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甚么?!
伏在地上的池仲絺,遍地的玻璃碎片,还有他手上的血!
那些血在Clement眼中简直是猩血得刺痛他的眼,他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又似整个人都在热火上沸腾着,立刻冲前夺过他手上的
玻璃碎片,脱口而出:「才不过被上了,有必要寻死觅活吗?」
满脑子都是反覆地想着,若是他来迟一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他的无心之举害死了!
他被自己这个差点害死人的念头吓疯,连药布也来不及找,忙乱地撕了衣服为他包紥伤口。
池仲絺只是稍稍睁开眼,瞥了他一眼,便复失去意识。
那个神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令Clement忙着包紥的手不禁一顿。
令人窒息的感觉再一次重临。
CH27
病中的池仲絺昏昏地睡着,本来苍白的唇透着一点燥动的红,两颊反常地抺上点点胭脂颜色,令本是平凡的脸平添了一丝媚色。
只是坐在床边的Clement却无此心情欣赏。他只是心事重重地为池仲絺掖好被角,就这样注视对方的睡颜,无声地叹息着。
事情为甚么会到此地步?
他为甚么会沦落到借醉强暴友人这景地,到底是为了甚么?
都是酒醉害人。
甚至,差点差了一条人命。
他又该如何面对池仲絺?
对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平凡的、性向正常的男人,无端的被一个同性友人强上了,已是难堪。
而且,还自杀了。
说甚么补偿都是多馀的,这根本就是不能抚平的伤害。
如果对方是如此重视被强上了这种事的话,说甚么都是空话。
正出神地想着,睡中的池仲絺不安地翻了身,迷蒙地睁开了眼睛,病中的他闪着徨惑的眼看了会,直到瞥见Clement才又安详地
闭上眼。
Clement瞥眼时时,已经是凌晨二时,于是只得轻声唤道:「起来吧,是时候吃药了。」
说着,他移了枕头,扶着池仲絺坐起,安置对方卧好,又一次将被子盖严实了,才细细地将点算好的逐一药片送到池仲絺口中,
吃一片药,喝一口温水,池仲絺只是乖巧顺从的就着对方的手吃药喝水,低垂着头,也不言声,睫毛掩住了他的眼神,Clement
看不到他的神色,见他一言不发的,只道对方不待见他,越发的小心谨慎,担心刺激对方。
不是不想找他的亲朋好友代为照顾的,只是深夜不好找人。
——他并不知道池仲絺是个孤儿。
于是彼此都是目不斜视,低眉敛目的,相对无言。
池仲絺只是看着对方忙乱的衣角,听着对方收拾水杯的声音。
医院里很静,只有对方动作的声音,池仲絺就这样听着,待听对方收拾停当,才低低地说:「不是你强迫我的,是我——」
发着热的他声音很是沙哑,莫名地有点性感,让人心里发痒,可是Clement却无心细听,他只是很快地打断对方,说:「别说了
,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只求你,别想不开,真的。」他顿住,凝重地说:「如果你需要我做甚么补偿的话,
我可以的,不论是甚么。」
Clement的语气沉重,逼使池仲絺不能不抬起头来,正眼看他。
彼此四目凝视。
对方眼里只有认真,和歉疚,池仲絺徨惑不安地看着,他是害怕的,害怕对方就此会说出,从此不再见面的话。
但没有,不是,他说的只是:「虽然我知道我做甚么都不可能补救,但,我只求你不要想不开,真的,无论你需要我做甚么,我
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听着,池仲絺下意识地摇头,喃喃:「我没有想不开,真的,我只是……」我只是想到浴室斟点水吃药,只是力有不逮滑到了,
打破了玻璃杯,割破了手。
真的,他没有想不开,他怎会自寻短见呢?
是他主动勾引他的,是他甘愿的,他是视之如饴。
只是,他忽然想起,他昏倒前听到的他说的话。
——
「才不过被上了,有必要寻死觅活吗?」
在他眼中只是「才不过」的事,却是他拚尽了所有勇气去捞取的一点温存。
虽然很痛苦,但他甘愿承受。
只是,现在,若让他知道他是自愿的,他也没有自尽,那么,他便会不再心怀愧疚,也不会小心翼翼细意照顾。
那一夜,也只会沦为他眼中一场「才不过」的、不值得放在心上的性事而已。
还病着,就让自己在梦境里多待一会儿吧。
想着,他低低地停住了声音。
Clement只道他累了,就温声道:「刚吃完药,该歇歇了,有甚么事明天再说吧。」然后移走垫着他腰间的枕头,扶他躺下。
池仲絺怔怔地任由Clement摆布,待对方为他盖好被子,才轻轻地问:「明天,你还来么?」
「当然。」Clement停了一会,才微笑说:「只要你愿意的话。」
池仲絺凝视着Clement,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好一会,也慢慢地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待池仲絺终于睡下,Clement才轻轻地将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收入被子,然后就这样看着睡去的池仲絺,深长地叹息。
怎办,这种混乱的瞹昧的情绪,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CH28
日子过得很慢,新的一年,每一天都像异常的漫长,Clement有一种任由时光流逝,茫茫不知所以的无力感。
还有一种很萧瑟的感觉。
张令华还没有回来。
他忽然深深地想念这个损友,起码有他在的话,还可以有人斗嘴。
最后下班后的生活很单调,有点沉闷,也有点压抑。
就是照顾病中的池仲絺。
本来池仲絺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发生那件意外后,就更是闷不哼声的,而Clement自己也实在感到尴尬,所以气氛有点僵。
在家休养的三天,没有一个人到他家探望,池仲絺本人说是不希望让人看到他生病的样子。
好吧,祸是自己闯出来的,也唯有自己负责照顾他好了。
本来分手后心情已经很不怎样,停止了夜生活后情绪就已经低落,还要每天夜里对着一个自己有负疚感而又整天阴沉着脸的人装
笑脸,Clement觉得自己这年的运程说不定真的很不怎样。
对池仲絺,怎么说呢,好感说不上,讨厌也不是,更多的说不定是同情,接触多了后,对他的情况与性格,多了点理解的同情,
就是这样。
也仅止如此而已。
可是却禁不住地想,怎样才能令他快乐一点。
他跟自己说,自己是一个好人。
就像现在。
池仲絺正窝在被子里玩ipad,很专注,眼镜闪着变幻的色彩。
被子悄悄滑下肩膊。
在一旁削苹果的Clement看了,就为他拉好,可是池仲絺只是很随意地一挣,被子又掉下来。
于是Clement只好无奈发言:「盖好被子,小心别冷着,你明天还要开始上班呢。」
「喔。」说着,正玩到激动处的池仲絺的手快速地在荧幕上跃动,被子又掉下来。
无奈。
Clement彻头彻尾就只有这种感觉,于是只得放下苹果,将空调的温度再上调一点。
--如果不是担心暖炉太干燥,仍有点烧的池仲絺受不了,他才不会开空调,不过算了,病人最上嘛。
偶尔,这个人任性得像个孩子。
果然是小祯他爹。
于是他继续削苹果,然后切成一小块的,用牙签挑了递给池仲絺。
池仲絺摇头:「没手吃。」正忙着玩游戏呢。
「喏。」Clement直接将苹果放到他嘴边,于是池仲絺乖乖张口咬了。
然后Clement就在一旁边吃苹果边看电视。
忽然,池仲絺说了句甚么,声音很低,很含混。
Clement只有调低声量,说:「甚么?」
仍在嚼着苹果的池仲絺提高了声线,他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这手上的伤、这病,也不是你害的。」说着,苹果终于被他
咽了下去,Clement也渐渐听清楚他说甚么。
见对方又一次重覆这类说词,Clement也只是好脾气地微笑,很有耐性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为我掩饰,是我应该负责的。
」
以往,对方听到这句,都是悄悄地没再言声,只是,这次他继续说下去。
「你负甚么责?」池仲絺依然低头看着ipad,但手上没怎么动作。
「我……」Clement一时语塞。
「你听我说,」池仲絺深吸一口气。
梦其实应该醒了。
不能总暪着,也不能令对方内疚。
他终于抬头,眼神仿佛越过他,看着某处:「我那晚,不是自杀,我只是——」
「你不是自杀为甚么会倒在血里?」Clement很快地打断他,他其实不想回忆那一幕。
「我不是自杀,也不可能,」池仲絺终于正视他,认真地凝望着:「因为,那一晚,是我勾引你的,」看着Clement惊怔的脸,
他继续说:「那一晚,你喝醉了,我们接吻,然后,是我在你清醒后退的那一瞬间,主动抱上你,我们才继续下去」他说着,有
点艰涩地,低下头:「是我主动的,因为我喜欢你。」
CH29
「是我主动的,因为我喜欢你。」
这话到底是甚么意思?
Clement接连想了好几天,都想不出个所然来。
很简单,其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Clement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是从根本上就拒绝接受这认知,拒绝去想任何可能性。
因为,他视他为朋友。
朋友和恋人,是不可以弄混的。
他相信友谊可以一生一世,但爱情,绝对只有很短的保质期。
由朋友转成恋人,就意味着,他将失去这个朋友。
所以,他拒绝去想。
Clement也不是刻意去想这句告白的,他已经故意借工作来转移视线,只是愈刻意去逃避,这句话却愈来固执地死缠不休,害得
他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神工作,最后的结果就是愈理愈乱,工作频频出错。
终于,Clement也就放弃藉工作逃避现实的妄想,决定还是下班消遣一下。
家里只有自己一人,回去也没意义,他只好选择到Royal Fire泡着,藉着喧嚣的人声与乐声麻醉自己。
这天他只是很普通地穿了那么件卫衣水磨裤,隐藏自己地连兜帽罩在头上,也不和合伙人打朝呼,就自个儿坐在酒吧上慢慢地饮
闷酒。
合伙人和店员都知道他心情不佳,也就不好打扰,都各自默默地装作无事继续工作。
晶莹的酒杯上摇荡着珀琥色,映得Clement双眼彷如泛着水气,白皙的脸被场内灯光映着,染上艳丽的红,隐在遮了大半边脸的
兜帽里,只露出缕缕浅棕色的发,还有掩映着的醉人的双眸,和不再抿着微笑的唇。
这种随意的打扮,使他露出如学生般的稚气,还有点点的文秀脆弱。
秀色可餐。
这样的人,即使刻意隐藏,也逃不过猎艳者的目光。
所有有意寻一夜露水的人,不论男女,早就打着他的主意,络绎上前,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都纷纷被店员不动声色地带离。
Clement每逢有烦心事,都爱在热闹处独自沉思。
他们这些朋友,既然无法为他解忧,也就只有令他不受打扰。
唉,其实只要张令华在就好了,有他和Clement抬杠,Clement的心情总会松乏点。
Clement也是这么想,他已经倒数着张令华归来的日子了,届时他会陪着学成的夏永生归来,只是,还有二十七天。
想着,Clement就只有郁闷。
如果他在的话,说不定他就不会独个儿发闷,也不会答应上池仲絺家,也自然不会发生那种事,那么,是不是池仲絺就不会向他
表白呢?
想着,Clement然后就勾起一抺讽刺的冷笑,想他这样的热闹好客,结果可以交心的也只有一人,别的人,也就是酒肉朋友,不
是利益关系,就是肉体关系。
好不容易以为又多了一个纯粹的朋友,却原来,又是抱了这般心思。
其实爱上了又如何,他又为甚么要逃避呢?
如果由朋友变成恋人,即使爱恋的感觉过后,仍保持着细水长流的恩爱,也是不错的。
但,他很清楚,他只是对认真发展一段感情却步了。之前,每当他认真地考虑彼此的关系时,对方总是突然地提出分手,他总是
不知道自己到底那方面不合她意了。而现在,发展的对象又是朋友,分手后,只怕做朋友也尴尬,而和他当然也没可能是游戏性
的随意。
其实说穿了,他只是想找一个合眼的人,相伴到老而已。
只是只怕没有人愿意。
和池仲絺,他与其是拒绝,不如说是害怕,害怕当自己一旦认真起来,对方又会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说真的,他是很认真地对待池仲絺这个朋友,他想,说不定可以成为知交。可是,如果成为恋人,他却没有信心。
他认为,池仲絺不过当他是落难时的水泡,每次当他最失意的时候,自己总是巧恰地出现,给予对方温暖,他只是一时错觉,产
生移情作用了。
当他冷静下来,坚强了点,便会发觉一切不过是那么一回事,然后离开。
然后,他又会再次变回一个人。
真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合眼的恋人,相伴到老而已。
所以,没找到之前,就先找一个人,温暖身体吧。
想着,Clement微笑地起身,离开了吧酒,主动地走近一个一直在打量他的男人,他长得相当英俊,于是Clement满意地勾起惑人
的笑,圈着他的颈项,低低地说着甚么,彼此都是坏坏地调笑着,躲在酒吧的一角彼此喂酒,接吻,缠在一起。
说甚么戒掉夜生活,没有夜生活又怎样过活?
就是没有夜生活,才令人犯错。
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朋友是长久的,情人是短暂的,不能弄混,这是他的原则。
当然,还有,他只能奢望的恋人,不过也就是奢望而已。
CH30
已经是二月了,天气很冷很冷,呼出的气全化成一片白雾,细碎的雪花冉冉洒落,软软糯糯的,偶尔略过池仲絺的睫毛,稍一停
歇,便再一次摇摇曳曳地振着小翅膀飞走,如不胜冬风的寒冽地。
真的很冷,里着厚厚的大衣,刚大病初愈的池仲絺不自禁地有点颤抖,不断地对着双手呵气,然后看着白雾慢慢散去。
他站在Royal Fire的对街上。
他在等。
他知道Clement晚上经常到这儿消遗。
自从告白过后,他战战竞竞地等了好几天,他不无幻想地希望对方有所回应,毕竟Clement对他是无微不至的细心体贴,他想他
是对他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对他这么好。
又或者,他可能会装作若无其事地仍旧和他作朋友,那也可以,他会努力的。
再然后,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音讯,没关系,反而他们一星期不联络也是常有的事。
再两星期,他不安了,凭甚么他一定得认定Clement会主动找他?明明在乎的是他自己。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拨了Clement的电话。
但永远只有忙音,一两次还算是巧恰,但三四次下来,他不能不承认,对方是刻意避开。
甚至连池仲絺自己本人也厌恶起来,烦人,如同死缠不放的苍蝿一样。
为甚么死缠不休呢?之前不是说,只要就这样看着,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即使没有回应也罢,他也没甚么的么?
可是到底哪里出错了?他非得跟对方一起不可了?
人又不是没了谁就不可以,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淡忘。
也是。
于是他抱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没遇到的话,就放弃的心态,无望地等待着。
煎熬了这么久,他其实也有点麻木的释然了。
就学习忘记吧。
雪花再一次落入他的睫毛上,抖了几下,没有飘走,渐渐熔化成水,池仲絺眨了眨眼,也是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