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在干吗?」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
充耳不闻,澈苏继续在地上歪歪扭扭记着数据,甚至带了点演算的痕迹。被他的无视弄得心里有点恼火,南卓歪着身子凑过去,恶劣地威胁:「不告诉我,就毁掉它们哦!」
得不到澈苏的回应,他果然伸脚,作势要去踩踏那些青苔。这才被他的举动惊到,澈苏愕然抬头,眼睛惊疑地瞪大了。
脸上有擦伤,虽然不如南卓狼狈,可也有细微的血迹,加上疼痛带来的冷汗和沾染了烟尘,他的脸上虽然狼藉,可一双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极为清澈干净。
被他这惊疑而控诉的眼神直视着,不知怎么,南卓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欺负无害小动物的心虚。
就那么悻悻地缩回了脚,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挠挠头:「嗯,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我就帮你把手腕接上。」
说完这句,他忽然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脑袋抽风了吗?头上被他佯昏砸伤的地方还在流血呢,居然就觉得他无害起来?
可澈苏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歪着头看了看他,少年的神态似乎很是不满他的打扰,更没有任何妥协的意味。
「喂?接上手腕,你写字就不会这么疼了哦。」南卓忽然嘻嘻咧嘴一笑,先前的阴霾消失了,脸上的笑容显出某种狡猾的灿烂。
沉默地想了想,对面的少年低下头,无言摇了摇头。
「不用。」他低声道,嘶哑的声音里有着倔强。
「为什么?」南卓惊异地道,明明已经疼得有点身子发颤,还在那里坚持什么?
「你是坏人。」他低声道,心里猝然涌起刺痛,「梵重队长为了救殿下和我,被你们杀死了……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他报仇。」
对面的联邦青年军人,沉默了。
半晌他微微一笑,却是不屑的:「真是个孩子。」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被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激怒,澈苏抬起头。
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联邦最负盛名的王牌机甲驾驶员「嗤」地轻笑:果然才十几岁啊。
「战争这种东西,哪里有什么对错呢?」他抬头望天,「打仗归打仗,死人归死人。这里面并不应该牵扯到私人恩怨的,不是吗?」
微微喘气,澈苏漂亮的眼睛怒视着这无所谓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队长是谁,想必是我们击落的无数帝国机甲之一。」他淡淡道,「可是这是战场上军人的宿命,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好了随时死亡的准备。」
他凝视着澈苏,一晒:「假如这样也值得念念不忘,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把你大卸八块,为我那些被你和你的搭档太子殿下击杀的几十名战友复仇?」
蓦然身子一僵,澈苏看向他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迷惘。
他和弗恩殿下……在作战时击落的那些机甲里面,同样有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瞧,把不得已的战争和私仇结合在一起的,就只有小孩子和偏执狂而已。」南卓蹲下身子,伸手握住澈苏脱臼的右手腕。不等澈苏反驳,他猛一用力,「咔嚓」一声,随着澈苏一声闷哼,已经利落干净地帮他对好了错位的腕骨。
没有再帮他接上左臂的肩骨,南卓似笑非笑地站在一边。
澈苏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果然,动弹起来基本已经无碍了。撇开一旁的南卓,他埋着头继续苦苦在地上记录着数据,一边回忆,一边推演。
忽然想起什么,他挣扎着站起身,向着对面那片湿漉漉的湿地走去。这一走动,他忽然一愣!
这种轻快无比,飘然欲仙的感觉是怎样?身体就算再神清气爽,也不该会有这种体验啊?
重力……比较小的重力!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从太空中被这里的引力吸引而坠落,他们居然没有被摔成肉饼!
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南卓饶有兴趣地看着澈苏的举动。
来到两架纠缠在一起的机甲前,澈苏皱眉看了看。两架机甲还连接在一起,狼狈地扎在水藻蔓延的岸边。半黑半绿的物质裹住了下半截。
澈苏伸手一探,软绵绵、湿乎乎的,类似淤泥,上面的暗绿色藻类植物更像是腐烂的海绵,看来,这种质地古怪的东西也极大地缓冲了机甲的下坠冲击力。
某些部位已经被高温融合,星云一号已经完全看不出整体的样子了。战斗中损伤过重,自爆时又炸掉了一些部位,原本霸气而巨大的身体,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可是,虏获它的联邦机甲却基本保持着大致的形态,虽然被澈苏的机甲自爆伤及,又在跌坠中被摔断了不少突出的部位,可看上去却比一团废铁般的星云一号像样得多。
单手在废弃的机甲残骸中不停翻找,澈苏试图拆下星云一号上的中心控制芯片,那里面,说不定记录着一些残留的重要数据。
手碰到中心某处,他忽然被烫了一下,赶紧缩回了手。看见那被高温熔在一起的机甲构件,他心中还是涌起无尽的失望。想靠单手做出拆卸和检查,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很多地方还余温未退。
疲惫地斜倚在机甲下慢慢坐倒在地上,他有点昏沉。能够回忆和粗略推断的数据都已经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紧绷的神经终于蓦然松懈下来,勉强可以忍受的饥渴和肩膀疼痛一下子放大开来,撕扯着他的神经。
可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情打量一下四周的景物和环境。一望之下,他呆呆地微张开嘴。
——完全不同于伦赛尔星球和费舍星的景况,一片广袤无际的、岩石覆盖青苔的湿地!湿地狭长,目力所及处,两边可以看到不高的山峦,将这片绿油油的湿地夹在当中,形成了一片狭长的盆地。
满眼望去,身边都是这种暗青色的颜色,除了湿地外,还有些地方裸露着没有被青苔盖住,带着奇异的星星点点、雪花似的花纹。上面的苔藓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细细密密的长着类似锯齿的边缘。——又或者,这根本不应该叫做苔藓,澈苏好奇地伸手一揭,竟然连带起一大片。根系虽然短,但是叶片却非常肥厚,轻轻一握,就能挤出碧绿的汁液来。
头顶上,是完全不同于伦赛尔星球的天空,一片片层层叠叠的奇怪星云堆砌在空中,明蓝色、暗青色、淡金色……层次分明,有隐约流动,还夹杂着偶有的「噼啪」电闪,一眼望去,怪异中带着令人窒息的美丽。
……完全陌生的星球,状况不明的奇异环境。
静静看着头顶的瑰丽星云,澈苏有那么一瞬,忘记了疼痛,忘记了饥渴,甚至忘记了呼吸。
看不见阳光和月色,整个星球上没有像伦赛尔星球上的明澈天空,但层叠的星云并没有遮挡住光线,他们身边,有着类似多云天气的可见度,天边的星云,更是像极了傍晚时的某种火烧云。
第二章
在一边看着澈苏那惊讶而震动的神色,南卓不知为什么,嘴角有丝微微的笑意。他比澈苏苏醒得早,一开始看到这景色,也是几乎同样的震惊。现在看到这个少年露出傻呆呆又可爱的表情,他一直恶劣的心情忽然好转起来。
「这里四周没有食物,我们休息充分以后,可以试试看翻过那些山,看看背后的风景。」他笑嘻嘻道,看着依靠着机甲残骸坐着的澈苏,好像在谈论着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郊游远足。
终于从发呆中苏醒,澈苏看了看他,没有表示反对。
这个人说得对,他们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体力。……可是,拿什么恢复体力呢?他心里掠过苦笑,刚才翻检星云一号残骸时,他已经发现所有的军用食物和储水都已经被毁。
看来,只有那架联邦机甲上幸运地留下了一些食物和饮用水?
饥饿还是可以忍耐的,可是越来越难耐的干渴却异常地折磨人。在先前长达数小时的艰苦作战中,挥汗如雨早已接近失水,落到这个星球上,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他只知道绝对不会是一两个钟头!不然这足以让他发疯的干渴感是怎么回事?
强忍着向南卓那边望去的冲动,他极小心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先前那半瓶晶莹的瓶装水。军用的装配,除了普通的矿物质外,里面应该还含有少量的营养液成分。
离得不远,但是扑过去抢是绝对办不到的,就算偷袭和双手健全,他尚且不是这个联邦青年军人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单臂依旧脱臼?悄然地用右手托住了自己的左肘,他屏息想要尝试能不能自己矫正。
微微一动,刺骨的疼痛传来,直达前胸。他猛然咬住了唇,压住了抽气和喘息,不希望惊动那个男人。
可这个希望却落了空。
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南卓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心中苦笑一下,澈苏老老实实地停下了手。这个人毫不留情把他的手臂弄脱臼,就是为了降低他的战斗力,现在他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举动?
果然,南卓的眼神有点奇异,刚才还笑嘻嘻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听着,我再说一遍。无论你是否甘心,你也是我的俘虏。」他认真地看着澈苏,琥珀色眼睛微眯起来,「为了防止你再伤人,这是必要的防范。不要再妄想自己接上,不然我不介意直接打断它。」
脸色苍白地低着头,澈苏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清秀的脸庞上似乎浮起一点点怯懦和惧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看见他明显的惧意,南卓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对面的少年明明是帝国的军人,可是那青春年纪、清秀面容,总让人有点下不了手的感觉。
要是换了一个同样强悍的帝国军人,他恐怕早就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一只胳膊以绝敌人的战斗力了,哪里会这么手下留情,仅仅是弄脱臼而已?
要不要,给他喝水呢?南卓盯着澈苏那已经微渗血丝的薄薄双唇,心里犹豫一下,决定还是等待澈苏自己开口。
彻底给这只小野兽立一立威风的机会就在眼前,一定要逼到他彻底臣服、从心里畏惧自己,这才能收服这个俘虏,在以后的相处中,他才能占据完全的主控地位!
已经露出那么明显的怯懦,虽然依然没有开口求恳,但也不过是一时的心理挣扎罢了,要不就是根本吓得不敢开口?南卓心里微微得意,干脆在澈苏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大咧咧地找了片苔藓厚美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澈苏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来,身子却越来越低,终于歪了歪头,因为疲累和脱水昏睡了过去。歪倒的一刹,大约是碰到了肩胛骨,他又猛然惊醒,茫然地摇头摇头,半天才找了个不会碰到肩膀的姿势,重新慢慢躺了下去。
南卓一直在冷眼瞧他,见他的动作显得神志清醒,倒也放心下来。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敢就此睡去,他转身来到机甲旁,找到了一根合金索拆下来,又找了几个小小的螺丝卸下,串在了上面。
小心地回到澈苏身边,他弯下腰,极其恶劣地在澈苏脚上拴上了那条合金索,牢固地打了一个死结。
被他的举动惊醒,澈苏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奇怪的动作。微微一抬脚,螺丝互撞,发出一小串清脆的轻鸣。
「这个可以保证你一动弹,就会发出声音。」南卓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少年一瞬间因为羞辱而涨红的脸,像极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圈养小宠物的坏主人。「我夜里想睡个安心觉,可不想时刻提防你暴起杀人。」
南卓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少年一瞬间因为羞辱而涨红的脸,像极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圈养小宠物的坏主人。「我夜里想睡个安心觉,可不想时刻提防你暴起杀人。」
安静地看着他,澈苏眼中的羞愤渐渐淡去,很认真地道:「我杀不了你的。我手无寸铁,一只胳膊还有伤呢。」
那又怎样?难道他想讨价还价?南卓挠挠头,有点不太确定这少年的话语算是示弱还是据理力争。
近在咫尺,澈苏甚至可以看见这联邦王牌飞行员鼻侧几颗淡淡的雀斑,不仅没有折损那张面孔的潇洒不羁,反而添了一点阳光的意味。
默默对视一会,也没有等到南卓任何改变主意的意思,他无言地闭上眼,似乎决定对这悲惨的境地认了命。
安静地等了一会,南卓听到了很快响起的鼻息,确认身边的小俘虏已经陷入沉睡。这才打了个哈欠,他在不远处也找了块地方躺了下去。
天边天色比刚才暗沉了许多,虽然没有阳光星辰,但是这个星球上似乎也有某种时辰之分,并不是永昼或者永夜笼罩着。看来,天色还会渐渐地暗下去,这对于生物钟习惯了日夜交替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果然,就在他们相继安睡后,天空中淡金色的星云层渐渐黯淡了,暗青色的云层翻卷上来,带给这个星球一片类似夜色的安慰。
……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似早已睡着的澈苏,却眼睛微微一张,清醒无比的眼神亮得惊人!
极其小心地不弄响足踝的小铃铛,更不敢牵动左边脱臼的肩膀,他就那样平躺在地上,健全的右手准确地摸索到手边的那块位置,轻轻掀起了一整片的青苔。
正如他先前用脚尖探明的一样,这一片青苔下,质地特别疏松。不是岩石,甚至连硬土都算不上,那是一小片柔软的湿地!默不作声地探明这湿地的大小,澈苏指尖一曲,赫然亮出了一只尖锐的、细长的器具。
……那是他刚才在翻检星云一号机甲时,靠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拆下的一根传动杆!
小心地把大片的青苔扒在一边,他屏息凝神,安静地在手边那片小小的湿地上挖掘着。……身体疲累地不行,手指在微微地颤抖,可是他一直没有停,也决不能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叁四个小时,还是四五个钟头?
终于,他靠着那条细长尖锐的传动杆,在身边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面积很小,但是却足够深。
极为小心地把挖出来的湿土捻得更碎,他凭借着入睡前特意记住的方位,把那些土均匀地洒向了远处一些青苔覆盖的地方,这样不会发出声音,更不会被发现挖出的土!
就那么僵直着身体,他轻手轻脚地,把先前揭下来的成片青苔重新覆盖在那个小坑上,掩盖得天衣无缝。一眼望去,就和他们身边无所不在的绿色植被一样,瞧不出半点异样。
这才终于放松了身体,他微闭上眼睛。开始纵然再累,眼皮再沉重,他也依旧用极强的意志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沉睡。——不能睡!万一明天比那个联邦坏人晚醒,万一他踏进陷阱自己却没在一边准备,这一切,就都白白付出了!
忍着极度的疲劳和困意,他就那么半睡半醒着,一直挨到了几个小时后。
身边一阵响动,他保持着警醒的身体,悄然绷紧。眼睛缝隙中投过来的光线有越来越明亮的趋势,而那个男人的身影,果然慢慢坐了起来,就在不远处伸了一个懒腰!
在他就要转身的刹那,澈苏静静闭紧了眼睛,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耳朵上,他清楚地听到了南卓走过来的轻微脚步声。
还真是不放心他呢,第一时间就来检查自己!心里恨得直痒,澈苏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愤怒。
脚步渐近,就在他的右侧走来,向着他手边的那个陷阱!心中「呯呯」直跳,澈苏不由得暗暗祈祷:上苍保佑,叫那个坏人一定弯腰来查看他,一定!
果然!耳边听到脚步已经逼近,就在一秒钟后,一声异常的响动忽然响起,伴随着南卓猝不及防的一声轻哼!
就是现在!猛地从身下抽出那只细长的传动杆,澈苏急睁双眼,趁着南卓单足踏入陷阱、身子不可避免地倾倒的一瞬,用尽全力扑倒,全身撞在了他身上,成功地令他身子一歪,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简单的摔倒绝不会让这优秀的军人失去战斗力,可现在,他的一只脚却卡在了深深的陷阱里!一声痛哼,南卓清晰无比地听见了脚踝发出一声悲惨的异响。
糟糕!踝外侧韧带被牵伸而扭伤了,搞不好还有外踝撕脱性骨折!——行走和疾跑落足或踩空时,最容易发生的伤患。野战经验极其丰富的他心里瞬间闪过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