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德看着他,“如果我不想只做一个普通的黑巫师呢?”
“那会很痛苦。”邵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果做一个黑巫师,你可以把所有的感情、记忆都封闭起来,你感觉不到悲伤,或者是内疚。”
雷纳德随口问道,“你感觉得到吗?”
邵微微一愣,接着笑了,拿起酒瓶猛地喝了一口,起身,“我以为我感觉不到。”
“……”
“二十多年来,我每天都在往我的酒里加入毒药,因此,吃下任何的毒药都不会让我再感到痛苦。”邵喃喃着,他忽然伸手将雷纳德一把拽到了怀里,好想抱着什么毛绒动物似的,将脖子埋入少年的颈项,“做个黑巫师也是一样。”
雷纳德莫名其妙的被他抱在怀里,只感觉到温暖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脖子上,痒痒的,但并不讨厌。
“每一天,也许开始会让你很痛苦,但是时间久了,任何的残暴杀戮都不会让你在感到痛苦或者内疚。”
也许,只是因为麻木了吧。
然后一切都会结束。
可是,真的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雷纳德,你知道贝鲁特吗?”邵忽然问道。
他的眼睛仿佛变得亮了。
“通往圣地的港口?”
“那是世间最美丽的地方,盛开的鲜花,蓝色的天空……”黑巫师带着憧憬,“你知道吗,那里的空气,散发着耶路撒冷带有自由的气味,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在那里得到救赎。”
“你需要救赎?”
邵笑了,转过头看着雷纳德,“那里是我的家,雷纳德。”
少年惊讶了一下,他并不知道邵是从那里来的。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贝鲁特,在那里,看着蓝色的海洋,听着教堂的颂歌……那里白色的城市,飘扬着旗帜的城堡上,传来一阵阵的钟声……召唤灵魂回到自己的故土。”
“圣地,真的有那么好吗?”雷纳德小声问道。
“那是一个新的世界,雷纳德。”邵笑了笑。
我也想看看你的新世界。
少年默默的想着。
“邵不是你的本名吧?”雷纳德开口问道。
“干嘛问这个?”
“拉菲齐尔是家族的名字,但是你显然并不姓拉菲齐尔。”
“大多数黑巫师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雷纳德。”他淡淡的道,忽然转过脸,视线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雷纳德霎时间有点不安的看着邵。
总觉得,这家伙只要心情不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发泄什么的全部都冲着自己来。
“你知道吗,你很像你的母亲。”邵懒洋洋的道。
“我看得出来。”
“不是说脸,我是说性格,你跟她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邵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她变成了真正的黑巫师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雷纳德心里毛毛的,他低声问道,“你爱她吗?”
“爱她?我不知道啊……那些记忆几乎都被我舍弃了。”邵软软的头发垂落在少年的耳边,感觉痒痒的,想来冷静的黑巫师此刻眼神却有点茫然。
“你不会也变成那样的,对吧,小鬼。”
“你是说,变成超级厉害的黑巫师?”
邵笑着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笨蛋。”
雷纳德顿时一阵不爽,挣开了邵的怀抱,“我要下去了。”
邵笑声兀自没有停下,“你果然还只是一个小鬼啊。”
“我希望你去死。”雷纳德闷闷的道。
邵看着少年堵气下了天台。
——到底还是一个小鬼。
他轻笑。
许多年之后,雷纳德身边的人才发现他的迟钝与年龄并没有关系,可是,邵却再也没有机会好好了解自己的学生了。
想起之前弗瑞德里克说了一半的话,雷纳德决定还是先去找他。
弗朗西斯科显然是和邵不同的类型,根据弗瑞德的形容,显然这个家伙对于养宠物有着很特别的爱好,因此,他对弗瑞德做的事情就是:喂食、洗澡……偶尔还出去溜一圈。
虽然弗瑞德说的咬牙切齿,但是,雷纳德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在这个时代,有个人依靠依靠也不坏吧。
雷纳德很聪明,剑术也好,黑巫术也好,他学的都很快,可是任何涉及到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相比他,伊卡洛斯是另一种有着交流障碍的家伙。
所以,每次神父开口,雷纳德都会有种驴头不对马嘴的感觉,好像伊卡洛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出生在圣骑士家庭中的伊卡洛斯,拥有着更加坚定的头脑和意识。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城堡豪华的餐厅内,而是阴暗的地牢。
头依旧隐隐作痛。
伊卡洛斯摇晃了一下,扶着牢房的木栅栏站起,却脱力一阵眩晕,接着坐倒在了地上。
马上意识到对方一定给自己用了什么药,一丝怒火顿时冲上了他的心头。
腰上的伤口已经被缠上了细细密密的绷带,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药,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身上的匕首和短刀都已经被收走,伊卡洛斯浑身使不出力气。
“放我出去!”他哑着喉咙喊道。
地牢内,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魔鬼!!”
没有人回答他。
“放我出去……”
伊卡洛斯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就算再怎么勇敢,再怎么无畏,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除了偶尔有人扔一两块硬面包进来之外,就没有任何人出现过,无论是那个黑巫师,或者是雷纳德。
黑巫师显然不会在意他是不是死在这座城堡阴暗的地牢内,伊卡洛斯想着。
在潮湿的地牢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子,只能用送饭的顿数隐约的记下时间。
自己大概已经呆了半个多月吧。
伊卡洛斯开始意识到,一定是黑巫师在自己的身上放了什么咒语,因此,自己连提起剑的力量都没有。
也许,自己是西里奥家族最没用的一个了。
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阴暗的地牢中,他将如何面对家族的使命与荣耀。
如果有人来,自己也许还可以跟他们谈谈,但是,显然黑巫师们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的地牢内,陷入了沉睡。
很温柔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皮肤上,伊卡洛斯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时,立刻瞬间缩到了墙角。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
那人一声轻笑。
伊卡洛斯睁大眼睛,因为在黑暗中,他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你在害怕什么,勇敢的圣骑士。”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柔美而温和。
“你是……你是谁?”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却加深了脑中的惊恐,自己的五感竟然已经退化到了这个地步?
那双柔软的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脸,伊卡洛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来到这里?”
“我的朋友被带走了。”伊卡洛斯一惊之下,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实话,他索性直接道,“雷纳德,我知道他在这里。”
女人的手忽然停住了。
“为什么要来找他?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圣骑士来找一个黑巫师?并称他为自己的朋友。”女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
“雷纳德并不是邪恶的黑巫师。”
女人轻轻的笑了,“也许他还不是那样的令人憎恨,但是他的血液中始终流淌着黑巫师的血统,迟早有一天,他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不,雷纳德不会的!”伊卡洛斯斩钉截铁的道。
空气中传来了女人很轻的叹息,“你和你的父亲真的很像,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无法自已的抓住了女人纤细的手腕,颤声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我当然认识他,”女人的声音仿佛带着怜悯,“他是个勇敢的圣骑士,也只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卡洛斯咬牙问道。
“你的叔叔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女人似乎带着些许惊讶。
“他告诉我,我的父亲被一个黑巫师杀死了,他的尸体被黑巫师烧毁,”伊卡洛斯死死的抓住女人的手腕,,“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杀死了他。”
女人幽幽的叹息从风中传来。
“杀死他的人,名叫邵·拉菲齐尔。”
18.暗涌
伊卡洛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
他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将她按倒在了地上。
动作流畅,堪称出其不意,只是,力气实在太小了。
在这种状况下,伊卡洛斯知道自己就算抓住这个女人也没有用处,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出手了。
看吧,就像自己叔叔说的那样。
急躁、心软、不够沉着。
面对黑巫师这样强大邪恶的对手,一定要冷静,并且不能有任何的同情心。
伊卡洛斯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慢慢的耗尽,他开始发抖。
他知道,如果这个女人是个黑巫师的话,她一定会杀了自己。
“你在害怕。”女人轻柔的声音在黑暗的地牢内传来,她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告诉我你心中的恐惧,孩子。”
他的呼吸轻缓了一些,心中的恐惧却仿佛更甚,女人冰冷的气息中,带着淡淡的香气让伊卡洛斯想起了有剧毒的植物,美艳的花朵却可以致人于死命。
我是一个战士。
伊卡洛斯想着。
他的叔叔告诉过他,如果想要你的敌人畏惧你,首先,你必须无所畏惧。
“我并不害怕。”他轻轻地道。
女人似乎笑了。
“每个人都会害怕,我可以看到你心中的恐惧。”
他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我在害怕什么?”
女人慢慢的靠近了他,毫无温度的嘴唇轻轻的贴上了他的耳垂。
那一瞬间,伊卡洛斯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是个人类。
“你害怕你不够强大,你害怕自己的软弱会让你无法变成和祖先一样强大的战士。”
伊卡洛斯呼吸一窒。
好像心中最大的疑惑被人从阴暗处挖开,放在了阳光之下。
“我可以帮你,”女人轻柔的声音仿佛一直可以回荡在灵魂的深处,“帮你消除心中的恐惧和软弱,你会变成最强大的圣骑士。”
她的声音里带着诱惑。
“……你会超越你的祖先,成为家族的荣耀。”
这是伊卡洛斯的梦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自己的希望,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从他的叔叔那里听闻了父亲的死讯,很快,原本身体不好的母亲也因为过度悲伤而病逝了。
那些日子里,他能想到的,就是要变得强大。
比任何人都强大,然后可以保护自己所深爱的亲人、朋友。
他想起了雷纳德。
那个少年亲吻他的样子,带着点无所谓的神情,同样是毫无温度的触感,却能触动自己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你是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他闭上了眼睛。
在黑暗中,他感受到了那份空气中的邪恶气息。
金色的眼眸慢慢睁开,他也看清了那诱惑之后的真相。
地牢内,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幻觉罢了。
伊卡洛斯希望这是黑巫师的什么把戏,因为如果不是的话,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城堡内,安塔利亚的心情算是糟糕透了。
本来最近她就一直不顺,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竟然破了自己的幻术。
邵并没有想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偏偏法国的谢弗里尔家族不安生,又惹出了乱子来,偏偏下面低等的黑巫师没有一个敢在安塔利亚心情不好的时候进来,何况,门口躺着的那具尸体已经足够说明女主人的心情有多坏了。
跨过地上七窍流血的尸体,邵神色平静的颔首道,“Mylady,我希望您一天过得愉快。”
“我今天不想听你的嘲讽,邵。”安塔利亚冷冷的道。
“我也不想打扰您平静,只是,梅里尔德的人送来了邀请函,他希望您可以出席下个月的宴会。”
“谢弗里尔家的人?”安塔利亚皱了一下眉,娇小的身躯在软榻上躺下,似乎陷入了沉思。
“请原谅我的多嘴,我无法理解您还留着那个圣骑士小鬼的原因。”邵并没有就此退下。
“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情,”安塔利亚闭着眼睛,口气满是不耐烦。
“请原谅我的无礼。”邵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微颔首,转身刚要走出去,又被安塔利亚叫住了。
“等一下。”她睁开眼,冷冷的问道,“说说看你的想法,你觉得莱斯特会带着东西去哪里?”
“莱斯特是一个黑巫师,mylady,他背叛了自己的家族,然而,圣骑士那边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收留他。”邵淡淡的道,“如果我是他的话,除了隐姓埋名,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或许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吧。”
安塔利亚性感的红唇微微开启,很是无力的叹了一口气,“莱斯特的家族擅长改变自己的容貌,上次在诺里斯城堡,本来可以抓到他,竟然还是让他跑了。”
她瞥了一眼邵,“雷纳德知道吗?”
“关于朗基努斯之枪?我没有告诉过他。”
“告诉他,如果我们需要打破封印,大概需要他来解决那个西里奥家族的小子。”
多少猜到了安塔利亚心情不好的原因,邵却没有真的问出来。
“新来的那些家伙都安置好了?”
“按照您的吩咐,全部已经关起来了。”
“很好,”她冷冰冰的道,“最近人手消耗的太厉害,快点完成仪式吧,结束之后,出去一次。”
她起身,冷笑道,“拉菲齐尔家已经很低调了,如果那群伪君子以为这样代表着退让,那么,我们必须要给他们一点警告。”
圣骑士们最近未免太嚣张了一些,几个小的家族都被端了,邵知道,安塔利亚一定也是坐不住的。
“Yes,mylady。”他再次躬身。
她忽然笑了,盈盈的走过去,指尖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嘴唇,低语,“让弗朗西斯科带着雷纳德出去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这些事。”
邵的身体微微一僵。
“事到如今,你不会想要继续让他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吧?”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的道,“他是你的儿子,他的血管深处流着与你一样的黑色血液。”
安塔利亚笑了。
“你恨我吗?邵。”
“恨你?”邵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也笑了,“我没有必要恨你,因为我站在这里,你已经足够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