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明日起,我会开始插手武林之事。那年武林大会,你我是最后在场之人,阿霄的父亲曾把盟主令送来王府,你怎么看?
”
冷若寒平静地说着一切。如果是一年前,没有人能够想象他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孱弱的少年,将要染指武林,朝廷,把乾
坤担于那稚嫩的双肩。可是这一切在莫沧和方文轩看来,是那么令人心惊。
“我虽立誓不插手武林,不过既然你是武林盟主……”莫沧看着方文轩,道,“若寒尽管放手去做,我和文轩会尽力助你……呵
,哥虽然残废了,这份力量还是有的。”
“文轩如何看?”
“朝廷和武林双方都要顾及,莫非……若寒是还想借助揽月楼?”方文轩何等人物,立刻明白冷若寒心意。
冷若寒含笑点头,“文轩知我。我想借助阿霄的力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阿霄毕竟还只是揽月楼少主,恐怕……”方文轩无不担忧。
“但是,”冷若寒垂下眼睛,轻轻地说,“阿霄是最有能力为我钳制武林的人!”
“若寒……”莫沧失声惊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权力之路,注定是铁腕冷酷!
散席之后,莫沧亲自送了冷若寒回晓楼休息,便和方文轩一同回凝阁。一路上愁眉不展的他,始终不曾开口。
方文轩心知莫沧是为了冷若寒而怏怏不乐,却又不知道怎么开解,看了一眼推着轮椅的子吟,道:“子吟,你……你看莫沧,你
可有办法开解他?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
子吟把嘴一撇,努了努,“开解?慕天这个样子,哪有办法开解,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可是不知道有的人,心中只有自己,把个
哥哥当个草!”他气冷若寒不顾莫沧的感受,又是年少不更事,心直口快。
“子吟。”莫沧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轻轻呵斥起来,“不许这么说寒儿!”
“哪还有什么寒儿,人家是护国亲王世子!”子吟继续说道,丝毫不给在场的两人面子,“慕天你还当他是宝,有这样的弟弟么
,哼!”
“你不懂寒儿就不要乱说!”莫沧微微提高了声音,仍是不准任何人伤他的爱弟,即使只是口头说也不可以!他转头瞪着子吟,
脸色有些阴沉。
子吟忍不住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想自己只是发泄了两句,竟被呵斥,一跺脚,撒气道:“什么嘛,慕天真偏心!”说
罢转身要走。
“莫沧你和子吟计较什么!”方文轩拉住子吟,无奈地看了莫沧一眼,“好了,我知道你心疼若寒,可是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们便是跟到底罢了,你还气什么!”
“选择,你看那是个什么选择!”一向温和宁静的莫沧竟然吼了起来,“我就那么看着他选了一条毁灭的路,我还不拉着他我算
个什么哥哥!”
“我只恨自己这残废了的双腿,我连帮都帮不了他啊!文轩,你是守了他十八年的人了,你看过他什么时候像今天这般的样子?
这,这样的口气,对他来说,明明是逼了绝路啊!”
方文轩无言以对。
“我曾经希望他强大起来,可是寒儿,寒儿哪里是适合这般冷酷权谋的人!你看看他今天的样子,你看看,文轩,这么多年了,
朝廷武林你清楚得很,你该知道,这个样子的他,若真是想入世,早晚被这该死的世道吞噬了!你叫我怎么忍心!”
莫沧越说越激动,望着方文轩一声声地说,说着说着,竟忍不住滑下两行泪来。
“慕天……”他竟哭了!子吟忍不住唤道,向着莫沧跑过去,伸手抓住那瘦弱的肩膀,心尖上一颤,很痛……“慕天,不要哭…
…”
小小的手拂拭着莫沧略微苍白的面颊,子吟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低下了头:“对不起,慕天,我,我以后不说世子的坏
话了,你不要哭,对不起……”他不知所措。
莫沧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那还是纯洁未染的少年,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子吟,你说得对……说得都对,可是,可是我
还是疼他,他是我的弟弟,我可怜的弟弟啊!”
子吟忽然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抬起脸看着莫沧悲伤的面孔,他亦伸手环住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口中却轻轻喃喃
:“弟弟……只是因为是……弟弟?”
方文轩怔怔地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对于莫沧来说,子吟……也是那样特殊的存在吧……那还是个纤尘未染的纯洁孩子,但是,
希望他是永远这般不沾尘俗,和莫沧,就这么幸福下去……
方文轩转身,悄然离去。
第三章
沿着护国亲王府的花园往外走,方文轩一路看着那些竞艳的花儿,春光明媚,他却没有任何欢愉。穿过中庭之后,便是一大片红
得刺眼的玫瑰,这年也是开得这般繁盛,方文轩忆起那猎猎的青衣,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你看到今日的若寒,又有何感想呢?”他叹息,低语。
呆呆地对着那片玫瑰出神,方文轩碧色的眸子里,突然涌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深沉悲哀。只有风在轻轻回答他那句低语,而静
默的花丛,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方文轩长叹,转身离开,准备回自家将军府。刚走到护国亲王府门外,就被侍卫拦住了。
“怎么?”他诧异,抬头却看见拦下他的侍卫熟悉的面孔,那是他昔年在军中时的同伴,如今的护国亲王府侍卫统领楚兮云。
楚兮云依旧带着当年那种玩世不恭的笑,看见方文轩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揶揄:“怎么了,方将军今日寿辰,又有世子亲自
陪宴,怎么还是这一副苦瓜脸,叫人好生郁闷!”
方文轩望了楚兮云一眼,这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哪里知道他此刻心中那份甚于亲情的担忧,“好了,少耍你的贫嘴,为何拦下
我?”
楚兮云一笑,返身折了一根树枝,递给方文轩:“我家穷,没什么闲钱买好东西,那就以这根树枝做你的寿礼,不知道方将军是
否赏脸?”他特意重读了“将军”二字。
“你……那真是谢谢了,”方文轩从容接过树枝,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径直要走。
“你!”楚兮云没料到方文轩竟然完全没有反应,就这么接了树枝就走,气得一跺脚。“你好无趣,真是的,这么多年一点都没
变!”
“你却是无聊了。”方文轩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好了好了,我投降,你给我站住,有正事找你呐!”眼看着方文轩真要走了,楚兮云这才感觉到自己把玩笑开冷了,急忙拦住
那丝毫不给他面子的旧友,“喂!”
“什么事?”
楚兮云不由分说拉着方文轩往回走,一双和韩子衿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却完全没有那袭青衣那种刻骨的悲哀,他边走边说,有些
苦恼:“是这样,今天有个孩子找上门,想要拜世子殿下为师,赖在这里两个时辰了,真是没办法!”
“嗯?”方文轩一愣,横了好友一眼,“你这护卫是怎么当的,直接让他走人好了。拜师,拜什么师?”
“问题就在于,他赖在那也就得了,还在那弹琴,自称什么来向世子学琴的。”楚兮云苦恼地摇摇头,“我是没办法了,先把那
孩子带去了边房,要不你去和世子殿下打个招呼,收下这孩子吧,省的再去祸害别人!”
“那怎么行!”
两人一路走到边房,还没进门,突然一阵刺耳的琴声,就那么直直地闯进了耳朵!
方文轩呆住,楚兮云更是哭笑不得:“别怪我,他这么的在门口弹琴,我可是实在没办法,才带他进来的。”
方文轩摇了摇头,想看一看这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使得王府的护卫统领都这般束手无策。于是推门进去了,只跨了一步,便
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满载着虔诚与期待。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衣着虽不华丽,却也非寻常人家能够穿得起的,怀中抱着一张古琴,白得有些诡异的皮肤,隐隐透
出红润的光泽。
看见方文轩,他立刻停止了拨弄手中的琴,起身,天真一笑:“我叫林寒溪,你就是冷若寒吗?”
居然这般无礼!方文轩忍不住皱起眉,“我不是。”
“啊,原来不是,真是的!”林寒溪一下子露出了失望之极的表情,“什么嘛,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啊。”
方文轩默默地打量着少年的眼睛,那份天真不是那么容易装出来的,他微微放下心,问:“你,要找他学琴?”
“是啊。”点了点头,林寒溪回答,“我弹得实在太难听了,吓跑了好多人。听说冷若寒是天下弹琴弹得最好的人,所以,我要
拜他为师啦!”他说着,用手拨了一下弦,啵得一声,震得方文轩和楚兮云头皮一阵发麻。
“喂喂喂,文轩,你快想个办法吧!”楚兮云实在忍不住,小声地向着方文轩说道,天啊,再这么被折磨下去非聋了不可!
方文轩没有回答。对于冷若寒,他已经疼惜到无法表达那种漫入骨髓的痛,在被一次次伤害到那样地步的时候,还能够把一个陌
生的人带到那个少年的身边么?
“对不起,”半晌,方文轩下定了决心,避开林寒溪期待的目光,“我想世子殿下很忙,没什么空来教你弹琴,若真想学,还是
另请高明吧。”他说完,转向楚兮云,微微点了点头,“兮云,送他出去吧。”
“我不!”倔强地一跺脚,林寒溪猛得跳起,躲开了走上前来抓住他的楚兮云,“为什么,你又不是他,凭什么为他决定?”
呃!方文轩语塞。
“什么决定不决定,小东西,连他都不同意,世子可更不会同意啦!”楚兮云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一把抓住了林寒溪的胳膊,
将这身材瘦小的少年提了起来,“走啦走啦,小东西,真是个麻烦!”
林寒溪还想挣扎,怎奈何这点力气哪里拧得过军营出身的楚兮云,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提出门外,一边口中还在不住地抱怨,“什
么嘛,这么欺负人,可恶!可恶啊……”
楚兮云一路把林寒溪提到了府门外,本是想把这麻烦的少年送走了事,却和方文轩刚出大门,竟看见一袭熟悉的白衣茕茕而立,
单薄的身影却映着绝世的风华。
林寒溪猛然住了口,看见那白衣的一瞬,他便被一种摄人心魂的气息所迷惑,心甘情愿地用目光追逐,追逐上白衣主人那双月华
般的眼。
“若寒!”方文轩忍不住失声低唤,明明已送其回去休息,怎么又独自来了王府门口?他快步迎上前,立在冷若寒身畔,“怎么
,你怎么在这儿?”
冷若寒一怔,仿佛这才如梦初醒。抬起眼睛,他淡淡地望着方文轩,有些迷惘的神情,掩饰不住的苍白与孱弱。“心里不安,我
出来走走。”他说得很小声,很明白是在撒谎。
方文轩的眉,不由地微微收拢起来。他对冷若寒的一言一行都看得很清楚,却没有说破,只是立刻抓住那少年纤瘦的手臂,生怕
他突然离开自己又阻拦不住,“要走走去花园里,来这里做什么,不安全。”他温和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拉着冷若寒就往王府
里走。
冷若寒踉跄了几步,只能任由其摆布。目光一转望见了被楚兮云抓着的呆住了的林寒溪,他就那么怔怔地望着自己,抱着一把古
琴,眼中有渴望,也有仰慕。
心中忍不住一动,冷若寒立刻恢复了自己的思维,停下脚步,“文轩,那孩子怎么了?”
孩子?你又大他多少?方文轩失笑,“喔,没什么,是个……”
“我叫林寒溪,我要向你学习抚琴!”方文轩话未说完,林寒溪却自己叫了起来,从第一眼开始,他便被那白衣的光辉所慑服了
。除了传说的护国亲王世子冷若寒,还有谁有这份魄力?
抚琴……听见这两个字,冷若寒却是心头莫名一痛。今日早晨,才是那般狠心地断了琴弦,决裂了过去,可是这个孩子,却又说
要来学琴?学那悲凉的哀伤之琴?“为何要向我学?”
“因为,因为你的琴艺天下无双!”林寒溪有些焦急地想着理由,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他挣脱了楚兮云,跑到冷若寒面前,这
份鲁莽还差点让方文轩下意识地挡在了冷若寒身前。
小心翼翼地托起了自己手里的古琴,林寒溪定定地注视着冷若寒的眼睛,月华敛聚,美得惊心动魄。“请收我为徒。”他一字一
字认真地说,一下子跪在了冷若寒面前,虔诚无比。
冷若寒望着那张琴,琴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远远比不得他那张有琴慕霜留下的宝琴。但是,在看到这张琴的瞬间,冷若寒却
忍不住浑身一震,连呼吸都骤停了一下,一瞬不瞬地望着琴面,很久说不出话来。
“若寒?”方文轩觉察出异样,小声地唤道。
很久,冷若寒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林寒溪,望着他,相对的瞳仁里,他在挣扎过半分犹豫后,迅速被一种无法触及的深沉所
代替。他点了点头,微笑,“好吧。”
“若寒!”方文轩惊呼,决定走上孤独的权力之路的你,仍旧抵不住内心的温柔与软弱么?收下这个陌生的孩子,真的可以么?
冷若寒转头,笑着望了一眼方文轩,神圣的光辉收敛于那样的笑容里,令人无法抗拒,只有屈服!“文轩,我自有分寸,你不必
担心。不过……”
他神色一肃,轻易变换了自己扮演的角色。“揽月楼阿霄那里出了点麻烦,我希望你可以亲自去一趟。”
说完,冷若寒携了林寒溪,径自入了护国亲王府。方文轩默默地望着那两个同样稚嫩的背影,突然之间,打了个冷颤。
第四章
余杭的春天,比长安更加是繁华。
城外十多里的绝梅岭,这一年又是百梅齐放的光景。此间梅花早已开至最盛,已有早夭的花瓣从枝头纷纷扬扬地飘落,铺了一地
。一直延伸到岭上的揽月楼,都是残香阵阵的落英。
又是三月,又是这样的春天,一如两年前的匡庐山上相遇之初的时节。
白衣少年站在一丛梅树下,静默地回忆着当年,清亮的眼睛散去了曾经的青涩与懵懂,渐渐为坚毅所替代。
他仍是背着一把青色的剑,不曾改变过装束。只是,时间已经磨练了他那英俊的轮廓,他变得高了,也更加瘦削了,有了男子伟
岸而硬挺的身躯,结实的胸膛。
凌霄。青鸾剑凌霄。揽月楼少主凌霄。
“少主人。”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百梅受了这一声的震动,微微颤动起来,惊醒了沉思如梦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