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 下——螟蛉子

作者:螟蛉子  录入:06-27

“家主何必轻生,令郎唐玉于我有解毒之恩。现如今四煞神教冥蝗要打唐门,他身为毒神旱魃,怕是也赶来了蜀中,”夜敛尘瞧唐如镜浑身毒虫,问道:“如何救你?”

唐如镜静静打量着夜敛尘。夜敛尘生得俊朗无匹,目光凛然清澈,浑身浩然正气,一看之下,便是个一言九鼎、稳重可靠的大丈夫。

“罢,家主姑且忍耐。待杀了殷其雷,再来搭救。”迷烟业已妥当,夜敛尘耽搁不起。

唐如镜哑声道:“且慢……!”夜敛尘回过身。唐如镜问:“你……是谁,为何要杀殷其雷?”夜敛尘道:“殷其雷作恶多端。我夜隐帮,受唐敏之托,忠人之事。现下有贵堡少侠唐胜襄助,饶是墙倒众人推,家主大可放心。”唐如镜叹息道:“敏儿、胜儿……他们长大了……好,好……!恩公,劳驾你从我榻前,往左走三步,横数十块地砖,撬开来看。”

夜敛尘见他可怜,防范着机关,谨慎照办。只见砖底夹藏着一枚奇形怪状的金钥匙。

“你拿好钥匙,将这块砖,和竖数第九块互换。再将西北斜数第七块砖,和东南斜数第八块互换。”

夜敛尘刚嵌好砖块,身侧的墙壁便悄无声息地深陷了进去。他将墙壁侧推过去,身前露出一方黑漆漆沉甸甸的玄铁来。照唐如镜所说,将金钥匙送入正中的小孔中,略一拧动,便迅疾侧身贴墙。但瞧玄铁一分为二,裂缝中爆射出密密匝匝的毒针,悉数钉在对面墙壁中。

待暗器竭尽,向里打量,只见面目如炭的药王菩萨供奉其中,其下摆放着绸锦包裹的古籍,书衣有正楷《毒经》二字。

扉页云,“欲起沉疴下猛药,七分岐黄三分伤,君臣二百不续命,佐使倒置使人亡。内热人参七窍血,郁寒大黄见阎王,了然真经烂于胸,识得万象有毒藏”。又云,“统率百毒,以解民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普天之下,唯我毒尊”。

夜敛尘没工夫细看,大致瞧见什么急毒一百三十二,缓毒九百一十一,至哑五十九,至淫七百七,自郐以下。文字倒是颇为好记,譬如至死的,口诀云,“水银砒石青红娘,斑蝥蟾酥生藤黄,天雄附于川草乌,千金天仙魔芋狼,半夏南星天上蒿,红升白降并蜣螂……(注1)”往后,还有唐门毒药配方、暗器配方、解毒配方、火器配方,委实是宝物。

若是游麟,定将此经揣兜里,无视唐如镜,直接带走了。夜敛尘却认为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便随手放下,问唐如镜又如何。唐如镜见他果真正直,道:“实不相瞒,此经本身就是剧毒之物,笔墨纸张无不浸毒,恩公再多看片刻,待毒药醒觉,未免要烂去双手十指。你且将药王菩萨的两掌掰开。”

夜敛尘如法炮制,药王菩萨的莲座突然绽开,里头竟有个密阁,装着好些什物。

“这四件东西,经、袍、珠、杖,是我唐门圣物,家主象征。便如贵帮的鱼雁传书白鸽令、玄铁黑鹰令,又如丐帮打狗棒,抑或拜火神教的圣火令。”唐如镜缓缓道,“经,即指先祖所遗《毒经》;袍,乃是那件冰蚕丝外袍,这冰蚕,是以吐蕃林芝县的千年古桑王为食,吐丝之韧,任何暗器奈何不得,因而外袍有刀枪不入之效。珠,名为避毒珠,乃是万年昆仑老玉打磨而成,含在舌底,百毒不侵。那铁杖是一件火器,使用繁琐,不便与恩公细说了。”

夜敛尘取出那铜钱大小的墨色避毒珠,一股凉意从掌心达至百脉,精气神顿爽。好似真真置身昆仑之颠,胸襟旷达耳聪目明。这宝物若让他用来练寒功玄坤诀,必定大有助益。他脑子首先想到的却是,说不定这避毒珠,能救唐如镜一命,便要唐如镜含在舌底。

唐如镜恻然道:“不必。我经脉断了半余,元气久损,这些毒物为我吊命,早已是离不得。恩公你且含下,再穿上那件冰蚕丝外袍,再去同殷其雷较量。”

夜敛尘诚然道:“我舌底已含了本帮竹哨,再纳不下别的东西。你这袍子太大,妨碍我发暗器。”

“……”唐如镜心想,你那竹哨是个甚么东西?正欲劝说,忽听四下间笑声如雷,撞得榻上毒虫惶然乱窜,门窗花瓶字画皆震颤不已。

“好乖的小贼,今日为我骗得四宝!快快交予我,爷爷好生疼你!”

狂肆的话音未尽,厢门陡然迸开,一眉飞入鬓很是仙风道骨的老人大笑袭来,拔足动发如电,提掌如万壑千崖尽赴指爪,罡风逼得夜敛尘内息钝滞,血固脉凝。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老人身后,又有人影翩跹,身法曼妙雅绝,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克其不防,攻其不得不救。

此一招游龙探爪,即是游麟围魏救赵,捽掌筋丰力沉,直抓老人脑后枕骨,此处为十二经之主,被拿不死也大势已去。老人临危不乱,反手一掌,竟要震碎游麟腋窝正中的极泉穴,此穴连通心脉,若不躲闪必死无疑。这拆招换招只在瞬息间,老人另一掌仍旧打向夜敛尘。唐如镜急喊:“接不得!”

夜敛尘步伐迅疾让了半弧,以顺避害侧身,引老人入玄坤诀指掌可及的方圆内,同时猛将手中冰蚕丝袍送向老人面门,指节阴劲虚打老人掌侧内关穴。老人身形略晃,刹那轻飘飘抽影移位,落在夜敛尘身后,宽袖宏振,爆出一阵黑雾。这便是唐门绝技,五毒神砂。之前饕餮在泉城使过,顷刻将杜巽一打得尸骨全无。

当此之际,游麟手攥冰蚕丝袍,将夜敛尘拉入怀中,风驰电掣以袍罩住,便一招龙骧麟振,磅礴的内力宏扬,隔着冰蚕丝袍将五毒神砂悉数奉还。老人冷笑一声,双袖齐拂,五毒神砂带着乾元经的内力,势不可挡打向榻上人彘般的唐如镜。

游麟顾此失彼,哪里还救得了那可怜人。这片刻闲暇,他将冰蚕丝袍往夜敛尘身上一裹,夺过避毒珠送入夜敛尘口中,不容置喙道:“含住。”

夜敛尘未得工夫推拒,千道毒针激射而来,将两人分开。此为漫天花雨,亦是唐门秘技。发射毒针的机括奇巧,以至于其速之捷,不可与寻常毒针一概而论,加之老人内力惊人,即便是夜敛尘穿着刀枪不入的冰蚕丝袍,中招处也是经骨发麻,刺痛难耐。

游麟迅疾退身半丈,使出乾元经中的潜龙贴渊,得以抽身换形,在道道毒针之间趁隙而上,去抢老人埋身欲拿的《毒经》和铁杖。原来,这老人便是殷其雷,他之所以将唐如镜折磨至此,就是要拷问出唐门经、袍、珠、杖四宝的下落。此时宝物现世,唐如镜就再无利用价值了。

游麟缠住殷其雷,这风口浪尖,夜敛尘瞧出就里,爪钩出袖,一招寒江钓雪,捞住《毒经》和铁杖,纵身出了厢房,将避毒珠轮在舌底,疾吹竹哨,即是百鸟朝凤的调调。殷其雷接踵而出,游麟掣住他的肩,黑鹰刺客八方围上,齐拨右袖,亮出袖筒之上梅花袖箭,霎时间机括拨开,六枚锋锐的浸毒箭镞出镗,至八个方向取殷其雷双目与各处要害。

殷其雷狂笑不已,钳住游麟颈项高举,敞怀膻中气海一震,竟崩得锐箭散为烟粉。这一下游麟脏腑俱损,血哽在喉头,加之咽喉是人迎穴所在,让殷其雷掐紧,便内息散乱浑身乏力。他拼得混元朝宗护住此处筋骨,才好歹未被拧断脖颈。

“夜隐帮的小贼,将我唐门宝物还来,我便不杀他!”

夜敛尘道声好,沉着脸奉铁杖走近,忽而将铁杖照殷其雷掷去。殷其雷留神防备夜敛尘,这间隙,游麟勉力抓住殷其雷的手腕,将自身内力绵延贯入,争得喉头略松,脚踢殷其雷的膻中,啐了对方一脸血,伸手接住了夜敛尘掷来的铁杖。

殷其雷让游麟的血迷了眼,撤手往怀中一抓,带出一股子青烟碧粉,铺天盖地将游麟和夜敛尘吞没。游麟闭眼屏息,将铁杖抡旋,将毒粉扇去,复将掌法化为杖法,提橹、打翦、扫盖,式式稠如雨骤,招招力拔山河,身形漂若云雾惊鸾。夜敛尘有避毒珠相护,曲指如银钩铁划,一招琴断朱弦,迎面严端,以内力错骨分筋,偏生行踪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与游麟,两人武功玄坤乾元,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相辅相成,默契无极。正所谓夫夫搭配干活不累,倒与殷其雷打了个平分秋色。

殷其雷既要与游麟的至阳内力相抗,又要分神对付夜敛尘极寒内力,便是周身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好不容易将游麟和夜敛尘打伤震开,还未得喘息,便有黑鹰刺客见缝插针车轮战。这帮刺客都是不怕死的,一时竟以血肉之躯,竭尽平生所能将他手脚擒拿。

形势旋即扭转。游麟打得无赖,纵身扑上剜住殷其雷心脉,内力如洪水决堤,与殷其雷相拼。他与众黑鹰刺客以及殷其雷,都动弹不得,只觉血气大乱,头昏脑胀,一会儿自身内力撞入殷其雷经脉,一会儿殷其雷极毒的内力反噬回来。再看黑鹰刺客,无不是口目流血,嘴唇发乌,显然中毒甚深。

游麟心烦意乱神志不清,怒喝一声:“媳妇,搞他!”

夜敛尘这时分辨不得游麟措辞。他的手臂筋脉让殷其雷震损,臂肌均已皲裂,血流将下来,在掌下暗刃凝聚成红艳艳的寒冰。这注入阴寒内力的暗刃,势如破竹压入殷其雷温热的咽喉,狠狠贯了个对穿。

殷其雷气势顿弱,猛烈抽搐一阵,不复动弹。众人如释重负,跌坐于地,各自颤抖着摸出百清解毒丸吃了,满身冷汗调息抵抗毒性。夜敛尘欲将避毒珠渡给游麟,游麟还当夜敛尘转性了主动索吻,触到凉幽幽的玉珠,方大喘气道:“我没事儿……没中毒……”夜敛尘探他脉象尚佳,神色纾缓便去救余的刺客。

游麟怔怔看着殷其雷的尸首,有点大功告成的茫然若失。可细看之下,那咽喉处的血窟窿,竟有数十条通身如墨状似蚯蚓的怪虫钻来钻去,分泌出胶稠之物,奇速将伤口黏合。

“退……”游麟一字未完,殷其雷唰地坐起身,翻白的眼珠子乱转,涣散的瞳孔重新凝神,直勾勾看着游麟。夜敛尘和黑鹰刺客措手不及,殷其雷已如满弓之箭蹿出,攫住游麟照颈侧张嘴就咬,竟是要茹毛饮血!

原来殷其雷早年本是黑苗巫医,江湖人称妙手神医,只因医术卓绝,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故而让当时的唐门家主相中,招为入赘女婿。这些年殷其雷日渐年老体衰,不免突发奇想,想要长生不老,修得不死之身。他养了无数药人,作移花接木之用,又医术掺杂蛊术,反复精研,最终在自己体内养起这盅虫来。这盅虫可修缮伤处,每分泌一次黏合之物,便要吸光一人的精血,以恢复元气,否则反噬其饲主,即便不反噬,也会偶尔发作,将饲主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殷其雷听闻《毒经》里有以毒攻毒,差遣毒虫之法,因而逼问唐如镜经书下落。此时更是誓不罢休。

游麟运功抵御,双掌送出,直将殷其雷胸腔打透,怎奈成千上万条盅虫藏在其胸膛内,死死缠住他的双手不放,并攒挤蠕动着漫向他的臂膀。这情景诡秘可怖难付诸笔墨。黑鹰刺客全傻在原地。夜敛尘心神俱震,自后以袖刃剖开殷其雷的背脊,哗啦一下盅虫愈发暴涨,将他的暗刃带手也卷了进去。

不成人形的殷其雷仍旧大口大口吞咽着游麟颈间涌出的血。游麟剧痛之下,拼尽力气,握住夜敛尘的暗刃,想将他从盅虫中推将出去。夜敛尘反握住游麟的手,卯足内力要将游麟解救开来。两人此时心里均想,这死得可真正难看。

这一急之下,各自武功的潜力爆发,乾元经、玄坤诀真气奔腾倾泻,以两人牢扣的十指经脉末端,传至彼此手背的合谷、阳溪、液门等穴,又因心意相通,发而自然,全无念想,至刚至阳的乾元经功力,竟与极寒极阴的玄坤诀融合,后劲无穷绵延不绝汇入奇经八脉。

游麟和夜敛尘均是精神大振,觉这浩瀚遒劲、厚积薄发的内力陌生得很,却不知是哪个绝世高手及时襄助?但见殷其雷的皮囊骤然膨胀,石破天惊炸裂开来。唯剩两人血淋淋地对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皆是满脸狼狈错愕。

游麟糊里糊涂想,乖乖隆地咚,敛尘好生忍得,竟然深藏不露到这时候!

夜敛尘怔怔想,原来乾元经如此厉害,自己的玄坤诀竟不及其万一。

黑鹰刺客涌上前,扶住晕头转向的少主和堂主。两人没甚大碍,就是内力充沛过度,有点管不住手脚。

夜敛尘倒还记得检查游麟颈侧伤势,涂了金疮药止血,迷糊道:“那虫倒不咬你。”

游麟混乱道:“没咬就没咬吧……”

两位正主显然辞不及意,不知所云。他们闹出这动静,四下里其他院舍,隐有脚步声传来。负伤中毒的刺客们询问又当如何。这会儿游麟算是缓过来了,看着夜敛尘,调匀内息道:“外公去救我大哥,恁地这般久也无动静,怕是出了甚么岔子,我们……去瞧瞧。”

樯橹之末的众人,无心在对付那些个要赶来的唐门嫡系子弟,齐声称是,拾起不知作何用处的铁杖,揣了《毒经》,按唐敏在客栈所标,纵出宅院,融入茫茫夜色,去寻大皇子养伤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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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水银砒石青红娘,斑蝥蟾酥生藤黄,天雄附于川草乌,千金天仙魔芋狼,半夏南星天上蒿,红升白降并蜣螂’——化用中医毒物口诀,或非唐门《毒经》,由于此经失传,不可考=-=~

第六十一章:相煎何急

唐家堡傍山而起,内堡极大,造景暗合易理堪舆之术,有东西之分。东边山脊弧线斜下,与曲折逶迤的竹林连成一脉,护住山底殷其雷、唐氏嫡系宅院。每当璧日登临东山之顶,璀璨的曜光普照,绿意盎然的山脊和竹林,就好似一条巨龙,衔住那明晃晃的朝阳,成‘日角龙庭’之势。

而西边,从竹林迷阵中,复衍生出层层针叶松林,松林向西攀山而上,遇断崖水流处则止。崖上山溪如练跌落,在内堡中汇为深潭。远远望去,如蟠龙俯首,取水深潭。每至夕阳斜下,彤影入潭,流景扬辉,赩红一片,就好似东边那龙,将火轮抛给了西边这龙,妙不可言。

此深潭以西,宅院精致更胜东边,为皇贵朱绂行辕处。琉璃烧瓦,椒泥砌壁,玳瑁镶梁,葳蕤辉煌自不提。碧栏珠栊随处可见,蜀绣灯笼比比皆是,直将各处照得晶莹剔透。加上耳畔松涛阵阵,流水沥沥。粼粼波光打在冰裂纹地砖上,拜火神教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如下龙宫。

忽兴率拜火神教刺客,由唐敏引路去抢大皇子,境遇理应比夜隐帮刺客好许多。

然而穿过松林时,还是有倒霉蛋触发了机关,惹得毒蜂肆虐、铁松爆射毒针,耽误了不少工夫。以至于夜隐帮和殷其雷搏命时,他们才赶到大皇子所居的水榭外。

一路上伺机而发飞檐走壁,避开巡逻清点子,法子与夜隐帮大同小异。有些细微差别,便是拜火神教不用袖箭,而用火药推动铁弹的袖炮,暗器也以火器居多,好处是威力惊人,坏处是动静太大,到这种不以杀人为目的的时候,就难以施展了。

待将防备森严的护堡子弟料理干净,忽兴解决了守在正院的两个唐门嫡系,突然听得灯火明朗的厢房中有谈话声传出,却不知是何人会晤。众人按兵不动,以观其变。

“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发话的人声音低微,肺气虚损,语调冷淡却很熨帖。

“大哥你睡就是。我闲来一事无成,为你守夜也安心。”这声音清朗悦耳,底气充裕,颇讨人欢喜。有些功夫在身,却也非极高明。

“你天天守着,有何助益?”

忽兴听到此处,已明白问话的是游聿,答话的是游奕。心道,乖孙儿,这小猢猴守着你才安心,可不是怕外公把你救走了。他正欲下令行动,忽而耳根微牵,敛气屏息细听。

推书 20234-04-22 :难以言欲(FZ)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