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时,他才回过神来。
“走!走!快回防城去,找大夫!”也不管什么轿子了,他抱住少年,拼了老命的往防城驻地跑了回去。
三月初九,是田宇笙四十二岁的生辰。有着俊朗不凡的外表,刚毅谦逊的性情,以及不凡家世的他,到了这般年纪,也尚未娶妻
。有人说他不好女色,独爱清秀俊雅的少年,因为他家中,养着几个叫人羡煞的漂亮娈宠,只是,不过是养着,却少有纵欲之时
。也有人说,他根本对性事淡薄无索,只对权势有着极度的渴望。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他也常常是一笑置之,只是在他心里,总有那么个人,他无论如何都忘不去。自从当年攻下平阳,见到李子
卿之后,他再也看不上任何人一眼,那绝世的容颜,那凄楚哀怜的神色,那仿若死去般的眼神,都叫他痛了一次又一次,早知如
此,他哪里忍心让李子卿亲手血洗了平阳?
只是不论他如何的想要弥补,李子卿早已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根本不屑于受他的好意。原本想着,时间总能帮他讨得李子卿的
欢心,却被幽狐国的玉华真人寻了来。
就当年的南玲,握着几十万的尸奴大军,也不敢招惹幽狐国与天枫山,更别说在得知了无法再制作尸奴之后,无奈的将李子卿交
给了玉华真人,自己却从此害上了相思病,再也容不得别人。
他往自己的杯中倒了些酒,晃动着手中小巧的金色酒樽,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桌前发生的一切。桌前宽阔的大厅里,分左右两排,
坐着许多来贺寿的官员兵士,此时站在大厅中央的,不是歌姬舞姬,也不是文人武士,却惹得整个厅堂里窃窃私语,偶尔还能听
到些低低的笑声。
三个月前被他一怒之下,扔去燕霞关外兵站驻地的曹源,此刻正手忙脚乱的哄着一个尚蜷在侍者怀中,不愿醒来的顽童。想来不
过是为了讨他的欢心,寻了个看得过眼的娈童来作为寿礼。
那孩子看上去身形极为娇小,穿着上好的绸缎裁制的开肩裙服,大红的底料,绣着大朵大朵的白色牡丹,看起来极为俗气,头上
似乎带着些珠玉做装饰,只是,他将头深深的埋进侍者怀中,瞧不真切,只是那漆黑如夜,闪耀着深紫色光芒的柔顺长发,叫人
忍不住看了再看,若不是为了这头娟秀的长发,田宇笙早将胡闹的曹源赶出去了。
这么身打扮,脚上却带着镣铐,侍者似乎怕他承受不住铁链的重量,还小心翼翼的将链条托在手中。
“我的小祖宗,求求你快醒醒……”曹源拼命的说着,轻轻的用手拍打少年的脸蛋,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敢下重了手。
听着堂中越来越压抑不住的嘲笑声,他急得都快跪下来求那孩子了,却见少年终于眨了眨睡眼朦胧的眼睛,蹙着眉悠悠醒来。侍
者连忙欣喜的将他放在了地毯上,未及站稳的少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侍者从身后帮他稳住了身子。
抬起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依然惺忪的眼睛,他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目光扫过厅堂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田宇笙的身
上,微皱的眉头,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突然被吵醒十分的不满。
这一看不要紧,却让原本有些喧闹的厅堂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对这少年品头论足了,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的头发,在灯火之下,闪烁出绚烂的色彩,如同一条黑色的缎带般,顺着他娇小纤细的身子,散落在红色的地毯上,漂亮的瓜
子脸上,杏仁般的大眼睛里,还闪烁着些泪光,带着薄薄的愠怒,长长的睫毛上,也还挂着些许泪珠,在烛火下闪动着光芒,水
润诱惑的红唇,却似乎比他身上的缎子更加红艳,让人忍不住的,想品尝其间的芳香,白嫩如雪的肤质,看上去如同玉石般滑润
,那粗略裁剪过的宽衣,露出他纤细的肩膀,叫人想将他拥在怀里,抚摸他柔软嫩滑的肌肤。原本看上去极为俗气的红纱,穿在
他身上却如同锦上添花,让他显得更为娇艳动人,出尘脱世。
田宇笙手中的金樽,不知何时已落在了桌面上,酒洒得四处都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便已如同画中走
出的人一般,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较之当年的李子卿,也毫不逊色,而且,他身上还有一份李子卿所没有的生气。
却不知长大成人之后,又会是怎样一个勾魂夺魄,颠倒众生的妖孽?
“你在哪找到他的?”沉默了半响,田宇笙才收回神,问道依然拜在大厅中的曹源。
“回将军,下官是在回防城的路上,被他砸了……似乎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而且这孩子有心疾,还是个哑巴,当日救了回去,睡
了几日才缓过来。”曹源边答话,边示意少年赶快跪下,可那孩子根本不理他,无奈之下,他只得示意侍者,压住他薄薄的肩头
,将他摁倒在地毯上。
“哦?那你可知他是何人家的子嗣?他……真是男的?”田宇笙始终怀疑,虽然曹源一直强调,贡上的是名娈童,可这样的容貌
却生在男子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确是男童。看打扮应该是桉国人,也不知是听不懂南玲话还是原本就连耳朵也聋了,根本无法交流,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看着拍拍膝盖又从容站起来的少年,曹源心里直叫苦,这小祖宗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田宇笙摆摆手,示意侍者不必再勉强少年跪下,那般要强的样子,怕是摁下几次,也会站起来几次吧。再细细打量了一番厅中的
少年,这该是平日里被捧在手心,供养在金樽中的宝贝,怎会在那荒郊野外,还从山上摔了下来?
“何故,与他上了脚镣?”这般弱不禁风的少年,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回将军……这少年虽手无缚鸡之力,却好生灵活,不过是想为他换件衣裳,却在屋子里捉了他一晚上,下官恐他逃走,才趁他
熟睡时,给他上了副最小的镣子。”
“哦?那他为何之前并不逃走?”田宇笙有些好奇,照理说,若要逃走,哪里还可能睡得安稳。
“这……下官不知。”曹源叩了叩头。
恐怕这其间,还有什么未曾知晓的关节,这浑身是谜的少年,以他的模样来说,当是很好打听的吧?田宇笙走下了自己所在的桌
案,停在了少年的面前,尽管与他比起来,少年矮了近一半,他却仰着头,与田宇笙对视着,不卑不亢,毫无惧色。
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了少年身上,田宇笙抚摸着他乖巧的头,用一口地道的桉国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撇了撇嘴,少年似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即使他想回答,也说不了话,他,只是个哑巴。
田宇笙也不生气,微微笑了笑,俯下身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桌案前。
“将军。”曹源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说。”
“这少年,他有心疾,必定得备些宁神药,还有,他不食荤腥,只吃素食。另外,就是口不能言,耳不能聪,需要些细心的奴婢
去伺候……”
“知道了,你下去吧。”喝了杯酒,他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少年,又露出了十分少见的笑容。
云翳无所事事的拿着毛笔,逗弄那只总围着自己打转的雪白猫儿,它总让他想起明净来。自从他从阖丘逃出来,已过了十几日了
。
从山上摔下去时,居然好命的砸到一个垫背的,还救了他。不过那老头极为聒噪,说的话还都听不懂,应该是南玲的人,好在似
乎没什么恶意,在那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跑了反而要吃苦头,谁知道那些深山里都有什么东西,所以他干脆安稳的住了下来,
等过段日子,阖丘差不多安宁了,再做打算。
谁料到,才过了几日,老头就提着一件女人穿的衣服跑来找他,似乎是要给他换上,身为圣人门生,他哪里肯穿?死活的躲了一
个晚上,老头才不得不放过了他。
不想那厮,竟趁他晚上睡熟了,给他换了衣服不说,还套了脚镣,这让云翳极为窝火。虽然那镣子并不重,而且用术法便能切断
,可他不是还要赖在那里混吃混喝么?
还没等他思虑好应对之策,他便被送到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看样子应是南玲的关隘,最不可思议的,他似乎被那老头送给
了他的上司,这都啥跟啥啊?
那位看起来像将军一样的中年,会说桉国话,对他也是极好的,只是时常给他些女儿家穿的衣服换上,好在比起老头拿的那件,
总还是可以容忍的。
继续逗弄着那只猫儿,他寻思着是不是要拜托那位自称田宇笙的大叔,帮他找个人把针取出来,毕竟喉咙里卡着东西,十分的不
好受,还说不了话,也不知那人识不识得桉国的文字。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人,他回过头,顺着脚往上看,才发现是说曹操曹操到,田宇笙一脸严肃的看着他,那眼神看得他心里有
些发毛,难道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么?
“你是云翳?云傲的儿子?”那口气中有诸多的难以置信。
阖丘那边,恐怕都闹得沸沸扬扬了,打听到他的事情,怕是极容易的,云翳也懒得跟他绕弯子,点点头,站起身将毛笔放回了桌
上。
“你竟然……是他的儿子……”对于田宇笙来说,能让他记得名字的,没有几个人,云傲便是其中之一。当年他本想趁胜追击,
打进桉国,可阖丘死活打不下来,损失了大批的尸奴,在当时无法再制作尸奴的情况下,桉国跟南玲的实力是足以分庭抗礼的,
失去了尸奴又因长期战事而消耗了大量元气的南玲,不得不放弃了桉国。
而狡猾多变的云傲,便成了让田宇笙铭刻于心的名号。他哪里会把眼前这个娇弱的少年,与那个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云傲联想在
一块?
也不理兀自感慨的田宇笙,云翳拉好宽大的袖口,开始磨墨,认不认得,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能说话,为何不肯开口?”田宇笙打听到的云翳,是个灵巧的少年,学富五车,能言善辩的云解元。
云翳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见田宇笙楞了一下,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针”字。
“你咽喉中有针?”田宇笙时常与桉国打交道,这桉国的话和文字,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云翳点点头,田宇笙心中打了个突,好好的一个将军子嗣,为何喉中有针?难不成阖丘生了什么异变?他皱着眉头,有些怨恨的
看着依然平静的云翳“为何不早说?我去找大夫,你等等。”
看着被安然拔出的两寸长的金针,云翳心里总算稍稳当了些,他喝着大夫开的润喉茶,试着发出点声音,还好,还能说话。
“能说话么?”田宇笙看上去似乎比他本人都还要紧张。
“应该能吧。”他试着说道,十多日了,不能说话,他也憋闷得慌。
云翳的声音却让田宇笙又楞在了当场,当初他见着云翳时,还在暗自可惜,这么个美貌的少年,竟是个哑巴,没想到,他不但能
说,声音还十分悦耳,并不低沉,仿佛山间的溪流般,自成韵律。
“你……为何会离开阖丘?”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触碰到云翳敏感的神经般。
“逃出来的。”他说得很干脆,因为眼前的这位将军,似乎也不是那么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阖丘有人想要你的命?”田宇笙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想要云翳的命,于公,他是云傲的儿子,于私,这
般秀美的少年,谁舍得下手?
“嗯。”也不多做解释,他继续喝着茶,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你逃出来打算去哪?”这是目前田宇笙最关心的事情,他并不想放云翳离开。
云翳回头看着他,莞尔一笑“云某现在无家可归,可在叔叔府上叨扰一段日子?”
田宇笙这才松了口气,全然忘记了云翳不过是个弱质少年,是他的下属进贡给他的一名娈童罢了。
第十八章
燕霞关,是南玲的军事重镇,卡在了南玲,桉国与萂荣的交接之处,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因而此处的生活也如同阖丘一般,
困乏无趣,以前在阖丘,云翳还可以做做文书的工作,或是与莲姨,夜魉等人唠唠家常,心里还要记挂一下陈景的事儿,可这燕
霞关,能与他说上些许话的,便只有田宇笙了,其他人,会不会桉国话他是不知道的,姓田的根本不打算让他见别人,成天将他
关在房里,脚镣是从没打算给他取过。
趴在窗沿上,看着满院子的翠绿殷红,飞桥流瀑,云翳兀自发着呆,这院子,颇像云府他自己那进大院,也是如此宽敞富丽,即
使深冬初春,也毫不影响其间的景致。
田宇笙为了讨云翳欢心,特意将自己的院子让给了他,也不急着与他同寝,毕竟,云翳看起来还太小,他甚至连娈童都不知道是
什么。
在田宇笙看来,云翳当是云傲悉心保护的一颗掌上明珠,揣在心窝子里疼爱的宝贝,这些所谓的官场暗流,战场风沙,甚至男欢
女爱之事,恐怕云傲都不会让它们靠近云翳半分。想不到战场上那么个嗜血的杀神,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云傲平日如何待你的?”他有些好奇的问着仍在看着窗外发呆的云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记得了。”
这颇为冷淡的回答让田宇笙有些吃惊,云傲去世不过两年,他儿子便不记得他了?
“据说是疼爱有加,宠溺过度,连根手指都舍不得碰。”云翳回想起莲姨与他说的,关于他爹爹娘亲的记忆,顿时一阵温馨涌上
心头。
“据说?”田宇笙被弄糊涂了,是他对桉国文字的理解有误,还是云翳的脑子出了毛病?
“爹爹去了以后,我发生了一点意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田宇笙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云翳竟会记不得云傲了,只得立即换了个话题“如你一般俊美,想必你母亲也一定是个美人吧?”
“俊美?没见过李子卿吧……”
云翳觉得好笑,从没人这么说过他,那种话,应该用在师兄身上。他回头嫣然一笑“我母亲生下我便过世了,据说是个美人。”
田宇笙顿时语塞,他哪里想到云翳早已是孤身一人,也不知云傲死后,这般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沉默了半响之
后,他才缓缓说道“明日我带你到关外走走吧,在府里你也闷得慌,关内也没什么能供你把玩的。”
云翳点点头,不再与他说话,此刻他心里,记挂着的是阖丘。
翌日晨,田宇笙抱着还不愿起身的云翳,出了燕霞关,到附近一处小湖边泛舟。直到到了船上,云翳才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缓
缓睁开眼睛。田宇笙看着他刚睡醒的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曹源是闹他也不是,不闹也不是的表情,顿时觉得曹源其
实挺可怜的。
这孩子实在太能睡了,大部分时间都不愿醒来,也不知是不是除了心疾还有什么病痛。
将裹在他身上的狐裘紧了紧,这还是初春,又是在湖边,怕寒气重了让他着凉。
“睡饱了?”将他扶正了,继续拉在自己怀里,云翳也不客气,他身上除开那件狐裘,都是些单薄的衣服,田宇笙身上极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