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纵使有一天,必须与父亲跟哥哥们对阵,我也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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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
茶馆楼上,列夫人用手包覆列辰低头颤抖的双手。
「老爷别哭啊。」
「……」
「孩子长大了,能高飞了,这可是父母的骄傲。再者丹弓此番受命平定南疆,怎么说也是领了皇命,正正当当地去。总比我俩提心吊胆,深怕他那小子连夜弃职溜走,已经好多了,老爷您说对吧!」
「噗。」列辰破啼转笑。
是啊,他这做父亲的,还真怕丹弓那顽劣小子,会抛了将军之职,像个逃婚的小姑娘一样连夜跟情郎偷跑。然后落下一堆破烂摊子与朝臣攻讦,让他这父亲操烦呢!
「是啊,他这回对老父可还算不错!不过咱们回头还得去安慰丹郡跟纪敏哪!」列辰大笑。
两个疼丹弓疼得不亚于他们夫妇的人,现在应该早不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鬼话,哭成一团了吧!
列夫人也笑了:「也对,丹郡傻哥哥一个,据说要不是丹弓带了个大块头,就是刚才路中间那个什么巴铁的壮汉,花了一整晚的功夫把丹郡灌醉,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不然我看丹弓也没这么顺利能在这时候出现在这儿。」
「啊哈哈哈——」
「不过敏儿那,就不劳老爷您多事了!」
「夫人偏心喔!敏儿虽不是咱们生养,可我早把他当作自家儿子一般看待,我可不许夫人偏心。」
列夫人给了迟钝的大老爷几个白眼,「敏儿那边,用不着老爷您担心,咱们丹扬第一个先舍不得呢!谁要你这糟老头多心!您还是省着点吧!」
「啊?」列辰懵了。
「唉……呆老爷啊……」
列夫人摇头叹气,把目光转回楼下缓缓离去的队伍,懒得搭理人称用兵如神的列老将军。
番外:拜师
「凭什么要我拜这种人为师?」六岁大的小太子指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回过头不满地对着母后质问。
「忆、弓!」皇后带着笑,柔声喊着皇儿的名字。
「唔……」小太子当场被这喊人方式吓得到退了好几步。
母后越是生气,喊人就越是温柔,然后也笑得越漂亮。所以说,呜……母后她现在非、常、生、气!
死定了!
三个字刚掠过脑门,下一刻小太子就被皇后提起后领往上一抛,熟练而俐落地,把一国的小太子高高挂在树头,随风摇晃。
「我说你这——」列丹弓捏捏眉心,对皇后的行径猛地摇头。
「嗯?」皇后依然如春风般笑脸迎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小子好歹也是你儿子……」
居然扔儿子挂树头?而且扔得如此顺手?这不摆明了我朝的太子爷,没事就给皇后娘娘扔上去晾着当处罚吗?
不愧是云溪的女人,跟自己过世的娘一样恐怖……
想当年才十岁的自己,某天大清早就被娘亲从被窝里揪醒,扔了个包袱然后就要他去闯荡江湖,还说什么不到快死了不准踏入家门半步云云。看样子当年娘亲欺负儿子的行径,如今可谓「后继有人」哪!
「怎么说这小子也是个太子,你怎么就把他晾树上啊?」
皇后笑靥盈盈,道:「我不先把『太子』没事晾到树上,又怎么有办法让他向你拜师学艺?又怎么有办法让你把一骨子的才能,毫无顾忌地传授给这挂了『太子』头衔的臭小子呢?」
若想「真正」地从列丹弓身上学到东西,无论是武艺还是行军布阵的兵法,没有耐苦的毅力是绝对无法办到的。忆弓身为皇上唯一的孩子,也是未来唯一的大统承继人,四周环绕他的只有无尽的纵溺与包容,如此下去,被惯坏的孩子只会成为无知任性的大人。
什么小孩都可以被放纵,唯独忆弓不可。往后的日子,他肩膀上担负的是全天下老百姓的安危与幸福,身为母亲、身为一国之母,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败坏纲纪的昏君。
宫内并不是没有教养太子的老师,然而宫规繁严,背错了诗文出错了拳法,教养的师傅们也只会好言好语地请太子再来一遍;就算忆弓犯了错,受罚的也只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娥。
四岁开始学习,至今就要两年,然而就连不会武功的自己也都看得出来,忆弓的武艺只是招式漂亮的花拳绣腿。只是这也怪不得教武的师傅,毕竟与忆弓对打练习的小侍卫们,谁敢真得对「太子爷」挥拳动手?
于是,计划着定要让那男人成为忆弓的老师,如有机会,不仅武艺,或许就连那男人天才般的领兵之法也能学个粗略。
就在皇后心念定下之后,不到五岁的小太子楚忆弓,开始了不管犯错还是捣蛋,总之只要犯了母后认为不对的事,就会被扔上树头挂着的习惯。
一来,是为了将来拜列丹弓为师后要尝的苦头先给先演练;二来,让宫里宫外的人先明白,只要皇上没反对,就算是太子爷被扔去树头晾着也没人可吭上半句。
「你!」
列丹弓抖着手指,心中不知道地几次重复着相同的话——云溪的女人比他娘亲还恐怖。
皇后笑问:「如何?哀家用心良苦,只要你肯把一身武艺传授太子,那么不管你要怎么教、爱怎么教,要打要骂要扔要摔,哀家全都不管。」
「皇上不会舍得吧?」挣扎一下,毕竟当人家师父可是个苦差事。
呜,云溪啊,你不会对我这么狠吧?
当人家师父?教武功?能不能一刀子给他个痛快啊?
皇后早料到列丹弓有此一问,右手一摊,身后的宫女立刻将一只铭黄诏书放在皇后掌心。
「呐,皇上都拟了圣旨了,要看吗?」
「圣圣圣、圣旨?」不会吧?
皇后笑笑:「放心,没有逼你,只是如果你答应当忆弓的师傅的话,无论你对他怎么罚,都是遵了皇上的命令。并且……」
皇后顿了顿,看了眼已经自己从树上爬下来乖乖站在一旁的楚忆弓,微笑:「如果太子胆敢跟任何人告状,你怎么罚的,哀家就三倍再罚一回。」
「啊?什么?」楚忆弓尖叫。
「如何?大将军可愿意接这圣旨?」
「这……」
见列丹弓果然没这么容易入套,皇后窃窃一笑,趋前几步贴着列丹弓的耳朵道:「若你答应的话,哀家有办法堵住大臣们的嘴,让皇上可以毫无国事牵绊,好好休息两三个月。」
「唔——」列丹弓瞪了眼皇后狡诈的笑容。
两、两三个月?
可以跟云溪抛开一切游山玩水,没有侍卫随从等一堆跟屁虫扫兴,两个人独处的两三个月?
「你这是威胁!」我瞪。
「不,哀家这叫做用心良苦。」微笑微笑。「如何?答应吗?」
「……」输了。
列丹弓泄气地白了眼嘟着小嘴,满身戒备盯着自己瞧的小太子。「看什么看?还不跪下磕头?」
「噗。」皇后噗哧笑着,熬了半天总算计谋达成,刚才还真有点担心要逮的兔子不入洞呢!
「哼,才不要!」楚忆弓用力撇头,「我才不要父皇的男宠当我的师傅。」
「哦?」
此话一出,列丹弓凉凉一哼。
「啊哈哈。」皇后这边却是听了大笑,看好戏地往旁边移了移。
「你知道『男宠』是什么意思吗?」
「知、知道……」
底气不足,显然小鬼头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这词汇,完全不知其意涵为何。
列丹弓啧啧嘴,有多久没人对着他喊『男宠』了?还真是怀念啊!
「既然要当你师傅,按我的规矩是——天下没有什么不能教的东西,更没有什么不能学的玩意儿——今天就让你亲眼瞧瞧,『男宠』到底是怎么回事。顺便让你明白,男宠可不是人人都当得了的,你要有本事能当个顶尖的男宠,我当你师傅这件事就可以不算数。如何?太子殿下敢不敢跟我打这赌?」
「我、我……我……」
「你要是不敢赌,也成。」列丹弓指着鞋面前的地,道:「那就麻烦你这小鬼别罗哩罗嗦,快点给我磕头拜师少浪费我时间。」
「可、可恶!」楚忆弓攒紧双拳,从来就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他,气死了气死了。「赌就赌,本宫还怕你不成?我就偏不要当你徒弟,死男宠!」
列丹弓摸摸下巴,笑,「气势不错,待会可别哭着回来。」
「哼!」
「走吧!」
「走?」楚忆弓呆住。
走?走哪?
「小官院。」
「啊?」小官院?这是什么?没听过。
列丹弓一把拽起楚忆弓的手腕,大跨步往宫门外去,可怜小太子腿短,得一直用跑得才能跟上列丹弓的脚步。
「娘娘,这……这……」
带太子爷嫖小官?太子才刚满六岁耶!这、这个——
长年随侍在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忍不住担心开口问着。
皇后捂着肚子笑得连眼泪水都挤出眼眶,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又是一阵畅笑。「啊哈哈哈……不愧是列丹弓,哈哈哈……」
果然是个能让皇上爱到骨子里的男人,够狂。
居然带忆弓上小官院?让他亲眼瞧瞧他口中鄙视的「男宠」是为何卖身,让他明白语言伤人的力量不亚于兵刃。
当忆弓亲眼看见跟自己同龄的男孩,得因为养活家人或是挣口饭食,而甘愿屈从男人身下当一个男宠,却还得被人用这词汇侮辱谩骂、还得被靠着自己方得以活下去的亲人鄙夷不耻……
体会这些后的忆弓,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没有什么不能教、更没有什么不能学吗?」
皇后抹着泪花收起笑容,细细品味着方才列丹弓的一席话。
的确,知识没有好与坏,但看学的人往后如何去运用罢了!
杀人的刀,可以是救人于难的武器;孔孟之道,也会成为结党营派欺凌百姓的毒。
「真是个好师傅,皇上您说对吧!」皇后半转过身,抿嘴微笑。
楚云溪自掩身的大柱后方步出,失笑摇头:「皇后聪慧,才让丹弓认了皇儿做徒弟,朕可得代百姓们好好谢谢皇后,他们又多了数十年的好日子。」
君权专制,只要能出一世好皇帝,百姓便能过上数十年的幸福日子。孙子那代自己或许是无法顾及,但是忆弓……他的儿子,怎么也得磨着他走上明君之道。
这也是在位的帝王,能给百姓留下,最好的恩德。
「你们……还真是像啊……」
楚云溪执起皇后的手,淡淡笑着。
一个皇后,一个大将军;一个他心有亏欠的女人,一个他爱入骨髓的男人。
却同样胸怀天下,苦百姓所苦;却同样愿意牺牲自我,换得黎民世代安乐。
弓儿,你很幸福。
未来,你也要不辱自己的名字,不辱那父皇宁可违背祖宗惯例而帮你取的名字——忆弓。
忆,是你母亲的名,忆娟的「忆」字;弓,是你师父的名,丹弓的「弓」字。
让我心服的女人,与我爱的男人,将他二人拆开拼成了你的名字。
同时,忆弓,忆者思念,弓者丹弓。
思念丹弓,暗藏在你名字之中,是父皇的私心。
是父皇不希望丹弓这名字,在未来如同拥有这名字的主人一般,可能像流星般消逝而全然未留痕迹的命运,故而私心地将他隐藏在亲儿的身上。
列丹弓——一个父皇此生中,敬佩又深爱的男人。
第21章
双腿因长时间行走胀得痛人,肌肤下的血管彷佛下一刻便要爆裂表皮;手上的木枷,磨破了手腕处娇嫩的薄皮,丝丝血痕错落在腕上,连同被粗糙的木枷刺破翻起的皮肤,殷红得让人怵目惊心。
觉得自己就像是牵线被人操纵的木偶,毫无意识地跟着压解的队伍走着,脚底板处的骨头,似乎没有皮肉的保护直接踩踏在凹凸的地面,硬碰硬地对抗着尖锐的石子。
楚云溪又是一晃,在栽倒的前一刻勉强保住了平衡。
「殿下?」后方,朴晋担心地问了声。
「没事……」
虚弱的回音尚停歇,随着楚云溪的身形又一次摇晃,终究撑不住精神与肉体上的过度负荷,眼前一黑,就这么侧身倒去。
「殿下——」朴晋飞身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背接下楚云溪昏厥的身体。
后头赵央与士兵等人见状,连忙停下脚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楚云溪,扛到一旁的阴凉处看照。
队伍最前头,列丹弓一听后方杂音纷纷,回头便见楚云溪昏倒被人抬至树下的一幕。心头一揪,掉马回到押解队伍的末端,不等收疆勒马,便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急奔楚云溪身前。
「怎么了?」
长风半跪在楚云溪身侧,执起一手扣住手腕的中央凝神审脉,虽不如纪敏那般医术高超,却也是不折不扣的随行军医。此番压解前太子的行程,长风之所以被列丹弓拎着一同赴命,除却二人自幼一块长大,彼此间互信互任如同亲生手足;也因为长风从小跟着老军医学着用药治伤,南疆之行多有变数,带个大夫随行,危难之时绝对比带着黄金白银有用。
长风嘘了口气,抹了把额际上的冷汗,道:「只是体力过支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列丹弓回头对着个瘦高的男人道:「小乌龟,去前面探路,找间干净的客栈或民家,咱们得在这儿过上几晚。还有,去弄些止血化瘀的伤药来。」
被喊小乌龟的男人黑着脸碎碎低念:「伍桂、伍桂啦!」不是小乌龟啦,呜……
「小乌龟,在那边唠叨什么?还不快去?」
「知道了啦,呜……」
伍桂认命地应了声,没办法,谁让他打不赢这个爱给人乱取别名的少年将军,在打赢之前,呜呜呜,自己只能当只可怜的小乌龟了!
「小、乌、龟——」
浓浓警告的语气鬼气森森地飘来,吓得伍桂忙把疆绳一抖,两腿夹着马腹迅速奔去前方小村打点一切。
看着列丹弓指挥自己部下,正打算将楚云溪负上马背,押解的官兵头儿趋步走至列丹弓身侧,拱手道:「列将军,卑职有一言提醒将军。」
「何事?」
官兵头儿咽了咽唾沫,提了些胆子接着道:「太子爷是流放之人,按规矩不得骑马乘车,得一路亲行至流放地,所以……」
「什么?」巴铁熊步一跨,揪起官兵头儿的领子,扯着大嗓门怒吼。「他奶奶的,不能骑马,那放在马屁股上也不行吗?」
「这……这个……」官兵头儿的脚尖在离地半个拳头高的地方晃动,脖子也被勒得难受。
「松手吧!」
一只手轻轻拍在巴铁的臂上,列丹弓摇摇头,「他也是按令办差,别为难他了。」
「哼!」
巴铁闷气松手,军官头儿脚板落地,一个没站定,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拍了拍被巴铁揪皱的衣领,露出为难苦笑。
「多谢将军。」
列丹弓抱臂思索,「不能用马载、不能用车……可是再耽搁下去,万一……」
「将军,让奴才们用负的负太子爷去吧!」赵央卸下背上行李,朝着列丹弓扬声道。
列丹弓听了大喜,目光看向官兵头儿,问着:「如何?这方法可行吗?」
官兵头儿点头微笑,「自然可行。」
「将军,那我——」
赵央的话还没完,朴晋只觉得背上重量一轻,楚云溪便已经被列丹弓负在背上,两人的身上还用粗绳扎了个结实,唯恐疾行间不小心让楚云溪落下它的背。
列丹弓的手紧紧勾在楚云溪的腿弯,迎风一笑,对着手下朗声一吓:「来啊!练军,威平营下的士兵们听令。」