客人。”他
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脚下踉跄,摔倒在地,索性也不站起,坐在地上,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小茹,你既嫁给了他,可是当真
爱他么?”
萧钧天自是不耐烦听他发酒疯,此时已是深夜,又不能回宫,索性在此休息片刻。沈为寒乃是正人君子,自是不会如同慕容离那
般既好男风,又无耻下流。当下和衣躺在床上,打算闭目眠一眠,过半个时辰就走。
但他与慕容离折腾一番后,极为疲倦,过了片刻就沉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极为沉重,似乎胸口有一块石头一般,
令他喘不过气。他一惊而醒,睁开眼睛,只见沈为寒正压在他身上,正用嘴巴濡湿着他的脸,酒气从他口中喷出,中人欲呕。
“小茹……”沈为寒呢喃不清地道。
12.
萧钧天大喝道:“你想干什么?”声音虽然大为凶狠,心中却大是惶急。想不到沈为寒醉得这般厉害,竟能将他当做别人,甚至
可能还是个女子,不由一阵气闷。
好不容易将醉醺醺的沈为寒推开,从床上挣扎着爬下,此时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黑衣男子已疾步而入。
萧钧天此时衣衫凌乱,见这人不告而入,正要发作,转头一看,此人相貌十分面熟,竟是自己的皇弟萧激楚!
他能在此时闯入,绝不可能恰好赶到,也不知在门外偷听了多久。萧钧天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正要怒斥,萧激楚竟然也是满脸怒
意,已一步踏到床前,瞪视着正在熟睡的沈为寒,手背上青筋暴起,猛然拔出腰间长剑,便要向他项上斩去。
“不可!”
萧激楚嘴角一抽,说道:“哥哥,你可是在为他说情?难道你……你又看上了他不成?”
萧钧天气得发晕,大怒道:“你胡说什么?此人乃是云间国的三皇子,你又想惹是生非么?”
“管他是什么人,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
萧激楚一剑便要刺向沈为寒的咽喉,此时只听有人大叫一声道:“大胆!”一点寒光从门外射进,弹在萧激楚的剑刃上,却是一
支银针。剑身微微一荡,堪堪擦着沈为寒的脖子过去,登时现出一丝极淡的血痕,沈为寒却仍旧大醉不醒。
傅苍伯宛如一只大鸟,从门外疾掠而入,藏在袖中的判官笔点向萧激楚身上要穴。萧激楚脸色一沉,回剑去挡,霎时火星飞溅,
金属相击声频频响起,刺耳之极。
“且慢!”傅苍伯忽然后退几步,说道,“阁下武功高强,但若想胜过我手中这对判官笔,只怕不易。这其中许是有些误会,不
知两位是何来历,与我云间国有何仇怨?”他扫了萧钧天一眼,暗想萧激楚应是先前来的这人的仇家,终于追到了这里。三皇子
引火烧身,却还能喝得大醉,反倒是他在隔壁急得夜不能睡,听到有吵闹声,便立刻赶来。此时自报家门,只望这两人赶快离开
,恩怨便与云间国无关。
萧激楚冷笑一声道:“没有误会,我杀的就是他!”
萧钧天脸色难看之极,说道:“傅先生,这是我不成器的兄弟,教阁下见笑了。三皇子饮酒无度,对身体无益,还望傅先生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