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没理他,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侧脸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里分外好看,桌子位置靠窗,路灯的暖黄色光晕刷过他修挺的鼻梁,皮肤细的像瓷,摸起来也像瓷,冷冰冰寒浸浸的。
还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不好意思,椅子能借一下么,我们坐不开。”少许稚嫩的男音响起,林言一抬头,一个高中生打扮的男孩正抓着萧郁的椅子背,见林言愣神,指了指隔壁一大桌正叽叽喳喳的男生女生,女孩妆容夸张,男孩子带着耳钉,校服用蓝黑水笔画满涂鸦,店里人多,他们缺了好几把椅子。
“有人。”林言没好声气儿的答道。
“我看你坐在这好久了,没人呐。”男孩不屈不饶。
“我说有就是有,现在没有等会也会有。” 林言有点不耐烦。
“神经,不就一把椅子,凶什么。”男孩嘟囔道,临走回头冲林言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林言对着男孩的背影小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得见萧郁这回事总让他有点焦躁,林言犹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动伸手摸了摸萧郁雕塑品一样的手指,轻声说:“很寂寞吧,全世界那么多人,只有我一个看得见你,还对你不好。”
24、内情
“不好意思。”林言对着男孩的背影小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得见萧郁这回事总让他有点焦躁,林言犹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动伸手摸了摸萧郁雕塑品一样的手指,轻声说:“很寂寞吧,全世界那么多人,只有我一个看得见你,还对你不好。”
林言盯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公路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一个人走在街上却像是隐形的,拼命招手也没人回应,拼命喊也没人听见,这种感觉一定会把人逼疯的。我一个人坐在自习室时常常觉得所有人的热闹都跟我没关系,恨不得冲进人群大喊我寂寞的快死掉了,如果有一个人,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肯耐心听我说话,我一定会死死抓着他,悲伤,爱恋甚至绝望的抓着他。”
“但是我说不出来,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寂寞,总是要做出欢乐的样子来成全自己的骄傲,一边向别人炫耀牛逼闪闪的生活,一边关起门来偷偷哭泣,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萧郁垂下眼睛攥住林言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安慰似的。
林言默默转过头,小吃店的孩子们吵闹不休,临街橱窗上粘满了各色心形小纸条,林言翻了几只来看,上面有些用荧光笔写着我爱谁我等谁,有些写着保佑考试及格,笔记稚嫩而青春,最单纯美好的愿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或许简单,或许复杂,生活的不如意让他们把愿望写在纸上,盼望有一天神灵能够看见。林言默默的想,不了解的人总是光芒万丈,但熟悉了才知道他们的残缺,比如他自己,家境良好学业优良,但一直不敢承认自己不喜欢女孩;比如尹舟,完美大家庭出身却偏偏只愿意在虚拟世界当王子;再比如阿颜,阿颜甚至没法做一个别人眼中的正常人。林言苦笑一声,谁会听听他们祈求呢?
大概是高中生通风报信的缘故,隔壁桌一群孩子正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人说了一句精神病患者,林言无所谓的笑笑,从口袋里抽出便笺条,写下一行字:“希望能顺利帮周锦天找到爸爸。”随手把便笺贴在一张画着爱心的荧光纸下面。
他今天听说了一个孩子的愿望。
他、尹舟和阿颜在查到男孩的记录后闯去太平间打听,看门老大爷耳背,林言把闹鬼啦三个字喊的震天响老人家也没明白,一旁做清洁的护工倒突然插话了,问他那孩子是不是还没走,接着放下扫帚直说可怜。
“我知道那孩子,我和他姥姥是邻居,他妈几年前死了,他爸做生意顾不上他,孩子跟姥姥住,有一次锦天发烧的厉害,他爸回来看了一趟,从那之后锦天就记住了。一天趁姥姥不在,他从三楼阳台翻了下去,以为摔伤了他爸就能陪他看病,结果活该孩子短命,落地时被马路牙硌了一下,内脏破裂引起大出血,送到医院没撑几天就过去了。”
“骨灰埋在咱们市最贵的公墓,出殡那天我还去了,可惜他爸在国外出差,一直到儿子过世两天才赶回来把遗体领走,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护工唏嘘道:“听说孩子在迷离时一直念叨爸爸怎么还不来,医生骗他已经在路上了,结果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等,咽气时还睁着眼呐。”
这个故事让林言几个人有点心酸,但阿颜说这种魂魄好处理,没有怨气也不想害人,只要找到他执念的人去坟前烧纸,陪他多说说话应该就散了。但孩子的鬼魂又最单纯执着,如果那人一直不来,孩子等久了化成小鬼就是极难对付的怨灵。
“鬼、鬼就是人心哪。”阿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失落。
“叮。”林言的手机响了,尹舟把周墨的详细住址和联系方式发了过来,竟然是本地人,住在本市最偏的一个区,开车过去得三个小时。林言咽下最后一口酸辣粉,顺便把汤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勾着唇角对萧郁说:“走啦,这次的任务是帮小朋友找爹,比搞定你容易多了。”
说着抓了他的手腕往外走,开车的时候忍不住边吹口哨边笑,心想要是所有麻烦事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不管他最近多倒霉,亲情总是温暖人心的。
周墨家在城乡结合处,当导航显示的目的地到达时林言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颇有气势的别墅,仿欧式院门上挂着一块牌子:私人宅邸,外有监控。林言不由暗暗咋舌,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拥有这么一套房子的人,就算孩子在美利坚住院天天往返也够了,怎么能连见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呢。
把车停在院外,林言叫醒在副驾驶犯迷糊的萧郁,哄孩子似的说:“我知道我赶你走你不高兴,但这事我特想办好,等会别捣乱,喏?”说完倚着靠垫惬意道:“我特理解那个小男孩的心情,我小时候爸妈也忙,一星期才回一趟家,我自己做饭自己睡觉,怕黑怕的要命,就盼着爸妈能突然回来。”
“但我知道爸妈也特想我,他们虽然忙,但每次回家不忘买一堆好吃的。”林言换了个姿势侧身躺着,捉住萧郁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圈,兴奋道:“虽然人鬼殊途,但父子相逢总让人期待,对吧?”
萧郁点点头,嘴唇在林言脸上一啄,缓缓道:“走吧。”
“萧公子您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真难伺候。”林言嘀咕着开了车门。
主人的院子打理的很精致,各种时令花朵盛放,等在门外就能闻到浮动在夏夜里暖融融的暗香,不远处一只浅水池里挤挤挨挨养着好些锦鲤,摇头摆尾时蹭出的拍水声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慵懒和惬意。
林言等了几分钟,别墅里跑出一位保姆打扮的妇女,隔着镂空院门戒备的打量他,林言解释自己是为了周锦天的事来的,保姆颠着步子又跑了回去。这次足足等了快二十分钟大门才打开,林言理了理衬衫,穿过铺着花石子的小径,嵌响了小楼的门铃。
吱呀一声,维多利亚风格的沉重木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名中年男子从门口探出头来,犹豫道:“您是?”
林言礼貌的笑笑:“我叫林言,是X大的学生,您是周先生吧,我为您儿子周锦天的事来的。”说着毕恭毕敬的把学生证递过去。主人疑惑的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将门缝开大了些,但仍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我儿子前段时间刚去世,您有什么事?”
虽然是背光,林言仍看的出中年人脸上典型的商人表情,势力,倨傲,斤斤计较,他只穿了件绛紫色浴袍,松垮垮的在腰间系了根带子,露着胸膛,身材微胖,但看得出年轻时底子很好,现在耳朵下面积了点赘肉,不爱锻炼,或者只把高尔夫当锻炼的缘故。
罩着铠甲的有钱人。
“您儿子的事我很遗憾,是这样,我有位亲戚在L医院住院……”别墅正厅的水晶顶灯明晃晃刺人眼睛,林言在脑海中努力组织语言,中年人却突然打断他:“你是给哪儿打工的吧?该付给学校的钱我都付了,医院和公墓的帐也结清了,小卖部也不欠钱,你来做什么?”
林言急忙解释道:“不不,您误会了,不是钱的问题,我知道这事说出来挺荒唐的,您可能也不信,但您儿子的魂魄确实还留在医院没走,他在等您去看他。”
中年人的表情古怪起来,手拉着门把手做出要关门的样子:“你有病吧,什么我儿子的鬼魂,锦天早下葬了。”
林言皱起眉头,哪有这么当爹的,听说自己儿子的事,哪怕再不靠谱也不能立马下逐客令啊。
“是这样,您知道锦天为什么会出事吧?他没对您没见上他最后一面的事一直觉得很遗憾,到现在魂魄也不愿意投胎,正附在我亲戚的女儿身上等您回去看他,您可能不懂,但小姑娘被鬼附身处境很危险。”林言急的比比划划道:“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您要是不去,锦天的鬼魂就一直不能轮回,时间一长不仅他自己痛苦,更可能四处害人,到时为了我亲戚女儿的安全我只能打散您儿子的魂魄了。”林言边说边冒冷汗,这种话搁一个月前他肯定觉得自己脑残了,活脱脱就是个跳大神骗钱的,但不这么着还能怎么办,您儿子强烈的脑电波引发医院电磁场紊乱,致使十三岁无辜少女陷入幻觉生命垂危?
中年人这才皱起眉头,放在门框上的右手抽回来,紧了紧浴袍的带子:“这样吧,这事我知道了,我最近忙,你跟秘书联系,要多少钱能把锦天送走你开口,我叫他开支票。”
“我说了跟钱没关系,如果您不去见他一面就算把银行搬来我也没辙!”林言这回真上了火,这人脑回路搭错了么,自己儿子的事他怎么只想到钱呢!
“爸爸干什么呢,妈妈在叫你!”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突然从中年男人身后绕出来,搂着他的腰撒娇,突然发现站在门口的林言,把拇指放到嘴里吮了吮,大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林言。中年人慈爱的把孩子抱起来扛在肩上,再看着林言的时候便摆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你到底谁啊?法师?大晚上赖在我家门口说胡话,再不走我报警了!”
“谁啊在门口杵了半天,又是要账的?老娘没钱,让他哪来滚哪去。”大门猛地被拉开了,穿绛紫色浴袍的年轻女人气势十足的站在林言面前,身段窈窕,蕾丝胸衣里雪似的胸脯若隐若现,凌厉的眼神像刀片刮着林言。
林言已经被眼前的阵势完全打乱了阵脚,结结巴巴道:“呃,我,我是为您儿子周锦天的事来的……”
还没等他说完,女人霎时变了脸,声音高亢道:“有完没完了,为那黄脸婆留下的种花多少钱了,住最好的医院买最贵的坟,他儿子自己短命不争气,还蹬鼻子上脸?”说完把小男孩往林言面前一塞:“看好了,这是我儿子,我就一个儿子!”
说完根本不顾及自己丈夫难看的脸色,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林言握紧拳头站在黑漆漆的门道里,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车里,从车窗往外看时只觉得整栋别墅霎时丑陋起来,连院子里怒放的玫瑰都像脓疮似的。他从来不信所谓有后娘就有后爹,只觉得亲情是世界上最温暖坚固,也最不可动摇的情感,但这一次他却实实在在见识到人心的冷漠与凉薄。
不要考验人性,千万不要,因为它根本不堪一击,林言坐在车座上努力调整呼吸,但火气还是蹭蹭往上冒,眼前浮现的全是小阳委屈的要哭的脸,一个孩子,一个孩子要思念父亲到什么地步才有勇气从三楼跳下去,他在天有灵知道今天的一幕,会不会觉得自己死的不甘?
林言重重的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冰凉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脸,林言扭过头,哑着嗓子说:“萧郁你别惹我,我现在不想哄你,只想揍人。”说着往离合器狠狠踹了一脚:“我操他大爷的!”
萧郁耐心的拽过林言的手腕,扳着他的肩膀让他朝向自己,一双眼睛带了狠毒:“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回去让阿颜想办法让那小鬼忘了自己还有个爹!”林言气的直喘粗气。
萧郁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夜幕中别墅的轮廓,缓缓道:“我来。”
“你是说……”林言愣愣的看着萧郁,突然懂了他的意思,沉默半晌后咬着下唇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挺善良的,没什么忍不了的事,不过……”林言灼灼的望着萧郁:“我他妈突然想变态一回,算他该的!”
“萧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他亲自来医院上门给他儿子道歉!”黑暗的驾驶室中,林言一字一句狠狠说道。
萧郁捏了捏他的手,轻声说:“放心。”
25、墓园
“嗡嗡……”
地震了?林言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茫然的环顾四周后把视线定格在茶几上。
是手机而已,林言揉了揉脸,摸过手机按下接听键,顿时尹舟中气十足的咆哮从听筒中传来,震得他差点一头又倒回沙发上。
“林子你总算接电话了!”
林言捏着手机远离耳朵,咕哝道:“昨天凌晨才那孩子他爹家回来,刚醒。”顺便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上午十点二十分,这不太科学,按照尹舟平时的作息规律,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死猪一样赖在床上跟周公约会。
“赶紧来医院!给你打了快二十个电话你都不接。”尹舟突然压低声音:“形式发展不太对劲。”
“……啊?小阳怎么了?”林言有点着急。
电话那头尹舟犹豫了一下,答道:“不是……你、你还是来了自己看,说不清楚。”
挂了电话后林言匆忙洗脸刷牙往医院赶,临走前特意把每个房间都打开检查一遍,没有人,也没有鬼,萧郁一夜没回来。
赶到小阳病房的时候林言才明白尹舟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只见昨天被小道士折腾的不像样的病房窗明几净,墙壁上朱砂写成的符咒不见了,窗户也被重新擦过,床头的小桌上堆满了鲜花和营养品,女孩则一个人静静的蜷在被子里,白眼球盯着天花板一个劲发呆。
小阳妈不在,林言轻手轻脚的往里走,病房另一角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凳子响,定睛一看,昨晚牛逼哄哄对着自己摔门的中年男人正跟媳妇一人踩一把椅子,脑袋上顶着报纸粘的帽子,抓着抹布卖力的擦壁纸,一看见林言进门,男人跟见到救命恩人似的冲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声泪俱下控诉道:“大师,我知道我没良心,你说的我都照办,都照办,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这动静跟演电视剧似的,林言差点以为他开门的方式错了,正盘算着是不是该退回去重来一遍,周墨见他要走,赶忙伸出另一手抓住他:“我把锦天生前爱吃的,爱玩的都带来了,病房也打扫三遍了,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求您别让那东西跟着我了,我家现在不能住人了啊!”
“行、行您先放手……”林言使劲想把胳膊抽回来。
“小林子你可算来了!”尹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林言回头一看,只见尹舟和阿颜两人正抱着一摞东西往里走,见怪不怪似的瞥了一眼周墨,顺手把包裹塞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