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风夕雨

第五十三章

凌州城中一片惊慌忙乱之像，整个城的人都跑了出来，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一片灯火通明映着那方通天的火光，甚是触目

惊心。

孟家此时已被炸成一片废墟瓦砾，连累周遭几条街道上近百户人家都遭了殃，火场周围人影奔忙，更有哭喊之声；秦牧之正指挥

着匆匆进城的军队救人救火，王靖扬一桶水泼出去又跑过来把他往后拉了好几步，就怕他在混乱中被推进火场。

君齐霄的双眼未复，只是寻着火光最盛处找了过去，然一片混乱中火光将人都映成了红影，他完全看不清人脸，别人见人挟着两

个人也只当他是从火里救出来的，纷纷给他让出道来，这一来却也正好被傅九思看见，忙挤上前去将他拉在一边。

“谁？”君齐霄疑道，他只知这人绝不是郁青楠。

“君大侠，你怎么了？”这是傅九思的声音，君齐霄辩了出来，忙道：“无事，只是一时不慎着了道，一时双目视物不清，过会

便好。”

傅九思有些担心，忙道：“楼主怕你寻回来着急，让我在这看着，你请跟我来。”

君齐霄望了望身后火场，傅九思知他意思，便道：“你放心，伤的人并不多，个中缘由，你见到楼主便知。”

君齐霄略一思索，便点了头。

傅九思又见他一身狼狈，忙又伸手去接他手上的人，君齐霄索性将尸体都递到他手上，跟他去找郁青楠。

郁青楠在不远一处未被波及的院子里歇着，这是知州府师爷张仕的宅子。

君齐霄一踏进门，便闻到屋中药草味道，右边塌上似坐着两人，他一时分不清，不由停了下来。

屋中郁青楠与方千山调息方毕，见他情况有异，郁青楠就要起身上前去拉他，却险些摔下塌去，盘膝坐在一旁的方千山忙一把拉

住他：“莫慌！”

郁青楠被拉得坐回塌上，只得伸手对君齐霄道：“你怎么了？过来我看看。”

君齐霄听他这话蓦地笑了起来，循声走了过去，拉上了那只伸出来的手：“不知何物，一时不察，入了眼，比方才已好了许多。

”

郁青楠拉着他坐下喂了他一颗雪凝丹，又对方千山道：“如何？”

方千山察看半晌喂了他一颗方道：“无妨，避毒珠已去泰半毒性，这毒沾血才会致命；君兄服过雪凝丹，双眼中残留药粉只需以

清水洗去既可；沐泽！

事后才急忙赶到的沐泽一直守在门外，此时听得方千山唤他，忙听了吩咐返身去端了清水来，君齐霄俯身将脸都浸在水中，睁着

眼转动眼珠，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沐泽退下，郁青楠取过布巾给他拭净了脸上的水才问：“如何？”

君齐霄睁眼，笑道：“果然好了许多，能识得清人了；青楠，方兄。”

方千山应了他，郁青楠也放下心来，这才问他道：“李珏麒如何了？”

君齐霄一愣：“李珏麒？”

方千山在一旁道：“便是花小七，李珏麒才是他原本之名。”

君齐霄往后看了看，傅九思这才与沐泽一起进屋将人放到屋中，然后退出去关上门在门外守好了。

君齐霄将经过大致讲了一遍，然后道：“他竟如此狠毒，累这城中无数无辜性命，我一时以为你们也遇了险，动了杀念，最后逼

死了他，只得将尸身带了回来。”

郁青楠挥退了傅九思与沐泽，待二人关上门在门外守好了，郁青楠才叹气道：“果然，那火药炸响之时我便猜到这结果，以你的

个性与为人，那些人都杀了？”

君齐霄听他这话，止了笑，看着他道：“难道……你早已料到？为何不告诉与我知道？”

郁青楠摇了摇头道：“我一开始只猜他或许会有后着，却不想会是这般狠绝；这火药一事我也是在地牢中寻到方盟主时才知晓，

可惜他来不及将消息送出便中了暗算，所幸我与你去得及时，他才得回性命……”

君齐霄打断他的话：“后来你让我去追他时为何也没有告诉我？”

郁青楠听他责问之声，也微拧了眉，看向他道：“你怪我没告知你而令你急怒之下杀了李珏麒吗？哈，你倒是多情得紧！”

君齐霄侧过头道：“你……借我之手杀他？”

郁青楠一听他这话立时变了脸色，眼看就要发作，方千山忙出言阻止道：“二位可否听我一言？”

君齐霄一脸无奈，郁青楠一脸怒容，但都转脸看他，他才又接下来道：“明明简单一件事，你二人偏要因一时之气曲解至此！君

兄，以你的武功去追李珏麒与那些杀手原本我与青楠本也是无虑的，只是……那李珏麒年岁不大，却智计百出，才一出现便搅得

这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各种狠毒手段更是让人防不胜防；你若遇上他，说实话，非是方某看低，而是以你的宽仁，难保不会被他

暗计陷害，你方才所中之毒便是例证，若非青楠一早将避毒珠给了你，你如何能活着回来？我与青楠都思及此节，才没有说出来

；况且，以他所犯之罪及他背后的阴谋一旦查出，他便是连今日的结局也得不了，君兄你如何怪得青楠？”

花小七到底是君齐霄心中的一个结，从误会开始的那一个早晨他因自责决定要护他一生到后来真相大白明白自己对郁青楠的心意

，但花小七在君齐霄心里留下的印记不可谓不深，最后亲手逼死了花小七，君齐霄心里有憾有叹，也有自责之意，却绝没有责怪

郁青楠之意，不想一句说错让郁青楠误会至此，连方千山说了这许多也全然不是他所想之意，只是开口之际他却想起方才疑问：

“方兄与青楠是旧识？”

方千山笑道：“不想一句称呼露了底，是了，我认得他应该在你之前。”

君齐霄点头道：“难怪……不过方兄，此事你们都误会了，我……唉，我想先与青楠说明，花……李珏麒之事便请你先处理可好

？”

方千山听他言语，也有些明了，方要唤沐泽，郁青楠却对他道：“到底是……李家人，葬了吧，别折腾了，他年岁也不大……”

方千山心中暗笑，这话分明就是向君齐霄服软了，否则以郁青楠的性子哪里管得这些？再看看君齐霄，也是一脸笑意，便道：“

好，依你就是。”出门唤了沐泽与傅九思还将地上尸体一同带了出去，好心关上门，留两人在屋内。

第五十四章

君齐霄看着郁青楠，眼中尽是无奈，半晌才道：“青楠，我方才的意思是，那样危险的事，你却不告诉我，可知我在城外听得那

声巨响时的心境？”

郁青楠看着他认真道：“若我说……当时我确实如此想，你会如何？”

君齐霄笑着道：“青楠，莫要再生气。”

郁青楠道：“有些话，我要与你说明白；对你，早以初识不久我便动了情，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怕失去，只能一直如朋友一般等你

陪你；而这些年来你四处游历，心里有多少人多少事，我都能看明白；但是，却从没有人像李珏麒那样特别，一直以来，他在你

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你心中比我明白；你明知他是这一切的始作甬者，却一直对他心怀希望，你心里对他有多宽容，你自己知道

；若你未曾对我表明你的心意，我尚可以装作什么都明白；但是，你既回应了我的情，便不该再如此，我无法容忍你这样一再为

他退让；况且于我而言，不论为公为私，都该杀了他，便借了这次机会既断了你的念头，也绝了他的生路；你说我狠也罢，毒也

罢，我自认为，无错！”

一番话听完，君齐霄愣在当场，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望星的声音，郁青楠吃力地起身下榻，行至门口又道：“或许，我们都需要些时候来想想清楚；我明日上京……”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君齐霄能明白。

看着郁青楠推门出去，被望星搀住离开，君齐霄心中一动，却没有追上去。

楚慕白看见郁青楠离开，便进门来问他：“怎么了？”

君齐霄摇头道：“无事；对了，那些人中的毒，可有解了？”

楚慕白见他不愿说，便也不追问，只道：“可解，只需半月即可；方盟主说他们已被知州府的人带了回去，你可要去看看？”

君齐霄道：“不了，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陪我去做。”

楚慕白奇道：“何事？”

君齐霄起身拉着他便往外走：“喝酒！”

楚慕白大声道：“这城里乱成这样，哪里有酒给你喝？”

君齐霄脚下不停地道：“楚兄跟我来便是，总能找到酒给你喝。”

这个混乱的夜，有两个人躺在傅九思家的屋顶上，喝光了傅家的存酒。

半月后楚慕白为那些武林人士解了毒，秦牧之并未为难众人，即放他们各自离去。

至此，这一段武林风波总算平息，各大门派皆元气大伤，纷纷休生养息，少生事端，一时间这江湖平静无比。

然另一场惊天之变，却在悄然掀起。

凌州城事件后的第三个月，当朝成帝以祭天为名，下旨召各地藩王进京。

十五日后，西北豫王斩宣旨御使，在晋城登坛祭天，扯旗造反！

这位豫王手握重兵十数载，谋划甚久，一朝起事，天地色变。

成帝虽早有准备，等着这一次将豫王及他在朝中党羽一网打尽，然这同盛万里河山面对这位沙场老将，仍是险些失了颜色。

不过数月，豫王连破六城，直逼凌州，成帝大怒，增兵十万奔赴凌州。

然十日后，豫王人头被人放在成帝御案之上，西北反兵一时主帅，登时大乱，迅速被朝廷军队镇压；这一场动乱，终被压下。

春祭之后，成帝往皇陵祭祖。

诸事完毕，成帝面有惫色，命禁卫军留守于先帝后陵外，自己一人独自进入先帝后陵前，就见那人一身素衣早已跪于陵前，不知

多久。

“宁和。”成帝走上前，一手按上他肩头。

郁青楠回头：“我亲手杀了他。”

成帝看着他，心疼莫名，与他跪在一处，伸手去抱住他道：“那一日见他人头，我便知了；为着拉出他全部党羽，让你忍了这许

多年才能动手，你可怨我？”

郁青楠看着成帝，明明正值茂年，鬓前却已有几丝白发，于是摇了摇头道：“你过得比我更辛苦，怨你作甚？”

成帝心中一暖，拉住他道：“风云楼既毁，此后便留在京中吧。”

郁青楠摇首：“郁升对我……也是极好的，我不能让他的心血就这般没了，我……还是要回凌州的。”

成帝不舍道：“总是如此倔强，那你要常回京来，你我一母所生，从小便最是亲厚，如今却是见面也难。”

郁青楠笑了笑道：“我会回来看你，况且，那个人半年之后便要卸任，到时可长伴你身边，你还不知足么？”

成帝也有些高兴，道：“他与你不一样，怎能如此比法。”

郁青楠拿起面前酒樽递与他道：“那便不比了，这是我私藏的酒，今日与双亲同饮。”

成帝接过酒，两人举酒向陵前一揖，同时饮尽，成帝赞道：“好酒！”

郁青楠为他满上：“饮完这壶酒，我便离京，兄长，望你珍重。”

成帝不语，仰头饮尽。

一壶酒尽，别时也到。

郁青楠看着成帝被禁卫军与近侍拥着离开，也不回头，径直离了皇陵。

京郊十里亭外，君齐霄拉住郁青楠马车。

郁青楠出得马车，看着他不言不语。

君齐霄也看着他道：“我……将要远行。”

郁青楠心头一滞，冷声道：“恕不远送。”

君齐霄也不顾周遭人来人往，上前拥住他道：“我千里而来，邀你同行，别拒绝我。”

郁青楠默了半晌方道：“我等到今日终遂所愿，为何要拒绝？”

君齐霄大喜，忍不下思念之苦，将人拉进马车，不多时，郁青楠不太冷的声音传出来：“望星，还不启程。”

望星看了一旁的瞿明一眼，掩唇而笑，打马前行。

一路扬尘，直奔归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