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昨晚啊……」列丹扬红着脖子用手挠了挠脸。
瞧了眼自家四哥的反应,列丹弓怎会不晓得昨晚这两人干了什么「好事」?于是眉毛一提,暧昧地靠向纪敏。
「啧啧,昨、晚、喔!」列丹弓坏笑:「纪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四哥无论『做什么事』都『很专心』,你要他记得他『做的那档子事』以外的其他事情,岂不是太为难他了吗?」
列丹扬恶狠狠狂瞪那个扇风点火的小弟,要不是当着纪敏不好对列丹弓下手,不然他早拎着该死小弟的领子揪出去教训一顿。
纪敏的目光从列丹扬移到列丹弓的身上,勾起迷人的笑靥,两根指头掐上了列丹弓的耳朵,接者狠狠一揪。
「呀啊啊啊——四哥救命啊啊啊——」呜,我的耳朵。
「秦弓小弟。」
「是是是,纪大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麻烦放过我的耳朵,呜呜,好疼。」
「你要敢再怂恿士兵们围着丹扬讨教,就甭怪我不小心把给老马通肠子的巴豆让你吃下去。明白了吗?」
「呜呜,他们找四哥讨教,那是四哥有人缘,关我屁——呀啊啊啊啊……」另一只耳朵也惨遭毒手。
「不愿意?」
「呜呜呜,愿意愿意,可是好歹得有人顶着吧!怎么说这几个月下来营里的人手脚功夫都精进不少。」
纪敏手上的劲儿稍稍缓了些,认真想了片刻后,笑道:「丹郡不是从酒坛子里爬出来了吗?就由他顶着,你说成吗?」
「成成成。」
纪敏方一松手,列丹弓连忙护着两只耳朵溜到列丹扬的背后躲起来,探出颗脑袋瓜子冲着纪敏吐舌头。
「你快给哥娶进门吧!这么凶,除了笨哥外没人敢要你的啦!」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死小孩。」纪敏又羞又窘,逮不着债主,却不愁没个让他迁怒的可怜虫。
啪地将手中干净的布条砸向列丹扬的胸口,被列丹扬接个正着。
「唔……」
列丹扬小小唉了声,咬起布条的一端自力救济地包裹着伤处,刚缠了几圈,包扎伤口的手便给看不过去的人按住。
「笨手笨脚。」
列丹扬终于笑开了脸,倾身在纪敏的额角落下一吻。
「你——」纪敏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忙向四周张望,确定没人瞧见后佯怒捏了把列丹扬的大腿肉。「要是有人可怎么办?」
列丹扬耸肩笑笑。「我已经跟娘说了。」
「说、说什么?」心头一跳,纪敏按着心口,希望列丹扬说的跟他想的别是同一件事。
「自然是我们的事。」
纪敏手一松,未绑好的布条也跟着松开。「天哪,你、你竟……」
列丹扬从板凳上起身,环过纪敏的腰,双手在情人的腰椎处互扣,露出甜蜜的笑,道。
「娘很高兴终于能把你绑在列家,还说她以前老担心哪天冒出个姑娘把你给拐跑了,现在可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你喊她一声娘亲。」
纪敏掀唇欲语,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夫人……夫人她……」
捂着嘴,就怕馀下没出口的话一旦说出,眼泪也会随之溃堤。
孤儿的他自幼不识爹娘、更不知自己家在何方?记忆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只知道那个影子就是他的亲爹,至于娘亲,则连个模糊的存在也没有。
在那模糊影子后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列辰夫妇。对他来说,列府才是他的家、老将军与夫人才是他的爹娘。虽然从未说出口,可他一直默默地将老将军跟夫人恭敬地放在爹娘的位置,孝敬着、侍奉着,更将列家兄弟视作自己的亲手足般,也所以他宠丹弓,护短护得连列家几个哥哥都笑他忒是偏心。
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对列丹扬怀有异于手足、凌逾亲友之上的情愫后,虽幸运地知道丹扬对于他亦是相同的爱慕,却愧于面对待己如亲出的老将军和夫人。
他已剥夺了丹扬娶妻生子的幸福,若再将他父母儿子间的情分也损坏,那么他宁可放下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也不愿伤了两个恩人的心。
「夫人她……真这么说?」纪敏死死咬着下唇,以痛逼回快要溃堤的泪水。
列丹扬吻着情人的发顶,微笑收拢双臂,将人儿用臂弯紧紧箍牢。「是啊,你没瞧见娘的那张脸,看样子她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嘴上没说破。而且还不只这样……」
坏心眼地在关键的字句前停顿,等着纪敏仰头询问。
不出所料,迟迟等不到下一句的纪敏,急着抬头。「还不只怎样?唔唔唔……丹扬你……唔……」
烫人的唇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列丹扬吻着纪敏微凉的双唇,渡去温热的气息。又绵又甜的吻,让纪敏俊俏的脸蛋上添了几分红晕,两人紧贴的下身也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稍稍挣开列丹扬铁圈似的臂膀,唇瓣上还透着诱人的红,本打算连圈在腰后的双手也一并挣开,却让男人委屈的表情笑岔了气。
「噗,干嘛摆这个脸?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将军爷,你这德行岂不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小女子们心碎。快把刚才的话说完,不然我轰你出去。」
列丹扬垮下脸,显然对于情人老把他搁在爹娘弟弟后面这事非常委屈。「娘还要我跟你说,要你别担心爹,说她绝对要把你这媳妇娶过门,没爹插手说话的馀地。」
「……」
纪敏眼中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漂亮的睫羽缓缓阖上,带着泪反手将列丹扬牢牢抱住。
他的恩人,究竟胸怀多深的包容?
包容他无依无靠、包容他与列丹扬的情、包容他这个无法替列家延续香火的男儿身……
「敏儿……」
「什么?」
「嫁给我好吗?」
「好……好……好……」
连迭三声,誓如磬石。
然而这美好的誓言,却在烽火扑天的人间炼狱里缔结,被敌军断去一臂的列丹扬,用生命在誓言上以血为凭。用最后一分力气,揭下纪敏脸上残布权充的头巾……
却没看见……他过门的新娘,锁着哀痛要让他看见的……最美的微笑……
北有呼延作乱、东有夷东四郡蠢动不安,这是外。
朝廷上忠谏之臣寒心,不苟同于奸佞小人谄媚逢迎之举,纷纷罢官归于故里,宁可晨耕夜息持卷教化纯朴孩童,也不愿枉死于暴君之手。于是,朝堂如腐臭沟渠,尽斥蛇虫鼠蝇之流,这是内。
两年了——
楚云溪抱膝坐在山坡上看着一山的碧草如茵,从他成为「褚溪」后,转眼已是两年。
七百多个日子,将他洗练得更加沉稳内敛。
军旅的生活,让他与一班青年派的列家军,连同从前便已熟识的威平营将士们,成了过命的至交。在这里,没有利益权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身分高低。
罩你护你,只因为你是兄弟、是战场上能安心将自己背后安危交付予你的兄弟。沙场无情,片刻轻忽都会要了人的命,因为有了可信的兄弟,所以你无须担心背后是否有人偷袭——因为背后,有兄弟护你周全。
楚云溪的转变,列辰看见了,而且不只老将军,就连楚云溪周遭熟识的士兵们也看见了。
一战一战下来,「褚溪」与「秦弓」从未立于前锋、也无赫赫战功,然而这两人却像是匣中珠宝,虽已费心隐藏,仍无法完全掩去其夺目光辉。
身边的人,一个个升了军阶,而他们却还是个伺候老将军起居的小兵。与他们相熟的人,不只一次在几个将军面前为其抱屈。这些人不满又不解,不知为何功劳尤胜他们的褚溪和秦弓,总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而这些替二人抱不平的声音,随时时间的推移,渐渐蓄积成连列辰也无法漠视不理的声音,为了锁住从匣中透出的珠光,列辰头一回毫无理由地,下令将所有不满的人,连同褚秦二人,军帐八十。
这一天,离举兵弑君,仅仅十八个月。
番外:遥忆丹弓
先皇驾崩,朝野哀戚,从皇宫内移灵至皇家园陵的道上涌入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风起,强得连巨木都刮得剧烈摇晃,却趋不散夹道送行百姓们的哭声。
据说当年先皇被废流放南疆之时,老百姓们也是这么用泪水送他,而今,过往情景悲伤地重演。只是上回的泪水,尚能赢回一个死而复活并给天下苍生带来盛世的明主;这回,却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死而复活。
那年,楚忆弓二十登基,成了新君。
抱着双眼红肿的小太子楚凛,一步又一步随着先皇的灵柩而行。若按皇家规矩,是不能这般像寻常百姓人家送走亲人,然而先皇曾笑说自己不是个会按规矩行事的人、娶的是个同样不按规矩行事的皇后、给楚忆弓选得更是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恣意行事的师傅列丹弓,所以也就甭想教出个会乖乖遵守规矩的储君。
想起曾经发生过的对话,楚忆弓脸上的线条总算不再只有哀戚,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太子瞧着他的表情,歪着脑袋开口问了句。
「父皇不难过吗?」
「难过。」
「可是父皇没有像凛儿一样哭惨惨,父皇舍得皇爷爷离开吗?」
「舍不得。」
小太子摇摇头,大人世界里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点儿也不懂。「凛儿不懂。」
楚忆弓将小太子的重量换到另一只手臂上,然后开口:「因为皇爷爷终于可以到那个人身边,去陪皇爷爷最爱的人。」
小太子噘起嘴巴,不依。「皇爷爷最喜欢的人是凛儿,才不是什么其他人呢!」
楚忆弓被这孩子心性的话逗得露出淡淡的笑,道:「喜欢与爱,并不一样。」
小孩子体力差,加上又伤心得哭了好几回,被父皇抱在怀里又很舒服,这一颠一颠地,颠得楚凛的眼皮子都黏到了一块。没一会儿工夫,便枕着楚忆弓的肩窝沉沉睡去,哪还顾得了什么喜欢啊爱啊究竟一不一样的问题。
身畔太监压低嗓子悄悄问了声:「皇上,请将太子殿下交给奴才们照顾吧!」
「没关系,朕还抱得动,等会手真酸了再给你们照顾。」
「是。」
看着按先帝遗照从简而葬的遗诏所打造的棺柩,楚忆弓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老让父皇头疼的男人——
楚云溪!
******
『凭什么要我拜这种人为师?』
六岁大的他,指着头一回见面,那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列丹弓,回过头不满地对着母后质问。
『看什么看?还不跪下磕头?』
『哼,才不要!』用力撇头。
『我才不要父皇的男宠当我的师傅。』
『哦?你知道男宠是什么意思吗?』
『知、知道……』
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既然要当你师傅,按我的规矩是——天下没有什么不能教的东西,更没有什么不能学的玩意儿——今天就让你亲眼瞧瞧,男宠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让你明白,男宠可不是人人都当得了的,你要有本事能当个顶尖的男宠,我当你师傅这件事就可以不算数。如何?太子殿下敢不敢跟我打这赌?』
『我、我……我……』
『你要是不敢赌,也成。』列丹弓指着鞋面前的地,道。
『那就麻烦你这小鬼别罗哩罗嗦,快点给我磕头拜师少浪费我时间。』
『可、可恶!赌就赌,本宫还怕你不成?我就偏不要当你徒弟,死男宠!』
『气势不错,待会可别哭着回来。』
『哼!』
『走吧!』
『走?』
走?走哪?
『小官院。』
『啊?』
小官院?这是什么?没听过。
当天,在他来不及脱口说出「后悔」二字前,他已站在了一间据说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小官院里面。
一间又一间的厢房不时透出让他不解又迷惑的声音,而这全都是男孩子的声音,有的人在哭、有人喊爹娘、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当他被列丹弓捂着嘴踏入那一间又一间的厢房后,无论列丹弓口中所说「该看的」、或是会被那几个教他圣贤书的夫子臭骂是「不该看的」……他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叫做「男宠」、看见了什么叫做「卑微」、更看见了——这真正的人世。
列丹弓给他的震撼教育还不只如此,那人将银子交给小官院里的男鸨,将二人领入后院,亲眼瞧瞧院前那群已经可以接客的男孩子们,曾接受过如何非人的训练。
他哭,臣服地跪在列丹弓的脚前磕头,求他赎出这院里所有受苦受罪,却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们。然而,却被断然拒绝。
『忆弓,把你的手摊开。』
依言,淌着泪默默将拳握的掌心摊开。
于是,列丹弓拿起架上供人梳洗的铜盆放在楚忆弓掌中。
『拿得住吗?』
『可以。』
『那么……这样呢?』
列丹弓提起盛着水的银瓶,不断将瓶内的水倒入盆中。渐渐地,铜盆越来越沉,楚忆弓的手也越发抖得厉害。最后受不了铜盆的重量,手一抖,铜盆连着里面装的水一并翻倒在地上。
『一个普通人的手,只能承受这等重量。就如同你认为自己发了善心,将这些男孩救出火坑,可然后呢?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了这里他们可能口饭都没得吃,饿个三五天后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在这里只需咬牙撑下去,没有尊严算得了什么?只要还有口气、还有条命在,就算是个被男人骑的男宠又如何?只要自己肯挣气,搏得几亩田地养活自己,或从军杀敌搏得威名、或十年寒窗成名天下。十几年后谁人敢断这男宠不能成为良将名相?』
列丹弓接着道:『倘若你不能像云溪一样,给天下人都能从一个男宠翻身为良将名相的天下,那是你的无能。你若真有善心想救这些人,就该给他们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下,在你的手足以撑起这样的天下前,你没有资格去救任何人。这种发一时善念的行为,是寻常人的道,却绝非你楚忆弓该行之道。你要走的,是看得更广更远的道——帝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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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以后,对于列丹弓这个人,他五体投地,服了。
只可惜,他受教于此人的时间,短得让他惋惜。
曾经,他问过母后,有没有妒忌过让父皇唯一动心的那个男人。而他得到的答案,是母后美丽的笑脸,然后抓着他的腰往树上一扔,接着拍拍双手优雅地领着宫娥们离去。
母后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这么对他,显然,这个问题,让母后动怒了。
后来,他不只一次见到过母后跟列丹弓两个人在后宫内支开下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也只有在列丹弓面前,母后才会露出这般跟端庄贤淑沾不上半点边的模样。
他疑惑,难道母后不爱父皇吗?如果爱父皇,为何毫不妒忌那个让父皇爱入骨髓的列丹弓?
鼓起勇气、冒着再一次被扔上树头高挂的可能,楚忆弓又把这问题对着他的母后问了一遍。
而这次,他除了再次被挂上树头外,也得到了母后的答案。
「孩子,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而守护你父皇与他所爱的人,是母后爱你父皇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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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山一役,夺走了万千条英勇将士们的性命,也包括那犹如流星般横空出世、而又骤然离去的男人——列丹弓。
父皇亲率大军奔赴前线增援,临行前下诏太子监国,并由皇后辅政。
当这痛彻心扉的消息传入大殿时,他哭了。
端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楚忆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无声淌下哀痛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