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儿沉默了,她曾听姐妹们说“梅之馆”的易主是小温少爷在外花天酒地所致,今日才隐约知晓其中另有内情。爹爹,您一直不肯让女儿学戏是否因为惧怕这复杂的尘世呢?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温远亭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看到小姑娘充满同情的目光。
“亭哥,想不开就去找教戏师父谈谈心,他是个很豁达的叔叔!”公子,铃铛儿真心羡慕当年的“小仙君”,能进馆子照顾你是今生最大的幸福,无关风月,只为不能实现的梦想。
少年没有回应,等到屋子里彻底安静时才趴到地上四处搜寻,最后在衣柜下掏出精美的银项圈,塞到摇椅下狠狠碾压直到变形才踉踉跄跄钻回被子里。鼻尖微酸,咸涩的泪水从远亭紧闭的双眸中不断涌出,快被咬破的唇颤抖着张开,呜呜咽咽的啜泣声宛如一曲哀歌。
第十四章
漂亮的护士小姐无奈地望着那群聚在病房门口的黑衣青年,从昨晚开始就不停地轰他们出去,结果一眨眼又偷偷跑了进来。医院要求安静,再折腾下去其他病人可怎么休息嘛!
“我为什么非要来探望孟狐狸?看到他家小兔爷就想狠狠揍一顿!”容貌冷峻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地吃着手里的蛋糕,本该作为问候的礼品只剩下一篮子水果,其他的全进了肚子。
“反正都是老爷子的意思,筠哥何不借机拉拢‘炎堂’呢?”小助理屁颠屁颠地讨好。
“阿图,自从离开了土匪窝,你脑子倒机灵不少!”宣萧把剩下的奶油抹在部下脸上,狭长的凤眼里闪出一丝狠戾的光芒,“姓孟的狼子野心,说不定哪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再能蹦躂也是肉体凡胎,一颗枪子儿不就给弄趴下了嘛,算不上啥!”而你才是标准的白眼狼!饱受欺凌的阿图满腔牢骚,握着手帕想擦又不敢擦,活生生一副小媳妇样儿。
宣萧冷哼一声,挑出只最大最圆的鲜橙塞进狗腿子助理的衣袋,看样子是不想浪费。
上海滩著名黑帮“炎堂”的大哥孟枢一脸郁闷地坐在床头,某只老不死的龟孙王八蛋吃了屎竟敢暗算自己!原想喝完酒赶回去给小玩意儿个惊喜,现在却要坐在这鬼地方闻消毒水。
“是时候把小温少爷带来了,老东西白天不敢胡来。”谢璎把橘子剥开放到主子手里。
“哦。”大老板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抓起橘子塞进嘴里,幽黑的双眸直勾勾对着窗外。
“等伤好了随便您去哪里玩,现在不行!”忠诚的保镖头子浓眉紧锁,成熟英俊的脸上布满了冰霜,“请别让兄弟们为难,这次的暗算是有预谋的,而且属下怀疑内部出了问题!”
“谢大哥你真罗嗦,望梅止渴还不行嘛,媳妇儿不听话就直接按倒了插,何必拿我出气!”
“你们看住老板,把该死的记者轰走!”谢璎忍住羞愤冲出病房,吩咐几句便匆匆离去。
脸红个什么劲儿啊,都是老男人了还不习惯吗?百无聊赖的孟枢把忠犬的尴尬当做笑话乐了半天,刚想找一个小保镖来胡侃打发时间就被告知有人探访,只好坐直装出严肃的样子。
秀丽的男子拎着一篮水果走进来,清冷的凤目里闪出明显的不耐烦,连问候语都省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白眼狼’总管啊,惶恐!”斥退众人,大老板露出个痞子式微笑。
宣萧也不理会,径自坐下用刀削苹果,一块一块塞入口中,吃完之后又准备切橙子。
“你那一枪是故意打偏的吧?”孟枢把拳头藏进被子里,竭尽全力挤出一个友好的表情。
“你说是就是,”青年把嘴里的果肉咽下,举起一瓣,头也不抬地问,“要不要吃?”
“总管莫非想与孟某合作?”鬼知道你有没有洗手,至少摆出一些探病的姿态好不好!
“不吃就算了!”宣爷在食物与正事面前永远选择前者,无底洞般的胃堪称九州一绝。
吃吃吃、吃你二大爷!孟枢的头顶青烟渺渺,忍无可忍地将对方的水果抢走塞进自己嘴里狠命咀嚼。宣萧无奈地耸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暴怒的男人,转身进攻香甜的鸭梨。
“哦?宣爷竟如此信任孟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狐狸瞬间温情万分,慢慢贴近美人。
“你我现在是同一张餐桌上的葱爆肉,所以……”宣萧凤目含情,伸手勾起对方的下巴。
半个多小时后,一辆黑色老爷车停在医院门口,里面走出两位容貌端正的男子,其中一人年约十八、九岁,身着浅茶色大衣,乌黑的长发规矩地束在背后,深邃的双眸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少年正要迈步,手臂立刻被旁边的中年大叔拽住,确定无危险才并肩前行。
“哟,是温少爷啊!”高挑的青年迎面走来,似笑非笑的俊颜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冷魅。
“宣总管。”温远亭极不喜欢这个阴嗖嗖的家伙,每次看到他都有种被眼刀凌迟的错觉。
“这都快中午了,你家老板貌似是昨晚被伤的吧?”宣萧满眼哀恸,仿佛刚参加过葬礼。
“多谢总管对老板的关心,相信他定会明白您的心意,患难见真情,只要肯努力……”
“唉,可惜宣某晚了一步没能爬上他的床,谁让月老儿和兔儿神是同行呢,太遗憾了!”修长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少年的肩膀,大总管装出一派痴情的模样,“阿枢虽然喜欢欺负人,但对爱情素来认真,所谓百世修来共枕眠,你一定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奸情啊,告辞!”
日!温远亭咬牙切齿地瞪着远去的嚣张青年,殊不知在旁观看的谢璎正紧紧捂住肚子。
第十五章
堪比木头的谢保镖笑与不笑都同一个表情,想要判断须得相处些时日方能知晓,温远亭在瞄到他的动作后便明白自己的幼稚行为成了人家的笑柄,冷漠的脸上顿时像着火了似的。
小贾正抱着纸袋给众人发烤白薯,见到谢璎和温少爷顿时像吃了辣椒似的上蹿下跳。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保镖小莫踹了他屁股一脚,“娘的,包子都比这干巴玩意儿强!”
“就是,渴死老子了!”小谭也加入抱怨的行列,“还是胖大婶家的豆腐渣馅包子好吃!”
“闭上你们的鸟嘴,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比耗子还烦人,都被小贾给传染傻了吗?谢璎真想挨个儿揪出来扇两下,“一会儿程叔过来看望老板,要是带了水果就直接分掉吧!”
“什么时候能分掉他的屁股啊!”不知哪位不怕死的悄悄嘀咕一句,众保镖顿时噤声。
变态!温远亭对程叔印象不深,也没心思回忆长相,跟着谢璎昂首穿过群狼直奔病房。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水盆里,洁白的墙上立刻反射出一方清池,小单间飘满了水果和糕点的香味,披着条衬衫的男子右手将橙子抛向半空,左手抄起刀用尖端“噗”地接住。
谢璎隐约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唇角微动,推了把磨蹭不前的少年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你能来看我真要感谢老天爷呢!”孟枢继续摆弄千疮百孔的香橙,汁水顺着手腕流下。
“谢木头什么时候升天了?”远亭把大衣挂在架子上,拿着湿毛巾走到床边想要擦拭。
“那我岂不要借光了!”男人将沾着甜味的手举到宠物唇边,少年先是一愣,而后听话地伸出舌头舔舐,“你送的东西我一片一片都收起来了,不是‘没话’可说吗,反悔了?”
“哼,”胳膊肘对准伤口用力一顶,“要不是被疯狗硬抓上车,谁他娘的愿意来浪费时间!”
“小子,很疼的!”孟枢做出很痛苦的模样,单手扣住远亭的头轻轻啃咬雪白的脖子。
走廊里传来一阵放肆的嬉闹声,门开了,狼狈的中年大叔滚雪球似的栽进屋,大大的黑框眼镜飞出二尺远,还算端正的脸幸运地与盆架来个亲密接触,浅灰色西装顿时一片水渍。
“程叔不必行此大礼,小生愧不敢当!”孟狐狸托着爱宠的臀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两只爪子伸进衣服里四处摩挲,碰到“樱桃”还特地捏住不停揉搓,“三个数之内滚起来站好!”
“对、对不起,见笑了!”两腮还留着若干狼崽子的牙印口水,可怜的经理欲哭无泪。
“你不好好休息跑来折腾个鸟,昨晚那一脚差点废掉命根子,一把年纪还装驴屁硬朗!”
“为主子赴汤蹈火是老程的光荣,可惜没能捉住那杀千刀的混球!”大叔笑得极谄媚。
温远亭换个姿势坐在饲主腿上,抬头细细打量眼前的老男人,乌黑的眸子将其容貌牢牢刻进心里:眼睛不大但形状很好看,上翘的唇角给人一种滑稽又亲切的感觉,挺有趣的叔叔!
“瞅什么?我可不许你喜欢个上年纪的蠢家伙!”大老板抱着少年又掐又亲,完全不理会频频擦汗的程叔,“他是帮里弟兄不可或缺的‘茅厕’,别看总受欺负,地位可不一般呢!”
“让他出去!”粗鄙的话令小温公子阵阵恶心,伸手按住狐狸的伤口,“别逼我翻脸!”
“哦!小玩意儿都这么说了,程叔就请滚蛋吧!”你以为老子真是铁打的吗?肩膀啊!
“是,老板请注意身体!”忘了,外面还一群畜生呢,跳窗户行不行啊?可怜的程经理为逃魔爪一路狂奔,爬上辆黄包车才低头按摩酸软的腿肚子,宽宽的帽檐正好遮住了半边脸。
“慢点哟老骚货,撞鬼了咋的?”叼烟的车夫低声调笑,远远看去极像与客人套近乎。
“滚!”程叔踹了臭小子一脚,“转告老爷晚上务必来趟‘猎鹰’俱乐部,有新货……”
看来地下室又要多备个狗窝了!谢璎把掌中的橙子猛地捏烂,小贾急忙掏出手帕递给他。
“头儿,他要是被抓到能帮我们找老板求求情吗,弄死太可惜,早想找机会捅吧捅吧了!”保镖小莫一手搭在小谭肩上、一手握着苹果慢慢啃噬,弯月眼里流露出难以遏制的兴奋。
“啊?”小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咬了口烤白薯,呼,怎么感觉越来越诡异了!
“老板是个珍惜‘粮食’的人!”谢哥没理会小笨蛋的疑问,挥拳将瘪橙子按在墙上。
“最他娘讨厌内鬼!”小谭粗鲁地甩开哥们儿的手,“回头不操爆那厮老子是王八养的!”
单纯的小贾还在琢磨话里的意思,殊不知背后已有十几双饿狼般的眸子紧盯着窗外。
第十六章
在病房厮磨了一会儿,只蹂躏水果却不下肚的孟枢难得食欲大开叫手下送了些饭菜,温远亭嫌他缠人,以洗手为借口出逃,结果还是被板着脸的谢璎拎着衣领丢到主子身边伺候。
“你明天再来陪我玩玩吧,这里太无聊了!”大老板美滋滋地咽下肉粥,贼眼闪闪发光。
“就不怕仇家把我抓走相要挟?”想起铃铛儿的话,远亭心里突然感到不安,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懂的道理堂堂黑白道大哥怎会不明白,况且死狐狸不是个热衷于床笫之事的家伙。
“放心,他们已经失败一次了,不会再冒险暴露身份,谢璎这些天会负责保护你的。”
“姓孟的,如果你想利用我引蛇出洞就请随便,别找些蹩脚的理由搪塞,鬼才会上当!”
“我好伤心啊,亲爱的小宠物居然丝毫不相信他英俊潇洒、诚实守信的绝世好主人,呜!”
“长相和人品有屁关系,老板慢用,恕不打扰!”孟枢,你难道忘了是谁把“梅之馆”骗走的吗?我只是件小玩意儿,根本没资格拒绝主人的要求,但死在他们手里也比被利用强!
谢璎无奈地派了四名保镖去追愤懑的小温少爷,主子在老太太的教育下会做生意会做老大,可唯独不会做情人,既然下决心爱了就不要把对方当小猫小狗耍啊,天天吵架真麻烦。
“小风浪而已,前方还有漩涡呢!”孟枢用勺子搅动粘稠的粥,满不在乎地对忠诚的保镖笑道,“觉得很过分吧?明知危险却依然把他抛出去钓大鱼,我真是个自私透顶的家伙!”
“老板的决定自有道理,我作为部下则要无条件服从,在上海滩混是不允许后悔的!”
“走到这一步即使后悔也毫无用处,放心,姓程的绝对不会伤害远亭,至于宣老头……”
经历过浩劫的人往往对生命有着很强的执念,谁愿意在火葬场里凑桌打麻将?上苍自信地认为臣民无论活得多痛苦只要将唇角上翘就可海阔天空,殊不知他们仅是不愿搭理死亡。
当车子在路边抛锚时,温远亭极配合地要求去路旁的馆子里吃东西,顺从而生动地扮演起属于自己的角色。会被下药迷晕还是强行劫持啊?不管了,孟老板既然希望小玩宠当一枚深入敌人内部的炸弹,何不乖乖点燃导火线准备粉身碎骨呢?说不在意,其实心有些痛了。
“汤不错,加了很多料啊……”原来是前者,也对,后者容易弄伤身体,反倒不好交易。
阴暗的小屋里,少年安静地躺在破沙发上闭目养神,幸亏平时习惯了粗暴的捆绑游戏,这点小手法根本不起作用。不过,是哪位属孙悟空的兄台敢光明正大地绑架孟爷的男宠啊?
“肚子饿了吧?叔叔马上给你松绑,来,先喝口牛奶暖和暖和!”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中年男子小心地扶起温远亭,摘掉了难看老土的黑框大眼镜,乍看之下还挺有魅力的。
“程叔大笨蛋,姓孟的狐狸给你设个圈套就往里钻,好死赖活这么多年岂不全浪费了!”
“还训我呢,傻瓜都能看明白他是故意把你丢出来喂狼的!”程叔脸上一红,当个坏人真难,本想凶孩子两下,结果瞧着人家磨出血的手腕就一阵心酸,还二了吧唧给煮杯热牛奶。
“半斤对八两,横竖都是小棋子儿,咱俩聊聊吧!”见到老男人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会做坏事的人,别问为什么,小温公子就是有识人的天赋,“你先讲讲背叛的原因,我喝牛奶!”
“孽债啊!”程叔靠着沙发把手坐下,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小孟的双亲是我害死的!”
“噗!”一口浓香的白液喷出,远亭差点没呛死,“狗崽儿都知道他老子养的是女人!”
“的确是女人,不过是个男人假扮的女人!你瞪大眼睛看看,我长得是不是很妩媚?”
“恶心,顶多不难看,哪里妩媚了!再说,挺大一老爷们儿居然这么形容自己,羞不羞!”
“呵,我就是因为这张不知羞耻的脸皮才走到今天的地步,孟哥被他女人杀死前还以为偷养的佳人是个妞儿!他够柳下惠,美味在前顶多摸摸手,连亲都不亲,说不能糟蹋姑娘的清白。可惜我们磊落不顶事,白夫人死活不信,一枪干掉了丈夫又结果了自己,”程叔用手指把嘴角推上去,表情甚是滑稽,漂亮的眼睛里却闪出一丝水光,“我逃了两年,为了忘记罪过特地和找了个妹子成亲,不料孩子竟在三年后被人贩子拐走,媳妇儿也病死了。不久之后小孟找上门报仇,我被关在黑屋里挨狗操了一年,后来才侥幸留条命替他管理俱乐部,这不一个月前升官了嘛!呜呜,小温少爷,孟枢是个混蛋,我的女儿就在他开的窑子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