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 下——螟蛉子

作者:螟蛉子  录入:06-27

笑意牵动气息。屋里声音顿止。僰王冷冷向外问了一句。这一句看似随意,却发于丹田,声音充沛之余,叫人血气翻涌。游麟随手将左掌按在唐敏背脊之上,内力绵延至听宫、耳门、听会等穴,为她化险为夷。唐敏浑然不觉,只道游麟忽然似揽似搂,脸一臊,唇语问游麟如何是好。此情此境,让游麟心中蓦地一痛——昨夜若对夜敛尘也这般细心,事情又何至于斯?他武功高强,却让夜敛尘回回受伤,又有何用?

游麟比划手势,意欲进屋。两人起身,坦然而入。

僰王见是自己族人,神色略缓,问为何在外嬉笑。唐敏敷衍周旋,游麟则把住门口,将四下打量一番,见这石屋密不透风,便顺手将门合上,暗中拴死。

唐敏心领神会,知游麟就要动手,笑容满面向僰王称,发现了一件罕见的毒虫,要僰王指点。说罢掏出装金蚕的瓷瓶,双手奉上,靠近数步。

僰王锐眼明睁,耳郭微动,听得瓷瓶中沙沙作响,也不疑有他。唐敏又近一步,在距僰王和冥蝗仅几尺之处,奉瓷瓶的双手食指朝掌心一勾,拉动袖中延伸出的带细线的银环。唰唰几枚银针般大小的铁蒺藜,霎时从中路衣襟打将出去。

唐门暗器中,铁蒺藜使用最为普遍,最为简单。状似一根针,实由十三枚铁针叠成,受到急骤碰撞,便会四散开来,如花怒放,每根针上所注毒药皆不相同,又不会互相克制,因而一旦命中目标,目标便中了十三种奇毒,除了唐门嫡系子弟,无人能解。

铁蒺藜又分三五九等,最次的,拿兵器一格倒也无事。而上等的铁蒺藜,一旦与兵器或者内力、掌风碰撞,不但十三针开成花状,而且会迸裂开来,重新打向敌人的十三个方向。这十三个方向若再次被格挡招架、受到碰撞,针内的毒液就会爆射而出,一星半点也可腐蚀衣物皮肤,防不胜防。

僰王和冥蝗不知唐敏底细,见许多铁针打至,或避或挡。她俩避开的五枚铁蒺藜,撞到墙上,又分成六十五针悉数射回,而挡开的铁蒺藜亦迸出无数针。这些针的速度比初时铁蒺藜又快了一倍,待到再挡时,毒液喷溅又快一倍,凶险之极。

僰族以盅术见长,出奇制胜尚可,比迅捷却不及唐门。然而近身之后,靠毒药和暗器的唐门若施展不开,又会落于下风。

僰王拍起竹篾坐席,大开大合将铁针毒液卷去,旋即瞧出便宜,要与唐敏贴身近战。冥蝗则一招金蝉脱壳,抽身换影,用宽大的外袍将铁蒺藜绞尽,同时摊开手掌,将外袍上扯下的彩色珠饰掷去。

游麟半途截住僰王,将劲敌引开。唐敏凝目去看那疾至的彩珠,心里一寒,那哪是什么彩珠,却是无数五彩缤纷的小指长短的蚕蜷缩而成,光看其艳丽颜色,就知奇毒无比。她猛退数步,错身以针射蚕,孰料那些蚕中招后,喷吐出数股彩丝来。唐敏也不敢触碰,当机立断抽下腰间钢鞭,施展起唐门祖传七煞夺命鞭法,如银蛇绕身,将缠来的剧毒蚕丝挥却。

冥蝗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唐门丫头!”她说到‘原’字,已然拔身至唐敏面前;说到‘来’字,右手中已多了一柄软剑,与唐敏的钢鞭相接;说到‘是’字,左掌挥出,腕上寒龙盅幼蛇如镖咬至;而说到‘唐’字,那些让毒针钉落于地的彩蚕,竟从躯壳中线裂开,钻出许多吸血毒蛾来,扑向措手不及的唐敏。

唐敏应变奇快,一个仰身避开寒龙盅,手攥腰间锦囊,将雄黄、樟树等物制成的驱盅粉朝四面八方打去,制住毒蛾攻势,同时借力将钢鞭后拽,要夺冥蝗的软剑。冥蝗不知那驱盅粉是否有毒,将软剑一横抽退,舞出漫天剑光,竟守中带攻,挟声生风,将驱盅粉悉数还回去,剑尖灵动潇洒,直点唐敏各处要害。

游麟看得暗暗为冥蝗喝彩,这一手剑实在帅得很,莫说巾帼不让须眉,且颇有中原名门剑派大气之风。偏偏另一手掌法错杂狠辣,还以寒龙盅助攻,可谓亦正亦邪,浑然天成。丝毫不像是在与唐敏对招,反倒像武林前辈再戏耍晚生。

“小子,你看哪里!”僰王见游麟分神,知他瞧出冥蝗占上风,想抽身助唐敏一臂之力,便掌盅齐出加紧攻势。

游麟不愿在唐敏、冥蝗面前露底,初时只以打穴功夫虚指僰王每招破绽,却忌惮这老婆婆浑身毒盅,不愿实打实接触。

僰王亦未占便宜,每攻一招,就碍于对方后发而先至,被迫退一步,不由得暗自惊心,自觉许多年未曾遇见这般劲敌。看不出来路不说,且丝毫近身不得。有时好不容易毒虫和掌力打至游麟衣袍,竟隐有浑厚阴毒的内劲反弹,将蜘蛛蝎子等物震死在地。她以为那是游麟本身内力,再试才发觉,原来是游麟用了上层太极功夫,随心所欲将她的掌力凝住,再借力打回来。这还不算奇的。她的掌法名为五花掌,是以烂肠草、曼佗罗、夹竹桃、番木鳖、见血封喉等五种毒草练成,其中又蕴含八门盅术,诸如断筋盅、散功盅、疳蛊、癫蛊之类。不必打中,只要掌风刮到,或者以内力挥散毒草气息,那人即会中招。可游麟竟似没事人般,生龙活虎还招,古怪得很。

游麟瞧出僰王掌力狠辣,不敢硬碰硬。却不知他出生便服下玉虚雪莲,万虫忌惮,百毒不侵。只要不是唐门‘五毒神砂’那种能将人瞬间打成脓血一滩的腐蚀剧毒,或者‘寒龙盅’那般的僰族圣物,便奈何他不得。

冥蝗见自己婆婆渐渐落于下风,明白这满脸是泥的少年绝非善类,甩手掷出软剑和袖中数条寒龙盅幼蛇,与唐敏周旋,同时骤然退身急吹碧玉虫笛。游麟在四煞神教时,见识过冥蝗以笛招盅的功夫,他不想冥蝗引来其他僰人,里应外合瓮中捉鳖,当即顾不得许多,一招乾元经六层的游龙探爪,自然使出,竟抢在虫笛出声之前,风驰电掣将冥蝗制住。

游麟抢出之际,忽然记起这第六层功夫都是杀招,而游龙探爪一式,更是不杀尽周遭人誓不还。当此之时,他只觉僰王、冥蝗、唐敏的动作都蓦地缓慢至极,暗器、寒龙盅更似凝固在半空之中,一切随他摆布。只是支持此速度的内力如洪水决堤,狂戾的罡气暴涨,由不得他手下留情。是以招式驭人,不能收放自如,算不得高明。

电石火光间,游麟忽然想起夜无影封他督脉、不许他混元朝宗,从而参悟乾元经七层的事来,当即硬生生将力道回撤,腾空丹田,内力散于百脉,将游龙探爪的刚劲掌风化为清风和煦,意随心动轻点冥蝗膻中穴。这一下他在僰王身边出掌的残影未消,就已拿住数丈开外的冥蝗,僰王想救却来不及。

当下僰王瞧出不对,拔身围魏救赵,以五花掌挟持寒龙盅围困的唐敏。游麟全神贯注于自己内力的收放上,一下子悬崖勒马,要救唐敏也来不及。

“小子,快放欢儿过来,否则我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僰王剜住唐敏咽喉,用官话狠狠道。

游麟睨着动弹不得的冥蝗,无动于衷道:“前辈,这欢儿,是你什么人?”

僰王白眼相加,森然道:“你敢动我孙女一根毫毛,我就叫你女人万虫钻心!”唐敏眼巴巴看着游麟,吓出一身冷汗,她身上有驱盅粉,倒不怕僰王的盅术,只是身中五花掌之毒,饶是从小接触毒药,略能抵抗,却也是浑身发软。

“前辈哪里话来~这欢儿是你孙女。你手上那唐家小妮子,却不是我女人。”游麟悬掌虚拍,笑道,“这样如何,我们数一二三,你叫那小妮子万虫钻心,我怜香惜玉些,只震断你孙女的心脉,给她一个痛快。”

唐敏佯怒道:“龟儿子!是你逼着我带你来这里,好忘恩负义哇!”

“你不过是个唐门小丫头,我和你有甚么义好讲。再说,这欢儿,长得比小妮子你漂亮许多,又是僰王的孙女,又是四煞神教的头目。拿她给你陪葬,四煞神教和僰族数千人都要如丧考批,失去联手纽带。你赚得很了,江湖都要感谢你以命换命,除魔卫道。哈哈!”

僰王见游麟对唐敏毫不在乎,一语道破冥蝗身份,心下起疑,竟不敢动手。冥蝗与游麟靠得近,这会儿仔细辨认游麟五官和声音,嫣然一笑道:“少……少侠谬赞。阿婆,都是自己人,莫要为难那丫头了。”

僰王皱眉道:“甚么自己人?!傻孩子,是他要为难你!要杀你!”

冥蝗道:“他和我闹着玩的……”

僰王和唐敏均是不解。唐敏忍不住骂道:“贼婆娘,这汉子狠心得很,你……你色诱也是没用的!”她意在提醒游麟,别着了道儿。

游麟没想到阔别几月,冥蝗仍能认出易容改装的自己。顺着说道:“是了,我和欢儿闹着玩的。阿婆,你快给小妮子解药罢~小姑娘命可脆弱的很,玩过头就没了。其实,没了也不打紧,只不过我玩性大发,这一拆胳膊卸腿,难免要冒犯到欢儿,一不小心十八摸,害她在您老人家面前贞洁不保,就万分对不住了。”

僰王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直颤,却无可奈何。冥蝗莞尔道:“这话可不对了。你是我夫婿,何来贞洁不保一说,你不妨摸一摸,好让阿婆看我们琴瑟和谐。”

游麟心道,要比脸皮功夫,这邪教中人是不同凡响。面上笑道:“你身上毒虫太多,我把它们摸死了,你哭着要我赔,我却赔不起。”

唐敏呸了一声:“无耻,下流,好不要脸!”却不知骂谁。

冥蝗瞧着唐敏,向游麟微笑调侃道:“这丫头泼辣可人,你若想纳她为妾,我这正房,自然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会善待于她。何必拳脚相见。”

游麟不得不承认,四煞神教的歪风邪气,实在和自己臭味相投得很。冥蝗三言两语,竟将他心中火气消去大半,平心静气道:“得了罢,你把我那冷若冰霜的小老婆藏哪去了?”

冥蝗愣了愣,片刻反应过来是说夜敛尘,错愕道:“做小的不见了,你就来为难我这正房,也太不讲理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僰王见自己孙女和这轻浮的年轻人说话暧昧不清,神色镇定自若,倒还真像有那么回事。顿时怒火滔天道:“欢儿!你怎生和汉……汉人……岂不重蹈前朝覆辙?”

冥蝗忙恭敬道:“阿婆息怒,他……他不是汉人。”

游麟暗想,四煞神教调查得好生清楚,连我父皇有夜玛颐阿訇的血统都知晓。他无暇深究,杀意横生道:“好得很,昨夜他在你僰人的悬棺山崖上失踪,你却不知道他去哪了。”

“且慢,”冥蝗想了想道:“那山崖的藤蔓附满了枯木盅。你……你小老婆可曾碰过?”

游麟心中一凛,登时明白,黑鹰刺客们说没动过僰人饮食,却不知为何中盅迷失神志,是怎样一回事。问道:“何为枯木盅?”

“那枯木盅……和藤蔓一个颜色,或黄或绿,状似枯木细藤。钻入人身之后,捆住奇经八脉,令人迷迷瞪瞪,不知置身何处。每日止有午时清醒。”冥蝗耐心道,“他若是昨夜中盅,为我族人所虏,今晨我去牢房,理应见到才是。你这般聪明,却是关心则乱了……试想,我怎知你们会来蜀中?此其一。其二,你武艺这般高强,耳力超乎常人,我尚不及,我族人要在你附近掳他,难道你一点也察觉不到?其三,他若在我手中,我阿婆又何必以这唐门丫头为质。你曾为救他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情此意,我四煞神教早已知晓。我倘若以他相挟,只怕叫你自断心脉,你都肯做。我们却不想这般得罪你。”

游麟冷笑道:“不错。你们怎舍得叫我自断经脉,还有许多黑锅,等着我背不是。”

冥蝗叹息道:“不论教主如何,我和旱魃、饕餮都拿你当好朋友,从未想过加害你。何况那位爷决计不准我们伤害你。你……你在很多人心目中很重要,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活到今日,全凭侥幸么。”

游麟听得一震,隐隐约约觉此话若有所指,不禁厉声逼问:“那位爷是谁?!”

冥蝗道:“你这般聪明,怎会猜不出。你想都不愿想,我就算说了,你又如何会信。我作为朋友,有一句话相劝……你别再管这些事了,免得后悔莫及。那位爷三番五次诬陷你,表面上看是和教主一致,我却知道,他是想将你赶得远远的,远离是非。夜……你那小老婆,我们真的没抓。你向来和他形影不离,对方能无声无息将他掳走,武功定不逊于你,甚至高你许多。你好生想想,最近可曾得罪了甚么劲敌,以致对方跟到蜀中?”

游麟见她说得这般诚恳,不由得顺着她的思路一想——最近得罪了甚么劲敌,甚么劲敌会在蜀中遇见?

他的乾元经虽不说登峰造极,却已有游晟七八成火候,又学了陀罗尼密咒上层心法掌法,夜隐帮中除了夜无影,无人能敌。此时游晟、夜无影一去,他知晓的高手中,只有斯无邪胜于己。可他和斯无邪素无往来……怎会碰巧在蜀中的悬崖遇上?旋即他又想到一人——释秽和尚,然而还未细想,突然冷汗淋漓,暗道,糟糕,糟糕至极!怎将独孤绝崖忘了?!夜无影说独孤绝崖是迷阵鬼魂,然而这世上真有那般鲜活的鬼魂?想来,只有独孤绝崖和夜敛尘照过面,知晓夜敛尘是他心上人,又知晓定林寺藏经阁的秘密在蜀中,在此冤家路窄,不足为奇。独孤绝崖的武功,比他高不止一星半点,连陀罗尼密咒都不放在眼里,从他周遭掳走夜敛尘,易如反掌。此人以画皮名动江湖,易容之术无与伦比,说不定就混在船夫之中,一路跟来。

冥蝗见他神色紧张,自是心中已有定论,松口气,柔声道:“我们最近有大事要做,无暇抽身帮你了。你好好去找你的小老婆,莫要再和我们捣乱。你走罢,这唐门丫头知道太多事,我得留下,看在你和旱魃的面子上,不伤她就是。”

游麟心乱如麻,也不计较冥蝗哄小孩般的口吻。夜敛尘失踪,若真是独孤绝崖所为,他恐怕只有按藏经阁路线所示,去益州找独孤绝崖和夜敛尘。独孤绝崖心狠手辣,又颇好男色,事不宜迟。然而……眼看四煞神教和僰人就要攻打唐门……游聿在唐门命悬一线。唐门是在渝州璧山之中。益州、渝州,两地相去颇远。

他要找游聿,就顾不得生死未卜的夜敛尘。要找夜敛尘,可能就赶不上见游聿最后一面。一想到游聿,他胸中烦闷无比。然而……

……

游麟勉强冷静下来。夜无影、游晟叫他去渝州唐门刺杀殷其雷,而不是去益州……

唐敏见游麟神情动摇,心急如焚道:“你……你中盅了么?你可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和这贼婆娘在一起……!你莫要为她们妖言所惑!快快将她杀了!莫要儿女情长,误了唐门千条性命,让僰人害了滇蜀两地百姓!我死不打紧,只求你、为我唐门兄弟姐妹报个信!”

游麟惘然重复道:“儿女情长……”

冥蝗看着唐敏,微微一笑道:“唐门大权旁落,子弟欺师灭祖,为殷其雷为虎作伥,又和朝廷串通一气,早已在江湖上贻笑大方。倒难得,还有你这般有骨气的丫头。”

唐敏啐了一口,叱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姑爷爷!我大伯……是……是自愿将……”她说到禁忌处,便戛然而止,不再出声。

“你叫殷其雷那狗贼姑爷爷?丫头,你这不忠不孝、认贼作父的昏话,要是让你大堂兄旱魃……唐玉听见,他定要伤心欲绝了。你当真不怕天打雷劈么。”

推书 20234-04-22 :难以言欲(FZ)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