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拿过澈苏手里的那只绒布手臂,小心地捉着澈苏的手:“这里,喏,拉链在这里。”
他牵引着他找到了毛绒玩具的腋下,拉开了那里的链条,对准了缝隙,再绕着拉链的走向绕了一圈,很快地安上了那只已经有点脏兮兮的机甲手臂。
“来,这一只你自己试试?”他抓起草地上的另外一只软绵绵的绒布机甲手臂,微笑着看着澈苏。
迟疑了一下,澈苏伸手接了过去。对着已经装上了一只手的那具躯干,他把那只手臂摆在了正确的位置,可是并没有接上去,似乎依旧不知道接下来步骤的样子。
丝毫没有不耐,兰斯等了一小会,再次捉着他的手,引导着他:“来,还是一样的,不过方向要相反,对不对?”
……反反复复,相似的内容,温柔俊朗的兰斯殿下轻拥着那个安静而迟钝的少年,神色始终温柔而耐心。不一会儿,他已经手把手地带着澈苏把那些毛绒部件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机甲玩具,大约一米多高,黑黝黝的站在那里,没有金属玩具的威风凛凛,倒是显得憨态可掬。
看着那个大毛绒玩具,那个一直显得有点自闭的少年怔怔地看了半晌。慢慢地转过头,他看着兰斯,唇边绽开了一个羞涩而开心的笑意。
一阵清风拂过,不远处的百年金合欢树上落下片片金色花瓣,顺着微风飘向这边,落在了两人身边的茵茵草地,有一瓣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伸手帮他拂去落花,兰斯的眉宇间,是安静而酸楚的宠溺。
端着西点盘走过来的艾莎,静静地立在远处,忽然觉得鼻翼有点儿酸涩。
兰斯殿下虽然常来,但是怕也不知道这些玩具当初带来的风浪呢。
弗恩陛下从外面带回来一只金属机甲玩具时,那一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直对什么都恹恹地提不起兴趣的澈苏,终于第一次眼睛似乎有了微弱的光芒。小心翼翼地从皇帝陛下的手中抱过那架价值昂贵的最高级玩具,他呆呆地在卧室的床上看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使然,还是脑海中残存了最后的一点记忆,他开始试着想要拆开那个精密而复杂的东西,可是却完全不得要领。
在一边的皇帝陛下看着他的举动,头一次没有施加援手,而是极力地忍耐着,似乎想期待着他最终想起什么。
可是,那终究注定是一个令人发疯的晚上,筋疲力尽沉沉睡去的澈苏,并没有真的拆下任何一个机甲零件来,只是固执地抓着它不肯放手。
而最糟糕的事情不在于此,而在于第二天的早晨。
抱着那架金属机甲玩具死不放手的澈苏醒来时,脸上身上凭空添了好几道严重的伤痕,手掌上也因为机甲的尖锐凸起而伤痕累累,虽然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伤,但也足够让枕巾和床单上染上了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皇帝陛下一大清早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类似于凶杀现场的可怕场景。一瞬间,整个皇宫充斥着弗恩陛下那痛心的怒叫,也充满了闻声赶来的侍女们惊恐的哭泣。
177章:浴室里的小苏……
抱着那架金属机甲玩具死不放手的澈苏醒来时,脸上身上凭空添了好几道严重的伤痕,手掌上也因为机甲的尖锐凸起而伤痕累累,虽然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伤,但也足够让枕巾和床单上染上了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皇帝陛下一大清早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类似于凶杀现场的可怕场景。一瞬间,整个皇宫充斥着弗恩陛下那痛心的怒叫,也充满了闻声赶来的侍女们惊恐的哭泣。
狂冲过去,弗恩就想要一把夺过那由他亲手带回来的罪魁祸首,脸色几乎是铁青吓人。可是,被惊醒的澈苏却死死地抱紧了那个玩具,怎么也不肯放手。
几番争夺之下,弗恩陛下当然还是抢走了那个犹如凶器般可怕的机甲玩具,可是澈苏的反应,却也让所有在场的人难过得想要落泪。
呆呆地看着被弗恩抢走的那个机甲玩具,他一直追到了楼梯下,直到那个奉命丢掉玩具的侍卫身影消失无踪,才“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没有再看弗恩一眼,他就那么缩在楼梯口的角落里,不知所措地“啪嗒啪嗒”落着泪。
无论弗恩再怎么哄,无论熟识的几个侍女再怎么安慰,他也就只是那么小声地哭着,不愿意看任何人。皇帝陛下临时取消了那天的所有公务行程,在寝宫中脸色阴沉地来回踱步,一直到老总管维瑟出了一个主意,才终于让事态有了点好转。
——飞快地召来了宫廷中最巧手的裁缝,花了几个小时,按照机甲的模型大致做出了一个柔软的、不会伤人的机甲毛绒玩具,这才成功地把哀哀哭泣的澈苏哄得破涕为笑,终于忘记了前一晚的遭遇。
那是第一只毛绒机甲玩具,随后的皇宫里,越来越多的出现了来自全国各地巧手工匠的作品。精致到每一根手指都分开缝纫,巧妙到每一处都可以通过拉链来拆卸,皇帝陛下终于解决掉了这个巨大的危机,也成功地看到了澈苏脸上越来越多的笑意。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澈苏少爷脸上的笑意又开始稀少,变得越来越自闭呢?
“殿下,点心来啦。”艾莎收起难过的回忆,勉强露出笑容走过去,手里的点心盘里摆着刚烤出炉的椰子甜甜圈和红茶蛋糕。
依旧是这两种一成不变的品种,不过长久以来,宫廷烘焙师也在改良口味上花足了心思,而现在,传统口味的红茶蛋糕里就多了些鲜柠檬的清香,在四周的金合欢花香气中叶清晰可闻。
伸手接过来,兰斯拿起盘边精致的四叶草花纹蛋糕叉,分了一小块递到了澈苏嘴边。乖乖地张开了嘴,澈苏就着他的叉子接住了那块松软的蛋糕,红艳艳的嘴唇轻动。
看着他喉结一动,兰斯又把新分好的一块蛋糕送到了他嘴边,一会儿功夫,一两多重的蛋糕已经被消灭干净。紧接着又叉起圆嘟嘟的椰子甜甜圈,兰斯满意地看着他:“来,这里还有。”
瞪了一会那奶黄色的小甜圈,澈苏没有张嘴。低下头,他自顾自地开始重新摆弄那个大大的毛绒机甲玩具。
“就吃一个,好不好?这是新口味的,上次你不是吃得好好的?……”几乎是诱哄似的,兰斯的口气小心翼翼,坚持不懈地举着叉子。
没有搭理他,澈苏还在怔怔地看着玩具。
温和的皇子凑了过去,甜甜圈送到了澈苏的嘴边,讨好地蹭着他的唇角:“来吧,再吃一个,下次叫他们换别的。”
固执地紧紧闭着嘴巴,澈苏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似的。扭过头去,他给了兰斯一个后脑勺。
兰斯还是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转到了他的左边:“乖,再吃一点。皇兄说,你最近都没有再涨体重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喔,要像去年那样才好啊,一个月平均要长到一斤,对不对?”
像曾经有过的、皇家工程学院里的那些深夜一样,兰斯温和地一遍遍地哄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真的被他唠叨得有点头疼,还是根本又开始觉得有点小小的饥饿,澈苏终于转过了头,勉为其难地吞下了那个甜甜圈。
那一刻,站在一边的艾莎清清楚楚看到,兰斯殿下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胜利,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晶莹的明灭不定。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温柔俊美的脸孔上,这一刻,他凝视着那个少年的眼神里,有深深的歉疚和悲戚。
五月的初夏,气温开始变得一天天热起来。
皇帝陛下今天的公务比往常都轻松,不仅早早地回到宫邸和兰斯皇弟共进了晚餐,就连晚饭后也一直没有什么紧急的公务来电骚扰。
不知道和兰斯谈了些什么,今晚的皇帝陛下在晚餐桌上,显得比往常沉默一些。不时地夹起餐桌上的各种菜肴亲手放在澈苏碗里,看到他乖乖地一一吃完,弗恩的眼神一直专注而认真。
送走了兰斯,在书房里看了一会书,心神不宁的皇帝陛下终于还是早早地推开了原先自己的主卧室。灯光早已亮起,柔软的地毯上,澈苏正坐在上面,和另一位小侍女林娜你一下我一下地扔着积木。
是的,遍地五颜六色的积木块不是拿来拼接的,而是拿来丢。最简单的图形和色块而已,可是经过了无数次失败,现在的艾莎她们,早已死心不再费力试图让澈苏学习堆积木,而是喜欢在一起拿着扔来扔去。
可现在,澈苏好像有点厌烦了似的,怔怔地抓着那些积木,他望着窗外,对侍女不时的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在门口看了一会,弗恩走了过去。
“怎么了,他好像没有兴趣?”凝视着澈苏,他看向那个侍女。
“是啊,好些天了,澈苏少爷都喜欢……这么发呆。”林娜难过地站起来,前一阵那个常常羞涩微笑,乖巧安静的澈苏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似乎有些明显的自闭。
没有再说什么,弗恩沉默了一会,才淡淡道:“别让他对着窗子,天气热了,容易出汗。他又不能直吹冷气,万一再发烧就是大麻烦。”
“是,陛下。”林娜赶紧站起来,小跑着过去半掩上了木窗。
看着澈苏脸上汗津津的模样,弗恩皱起眉头。伸手把他从地毯上拉起来,他把澈苏带到了正对着床榻一侧的浴室门边。
一阵水声刚刚停下,艾莎的头从里面探出来,笑吟吟的:“陛下,水放好了,正要叫澈苏少爷早早洗澡上床呢,放心——不会叫他留着一身汗慢慢让风收干的。”
一直把澈苏送到了硕大的按摩豪华浴缸边,弗恩才停了下来。一汪碧水,非常清浅,比普通人洗浴时明显少了很多水量。
“乖,好好洗澡,不要害怕。”他柔声地安抚着,很自然地和往常一样帮澈苏解开了睡袍的带子,只留下贴身的一件内裤。
忽闪着眼睫,对面的澈苏飞快地跨进了浅水里,裸着光洁的背脊,他背对着外面,低下头,不安地揪紧了手里的毛巾。
一直没有和弗恩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没有和前一阵一样,对着已经渐渐熟悉的弗恩露出依赖的笑意,他近来的举动越发流露着某种让人不安的因素,自闭的同时,对弗恩和身边的人都表现出遥远的疏离。
弗恩站在浴池外,冰蓝色的眸子凝视着一动不动、僵硬地蜷缩着脊梁的澈苏,很久之后,才转身带上了浴室的门。
听见那声轻轻的关门声,浴池里的澈苏的脊梁,终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悄悄竖起来的耳廓下,他莹白如玉的耳垂不知何时已经通红一片。
低下头,他黑漆漆的眸子盯着面前的水波,似乎陷入了无意识的发呆。水温恒定,一直加热在人体感觉最舒适的区间,豪华的按摩浴缸底部,不时地吐出晶莹的水泡来。
半晌后,他才拿起毛巾,慢条斯理地撩起一串水花,向自己身上泼洒。比起两年多前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现在的他身上大多数伤痕已经消失,一池碧水中,柔韧的腰肢依旧劲瘦,原先消瘦可见胸肋的前胸后背却开始覆上薄薄的健康肌肉。
目光下垂,他怔然地看向了自己锁骨下的那个椭圆形烙印。代表着贱民编号的狰狞凸起早已模糊不清,正中一片泛着新长好不久的鲜红,不同的颜色层次下,依稀显示着消失在时间中的动魄惊心。
没有什么表情,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氤氲的蒸汽中,他总是呆滞没有生气的眸子里,似乎出现了一点少见的晶莹来。
侍女们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下,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的浴室里间或传来几声微弱的水花撩动声。
没有做别的,弗恩安静地躺在靠近浴室的大床这边,留意着咫尺之外的水声。从一开始不敢面对淋浴和深水的泡澡,到后来终于慢慢学会适应了自己在浅水里洗澡,澈苏足足用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而现在的弗恩,也在那半年中,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待在一边、静静等待澈苏洗澡出来的习惯。
可今天的他,似乎有点和平时不同的情绪。
辗转着,他高大的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等不到澈苏出来,他忽然坐起来,有点焦躁地脱去了外衣。一件薄薄的紧身恤下,健硕的胳膊和前胸露出来,健美的体型显现无遗。
178章:小鸽子
辗转着,他高大的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等不到澈苏出来,他忽然坐起来,有点焦躁地脱去了外衣。一件薄薄的紧身恤下,健硕的胳膊和前胸露出来,健美的体型显现无遗。
浴室的门,正好在这时悄然而开。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清爽的短丝绸睡衣,澈苏抬眼看了看床上的弗恩,很快又垂下了眼帘。
在原地站了那么一会,他安静地走了过来。避开了弗恩那一直凝视着他的目光,他径直来到自己这半边,侧身躺了上去。
没有看一边的弗恩,他忽闪的长长睫毛上还带着水汽,怔怔发了一会愣,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闭上了眼睛。
……
窗外花香熏人,室内恬然安宁。注视着似乎已经闭目睡去的澈苏,一边的弗恩犹豫了一会,才拿过了身边的一个小瓶子。
类似精油的淡绿色油脂倒出来,在他宽大的手掌间揉搓着。手指轻挑,身边的人睡衣被挑开,洁白如玉石的胸口悄然露出来。
弗恩那略带薄茧的手掌覆上澈苏的胸口时,一直安静沉睡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可是浑身却似都僵硬了。
弗恩的手,也有那么一瞬的停滞。调得昏暗的台灯微光下,他英俊的眉目下,有丝黯然。
怔怔地凝视着澈苏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再看看他那忍不住轻颤的眼皮,他还是没有放开手,而是重新搓了搓掌心,将双手覆在了某处。
轻轻按摩着那处,他掌心的草药精油散着温热和异香,透过薄薄的表面渗到了皮肤下。配合着早已练习多遍的手法,年轻的帝国皇帝的动作,劲道十足又温柔熟练。
感觉着手下那越来越紧绷着的肌肉,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板:“澈苏……你打算就这样,永远把自己缩起来吗?他们说,你今天对组装玩具都失去了兴趣,就是一直一个人发呆。”
无声地按摩着澈苏的胸前,调理肺部的草药精华在室内发出古怪的异香,萦绕着两人的鼻尖。
“你不跟我说话,也不对着我笑了……澈苏,你知道不知道,我怕得厉害。”在臣民面前强势而冷漠的皇帝陛下此刻的声音,透着再难忍耐的悲伤,“……我等了这么久,一直在对我自己说,瞧,你现在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组装玩具也越来越熟练,甚至开始记得我的脸……我们还有很久的时间,来等着你一点点复原。”
好吧,就算真的没办法全部恢复,就像前一阵那样,他每天能看到他对着自己微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现在,你连这个样子都维持不了,你叫我……到底该怎么办?你怕那些脑部检查,好,我们永远不做了。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弗恩的自言自语着,语声忽然禁不住轻颤着,透出真正的绝望,“其实我比你更怕。”
他怕那些医务官们告诉他,澈苏不仅没有一点点好转,现在又有什么别的病变。不然他为什么忽然就开始这么自闭呢,就连艾莎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睬啊。
假如真的是那样,他要怎么办?——就算是再位高权重、手握生杀,他也只能对着澈苏束手无策,夜夜无眠。
满心里,荒芜满山遍野;希望刚刚生长,就已经被绝望寸寸扼杀。
眼睫微微地颤动着,他手下的澈苏似乎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旁边的弗恩。刚刚洗浴完不久的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但犹有几分湿意。幽黑的黑发光泽衬着白皙的肌肤和嫣红的嘴唇,他露出来的侧脸上鼻翼挺直,轮廓秀美,有着从没消失过的纯良。
手僵硬地垂了下来,弗恩沉默地注视着澈苏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