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拿你怎么办——潘小莲

第一章：明明

陈小琅时常想起，小学时候的一个下午，明明放学了，他躲在大门口的石柱子后面，就是不敢走出去。

那时候的天气凉凉的，太阳快要落下去，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成长长的一道。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聚集在柱子周围，堵着他不放他走。

还是小学生的陈小琅，并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些异性生物，她们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种古怪的热忱，然后用这种古怪的方式表达出

来。

他单纯觉得有点害怕。

回家快晚了，家里面肯定已经开饭了，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被老妈念叨。挤在这个角落里，背后的书包都蹭上白石灰了。

很久以后，陈小琅终于知道，有比白石灰更加值得他注意的东西，那就是她们很喜欢他，喜欢他的模样。这是巫伟告诉他的，巫

伟还说，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他是陈小琅。

巫伟长着一张精致的脸，深眼窝，眉眼有一种浓重的忧郁，鼻尖微微勾着，嘴巴薄薄的抿成一条线。

这些话从巫伟的口中说出来，就非常有说服力。

陈小琅于是更加坚信，自己很帅。

小时候眉清目秀，脸蛋圆圆的，长大了额头饱满，鼻梁高挺，浓眉修目，脸上的线条像是雕刻的一样齐整。比起来还是小时候更

好看，但是长大了也很帅。

女生们很喜欢这张脸，大概也只喜欢这张脸。

小学的女生最直白，虽然不知道堵着他能干什么，但是就乐意欺负他，看着他转来转去的逃不回家。

中学以后，女生们开始变得含蓄，摒弃了直接围堵的手段，选择偷偷的看他，趁着他发作业收卷子的时候碰碰他的手。

正值青春的陈小琅，对自己的魅力还没有多少概念，他的几个哥们倒是毫不客气的利用上了，一起出去找女生玩都把他推到最前

头，用他的脸招徕对方。

女生跟着他们去河坝上钓鱼，游泳，蹬着自行车上老远的山里。

玩着玩着，最初看着他的脸跑来的女生纷纷都掉头去搀着他那些哥们，他们双双对对的在前面走，剩下陈小琅一个人在后面晃悠

。

那时候他穿着白衬衣，肩膀瘦骨伶仃，下摆塞在一条肥大的牛仔裤里面，走路像是拖着，只有年轻的一张脸无比的清秀，映在郊

外明媚的阳光下，笑得傻呵呵的。

陈小琅至今不明白是因为相处过后她们才发现自己的性格太乏味，还是因为自己的脸太精彩让她们对自己乏味的性格有了不该有

的期待度，总之，他在与异性交往的过程中，不仅缺乏天赋而且让自己的脸成为了阻碍。

这让他很焦虑。

一方面他还是那个一腔天真的陈小琅，顶着一张美好的脸对大家微笑，温柔而且成绩优异。另一方面他觉得有点不满足，他明明

有这么一张美好的脸却没得到什么，一点也不合理。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天天滋长，最终让他变得有点“二”。

这种“二”的特质，具体体现在他经常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要显摆一下自己，无论显摆出来的是精彩的脸还是乏味的性格。

陈小琅觉得，他真正的人生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也是从这时候走上了歧路。

到后来，他考进了电影学院。

陈小琅小时候的理想是成为一个科学家，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考个重点学校绰绰有余。

他还曾经单纯的认为，那些个艺术院校，都是成绩不行的人才去的。

自从他像鬼遮眼一样纠结起自己这张脸，理想不再重要，成绩也不再重要，怎么让自己的脸实现应有的价值成为他考虑的唯一重

点。

电影学院的老师来他们这个学校招生，他想也没想就报名了，文化课轻松过关，接下来就是表演歌唱舞蹈各项面试。陈小琅发挥

出了他所有“二”的冲劲，生机勃勃的站在招生老师面前，斜仰着头，用梦游一样的调子拐了一整首歌。

他穿着大红毛衣，下摆还是塞在肥大的靛蓝色牛仔裤里，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横向摆动着，大概是想要给自己打拍子。

招生老师露出了痛苦和坚忍的表情，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陈小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考上的，明明没人觉得他能演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一样，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他要走上这么一条路

，遇上这么一些人，经历这么一些事。

总之，他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和一塌糊涂的演艺水平，迈进了电影学院的大门。

报到的那天，爸妈送他去，姥姥也要跟着去，在当地工作的舅舅舅妈也来了，还有同一个高中早一年考进来的师姐，整整六个人

簇拥着他挤进了宿舍。

陈小琅背着包站在最前头，阳光灿烂的向着未来的舍友们打招呼。

宿舍里只有一个人先到了。

他坐在下铺靠窗的地方，身体斜斜的歪在床头，整个人都陷在一片暗影里，看起来特别的瘦。两只手搭在桌面上，晒在阳光底下

，肌肤泛起一种苍白的光芒。

他一直拿着手机专注的发短信，像是没有听到陈小琅的声音。

“你好。”陈小琅走到他跟前，怕他没听清，再跟他打一次招呼。“我叫陈小琅。我看看学号，啊，刚好睡你上铺。”

陈小琅把背包丢上床，砸出了沉重的一声响。

他终于抬起眼，斜斜的看了陈小琅一眼。那是巫伟第一次看见陈小琅，他用了长达几十个秒钟，让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陈小琅

的脸上，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软软的，有一种浑浊的忧伤。

而陈小琅并没有留意，他正忙着回头招呼姥姥过来坐，接过妈妈手里的水果袋，掏出来要分给巫伟吃，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巫伟没

有回答他，没有跟他交换名字。

“同学，来尝尝我们从家里带来的水果，很甜的。你跟小琅一个宿舍，还是上下铺，以后就要互相照顾了。”陈小琅的妈妈最终

扰乱了巫伟无声的注视，她伸手来拉他，往他的手里塞水果。“你是一个人过来的？看这孩子多独立。”

巫伟谨慎的抽回胳膊，用一个谦让的姿势站起身。“阿姨，我还有点事情，先出去一下。你们坐。”

他就这样匆匆的从陈小琅身边闪过去，走出门。

陈小琅招着手想要跟他说句什么，然后发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初见的巫伟就给他留下了这样看不明摸不清的印象。

陈小琅不记得后来是巫伟告诉他他的名字，还是自己从哪里知道的。

一个宿舍就两个半人，他和巫伟，再加上一个家住在本地的于庆峰，他除非有早上的课不然一定跑回家住，最多算半个。剩下来

两个人朝夕相对，想不熟也得熟了。

其实宿舍还有第四个人，叫李岩的。

他在开学那天露了一面，瘦精精的一个人，不像是巫伟那种单薄的瘦，看起来就跟个猴子一样，尖脸，溜溜转的两只眼睛，笑起

来更像猴。

据说他是童星出身，家里面在演艺圈算是世家，爸爸是搞剪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演员，后来去编剧了。所以李岩年纪轻轻

的已经演了一大把片子，开学那天还是从剧组请假过来的，后来就直接回去拍戏了，一学年下来上不了两节课。

陈小琅有点讶异，他拉着巫伟问：“那他怎么算成绩啊？”

巫伟忙于拉开他的手，坐在对面的于庆峰正打游戏，抽空跟他说：“系主任说了，跟着剧组拍戏也算实习课程，一样算他学分。

你就傻吧，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来历，进来学校就是走走过场，要个学历。”

于庆峰不仅是个万事通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陈小琅不爱问他，他只喜欢拉着巫伟问东问西，然后被他白眼。

巫伟的白眼也很温柔，他的睫毛长长的，掩映着黑白分明的眼神。

陈小琅对这个充斥着外向型俊男美女的校园非常不适应，对站在高高的舞台上做出夸张的表情之类课程也非常不适应，来到了这

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的脸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开始变得茫然，只有宿舍里让他安心，宿舍里有巫伟，他安安静静的，从不

像于庆峰他们那样说自己傻。

于庆峰还说陈小琅的名字取得不好，绝对红不了。

“太普通了，丢人堆里就不见了。你叫个陈小龙、陈小虎的还像那么回事。不过就你这样，木木呆呆的，改了名字我看也没什么

希望红，不如跟我一起做生意去。”

于庆峰他们家里就是搞外贸生意的，要别的没有，要钱管够，他来上这个学校有三个原因：第一，分数低；第二，美女多；第三

，他觉得自己长得不差。

真让他去演戏他是不干的，他说累得慌，干吗非得在广大观众面前丢人现眼的。

巫伟用非常嫌恶的眼神瞪了他一演，摔上门出去了。

如果说这个宿舍里真的有什么人对表演抱有理想，不是远在横店轧了两部电视剧的李岩，是巫伟。

平常轻声慢气的一个人，上了台就不一样了，多有爆发力的台词都能大声念出来，多疯癫的角色都能投入，经常是陈小琅呆呆的

站在一边，看着他激情四溢的戏，不知道该从哪接。

巫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训他，冲他喊：“你好好演！”

陈小琅也想好好演，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好好演，明明有一腔澎湃，完全不能表现到表情和动作上。

聂老师坐在舞台下面，急得不停的拍扶手。

陈小琅后来才知道，他能进来这个学校，都是拜聂老师所赐。

陈小琅在招生面试上一曲销魂之后，其他老师们笑成了一锅粥，坐在最边上的聂老师坚持要收他，他只说了一句话：“就算他是

根木头，也是根漂亮木头！”

振聋发聩，一锤定音。

聂老师斯斯文文的，戴着两片圆眼镜，骂起人来简短凌厉直切要害。很难说他有没有后悔过把陈小琅收进来，他每个人都骂，当

然陈小琅被骂得最多。聂老师每次看见他站在台上一脸茫然的神游，就恨不得扔张椅子上去砸醒他。

他就算再漂亮，也还是根木头。

在陈小琅即将成为他教学生涯的一大污点前，聂老师进行了最后的努力，他把他单独叫过去，语重心长的跟他说了为什么会招收

他进来，什么是表演，会哭、会笑、会怒、会耍帅，凭着他这张脸，只要敢现，能装，足够混了。

聂老师跟他揭了底，能说不能说的都说给他。

陈小琅一知半解，努力的听着，努力的表达感激涕零。

可惜他的演技连他内心的一半真诚都没有表达出来，聂老师叹口气，拍拍他的脸，让他回去好好想想。

陈小琅回去问巫伟了。

他趴在上铺，拎着一面小镜子伸到下铺晃，用闪光骚扰巫伟，逼他回话。

“聂老师说他收我就是因为我长得帅，还说长得帅就够混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帅？我就相信你说的。”

巫伟正在看书，发短信，他被书页上的镜子反光晃得眼晕，有点心浮气躁。他翻了个身，仰头看着陈小琅探在床边上的脸，已经

是成人的年龄，一张脸却满溢着稚气，一眼过去是一片纯白的颜色，阳光一样闪耀。

巫伟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嘴角弯起了些微弧度。

“你很帅。从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很帅。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我是你。”

“真的？”

“嗯。”

巫伟挪开了自己的手，慎重的点了点头。

陈小琅看见就笑了，笑得很灿烂，嘴巴咧得大大的，眼睛眯成弯弯的两道，就算这么折腾五官，看起来还是一副扑面而来的美好

。

巫伟看着他笑，看着他收拢了笑容，托着脸惆怅。

“可是我不会演戏。”

“你不用演。”巫伟坐起来，朝他伸出手，像聂老师一样拍了拍他的脸。“你只要把你自己展现出来，就够了。”

陈小琅依稀觉得，巫伟的拍法和聂老师的拍法还不太一样，他的手心很软，手指骨节分明，指尖离开的时候在脸颊上轻轻的划过

去，有一点麻，有一点痒。

陈小琅翻身躺回床里，盯着一米半距离之上的天花板，一片空白。

第二章：那一种春光的明媚

陈小琅开窍了，虽然开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对外貌建立起来的深深自信，让他容光焕发，一颦一笑都像是过电一样，滋滋闪。他那面小镜子时刻不离手，得闲就掏出来照着

，一根一绺的整理自己前额的发丝。

他的表演也焕发出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笑就用力笑，哭就用力哭，发怒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就算是停下来也保持着每个角度

都可以定格入画的面貌。

一言以蔽之，他几乎不能自控的帅了起来。

聂老师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结果，找了半天词硬是没想起来怎么骂。

同学们倒是都很喜闻乐见，虽说一个班里都是凭着脸进来的，将来也要凭着脸吃饭的人，大家还是公认了陈小琅的帅。

他帅得单纯而明媚，像春光一样挥洒开来，让人看不出任何威胁性。

于庆峰对此更是赞赏有加，他偶尔回来宿舍，看着陈小琅在镜子面前左转右转，身上是一件紧身的灰绿色T恤，胸肌毕露，结结

实实的一条小腰，下身是一条迷彩的休闲裤，没能看出腿型来。

于庆峰稍微有点遗憾，他啧啧叹了两声，抬头盯住陈小琅的脸。

“小琅你说吧，要多少？”

“嗯？”

“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哥哥包了你吧！”

于庆峰一个熊抱扑过来，搂着陈小琅又蹭又摸的亲热，陈小琅痒得弯着腰，一边笑一边把他往外推，用胳膊肘子撞他。

“别闹啦，衣服都皱了，等会还要出门。”

陈小琅毫无邪念的玩闹态度，让于庆峰有点泄气，他抱着他的腰，有意的往上顶了一下。陈小琅终于有点错愕，掰开他的胳膊站

起来，不跟他闹了。

于庆峰有钱，也算有貌，在这个校园里如鱼得水什么都玩过，不拘男女。陈小琅不知道他背后的事，他只顾着关心自己的帅。于

庆峰于是有了重大的责任感，想要让他知道得更多点，开开眼。

“小琅，我说真的。你看，你也差不多要出去跑剧组了，与其跑外面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随便就把你给潜了，不如让我包你吧，

我帮你拿钱砸几个角色不是问题。”

“你说什么呢？”

陈小琅笑得很笃定，好像于庆峰在说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于庆峰舔舔嘴唇，扯着他手腕把他拖到怀里，话说不通没问题，做点事情出来他就明白了。

“谁要包小琅？”

刚好燕宁推开门闯进来，于庆峰哈哈笑着放开了。

燕宁就是当初陪着陈小琅报到的高中师姐，浓眉大眼尖下巴，正统的漂亮。说话办事倒是爽气，在陈小琅的面前一直以姐姐自居

，也真的费心关照着他。

“我还没同意呢，谁也不许包！”

“燕宁你是他经纪人？那燕经纪，您看这个数行吗？”

“再加两个零。”

“抢钱啊，你们家小琅是金子打的还是镶钻了？”

陈小琅站在一边，傻呵呵的看着他们比划来比划去，好像又回到了中学时候，大家伙都在他前头说着笑着，他跟在后面听着，什

么也听不明白。

“行了，别傻站着了，出门去吧。”

燕宁拍拍他的肩膀，她是来带他上街的，预约了一个理发师，打算把陈小琅收拾得更加光彩照人。

“巫伟呢？”

燕宁回头又看了一圈，陈小琅跟着她回头，没找着人。

“啊，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约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