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迫于形势,他却无法再等,唯有自己冲出来,号令将士们率先行动,给干索以出其不意的一击,赢得胜算……
但当下的情状,也有极为不利的一面,便是那些拼命逃散或反抗的人群,不仅混乱了将士们的视线,也使得他们无法冲上前去,只能眼睁睁看著干索离开。
可最让戎易扬觉得不舒服的,却还不是这件事,而是他目睹的另一番情景……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被挤倒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可从她身边跑过的人们,却没有一个停下来搀扶她……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戎易扬却不自觉将那女人的身影与另一个人重叠在了一起,一时间,又是错愕又是心惊,差点儿就……也亏得白鹤延及时制止了他,不然,他真就要拨开人群,挤过去瞧瞧那人到底是不是詹肆月了!
当然,那怎么可能是呢?
对于自己的莫名想法,戎易扬也暗自苦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似乎真就是应了那个人的话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遐想,扰得他不能专心了……只是,这些却怪不得人家,而只是他自己的问题,他需要不断忠告自己,莫要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而到了最后,将士们终于得以冲出人群,在他的指引下,砍断围栏,从旁侧进入了干索大营。
那处堆放了大量的兵器,都是白天里送来不及运走的,将士们一路走过,手中就多了不少顺手的家夥。
可直到进了大营内部,才有守卫冲出来,将他们围住,戎易扬环视一圈,见那人数虽不算太多,可里里外外也接近千人了,想到干索果真是有所准备,只因他大部分的兵力都派往了东边战场,留下来守营的毕竟有限,定是打算在这大营中将围死他们吧!
可这样思量,戎易扬反而轻松了。
他不敢说自己定会取胜,但望望这些将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军中高手,足可以一敌十,干索想围死他们,还真要费些力气了!
如此想著的时候,两队人已经杀在了一起,果然是难分上下的阵势。见状,戎易扬便也不再耽搁,一拍马臀,将这厮杀的阵地抛在身后,独自奔向了干索所在的大帐。
此刻,他心中的念头便是将干索拿下!因为只要擒了这个王,一切都会好办。
可是,干索会乖乖等著他来擒吗?显然不会。戎易扬面对那低垂的帐帘时,心里就在盘算,遭遇埋伏的可能性有多大……但片刻后,他还是放弃了过多的思考,果断地挑开了帘子。
里面并没有什么埋伏,等著他的,只是擎了一把大刀的厥族王。
“小子,有胆便放马过来吧!”
这位年纪不轻的王大吼一声,怒目圆睁著,戎易扬与之相对而立,立刻就感到了一股慑人的魄力,便也对这草原汉子生出了丝丝的敬意。
于是他不再多话,挥剑攻了上去,干索则不躲不闪,猛力挡开,然后又是一个跃身,快刀坎下来,戎易扬忙得侧身,避过那锋芒利刃,却不想,干索只是将那大刀抡了半圈,一眨眼,便又横著向他挥来,他只得继续躲闪,身体向后一倾,顺势倒地,双腿用力一剪,著意要绊倒干索,可谁知,那干索虽是一把年纪了,身体也胖,却依然灵巧得很,只是脚尖那么一弹,就跳了老远出去。戎易扬紧跟著翻身而起,冷眼瞅著那得意而笑的干索,心下了然,这次,必是一场恶战了……
确实,他想的不错,干索绝非一般敌手!要知道,为了统一厥族各部,他曾血雨腥风十余年,砍下百余位部族首领的头颅,让兀鹫啄食他们的眼珠,其中有不少,都是以勇猛善战著称人物……
由此可见干索的战力,但也就是因此,他今日对著戎易扬,对著这位小了自己二十岁的敌手,反而没有了从前的谨慎,全如教训儿子一般,既拿得一副慑人的架势,却也明摆著,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可他如此轻敌,对对手来说确是件好事,冷静观察之下,戎易扬发现他的一招一式也只是以勇猛和灵巧取胜,将“以攻为守”这一句用得极妙,然,若是真能突破他的攻势,创伤他也便是轻而易举了。
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干索气势猛得很,那柄大刀舞得精纯,哪里给他突破的空隙,若是冒险迎上去,也只有挨砍的份,戎易扬只得另想办法,看如何智取……
而这一边,大帐之外的白鹤延与黑铁二人,正指挥著百余位将士与多于他们十倍的厥族守卫厮杀在一起,一时间也陷入了背腹受敌的境地。
只亏了这些厥族人大都空有一身力气,武艺却是不精,他们前后左右地应付,倒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可说到底,他们还是亏在人数上。白天时,干索大营的守卫还不足三百,对付起来本是绰绰有余的,可短短几个时辰里,这人数却陡增了数百,想来也是拼拼凑凑,从其他地方紧急调来的兵力……而如此作想,这大营得到了护卫,其他地方的守备就必然就空虚了,像是粮仓、兵库之类。这其实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只遗憾他们分身乏术,不然,哪怕抽出一点点力量去偷袭那些地方,也会让干索大大地著急一番!
可这些,也只能是想想,白鹤延与黑铁都明白,此时他们能做的,唯有在此处拼出一条血路,无论成败,都是对准了干索心窝的重重一捣!而这之后,他怎样也会把东边的兵力撤回一部分了……如此一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也就算达成了大半,死而无憾了!
心里想著,他们便同那些将士一起冲入敌阵,浴血而战,赤胆忠魂,却无暇顾及那远处的天空中,正染上了一抹淡红的微光……
“小子,放下你的剑,我便不杀你!”
再回到大帐中,却已是干索占了上峰,拄著那把半人高的大刀,撸撸胡子得意而笑!
只因刚刚那一刀,他终于砍伤了戎易扬的肩头,让这年轻人顷刻被血染红了半个身子,脸上也现出了痛楚的神色。
是……能不疼吗?干索可是个一刀一命的主,下手向来不轻的,若不是刚才闪得快,只怕这条胳膊就要跟他分家了!那有多险啊!
戎易扬当然很明白,所以当他低头,瞧见自己那条血淋淋的左臂时,虽然也被当时淌血如淌水的惨状吓了一跳,可心里,却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好歹,它还在呢!
他可不想变成独臂大仙,以后不光是不能带兵打仗报效国家,估计连抱孩子都费劲了……还有啊,他要去接那家夥,肯定又是抱抱吧亲亲吧,跟他撒娇,如果他只剩一条胳膊了,就拿一条去胳膊抱他……
啊啊,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他当然会完好地走到詹肆月面前了,只是现在,他的第一件事,却是解决掉面前这个人!
于是乎,他重又抬起头,一边利索地扯下衣襟,将肩头的刀伤裹紧了,一边对那擎刀的大汉道。
“想让我放下剑是不可能的,但若要杀我……干索大王,您的岁数似乎也大了些!”
“你、你说什么,小子!”挑衅的话语立刻惹怒了干索,让他失去了劝降的耐性,对著戎易扬爆吼起来,“我看你是活腻了!”说完,便抡起大刀便杀将过来。
而戎易扬也摆出了最后一搏的架势,单手持剑,不躲不闪,决然地迎了上去。
“哇呀呀!”
干索扑来,利刀快若疾风,迅如闪电,挟著裂石断金的猛劲,直朝戎易扬面门而来,戎易扬侧身躲闪,可干索的刀紧追他不放,贴著脸皮滑下来,擦出一道血痕,便又要落在左肩上。但戎易扬前面那一刀也不是白吃的,怎么可能再挨一次,他其实心里早做好了打算,眼瞧干索的人和刀都过来了,再不能收回,便猛地一个矮身,紧接著屈身前倾,对准刀光中的一点,让手中的长剑如突刺的蜂针一般,直直刺了出去。
“哈呀!”
利剑正中干索右肋下,他痛叫了一声,动作也微微滞涩,可低头瞧了眼那血流如注的伤口,却只是躁怒不已,一个转身,便又直奔戎易扬而来。
只是这回,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刀,便再一次刺穿了身体,戎易扬的剑比方更利了一般,一下便伤了他的脏腑,饶是这么硬气的草原汉子,也终被逼得退了两步,跌坐在地,脸上现出狼狈又错愕的神色。
“你怎么……”
他万万没想到,戎易扬竟真能把握住他进攻时那一瞬间的空当……要知道,这几十年中,能够这样创伤他的人,真可谓少之又少!
“我说过,您要杀我,岁数大了些。”
而戎易扬的神情却是淡泊的,他稳稳走过来,用皎银的剑尖指向干索的咽喉,干索便更加无话可说,脖子一梗,粗声道。
“要杀便杀,我干索哼也不哼一声!”
“好。”戎易扬垂目瞧著这位叱吒草原的厥族王,半晌,才又开口,“我敬您是位英雄,便让您走得痛快些。”
说完,他扬起剑尖。
“慢著!”
可此时,帐外却传来了疾呼一声,戎易扬没有回头,只顿住了剑尖,他此刻已知晓来人是谁,只瞧瞧干索那惊喜万分的样子也便猜得到。
“达因,好儿子,快,一刀砍了这个汉人,替父王报仇……咳咳咳!”
干索激动地撑起身子,可还没说了两句,便陡然干咳起来,呕出两口鲜血,似是被糊住了嗓子,翻著白眼倒下去,说不出话。
见这情状,戎易扬将长剑收了起来,对著身后的人道。
“他伤了内脏,你带他走吧,现在用药总还来得及。”
然,达因却无动于衷一般,只往前迈了两步,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你真愿意这样放过他?”
戎易扬不解他为何这样问话,却还是答道:“王子既然如约来帮我,我也理应留他一命。”
“好,留他一命最好。”
听了戎易扬的话,达因点点头,却像是颇为赞同似的,转而盯著虚弱的干索,低声自语起来。
“我也该带他去见见我阿妈,还有阿姐了……”
阿妈……阿姐……
达因的话是叫戎易扬觉得莫名,可他对这位王子的身世知之甚少,也并不关心,因而只是微微颔首,但重伤躺在那里的干索却是大相径庭的反应,一双发红的眼睛瞪著达因,快凸出来了似的,分明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你……你……”
干索剧烈喘息,喉咙里发出粗嘎的哢哢声,犹如垂死,但他的儿子看著他,眼里依旧没有温度,只是两步跨上前去,扯下他的腰带,将他的手脚紧紧捆在一起。
“阿爹,你就在这里好好等著吧。”
说著,达因便将动弹不得的干索丢在地上,然后又转向戎易扬。
“等我带他见了阿妈和阿姐,你就随便怎么处置他吧,送给中原的皇帝也行……”
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想留他一条命吧?戎易扬默默念了一句。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达因如此对待干索的原因,但他想,他们至少是亲父子,总不至于动了杀念……
但就在达因刚刚捆好了干索时,身后又有人冲了进来,戎易扬回头看去,原来是白鹤延与黑铁二人,一见他便忧急如焚地喊了一声“少爷”,不由分说便朝达因打了过去。
这时间,戎易扬才猛地意识到,这二人还不知道达因的来意,怕是错以为他向著干索了……
这确实不得了,若是真打了起来,两方可都要受伤了!
可想到此处,他也来不及喝止那二人了,只好自己上前,挥剑挡住他们的攻势,可谁又料得,他一时焦急,竟忘了左臂还带著伤,两手握剑一挡的同时,才被那剧痛击得浑身一颤,牙关紧咬,才摒开了二人。
“少爷!”白鹤延与黑铁见到情状不对,便急忙上来扶住他。
“没事,撑得住。”戎易扬忍痛摆了摆手,道,“达因王子是帮我们来的,不要错伤了!”
听了这话,白鹤延才恍然了,惊问一句。
“难怪北边的粮仓会失火,难道王子殿下所为?”
“怎么可能?”达因却一摇头,阴沈著脸说,“粮仓是厥族部民的命根,你认为我会做这事?”
“那……”
白鹤延与黑铁俱是不解,面面相觑了一阵,却还是戎易扬提议,猜来猜去不如亲自去看,查一查火情……毕竟,断了厥族部民的活路总是不行的。
于是,四人才一起走出了大帐,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东方射来白灿灿的日光,照著这大营中满地狼籍。
方才还厮杀的人们,这时却倒伏在了一起,哪里还分什么中原和厥族……
戎易扬瞧了一阵,才命人将这些尸身敛了,然后数了数剩下的将士,七十余人,而对方却是死了三百,被俘了三百,剩下的,就多是见了粮仓失火之后溃逃的。戎易扬也不用担心他们反攻,因为实在是不足为惧。
于是乎,接下来的事,便是去看看那失火的粮仓了。
戎易扬整合了队伍,往北而去,一路走,一路就望见那里浓烟滚滚,猜想火势应该很猛,可是,等众人赶到了一看,却是大大吃惊。
粮仓哪里著火了,分明就好好地伫立在空地上啊,反而是旁边的大草垛,在晨风中呼呼地燃烧,看那样子,竟是牲畜在冬天里吃剩的干草!
戎易扬也觉得纳闷,可这时,正有风吹过,挟带了大量烟气的同时,还掺杂了一种十分古怪的气味,他只得叫大家都捂好口鼻,小心中毒。
果然,当他们顶著浓烟又走了几步之时,立刻就看到了一副“横尸遍野”的惨状,似乎是赶来救火的部民都被这毒烟熏倒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著实叫人心惊。
可是,再等他们过去仔细查看时,却意外地发现,这些部民竟然只是昏睡过去了而已,没有一个有中毒迹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戎易扬疑惑,细细一想,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大火恐怕就只是做样子罢了,而那放火的人……
戎易扬想了想,便猛地钻进烟雾中,不一会儿,竟揪出了一个头上蒙著布的怪异家夥,而这人手里还拿著个耙子,耙了一大堆干草……
这、这不是……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因为这个人的身形,实在是……太熟悉了!
“少、少爷,是我啊!”
而那人也急于证明身份似的,胡乱扯下头上的蒙布,露出一脑袋乱发和被熏焦了的小胡子,让大家都瞧瞧清楚。
“是黄奔!”
不少人惊喊了出来,而那人,自然是黄奔没错,他原原本本交代事情的原委,说自己是刚刚才赶回来的,却听闻这边已经陷入了鏖战,于是犹疑不决,不知该如何行动,然正在此时,一位黑衣人找上他,不仅教他在北面粮仓假装放火一事,而且还给了他一些粉末,说是放在火里烧,便会生出致人昏睡的烟雾……
听黄奔讲完,大家也总算明了起来,唯独还对那名黑衣人的身份还感到疑惑,可是这一点,黄奔却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那黑衣人行事诡秘,甚是古怪,至此,大家也只好暂时放开那黑衣人不管了,先去灭了那火,之后,又将昏睡的部民安置在平整地地方,让他们自行醒来离开。
而就在这些事进行著的时候,戎易扬也没有停歇,他扛著肩上的伤,与达因和白鹤延商议下一步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