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眼,看了看眼前的项丞,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脑子困难地转了一圈,恍然大悟,我不满意对他说:「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脱掉裤子?你也要脱!」
「我没输。」我听项丞说。
「不管,我叫你脱,你就得脱!」我走过去,感觉地板好像在摇晃,我脚步有点不稳。
「地震了?为什么地板在晃?」我疑惑。
「不是,是念你醉了。」
「醉?」我歪头,花了好几秒的工夫,才消化完这字的意思。
「我没醉,我才没醉。」我可是我家酒量最好的人,才不可能会醉!
「通常喝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他回了我这一句。
我用力地瞪着项丞,反驳说:「我真的没醉!我起码还可以喝下一打啤酒。对了,我们还要玩,继续玩,我要你输得一丝不挂。」
再一次猜拳,我是剪刀,他是石头。
我眨了好几下,剪刀对石头,谁赢?我用力想着思考着,但是思绪却像打结似的,怎么也无法正常运转。
「念,你又输了。」
输?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茫然问道:「输的人要干嘛?」
项丞瞧着我,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闪了一下,说:「输的人要亲赢的人一下,然后还要脱下一件。」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一时半刻间,我也想不出来那儿怪,只好听从他的话,踏着虚浮的脚步,左摇右摆地来到项丞身旁。
「念,你要亲我一下。」
「亲哪里?」我问。
他指着自己的唇瓣,我喔了一声,双手捧住他的脸,便往他嘴上印下。
碰了一下后,我离开。「好了。」
「不是这种。」他摇头说。
不是这种?
「那不然呢?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教你。」话落,唇上传来温热感,眼睛眨了好几下,直盯着和我距离不到几公分的他。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接触的部位钻了进来,软软的,热热的,也滑溜溜的。
它缠上了我的舌头,按着,揉着,缠着,有时候深至喉咙处,像是连心脏都要被它翻搅出来,我的脑子更是浑沌了,霎时间,变成一团热呼呼的泥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整个人瘫倒在项丞胸前。
他离开我的唇瓣,黏腻的吻一路由脸颊来到耳畔,他含住我的耳垂,轻轻啃着。
「念……可以吗?」他在我耳边说着。
可以……什么?我一脸茫然。
「念,你点个头,点个头就好。」
点头?简单,这个我会。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直点头。
窗外的麻雀吱吱喳喳地不断叫着,扰人清闲。
我睁开双眼。
抬手看了表带一眼,瞧清楚上头标示的时间后,我吓得瞌睡虫窜逃得一干二净,弹跳起身子,下一秒的,却发现腰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沉重重的,无法坐起身。
疑惑的视线寻了过去。
那是一只手臂。
大剌剌、霸道地环过腰部,像是在宣示主权般。
心里多少有了个谱,当我将目光往上移动,寻过赤裸结实的胸膛、骨节分明的锁骨,最后来到主人的脸庞时,脑海里浮现四个大字:果然是他。
我抑着紧张情绪,轻巧地掀开腰部的薄被时,看见下半身什么也没穿的模样,内心挫败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概昨晚喝醉酒的关系,现在头痛欲裂得快要爆炸,像是有人拿根棒槌狠狠地往脑袋敲着。
脑袋空白了几秒钟。
而后,我拿开搁在腰间的手,一坐起身后,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腰部,立即酸痛得我直皱眉。
发狠地瞪着睡了一脸安稳的项丞。
趁人之危的王八蛋。
不知是不是因为怨恨的念力太强,原本闭眼的项丞,呻吟几声后,缓缓睁开双眼,和我正巧打对眼。
我怔了一下,随即感觉脸颊有些发热,于是连忙撇过了脸。
「念,早安。」
我瞪了他一眼,坐在床上,没说话。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坏情绪,问:「念,你在生气吗?」
我掀被下床,突然站起身,尖锐的刺痛沿着脊髓窜至大脑,一下子麻痹脑袋,我僵住动作,痛得当场说不出话来。
「念,你怎么了?」项丞透着担忧,双手扶住我的身体。
要不是你,我会这样吗?我怨恨地在心里这么说着。
只是当项丞的手摸上身体时,接触的部位像被火烧似的,麻辣辣一片,所有感官知觉全聚焦于他碰触的地方。
「放开我。」我低声说。
「不放。」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和他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而后我又开口:「你放开我,我得去上班了。」被他这么一摸,原先旺盛十足的战斗力顷刻间消弭不见,生命体弱小得任人宰割。
「你不是不舒服吗?今天就先别去了。」他的语气有些强势。
他的话一落,几分不愉快在我心里冒着。
忍了好一会儿,我说:「你不是我老板,我上不上班不是你说了算。」扯开他的手,我弯下身子抓了衣衫和裤子随手套上,脚步不稳地离开房间。
简单梳洗过后,一开浴室门,项丞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看了他一眼,脚步迈开,忽视地从他眼前走过。
蓦然地,他抓住我的手腕。
「念,对不起,别生气好吗?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他低声下气说。
我沉默一下,说:「我不喜欢别人插手管我的事,该不该上班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次。
其实这种事也只是当下的不愉快,过没多久,心里头也没那么气了,加上项丞这般道歉,我即便有再多闷气也顿时发不出。
但偏偏,我又没那个面子低头。
「嗯」了两声后,我拐弯抹角说:「肚子饿了。」
他大概是听懂我的意思,明白我已经消气,下一秒便咧开笑容,说:「我现在马上去帮你做!」
趁着他弄早餐的期间,我回房间换上西装,才刚要套上衬衫,甫低头,点点红斑迎面而来,我怔忡,明白那是什么情况下的产物后,一阵热气直窜脸颊,烧红了脸。
我和项丞,昨天是真的做了吧?
仔细去回顾昨晚的记忆,搜寻到的却是空白一片。
应该是做了吧,毕竟……向来只出不进的部位现下正酸麻着,再再地告诉我,昨晚是真的发生了。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情可以如此平静?
我应该像失去记忆的第一天早上那样,对两人的一切充斥着震惊和不可置信才是。
然,却什么也没有。
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恶心。
有的,只是窘迫,和难以启齿的羞赧。
难道,我内心也默许这件事情的发生吗?
想到这儿,感觉脸颊又更热了。
匆匆忙忙套上衬衫和裤子,挑选了一条横条素色领带,熟练系上后,才把西装外套往身上穿。
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我踏出门外。
正在厨房忙的项丞一看到我,笑道:「念,我都弄好了,快来吃吧。」
一入坐,摆放三明治的盘子和牛奶立即出现在我眼前。「谢谢。」
项丞坐到了我对面,托着下巴看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喜孜孜说:「不客气,这本来就是我要为你做的。」
我没吭声,低头吃着三明治。
再和他搭话下去,什么恶心肉麻的话都有可能会冒出来。
离上班时间已没剩下多久时间,要是再不赶紧出门,很有可能会迟到。虽然,事务所老板是我和何善,但我们俩一向守时,鲜少会上班迟到。
我三口并两口地吞着三明治,抓起杯子,便大口喝下牛奶。
「对了,念,昨天我们两个……」
「咳!咳咳……咳……」蓦然一个惊吓,顿时岔了气,牛奶窜入气管内,我被呛得两颊泛红,不断用力咳嗽,喉间撕扯力道之大,差点心肺都要咳出来了。
「念!你没事吧?」
项丞跑过来,拍抚后背,替我顺气。
「咳咳咳……」我边咳嗽,边挥手表示还挺得过去。
最后,咳到喉咙发痛着,我才好受些。
抹掉眼角的泪水,我虚弱说:「谢谢你……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
「……」是谁突然扯昨晚的事?要不然我会吓到喝进牛奶吗?我火大心忖。
「时间晚了,我得去上班。」我抓过公文包。
「念,等等,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他突然喊住我。
我知道他要谈昨晚的事,我慌乱几分,脚步大步往玄关走。
「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手腕处被一阵热意箝制住,立即的,我的心脏少跳一拍,震动幅度逐渐增大。
「念,昨天晚上……」
「我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急忙地脱口而出,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手腕传来一阵痛楚,我恍然发现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我连忙回过头去,项丞却低下头,从我的方向望过去,瞧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
「……项丞。」我口干舌燥着,干涩得紧。
我想着我是该说些话,但话到嘴边,始终开不了口。
气氛干得紧,氧气彷佛在一夕之间被抽光似,每一次呼吸,都是缺氧般的窒息。
张张合合的,我看着他,看不见他的脸,我无法读出他的心思。
项丞现在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心里骂我是个骗子,骂我是个不愿意勇于面对事实的王八蛋?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冗长的停滞,每一秒都是难受,都是煎熬。
项丞他终于有了反应。
手腕一阵空虚,项丞不知何时松脱了我的手,我低下头,再度抬高脖子时,项丞他看着我,什么表情也没有,淡然的,冷漠的。
连个伪装性的笑容也没有。
我感觉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远。
「项丞……」
「我知道,算了,就这样子吧。你快去上班,我就不打扰你了。」语毕,他转身,头也没回地往回走,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冷酷无情。
顿时间,胸口被什么东西刨了一大块。
有些空虚。
有些冷意。
我不知道我怎么到事务所的。
我的脑袋呈现当机状态,想的总是项丞那不带情感的视线,以及无一丝眷恋的背影。
当我到达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
前脚才刚踏入办公室内,何善便已闯入,脸色不豫,带着几分凝重。
我勉强扯了一抹笑,「老大,不会吧,我才迟到十五分钟而已……」
「谁在和你什么迟不迟到的,你这好小子,手机怎么没开机?天晓得我昨天打了你一个晚上的电话!」何善劈头说。
察觉事态似乎非同小可,我赶紧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忠民父母昨晚烧炭自杀!」
眼皮蓦然跳了一下,内心震撼,我连忙回神又问:「然后呢?他们老人家……」
「吸入过多的一氧化氮,昨晚经过抢救之后,已无大碍,不过现在还待在加护病房观察。」
听见暂且无大碍,我松口气,问:「是谁发现到他们的?」
「警察。」
「警察?这么凑巧?」
何善说:「才不呢,是陈母到超商买了三包木炭,数量过多,超商店员察觉有异,于是报警通知警察,后来警察破门而入,才实时救回两条命。」
「原来如此。」我说。
突然,何善脸色一变,带着揶揄的口吻问:「那你呢?昨天跑去那儿快活去了?手机竟然都没接?你知道,我当时可是心急如焚。」
我尴尬。
那一句「快活」将我堵得死死。
「抱歉……」
「哦,难得你没有反驳,当真『快活』去了?」一语双关,何善特别加重那两字,窘得我恼羞成怒地反瞪他。
「……我去医院一趟。」斗不过何善,我抓了公文包往外走。
甫踏出门外,就听见后头传来何善恶劣至极的嘲笑声。
第七章
二○一三年,六月十五日,天气晴朗。
我不知道该怎么下笔,该怎么记录今天发生的事情。
感觉我的世界一夕之间崩毁,黑暗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临。
念他说:「你是谁?」
我是谁?
那一刻,那一瞬间,我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我的胸口好痛,痛得想一了百了。
这算什么?哈,算什么?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两年多的感情,到头来却换来念的一句「你是谁」。
念他失去记忆了,确切说来,他是忘了我,忘了我们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忘了我们如何相识、恋爱,如何走过这三年。
搞什么?搞什么东西?
念他谁都记得,却偏偏忘了我。
对我来说,这还真是讽刺。这说明了,念他根本不在乎我,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他可以在意任何一个人,在意隔壁家的小狗小猫,却从未在意过我,连一丁点儿也没有。
我以为我会哭,但那一刻我却哭不出来。
我笑了,却不是发自内心在笑。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微笑以外,我还能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带领着念,一一走过我和他相处了两年多的空间,一个一个解释,一个一个说明。
当我说完后,念他看着我,坚持要与我分手。
我生气了,真的很生气。
我无理取闹着,不论如何就是不愿和他分手。
念骂我烦,骂我神经病,骂我白痴。
每说一句,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往我心脏插着。
一刀一刀凌迟。
他不会明白,每一句不经意的话,对我而言,是如此重大的伤害,我已经被念伤了一回又一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我还能撑多久……
医院墙壁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白色,一踏进来,心情彷佛笼罩一层灰。
上了二楼,依照箭头指示,穿过冗长的走廊,最后拐了一道弯后,终于看到成人加护病房的牌子。
门口前,摆了好几排长椅,家属或躺或坐,也有人掩面哭泣,气氛沉重得紧。
「不好意思,现在还没到会客时间,不能让你们见病人……」
自动铁门外头,几名家属围住一名护理人员。
「护士小姐,拜托,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看几眼就好,我们早上看到电视新闻,就赶紧赶过来了,他们儿子现在还被关在看守所,我们得了解伯父、伯母的情况,好对他儿子做个交代。」
那一句「看守所」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看了身穿隔离衣、全身上下包得只剩下眼睛的护理人员被逼得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不断重复说:「真的很抱歉,这是规定……」
「规定是人订出来的,变通一下也不行吗?」
「很抱歉,基于你们不是病人的直系家属,加上也未到会客时间,所以我们真的不能让你们进去。」护理人员再三解释几次后,他们才悻悻然让她回到病房内。
开启的铁门再度阖上。
「怎么办才好?还说要去见阿忠,陈爸、陈妈发生这种事情,要我们怎么去见?」唯一一位女子发愁地对着其它两位男人说。
一旁竖耳聆听的我,捕捉了几个关键词,确定他们认识陈忠民后,我走上前去。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陈忠民的友人吗?」
两男一女把视线放到我身上。
「你是谁?」
「你们好,我是陈忠民家属聘请的律师,敝姓柯,上礼拜登门拜访过伯父、伯母一次,我在电视里得知这项不幸消息,于是立即赶了过来,等会儿我会到看守所探视陈忠民,进一步搜集破案的相关资料。」我简略地大致提及了身分。
「你突然叫住我们,有什么事情?」另一名男人狐疑地问,对于我的话似乎半信半疑。
自然,我也不勉强他们一定得相信我,我微笑,又说:「是这样子的,上礼拜走得匆忙,我有些地方还有点疑虑,这次来到医院一部分是要探视伯父、伯母,了解病情,还有一部分,是来请教他们一些问题顺道厘清疑虑,毕竟,我答应了伯父、伯母要将陈忠民平安带回来,我相信陈忠民是被冤枉的。」停顿了下,我状似为难道:「但是,距离会客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多……何况尚且不知伯父、伯母他们是否脱离危险,距开庭时间愈来愈近,加上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在指示是陈忠民下的毒手,若不早些将问题厘清,要证明陈忠民清白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