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丰瑜摇了摇头,“不必换,你这样子甚好,现在江南风声紧的很,李云锁的暗探都无法插手进去,但那些人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堂堂钦差大人居然会扮成个女子,不然的话,只怕你早已被他们发现了踪迹。”
我心里有些感动,这天下间最了解我的,还是眼前这只雷狐狸。
“但臣到目前为止,也还是一筹莫展。”就算边关那次,虽然苦但也不像这次,即受累、又玩命,现在连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哎。
“你的切入点,我觉得还不错,只是不能太急。”雷丰瑜说着,又探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他眼中刹那流露出来的怜惜,让我晃了下神,“我这里发生的事,您都知道了?”
“嗯,韩颍川都告诉我了。”
雷丰瑜一直不相信龙跃死了,所以安排了暗探在龙跃失踪地附近找寻,无果后又派人在回京的路上守候。因想龙跃可能会变装而行,所以安排的是最了解龙跃的,也就是曾在龙跃家蹲点的暗探守在那里,这一守没守到龙跃,却守到了颍川。当暗探传书雷丰瑜,说曾跟龙跃形影不离的那个黑小子出现在从江南回京的路上时,雷丰瑜毫不迟疑的安排人手,沿路给他供应马匹食宿等便利,让他尽快入京。就这样,雷丰瑜才能比龙跃预计的时间提前得到消息赶过来。
“颍川他……?”这一路赶得肯定挺辛苦。
“他的马没我快,所以现在还在路上。”雷丰瑜自己是乘着快马,在驿站换马不换人的一路急赶来的,颍川那里,他故意让驿站不供应给他马匹,所以他一路上必须得喂马、打尖,自然就慢得多了。
我自然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只以为皇帝他真有那追风的快马,比颍川抢先一步赶到。“要臣照现在这样继续查吗?”
雷丰瑜没有答话却伸手抚上我的脖子,我一惊,他这个动作差不多是每个凶杀案故事里的首选,我连忙闪身想避开,肩膀却被雷丰瑜另一只手按住了,动弹不得。
他的手指在我喉结处打了个转,然后顺着脖子向上,最后停在了我的下巴处,大拇指反复的摩挲着我的上唇。
我的鸡皮疙瘩随着他的手指一路暴起,终于忍无可忍,沉声道:“陛下。”
雷丰瑜的手指一顿,缓缓拿开,似是叹息一般的说道:“一般十八岁的男子,外表特征已是十分明显,但你发育的似乎格外迟缓,喉结既不凸显,唇上更是光滑无须,也只有你扮成女子才不引人疑窦。”
“有些时候,男子容易让人警觉,女子的身份倒是容易施为的多。”我附和道。可惜这年头没有女特工一说。
雷丰瑜点了点头,“你留在这里继续查,我会留下两个人给你,助你一臂之力。”说着拍了拍手。
一个清秀的小姑娘,顺着窗口爬了进来。
我再仔细一看,惊奇的道:“壮壮。”
一身女装的壮壮,走到我身前,福了福,“姐姐好。”
我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竟看不出任何破绽,打趣道:“壮壮,你真是壮壮吗?还是壮壮的姐妹呀?”
壮壮羞答答的用帕子半遮着脸,扑哧笑了一声,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的下巴好悬没掉下来,“真……真专业。”
雷丰瑜在一旁笑着道:“李云锁这回也留在这里,有需要可随时……”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骆子长的声音,“管仁华的轿子来了。”
“那管仁华毕竟是沉不住气了,现在看你的了。”雷丰瑜说完一闪身,跃出窗外。
“我来给姐姐梳头、更衣吧。”壮壮细声细语的道。
“你会梳女人的发式?”我心里暗自琢磨,让太监当特工倒是不错,可男可女的。
壮壮不知道我心里打的坏主意,手指灵巧的拆开我的发辫道:“也说不上会梳,不过肯定比姐姐自己梳的强。”
“呵呵,那就有劳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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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仁华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与前两次见时有很大不同,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打扮和气质,却相差甚远了。一身淡紫色长裙,直拖到地上,衬得她白净的肌肤,愈发的莹白剔透,一头长发在脑后整齐的挽了个流云髻,斜插一根乌木簪,及是简洁大方。没有乱发、烟灰的掩盖,五官也清晰的显露了出来,虽不是极美,但搭配在一起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服。此时她正用那对不甚大,却乌溜溜、水灵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端方优雅中,竟还透着一种高贵、威严。管仁华被这双眼睛看得心里竟有些打鼓,来之前想好的那套说辞,一时都丢到阴山背后去了。
管仁华脸上的神情,我如何看不出,在心里感慨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江南第一公子也不过是个以貌取人的。鄙视。
看着眼前的姑娘小嘴一撇,管仁华心里咯噔了一下,竟有了种儿时做了错事被先生抓包的忐忑。随即捏紧了手里的扇子,抖擞精神,冥思苦想的组织语言,可不能让对方女子占了强势。
屋里两个人的沉默对峙,看在窗外的雷丰瑜眼里,那就是在眉来眼去的无声交流,只觉得心里象猫抓着般难受,真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把那个管仁华踢一边去,把龙跃直接抢回京。
“姑娘的大作,在下拜读了,真是好文采。”半晌后,管仁华首先开口道。
“公子过奖了,不过是有感而发、随心而写罢了。”我语气平淡的答道。
“‘火光中,生死就在顷刻,我俩只手相牵,我芳心已暗许。’这书中所言是姑娘随心而写的?”管仁华问着,心里竟有些沾沾自喜。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嘎巴吧’的声音,好像是狗在咬骨头,我皱了皱眉头,雷丰瑜在外面,也不说把野狗赶一赶,这多影响我情绪。
我没有演员那样的功底,做不出悲悲切切的样子,只得低垂了头,叹息道:“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公子放心吧,小女子虽不才,也断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
“嘎巴吧”野狗那骨头啃得还挺带劲。
雷丰瑜牙齿咬得嘎巴吧的响,还什么只手相牵芳心暗许;又是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么肉麻的话两人也说得出。压制住暴怒的情绪,把身体伏低了,把耳朵紧贴着窗下的墙根趴好,仔仔细细的听听你们到底还能说些什么。
“姑娘非强人所难吗?”管仁华垂头长叹了一声,“姑娘的书中,分明把我写成薄情寡性之人,如今这书已街巷皆闻,每日围住我家门前的女子,比之以往多了数倍,还尽是提着鸡蛋来的。”
我也幽幽一叹,“哎,怪不得近来鸡蛋价格大涨,我都舍不得吃了。”
一旁的壮壮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管仁华这才注意到壮壮,“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的妹妹。”
“原来姑娘并非是孤女。”管仁华奇道。
为博得同情,我把自己说成是孤女,倒忘了这茬,连忙补救道:“我和妹妹失散已久,才刚刚找到。”
管仁华点了点头,“一直没问姑娘的芳名。”
“小女子姓甄单名一个莹字。”
管仁华轻轻击掌,赞道:“好名字。”
我微微一笑,当然是好名字,甄莹,真赢是也。
壮壮微微福了福身,“小女子甄壮。”
“甄……甄……”管仁华明显被噎了一下,才艰难的调整回自己温文的表情道:“也是个好名字。”
我忍着笑,扯回正题道:“管公子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管仁华起身,一揖到地“姑娘字里行间的情深意重,叫在下甚为感动,不过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非我所愿,还望姑娘能站出来将此事澄清,也好还姑娘清誉。”
“我原知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公子,”我缓缓抬头看着管仁华的眼睛,真诚又真诚的道:“但奈何心中已是情根深种。”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接着道:“我半生孤苦,只有与公子只手相牵那一刻,才感觉到了生命的真谛,公子于我已是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信仰,今日不求公子能回应我一片痴心,只求今生为奴为婢,从此常伴在公子身边……”
我正说到柔肠百转之时,窗根下又传来恼人的啃骨头声,我真有些怒了,我酝酿感情容易吗。
端起桌上的凉茶水,走到窗边,一股脑的都泼到窗根底下。
第三十六章
骆子长看着头顶着茶叶末,半边衣服湿淋淋,脸色黑如锅底的雷丰瑜,吓了一跳,跟了雷丰瑜这么多年,还没见他的脸黑成这样过,这下龙跃准完了,就不知道雷丰瑜会给他按个什么罪名。嗯,琢磨着和这事最挨边儿的应该是弑君,但是挨边儿了却又不靠谱,你说弑君的凶器是半杯凉茶?更何况还是皇帝他自己在人墙根底下磨牙闹的。
雷丰瑜的真实心理,自然不是骆子长能揣度的,他现在真的在生气,可不是生龙跃的气,而是生他自己的气。刚刚龙跃那半杯凉茶,对雷丰瑜无疑是醍醐灌顶,让他立时清醒了过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自己从来都不是出尔反尔、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但何以到了龙跃的事情上,就无法克制自己?而且居然是吃这毫无理由的飞醋。且别说今日龙跃摆明了是在逢场作戏,就算他日真的娶妻生子,自己又有何理由去干涉他。
拍了拍额头,对骆子长道:“走吧,找个地方洗个澡换换衣服。”
江南的汤馆(澡堂子)比之京城的还要奢华许多,尤其是在扬州这里。雷丰瑜年幼时也随母亲来过这儿,还记得第一次来汤馆洗澡,还是和高丰年一起瞒着母亲来的,只是那时童真无邪,除了觉得好玩并没有想其他的,而现在,在其位则谋其政,在这扬州首屈一指的汤馆门前,看着那刻工精美的巨大汉白玉门牌,和那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屋宇,雷丰瑜首先想到的是江南果然富庶,如果能把那些蛀虫一般的江南官员私自扣下的税银都收归国库,不知道是怎样一大笔银钱,只怕高丰年那里数钱都忙不过来。而这些银子可以给水师建造新战船,把倭寇都打回老家,也可以造出更多的火弩,叫戎狄人也再不敢来犯。
付过钱,脱了衣服,取了毛巾,步入雾气弥漫的汤池,按照温度的不同,汤池共有四个,也都是由汉白玉石砌成,雷丰瑜不喜欢温度太高的,找了个水温适中的坐了下来。放眼向周围一看,只见一两银子一次的奢华汤馆里,人虽不算甚多但也不少。
雷丰瑜泡在温热的水中慢慢闭上眼睛休息,这一路急赶,为了节省时间,连个澡都没洗过,如今泡在池水中完全放松了下来,但身体虽放松了,脑子里却怎么也闲不下来,一幕幕出现的都是龙跃的脸,他的笑,他的闹,他的严肃,和他今日的凝眉深锁。再放纵的想他一回,再深深的想他一回,再想一回,就放手。雷丰瑜边想着边在心里这样的告诫自己。
突然一阵杀猪般的嚎叫把雷丰瑜从纠结的思绪中给惊醒了,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后生趴在汉白玉的池子边上,一个搓澡师傅手上缠着毛巾,扯着他的一只胳膊,卖力的搓着,那个年轻人疼得扯着脖子嚎,鼻子眼睛都挤成了一团。看到这情景雷丰瑜轻笑了起来,这种状况他知道,甚至他自己也曾试过,毛头小子学大人样找人搓澡,以为自己能搓澡了,就成人了,结果搞得跟杀猪似的。
听到笑声,那人看了过来,一见雷丰瑜立时眼睛一亮,也不嚎来了,瞪着眼睛傻傻的看着他,然后咧着嘴笑开了。
雷丰瑜早习惯了别人看着他容貌时的这种反应,也不以为意,重新靠回池壁上,闭目想自己的心事,但这时李云锁却又来了。雷丰瑜在心里轻叹一声:老天你今日存心不让我安心的想,那么就不能算最后一次,下次好好想过了才能算数吧。
雷丰瑜起身,步向水温最高的那个池子。这池子的水温度已接近开水了,不是给人泡澡用的,而是类似于现代的桑拿房的作用,水池上面铺着精美的檀香木格子,人可以或坐或躺的在上面接受水汽的滋润。此时这里没人,正是密谈的好地方。
雷丰瑜躺在木格子上,李云锁坐在他身边,骆子长坐在最外面,他那大个子再加上吓人的气势,谁也别想进来了。
“龙跃已随管仁华动身去了管府。”李云锁道。
“嗯。”雷丰瑜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心里泛起一股子酸,自己几次邀请,龙跃都未曾在宫里留宿过,嘴上却淡淡的道:“那小子忽悠人的本事,项没什么人能抵御的了,他走时留什么话了没?”
“他抽空让壮壮给我捎口信来,提到了两件事,一个是让我转告你:只要东西还在,他一定会弄到手。再一个就是,他提到叫森一男的一个倭人,让我彻查这个人的来路。”
“按他说的去做吧,不过不论这件事成与不成,我都要龙跃平安无事。”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半年为限,不成便放弃,我要他全须全影的回京。”
“是,臣一定保证龙大人的安全。”雷丰瑜说的庄重,李云锁也郑重答道。
“还有,龙跃在客栈里住的那个房间你给我租下来,我今晚就在那儿过夜,明天一早启程回京。”人家都是睹物思人,他就只能睹屋思人。
“是。”
没有了再泡澡的兴致,雷丰瑜裹上毛巾准备离开,却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也就十六七岁,长相漂亮,一身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依稀是刚才搓澡那人。他光溜溜的张开双臂,拦住雷丰瑜道:“哥哥先莫急着走,我家就在这附近,不如哥哥先去我家坐坐吧。”说着就往雷丰瑜身上挨了过来。
雷丰瑜皱着眉头闪身一旁,“不必。”
那少年又贴身上来道:“见哥哥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哥哥,哥哥若对我也有意,我便做那下边的也无妨。”
雷丰瑜第二次让开身,沉声道:“不必。”大步向前走去。
“哥哥。”少年伸手抱住雷丰瑜的腰,“我家是开银楼的,我有个舅舅是这扬州的府尹大人,哥哥跟我在一起,定不会让……”
雷丰瑜反手掐住那少年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丢到热水池中,“我不喜欢男人。”
雷丰瑜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任凭身后呼救声,惊叫声,救人的吵杂声响成一片。
有半句话他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我喜欢的只是龙跃而已,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是男人,而是因为喜欢他,才不介意他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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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进了管府,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皇帝把他贴身使唤的人交给我使了,把他得力的大特务头子也给了我,足见他对江南这边的事有多重视。我原本只是想搏一搏的,现在看来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管府的奢华程度,让我大吃一惊,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终于是开眼了,什么叫名商巨贾。
屋宇建筑富丽堂皇,园林设置美轮美奂自不待言,单单就围着管仁华一个人身边转悠伺候他的下人就庞大的让人咋舌。
曾听那个门子说过的管仁华身边有两个小厮,两个婢女,其实这四个只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也就是任嘛事不干,只陪他说说话、端端茶的,另外还有七八个给他铺床叠被,端脸盆递巾子的丫头;十来个打扫浆洗的老妈子;另外还有三个名厨、五六个帮厨在他一个人用的小厨房里候着,随时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做。此外还有轿夫、马夫、跑腿、采买等若干人,一点不夸张的说,都赶上两个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