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道:“陛……”
“闭嘴。”雷丰瑜语气森冷,吓得我一颤,他已大步从后门步出了‘状元地’。
后门口处停着一顶轿子,骆子长伸手挑起轿帘,雷丰瑜抱着我钻了进去。
轿子被人抬着,平稳的向前行去。
轿子里很宽敞,布置的也很舒适,是雷丰瑜的风格。这样宽敞的轿子以我和雷丰瑜的身量,原本足够可以并排坐的,但不知为何,雷丰瑜却将我抱坐在他腿上,半天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陛……”我满腹惊疑的再次开口道。
“闭嘴。”雷丰瑜的语气听着更森冷了,可以说是阴气森森的,让我寒毛直竖,我僵硬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屁股上的疼痛还在提醒我,刚刚在他寝宫里,他把我扔地上我也就是摔了个包,现在他要是把我直接扔轿子外去,以我现在这身子板,指不定怎么样了。
轿子行得即稳且快,但在我感觉中似乎是过了一年那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雷丰瑜放开一直环住我腰的手,“前面就是兵营,你自己进去吧。”
我愣了愣,雷丰瑜这般施为,竟只是要送我回家的?
见我愣神,雷丰瑜似乎是叹了口气,才开口道:“边关这趟辛苦你了,给你两个月假,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朕还是要重用你的。”
不似先前的森冷,雷丰瑜又恢复了平时低沉威严的语气,我终于回过神来,“臣告退。”
轿子掉头向回走,雷丰瑜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抱过龙跃的手,无声的长叹了口气。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雷丰瑜颁下旨意,给这次赴边关的钦差随同人员以及运粮兵士,每人发放二十两银子的补贴,给鲁宁发了一百两,给我发了两百两,我那份,还让壮壮直接送了过来,这让病中的我精神大振,似乎一下子身体都清爽了许多。
接下来,在家歇了一个来月,我娘整天不是鸡汤就是鱼汤的灌我,锦堂也是各种补药轮番的往我肚子里塞,补得我都快流鼻血了。
因王莲江的一句卧床静养,这些天里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躲在被窝里数钱。
“嘿嘿。”我把银袋子里的银子,翻来覆去的摸着。成色上好的,盖着‘天语银司’四字钢印的银锭子,足足二十个,银光闪闪的真是好看呐!
“三儿,行了,那银子,你再摸也摸不出小银子来,赶快收起来吧。”我那财迷样儿,我娘都看着实在受不了了。
说到下小的,我想起一事,“娘,咱家如花下小牛了?”
“是呀,下了俩。”我娘喜滋滋的答道。
“别给我煮鸡汤了,从今天起给我剂点牛奶喝吧。”
“那是小牛喝的,你喝干啥?”
“喝那东西能长大个儿。”
“真的?”
“听我的,没错儿。”
“好,我现在就去给你弄去。”
我的身高,是我爹娘心中隐隐的痛,当然更是我自己的痛,我都十八了,再不努力一下,就永远都这样了。
我娘去外间找挤奶的家伙,我把银子放入箱子底下,顺手把箱子里应季的衣服都搬出来,摆在床上比对翻检着,想找出一身最漂亮的,参加今年的‘百花诗会’穿。
‘百花诗会’是每年四月初,天气完全回暖以后,由京城文士、名流出面举办的,原本志在文人、墨客之间互相切磋,但近些年来国事平稳,百姓生活日渐富足,读书人多了,跟风的人也多了,这诗会的规模也就越做越大了。后来的诗会上不光有文人即兴赋诗、还有坊间的女子较量才艺,端的是十分有看头。当然除了这些外,这两年又发展出了诗会的一个新用途,就是给京城中,适龄的富家公子、官家千金们一个公开抛头露面展示自己的机会,所以来参加诗会,想从中觅得佳偶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这诗会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得持着诗会主办者的请帖才能进的去门。诗会是由京中几个名门大族轮流主办的,名单是由几个大族连同京中文人中的名流,也就是大师级别的人物共同拟定。
自打那年我中了状元以后,连着两年,我都收到了诗会的请柬,去年因为我刚刚做官不久,囊中羞涩,就偷偷把那请柬给卖了,换了二十两银子,之前不知有没有人像我这么做过,不过今年请柬就改成带名字的了,而且上面还写着入场前要出示请柬,并登记签名。
本来之前还在恼火不能再用它来换银子的事,但如今平白得了这么大一笔奖金,立刻变得对自己去参加‘百花诗会’兴致勃勃了。
找了半天却没有合心的,我这人平常财迷的紧,买衣服都只买布衫的,唯一一件绸缎衣服还是两年前参加殿试那次穿过的,现在套在身上,手短脚短的,不合身了,毕竟我这两年还是长了些个子的。
要不,就买件新的吧,我心里想着,随即又觉得心疼,买料子自己做,会比较便宜还合身,但我娘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不舍得让她再给我缝衣服,翠儿因为我住在这里,她没了地方睡,兼着现在正是农忙,我娘就让她去我外公家帮忙地里的活去了。
我正在买现成的成衣和将就穿布衣去之间挣扎,我娘端着牛奶进来。
“三儿,你这是干什么呢?”看见我这折腾的乱七八糟,我娘奇怪的问。
“我想找件衣服,参加后天的诗会。”
“诗会是做什么的?”
“就是能见着许多大家千金小姐的地方,说不定能给您挑个儿媳妇来。”
我娘一听儿媳妇精神一振,“这事交给娘,保准让你满意。”说着把牛奶碗塞进我手里,急匆匆的掉头进了她和我爹的房间,估摸着,是找我爹的衣服想给我穿。
我对此不抱希望,你说我爹的尺码跟我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如果我是穿L的话,我爹就至少是XXL,而且他也是最近才升的官,能有什么好衣服。
但随后我娘拿出的衣服却让我大吃一惊。
摸着手中黑色缂丝长袍,我有些发愣,为官两年,眼力还是有些的,这种衣服料子极其昂贵,我那新得的二百两银子,估计也就够买这衣服一只袖子的。
“娘,我爹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衣服?”
“这不是你爹的。”
“那是谁的?”难不成我家还有,没露过面的有钱亲戚。
“前时给你收拾你烟柳胡同那处宅子时,看见这衣服就团在你床边的角落里,我看着虽然有点脏,但还挺新的,想着不知是你哪个败家子同僚丢下的,就拿回来浆洗干净里,想留着给你爹穿。这件瞅着料子还不错,要不我改改,你去参加那个什么诗会的穿?”
我低头寻思了一下,我之前只是六品言官,往来的同僚很少,而且他们中,绝对没有能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之后升了职,却很快去了边关,然后回来又卧病在家,也没接触什么人,现在掰着手指细算算,我认识的人中,能穿得起这样衣服且有交集的,怎么也想不出有这么个人。
“虽然是吐脏了,可是这样好的衣服就这么扔了也忒败家了。”我娘还在对扔衣服的人愤愤不平,我的心却开始紧张的跳快了节奏。
“这衣服上是吐脏的?”
我用力的回想离京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但那天我喝多了,然后半路上睡着了,后来的事不记得了,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在自己的家中,壮壮守在我身边,我身上还残留有呕吐过的痕迹。
难不成,头天晚上雷丰瑜也在那里,还被我……我连忙翻开衣服里面内衬的夹缝处,果然盖着‘内府尚衣’的金色印章。
我默然半晌无语,做言官有一样好处,就是可以查阅许多密件和了解方方面面的规矩、习惯,我又是个喜欢先了解这些规矩、习惯,然后再从中找问题或是加以利用的人,因此一眼看到这个章,我立刻知道了它的来处,能穿的了这种衣服的,我认识的统共就那么一位。
“三儿,这件衣服怎么办?”我娘一旁问道。
我勉强对我娘笑了笑,“那人有钱着呢,不在乎这件衣服,不过要被他看见咱家人穿着也不大好,暂时还是收起来吧。”
我走出家门,在兵营附近转悠,但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雷丰瑜对我到底是怎么样个心思。他逼我弹劾郭崇文,然后升我的职,再把我扔去边关,我心中虽有些怨气,但也能理解他是想重用我,所以才观察我、磨练我。但对我这个做臣子的想抱就抱,想扔就扔如果算是他奇怪的嗜好的话,那半夜跑到我家,还任我吐了一身,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转悠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雷狐狸的脑瓜还真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而我,为今之计只能好好努力,力求表现,尽量让雷狐狸觉得我是大大有用之人,能助他成就他心心念念的太平盛世,这样我其他方面纵然不招他待见或是太招他待见,以他公私分明的性格,应该也不至于把我怎么着,至于他那个人吗?以后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好了。
“呦,这不是龙家的老三吗。”几匹军马停在我身边,当先一个黑黑胖胖的大胡子正是胡将军。
“胡将军。”我招呼道。
“三儿,身体好了没?”胡将军从马上下来。别看他身子胖,身手还是挺矫捷的。
“都好了。”我陪笑着答道。
“那就好,前些天周辉来信中,还向我打听你的病情,说是边关那边大家都替你担心呢。”
“都好了,您替我谢谢周将军和边关的弟兄们吧。”
我们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我注意到胡将军马上还驮着行李,于是问道:“将军这是要出远门?”
“江南那边今年雨水不断,泛滥成灾,良田被淹无数,许多百姓也无家可归,陛下紧急召集人手,前去江南援助,那些文人们只会动嘴皮子,这时候还得我老胡这样当兵的上。”
“此般大任,当然还要将军这样久经沙场,又得百姓爱戴、皇帝信任的老将军出马才能担得起的呀。”拍马屁,我自然是口到擒来。
“龙小子说话果然句句实在,怪不得老周那么夸你,哈哈。”
把胡将军捧得开怀而去,我掉头往回走,心中一时踌躇难决,到了家中,把那压在箱子底下的二百两银子又掏了出来,用手摸了半晌,“银子呀,银子,你我今生怎么就这么没缘分呢?”
“罢了。”把银袋子往桌上一扔,“雷丰瑜,这两百两就算是我陪你那件衣服了吧。哎!”
我展开一张宣纸,提笔饱墨书写开来……
十天之后,景轩殿里。
“‘洪水无情人有情’又是一篇好文章呀。”高丰年道。
“龙跃忽悠人的本事,向来是天下无双。”陈起明接口道。
“他在百花诗会上,以此文感动全场,半天募集赈灾银十数万两之多,这几天下来,又以此在民间筹集了总计两百万两之巨,如今这篇文章,正像风一样以京畿为中心向西面八方传颂开来,最后能收到多少捐助还不可估量。”高丰年管理户部,每天从他手里经过的银钱无数,但也不得不动容道,“龙跃这个人,给我户部吧。”
一直没开口的雷丰瑜,放下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个黄绫子钱袋,那是一个多月之前,他亲自封好让壮壮给龙跃送去的,却在百花诗会上被龙跃当众捐出了。
“你太迟了。”雷丰瑜缓缓开口道,“龙跃在边关还没回来时,赵铎就来找我要人了,而且我也已经答应他了。”
“赵铎?”
“你要让龙跃去大理寺?”
第二十五章
赵铎此人和他的那个部下姜寒虽是多年上下属,但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姜寒是个阎王脸,任谁看了心里都得寒上一寒,赵铎却是个笑面虎,人长得也富态白净,不明底细的人光从外表看,都会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员外公。
赵铎在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上坐的时间,就和天语建国的时间一样长,二十几年来断过的案子无数,砍过的脑袋也不计其数,就以郭崇文案来说,砍下来的脑袋足有四百多颗,颗颗都是和他一起扛过枪打过江山,后来又同殿称臣多年的老相识,但他下起手来却毫不手软,据说监斩郭崇文那天,在刑场上他甚至还是面带微笑的,此人的可怕由此可见一般。
对于赵铎这个人,我本人一直是能避则避的,他和陈丞相、户部高尚书等几个人,据我的观察推断,都是现今朝堂上既不能得罪,又不能瞎套近乎的几个人,若说雷丰瑜是个真龙的话,他们几个就是护在真龙身边的几只麒麟兽,他们都是以雷丰瑜的利益为第一位考量的,得罪固然不行,拍马屁恐怕也容易拍在马蹄上,所以敬而远之是比较明智的选择。这些人中,又以赵铎为最,原因很简单,赵铎是管生杀的,若是被赵铎抓住了把柄,脑袋就得搬家。
但事情常常就是这样,事与愿违。我此时正站在这个笑面虎跟前。假期结束,我回朝第一天就接到圣旨,被打发到了大理寺,赵铎手下听差。
“龙跃呀,你能来我这大理寺,我很高兴。”赵铎笑的好似个好好先生一般。
我却不敢掉以轻心,毕恭毕敬的道:“下官年轻识浅,还需赵大人多多指点、提携。”
“嗯”赵铎点了点头,“最近这大理寺事多,你帮帮姜寒去吧。”就这样,赵铎又把我推给了姜寒。
我转头到了姜寒处。
姜寒倒是比上一次见面时热情,但说话还是很简洁,“我向赵大人推荐龙大人来这里,本来是想你能接掌右卿那个位子的,可是那个位子刚刚有人了,所以只好委屈龙大人就任寺正一职了。”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我来大理寺居然是姜寒推荐的,我原以为又是雷丰瑜的什么把戏。
大理寺的机构设置是大理寺正卿一人,现任也就是赵铎,正三品;左、右少卿各一人,通常是从四品以上官员担任,姜寒是左少卿,正四品;再下边是左、右寺正各一人,一般由从五品以上官员担任;然后再下边还有推丞四人、断丞六人、司直六人,这些人都是七品上官员;评事十二人是七品或从七品的品级;主簿四人从八品上。
我被派来这里任大理寺寺正一职,以我的品级来讲,这个官职是有些低了。
对姜寒笑了笑,“不妨事的,我还得谢谢姜大人,这里总比我在边关垒城墙好多了。”
我在边关垒了大半年城墙,累了个半死,回来啥好处也没捞着这件事,在京城也算是家喻户晓了,听我这样说,姜寒也笑了笑,只是笑容淡得,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我带你去你的衙门吧。”
姜寒口中的衙门,并非大理寺的总衙口,而是相当于现代的分审判庭,寺正虽不及正卿和少卿之职,但也同样掌折狱、详刑,除个别大案或是罪入流、死刑罚需上奏刑部外,也是能一笔定案的。
“你负责的这一块,是往年的陈案旧案,还有地方上上呈的一些悬而未决的疑难案件,这些案子都已日久年深了,许多人证物证也已模糊不清,你不要着急,慢慢来……”姜寒正在对我交代,冷不防的身后传来两声咳嗽。
“咳咳,”我顺着声音回头看去,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瘦肖男子站在我们身后。这人长相倒也端正,只是眼角微垂,目光森冷,薄唇紧抿着,显得有几分阴沉、刻薄。
姜寒面对此人,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寒冰冰,“龙跃,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罗右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